回顾中苏关系正常化的艰辛历程
2014-09-09李景贤
李景贤
苏方立场从僵硬到灵活的转变
从新中国成立到苏联解体,中苏关系经历了42年零86天的风风雨雨:从开始十年的全方位友好,到十年的意识形态对立,再到十年的军事对峙。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苏联最高领导人勃列日涅夫深感苏中关系恶化的严重后果,邓小平同志在中美关系的大框架基本确立后,也准备着手处理中苏关系问题。1982年9月,双方商定,由副外长级的两国政府特使,就中苏关系正常化问题举行政治磋商。
从第一轮到第七轮(1985年)的政治磋商,中方特使是钱其琛,苏方特使是伊利切夫。笔者作为钱其琛特使的顾问参加谈判。在磋商中,中方着重要苏方在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方面做些实事,以消除影响中苏关系正常化的障碍;苏方则避实就虚,说磋商的任务是制订两国关系准则文件。双方在磋商中展开辩论,唇枪舌剑,你批我驳,气氛相当僵。
第一轮政治磋商结束后才20天,即1982年11月10日,勃列日涅夫突然去世。安德罗波夫继任后一年三个月又去世了。再继任的契尔年科一年一个月后也离世。从勃列日涅夫去世到契尔年科去世,总共才两年四个月。有人称这一时期为“苏联最高权力过渡期”,也有人说是“真空期”。在此期间,苏联“连丧三帅”,同时又是“病夫治国”,且对华关系由苏外交强硬派葛罗米柯直接掌管,中苏政治磋商自然不可能取得进展。中苏两国对立、对抗了一二十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打破中苏关系的坚冰,需要相当长时间。
1985年3月11日,戈尔巴乔夫入主克里姆林宫。他深知对华关系的重要性,在更换外长,用“志同道合”的谢瓦尔德纳泽取代思想僵化的葛罗米柯后,在两个对华工作关键岗位上,也作了选择性“布子”。一方面,他把苏联外交部第一远东司司长、“知华派”罗高寿任命为主管中国事务的副外长,并接替态度僵硬的伊利切夫,任中苏关系正常化政治磋商苏联政府特使;另一方面,则提出要选派一位外交经验丰富,能客观分析形势并敢于向上反映实际情况,同苏中关系昔日恶化又无瓜葛的外交家任驻华大使。曾任苏联驻日本大使九年、任苏联常驻联合国代表亦九年的特罗扬诺夫斯基最终被戈尔巴乔夫选中。
1986年4月,中苏双方在莫斯科举行第八轮政治磋商,罗高寿首次出马。苏方的基本立场没有变,但罗高寿在谈判方式、用词和说话口气等方面,与前任明显不同。伊利切夫是一名老资格哲学家,在赫鲁晓夫当政时期,当过苏共中央书记,主管意识形态工作,曾任苏联《真理报》《消息报》两大党政喉舌的总编辑。他谈起话来理论色彩强,有时不知所言,有时软磨硬抗,有时则摆出一副论战架势;罗高寿则比较务实、谨慎、平和。
在第九轮至第十一轮磋商中,苏方的立场逐渐有所松动。在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方面,罗高寿开始表现出灵活性,不再像其前任那样,说中方提出与苏方谈柬埔寨问题是“找错对象”。罗高寿承认上述问题是中苏关系正常化一大“重要因素”,说苏方在这方面并非无所作为,将作出“力所能及”的努力,他甚至与钱其琛特使就越南从柬埔寨撤军的时间表进行了探讨。
1988年6月13日至20日,田曾佩副外长作为新任中国政府特使,同罗高寿在莫斯科举行第十二轮政治磋商。田特使与其前任一样,始终紧紧抓住要苏联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不放。在这次谈判中,罗高寿对中方提出的观点,一一加以解释,用词比较谨慎,语气比较平和。他曾说,苏联虽不是当事国,但柬埔寨问题的解决确实取决于苏联和中国两家。在会后私下交谈时,他谈得就更为坦率,表示苏方有向越方施加影响的空间,本人将尽力在这方面起建设性作用。
当年8月27日至9月1日,中苏两国副外长在北京举行四天务实会谈后,达成了内部谅解,把一些相同点和相似点写入一项共同记录。苏联促使越南从柬埔寨撤军问题的逐步走向解决,为戈尔巴乔夫访华,为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实现准备了必要的前提。
1989年2月4日,邓小平同志在上海会见来访的苏联外长谢瓦尔德纳泽时,指出他即将与戈尔巴乔夫会见的目的是“结束过去,开辟未来”。他还说,历史问题要讲清楚,讲清以后就“一风吹”。罗高寿参加了这次会见。当他被介绍给小平同志时,老人家略微停顿一两秒钟,即若有所思地说:“哦,罗高寿同志啊,你给我当过翻译,这个嘛,记得!”“这是五十年代的事儿,那个时候,你还是个小伙子喽!”罗高寿用中文回答:“是,小平同志,是这样的,我那个时候才二十六七岁,初出茅庐,小翻译一个!”
