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丑到灵魂深处
2014-08-30郁风闲
郁风闲
简介:他是出了名的丑皇帝,没有一个女人敢嫁给他,立志做个好皇帝的他在绝望之际终于迎来了春天,邻国竟然送了一个丑公主来和他和亲,丑又怎样,好歹还相配。重要的是,他终于有皇后了,可这个语言不通的公主投向了太傅的怀抱是怎么回事……
①
新来的宫女很漂亮,让我挪不开眼,我在心里幻想着如果她是我的妃子该多好。我直直地望着她,她低着头,似是含羞,我心中顿时浮起一线希望:“你做朕的皇后可好?”
却不想她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奴婢不敢,奴婢……您赐死奴婢吧皇上!”
她宁愿死也不想当我的皇后,这让我羞愤不已,我大手一挥,喊道:“滚,朕再也不想看见你!”
我觉得自己被骗了,被父皇骗了。他曾告诉我,做个好皇帝就会有人爱我,可根本没人爱我,她们都嫌我相貌太丑。父皇曾替我定了一门亲事,结果见过我后姑娘就反悔了,还以死相逼……父皇叫我要做好皇帝,可好皇帝是不可以逼迫人家嫁女儿的。
婚事退掉后,我又想在别家找一个闺女,一时间朝中大臣的闺女都嫁了,最小的才十岁,也早早地出阁。我作为一个皇帝需要传宗接代,压力太大。
外头吵吵嚷嚷的,打断了我的思绪,这时殿门被推开,太傅走进来。他是我的老师,我前任未婚妻的哥。他说:“皇上,该早朝了。”
我想任性地大吼:“先给我个皇后我再去!”心里这么喊,脚上却是乖乖地走去上早朝了,尽管还是娶不到媳妇,但我可是要当个好皇帝啊。
早朝一如既往地无聊,还不如回去做梦,梦里的女人都很好,个个都不会嫌我长得丑。我昏昏欲睡,虽强撑着坐稳,却早已魂飞天外。太傅说了什么我也没仔细听,直到一道女声传来,那语言很陌生,我听不懂,但那声音却如夏日清凉的泉水,一下子沁凉了我的心神,引得我好奇地看去。
“哇!”看着殿下的人,我惊呼出来,“这么丑!”我慢慢热泪盈眶,因为我终于见到一个比我更丑的了,而且还是个姑娘家。
我走下殿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时整理不出合适的语言。那个如同黑炭的女孩子也叽叽哇哇一大堆,旁边的太傅斜睨我一眼,替我翻译:“她说,皇上你丑得好奇葩!”
我一点都不生气:“彼此彼此。”本都是丑人,相嫌何太急。
②
丑女叫瓦赛,是苍擎国南边小国的公主。国名很长很复杂,我记不清了,只知道那里虽小,却兵强马壮,一直是太傅的心头病。
太傅把瓦赛安排在宫里,说:“皇上,为了安抚公主的兄长,我们必须和亲。”
我还沉浸在见到瓦赛时的震撼里,听得云里雾里:“和谁和亲?”
太傅说:“和您。”
我看向太傅,他重复一遍:“和您。”他说,“公主的兄长说了,只有皇上您才能配得上公主的高贵,如果您不同意,他就出兵攻打苍擎国……”
送太傅离开后,我去别宫找瓦赛,她正和几个宫女练习汉语,咬字模糊,声音却极好听。
她看见我后立即行礼。我打量着她黑得惊人的皮肤,听见她用生硬的汉语说:“陛下,请您拒绝和亲。”
“什么?”
我又被人拒绝了?还是被面前的丑女?
“朕绝对不拒绝!”如果连这个丑女都不肯嫁给我,那我这辈子真的别想娶到皇后了!气急之下我第一次说出要挟的话,“如果你不嫁,朕就立即出兵,攻打……你们国家!”
“不拒绝”三个字瓦赛一定懂了,她又是一堆叽叽哇哇,让我听着心烦:“说人话!朕听不懂!”
她眼里泛着水珠,撕扯着嗓子,不安地大喊:“宋黎宋黎宋黎宋黎!”
我未来的皇后,哭喊着太傅的名字,这让我心头有点泛酸。
见瓦赛哭得撕心裂肺,我只好差人把宋黎叫来。瓦赛看见宋黎,委屈地揪住他的衣袖,两人叽叽哇哇地交谈,宋黎不时地望向我。
我不耐烦地问:“她在说什么?”
“公主希望你拒绝和亲。”
“不行。”我心烦意乱,眼睛瞪向了宋黎,“还有,你和她什么关系?”