此后,田曾佩与罗高寿在多种场合还谈过柬埔寨问题。最重要的一次是戈尔巴乔夫访华前夕,罗高寿来华与田曾佩最后敲定两国联合公报文稿。4月23日至27日,两国副外长举行了七次会议,着重就越南从柬埔寨撤军时间表、柬埔寨未来联合政府的组成、就上述两大问题的国际监督等三大问题继续交换看法。两国专家日夜开会,就一些文字表述,反复、仔细进行推敲。应该说,罗高寿副外长采取了务实的态度,同中方相向而行,寻求共同点。在私下交谈中,罗高寿对田曾佩说:“现在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他还引用这样一句俄罗斯谚语“小鸡能否成活,到了秋天才算数”,意思是说:两国关系正常化指日可待了。
1989年5月中旬,苏联最高领导人戈尔巴乔夫来华访问,与邓小平同志举行了历史性会见,长达七八年的中苏关系正常化政治磋商宣告结束。两国领导人共同宣布:“中苏关系结束过去,开辟未来。”他们还就中苏关系的恶化,各自承担了责任。邓小平同志特意指出,经过20多年的实践,回过头来看,(在中苏上世纪60年代前半期的争论中)双方都讲了许多空话,这方面现在我们也不认为自己当时说的都是对的。戈尔巴乔夫也明确承认,在不太遥远过去的苏中关系恶化中,“我们也感到有一定过错和责任”。18年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对上述过错和责任,说得颇为具体和明确:我们要摒弃苏联历史上某个时期。当时,我们试图领导世界社会主义或者共产主义革命,成为领袖,成为这一运动的领袖;那时,我们想把生活方式强加给其他国家。我认为这是个错误,虽然犯错误的不仅苏联一个国家,但是苏联的错误最明显,最具代表性。
中苏边界谈判从虚到实的转变
新中国成立后,中苏两国举行了三次边界谈判。1964年2月至8月,第一次边界谈判在北京举行。在中苏关系开始恶化这样一个大背景下,双方着重就中俄界约不平等性质进行了辩论,你批我驳的,气氛相当紧张,划定边界的条件并不具备。
1969年春夏,在中苏边境地区发生了大规模武装冲突,双方伤亡都很大。9月11日,中苏两国总理在北京首都机场会晤时,决定恢复两国边界谈判。10月20日,副外长级的第二次中苏边界谈判在北京开始举行。当时,中苏关系严重恶化,两国边境地区局势紧张,双方自然不可能务实地解决极为复杂的中苏边界问题。这只是一场务虚性“马拉松”谈判,双方逆向而行,断断续续地谈了整整十年。1979年底,苏军入侵阿富汗,第二次中苏边界谈判便告中断。
1986年7月28日,戈尔巴乔夫在海参崴公开发表讲话,公布缓和苏中关系的几项措施,其中包括同意中方关于在界河以主航道中心线划界的主张。邓小平同志认为,苏方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指示早日与苏方恢复边界谈判,争取把中苏边界划定下来。这次中苏边界谈判是两国关系正常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1987年2月,第三次中苏边界谈判第一轮会议在莫斯科举行。中方团长是钱其琛副外长,苏方团长为罗高寿副外长。谈判一开始,钱其琛就指出中俄界约的不平等性质。对此,罗高寿并没有像1964年谈判时苏方团长那样,作出激烈的负面回应。于是,双方同意务实地解决两国边界问题。钱其琛重申解决中苏边界问题三项主张:以有关目前中苏边界的条约为基础,根据公认的国际法准则,互谅互让,公平合理地解决两国边界问题。对此,罗高寿加以确认,说:“钱部长所说的三条原则,我们表示赞成,只是个别文字表述,还可以再推敲推敲。”
当年8月,钱其琛和罗高寿两位团长在北京举行第二轮会谈。钱其琛提出,可着手进行划界工作谈判,并建议成立联合专家组进行此项工作,罗高寿表示同意。钱副外长指定笔者(时任中国政府代表团团员),罗高寿指定魏列夏金(时任苏联政府代表团团员)为本方组长。我们两人各自带领本国十多名专家,手执大比例尺地图,一张一张地谈,谈得很艰苦,谈了两年多,才大体上把两国边界划定下来。
1988年10月,第三轮边界谈判在莫斯科举行。田曾佩副外长出任中国政府代表团团长,苏方团长依然是罗高寿。在会谈中,田曾佩建议把笔者和苏方组长魏列夏金已商定的大部分东段边界线肯定下来,罗高寿表示同意。之后,中方团长着重谈了黑瞎子岛的归属问题,双方坚持自己的观点和主张,互不相让。会外私下交谈时,罗高寿说:“苏方开发黑瞎子岛快60年了,居民的生产、生活利益应该加以考虑。”田曾佩表示,居民的生产、生活利益可以照顾,但是,黑瞎子岛回归中国在先,照顾苏方居民的利益在后。罗高寿听后静静地用中文说了一句:“田部长说的意思我懂。”
此后,中苏两国团长还举行过三轮谈判。田曾佩依然着重谈黑瞎子岛归属问题,罗高寿还是说些老话,作出简单回应。他私下告诉田曾佩:黑瞎子岛全部划归中国,苏联领导有难处,问题出自内部,苏远东地区的领导人坚决反对把这个地区划归中国,戈尔巴乔夫得慢慢做他们的工作。
当时的中苏边界全长7600多公里,黑瞎子岛的长度只占其1.4%,它的归属成为中苏边界谈判中“一个咬不动的硬核桃”。谈判本来是相互妥协的产物,但双方在该岛归属问题上一直不松口,都坚持全部划归本方。这既有历史方面的原因,也有当时的实际考量,解决这一关键问题的时机显然尚未成熟。
2000年5月7日,普京就任俄罗斯总统。三个多月过后,普京应江泽民主席的邀请,到中国进行国事访问。事前,中国外交部建议借此访之机,在高层推动一下黑瞎子岛问题的解决。江主席与普京在小范围会谈中,建议责成两国有关部门就黑瞎子岛归属问题抓紧谈判,尽快找出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方案,以全面彻底解决两国边界问题。普京听后说得很干脆:尚未解决的两国边界问题,应该尽快得到解决。在此后四年多时间里,中俄领导人见面时,又多次谈及此事,两国外交部负责人及专家也进行了相当艰苦的谈判。直到2004年8月2日,双方代表才把黑瞎子岛的边界线划定下来。该岛当时测定的面积为335平方公里,中方划得171平方公里,占51%;俄方划得164平方公里,占49%。可谓好事多磨,终有善果。
至此,延续整整40年的中苏-中俄边界谈判,终于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遏制苏方在与台湾关系方面越过底线
在北京、莫斯科以及两国其他地方,田曾佩与罗高寿两位副外长有过不少机会私下进行交谈,往往谈得比较坦率、深入。除与中苏关系正常化政治磋商和中苏边界谈判有关的问题外,还谈及双边关系其他一些重要问题,苏联方面对台关系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中苏关系正常化进程中一个重大问题。苏联是个具有相当国际影响力的大国,其对台关系与许多国家对台关系有所不同,对于苏方与台湾发展经贸往来,我们也不赞成。
1989年7月中下旬,中苏政府经贸科技合作混委会在莫斯科开会期间,田副外长在会外对罗高寿说:苏联某些经贸部门正在与台湾方面拉关系,台方积极谋求在莫斯科开设经贸办事处,这些举动我们不赞成,因为容易被台湾当局利用,扩充其所谓的“弹性外交”空间。罗高寿表示,苏联外交部也密切注意这些动向,又解释说,苏联缺乏消费品,而台湾这类商品,从价格到质量,对苏联都有吸引力。田曾佩告诉他,各式各样消费品中国多的是,从价格到质量,对苏方都应该有吸引力,又何必舍近求远。同时,香港也可以向苏方提供优质消费品。罗高寿建议他在混委会会上提出此事,以引起苏联政府重视。7月21日,田副外长在会上提出这一问题,苏联第一副总理马斯留科夫明确表示,苏方日后准备与台方进行经贸交往前,先向中方通报,并征求意见。
1991年1月11日,罗高寿副外长来华与田副外长磋商柬埔寨问题。田曾佩私下告诉罗高寿,不久前莫斯科市市长波波夫去了台湾,引起中方严重关切,中方向苏方提出了严正交涉。罗高寿解释说,波波夫去台,是他自作主张,并不代表苏联官方立场。他还说,苏联国内有些部门派人去台湾做生意、参加展览,文艺体育界人士也纷纷去台湾挣钱,他们都不同苏外交部打招呼;台湾资本也想方设法打入苏联市场,这些事苏外交部事先都不知情。他摊了摊双手,用中文对田副外长说:“给田部长说句老实话,苏台关系好些问题,我们外交部控制不住,但今后仍将采取措施,力求不超出中方所设的限度。有些涉台问题如把握不好,就事先与中方磋商。”
田副外长表示赞赏他的这种态度,强调苏联与台湾之间的关系特别敏感,弄不好容易被台湾当局从政治上加以利用,应引起双方高度警惕。罗高寿表示,他本人清楚问题的严重性,处理不当,就会给苏中关系造成负面影响。罗高寿还私下用中文坦诚地对田曾佩说:“在苏台关系方面,你们对我们外交部有意见,认为我们‘不作为,而我国许多部门又说我们外交部卡得太紧太死。田部长,我真是左右为难,压力很大啊!”
后来事态发展表明,苏方在对台关系方面遵从中方劝告,信守诺言,尽量不越过底线。
为戈尔巴乔夫顺利访华释放正能量
中苏关系正常化的实现,主要靠双方高层的决策与推动,而外交部领导人这一层的态度,也至关重要,首先取决于他们对中苏关系恶化原因的实事求是的分析。
回顾中苏关系那段不幸岁月时,罗高寿对田曾佩说过,其实,好多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但没有往下细说。俄方有位知情人讲过这样一个例子。在为戈尔巴乔夫访华准备材料时,这位苏联副外长在内部说过,苏中两党意识形态分歧扩大到两国国家关系,始于1960年赫鲁晓夫从中国撤走在华工作的专家。事情应从两方面说。一方面,1958年在中国开始的“大跃进”违反经济规律,特别是废除一系列规章制度,给在华的苏联专家工作造成极大困难,不少人说,再这样的话,实在没法工作下去了。另一方面,中共代表在东欧国家多个党代会上,与赫鲁晓夫等人对着干,令赫鲁晓夫相当恼火,遂下令一周内从中国撤回全部专家。苏联高层许多人不同意这种“急处理”,赫鲁晓夫便派苏联对外经济联络委员会第一副主席阿尔希波夫到华,与中国领导人磋商。周恩来希望撤专家的速度放缓一些,两三年,最早一年内撤完。阿尔希波夫回国后即向苏共中央主席团(相当于政治局)汇报。与会者听后心情沉重,无一人发言表态。阿尔希波夫还多次求见赫鲁晓夫,但他却以“情况都已清楚”为由,避而不见。罗高寿强调,赫鲁晓夫当时假如理智一些,中苏关系也许还会有转圜的余地。看来,罗高寿从苏中关系恶化中吸取了教训,从而要为两国关系正常化作出自己的努力。
中苏关系恶化的真正原因找到后,还需两国外交部领导人为推进两国关系正常化出点子,排除影响这一正常化实现的障碍。上面提到,戈尔巴乔夫入主克里姆林宫后不久,便在对华工作中“设局布子”,一“子”为罗高寿,另一“子”为驻华大使特罗扬诺夫斯基。他们一位“在内”,一位“在外”,为推动戈尔巴乔夫下决心在苏中关系正常化道路上迈出实质性步子,为他顺利、成功访华作出了不少努力。苏方知情人讲过这样几个两人“里外配合”的例子。
1988年秋,在戈尔巴乔夫访华一事尚未完全敲定的情况下,罗高寿、特罗扬诺夫斯基两人商量后向上面进言,如在《真理报》上发表一篇正面评价邓小平的文章,将会起到“难以估量的积极作用”。8月12日,《真理报》以显著版面刊登题为《邓小平的政治画像》长文,称赞这位中国领导人“敢于放弃已被实践证明不正确的那些决定”,“以其勇气及现实主义精神,开创出中国特色发展道路”,“翻开中国历史新的一页”。
1989年三四月份,北京的政治气候开始不平静起来,有些学生上街游行。在苏共高层,一些对华态度不积极的有影响的人物,主张推迟原定于5月中旬进行的戈尔巴乔夫访华。罗高寿、特罗扬诺夫斯基力陈戈尔巴乔夫如期访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指出苏方如主动提出推迟此访,中方很可能将其无限期拖下去,戈尔巴乔夫与邓小平的会见就会成为泡影,他日后访华的意义将大打折扣。两人还强调,中国领导人完全能够控制国内局面,不会出现不测情况。戈尔巴乔夫和谢瓦尔德纳泽也认为,推迟访华弊多利少,决定维持原计划。1989年5月15日,戈尔巴乔夫首次踏上中国的大地。
戈尔巴乔夫访华期间,曾出现过两个特殊情况:一个是随访的个别“民主派”主张这位苏联领导人到天安门广场,与当时聚集在那里的学生们见面,给他们“鼓鼓劲儿”。另一个是北京个别高校有人持“学生签名信”,到苏联驻华大使馆,恳求戈尔巴乔夫拨冗到校发表演讲。在内部研究时,罗高寿、特罗扬诺夫斯基对这两个“突来之举”,都持否定态度,这对戈尔巴乔夫访华顺利进行,起到了积极作用。
中苏关系正常化成果的巩固与深化
如上所述,苏联副外长罗高寿是中苏关系正常化进程中苏方的主要参与者,而在苏联解体后,他作为俄罗斯第二任驻华大使,为巩固苏中关系正常化的成果,发展新型俄中关系作出了积极努力。
1991年12月26日,苏联议会正式宣布苏联“停止存在”。俄罗斯联邦与苏联其他14个加盟共和国,对苏联原有的权利与义务(包括债务)进行了“切割”。27日,俄罗斯联邦在联合国正式取代苏联的原有席位。中俄双方同意,中苏关系由中俄关系继承。
1992年4月9日,中国国家主席杨尚昆接受了俄罗斯新任驻华大使罗高寿递交的国书,笔者作为外交部欧亚司副司长参加陪见。俄新任驻华大使礼服左侧上方一枚奖章闪闪发光,引人注目。罗高寿告诉杨主席,他今天是特意佩戴周总理1958年授予的“中苏友谊奖章”来递交国书的。杨主席亲切地称他为“中国通”,说他“子承父业”(罗父曾翻译过《水浒传》等名著)。杨主席特别指出:“罗高寿大使既懂中文,又懂中国,这是大使你的一大优势,绝大部分驻华大使所没有的一大优势!”笔者在场听到杨主席赞扬罗高寿“懂中国”时,感到说得十分中肯,因为中国的文化、传统、习惯,特别是中国领导人的治国思维与方式,罗高寿研究得比较透彻。6月24日,钱其琛外长、李鹏总理分别会见罗高寿大使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希望他充分利用好自身特有的优势,为中俄关系的发展多作贡献。
从1992年到1996年,中俄主要领导人频繁互访,政治互信不断增强,中俄睦邻友好、合作共赢事业迅速发展。在三年多时间内,中俄关系上了三个新台阶:从一般国家关系到相互视为友好国家、建设性伙伴关系,再到战略协作伙伴关系。这是中俄两国领导人共同努力的结果,罗高寿作为大使,在这方面亦功不可没。
1999年底,叶利钦总统对中国进行最后一次国事访问。有一回在闲谈中,叶利钦问及罗高寿在华工作的时间,罗高寿绕着圈子回答:“比您当总统的时间略微短一点儿。”叶利钦听后握住罗高寿的手说:“我都快退啦!您肯定能破我(在任时间)的纪录!”俄罗斯继任总统普京来华访问时,也问及罗高寿大使在华工作的时间,得知后便说,在中国当大使,时间长一些为好,十年八年,不算长。曾不断有俄罗斯要换驻华大使的传闻,但从叶利钦、普京那里,一直不见动静。有位俄罗斯大使对笔者这样调侃:在我们俄罗斯,换总理易,换罗高寿难!
罗高寿大使在任期间,足迹几乎遍及全中国。他诙谐地用中文说:神州大地,除了一个地方(台湾),我都去过了,那个地方嘛,我极想去,只不过目前这个身份,不允许我去啊!他用“走出去,请进来”这一中国传统方法,在中国结交了许多朋友,政界、商界、军界、工农界、教育界、文体界的……可谓应有尽有。难怪罗高寿大使离任前,把“我们的朋友遍世界”这一中国名言,化为“我的朋友遍中国”,并用中文郑重地写了下来。
罗高寿在去世前不久,专为《俄罗斯友人看中国》文集(俄文)撰写了1万多字的长篇文章,标题为《中国朋友们常对我说:“中国是你的第二故乡”》。文章的第一句话是:“罗高寿世家的全部历史都与中国紧密相连。”他在文章中特意强调这样一层意思:中国许多邻国高度重视她的一个原因是,中国领导层有这样一条重要原则:“中国永远不威胁他国,不侵略他国。”他还明确指出,“所谓的‘中国威胁论只不过是(中国)境外某些势力在有意造谣生事”;“中国的主要原则是要保持国界全线的安宁、和平与稳定,与所有邻国都友好合作。这无疑是对所有亚洲国家而言,同时更是对俄罗斯而说”。
这位为中苏关系正常化作出过杰出贡献的俄罗斯著名外交家,在生命最后一刻,对中国外交的实质,公开地作出了客观、中肯的评价。罗高寿先生说得很对,中国的一贯方针是“与所有邻国都友好合作”,这已为中国外交多年来的实践所证明。他的上述这番话从一个侧面表明,昔日的中苏关系正常化成果,在复杂多变的国际环境中,化为今日中俄两国的战略互信,不断得到深化与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