“臣只是翻译。”
“她为什么不肯和亲?朕配不上她吗?”她那么丑,还敢挑三拣四?
宋黎看了一眼瓦赛,她抽噎着看着我。
宋黎说:“公主说,她天生皮肤异常黝黑,没人肯娶她,哥哥觉得她丢脸,故而将她送来苍擎国。她是怕配不上你……”
听完后我有些感动,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我能理解她的痛苦,因为我也遭受过同样的对待。不同的是,我是皇帝,没人敢把我驱逐。但是,瓦赛毕竟是个女孩子啊,再丑也是女孩子啊……我感同身受,也为她心疼。
“你放心,在苍擎国,没有人会伤害……”
我话还没说完,却没想到瓦赛一个巴掌呼了过来,打得我一头雾水。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来个感动的拥抱吗,怎么会这样?我站稳了身子,生气地瞪向瓦赛,却看见她咬着唇,眼里满是羞愤的泪水。
她皮肤黝黑看不清,但我有种感觉,她脸红了。
宋黎尴尬地咳了咳:“皇上,您刚刚的动作,在他们国家的意思是:‘姑娘,给我暖床吧!而且多半用于不正经的女人身上,公主以为你在轻薄她……”
“宋黎,给朕翻译清楚!”我大怒,“还有,警告她不许打人!尤其是不许打朕!朕要娶的是传宗接代的皇后,不是母夜叉!”
②
下了早朝,我就立即去找瓦赛。在朝上时有人来报,说瓦赛在哭,我当时就想走人,可太傅不让。他是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一点都不能体恤我找个妃子有多不容易。
我刚走进瓦赛住的随云楼,她便扑进我的怀里,哭得很伤心。
“谁欺负你了,告诉朕。”我眉头微皱。
瓦赛又是一阵我听不懂的叽叽哇哇,我这才想起忘了把太傅带来。我一边让人去请,一边抱着瓦赛坐到床边,柔声安抚她。
晶莹的泪珠宛如黑珍珠,落在我的掌心,还有一点余温。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眼泪,我心生怜爱。
她紧紧地抱着我,把我当成依靠。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她也不那么丑了。
宋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怀里的瓦赛立马抛下我扑向宋黎,依赖地抱着他的手臂。
我发誓,我是一个好皇帝,但此刻我真的想把宋黎轰出皇宫。我上前粗鲁地把两人拉开,逼着瓦赛坐在我旁边。瓦赛怨怼地看我,嘴里吐出一长串我听不懂的话。她停止了哭泣,眼角还挂着泪珠,脸上斑驳的泪痕显得楚楚可怜,两只眼睛却像冒火一样。
我实在搞不懂她的意思,只好扭头冲太傅吼:“翻译!”
宋黎说:“公主听说她的族人都离开苍擎国了。”
“当然。”我说,“朕要娶的是她,又不是她的族人。”
我不想告诉瓦赛,她的族人是自己跑掉的,在我答应娶她之后,那些人像得到解脱,欢快地走了,连婚礼都不参加。她对族人还有期望,我一点都不想让她知道,她被她的族人抛弃了。
瓦赛的眼睛更加愤怒,她叽歪一阵,宋黎翻译:“公主的意思是,没有人陪她,她会孤单,她对这里一点都不熟,一个人也不认识,甚至没人跟她说话。”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我埋头苦思,这时太傅用瓦赛的语言说了一句话,我好奇地抬头,看见瓦赛笑了。我从没见她这样笑过,灿烂的笑脸在阳光的照耀下,耀眼极了。我有点不悦,沉着声问:“你说了什么?”
宋黎笑着看我:“我对公主说,我会陪她聊天。”
我强忍着满肚子的火气:“太傅,最好注意你的身份。”
我有点后悔,怎么找了个博学多才还会几门外语的宋黎在身边?而且他还是苍擎国第一美男,万一瓦赛被他勾去怎么办?迟来的危机意识让我很不安,好不容易找到皇后,人可不能叫他给抢了。
瓦赛听不懂我的话,她求救地看向宋黎。宋黎看着我:“可是,没人陪公主说话……”
“朕可以陪她说话。”
“可是,公主不会汉语……”
“朕可以教她。”
我握紧她的手,柔声道:“瓦赛,朕会好好对你,你会是朕唯一的妃子,朕的皇后,你不需要不安,在这里没有人敢欺负你,朕会给你依靠。”
她一脸茫然,我对太傅说:“翻译。”
宋黎说完后,瓦赛镇定下来,目光柔柔地看着我,怯怯地点头。
④
除了上朝批折子等等“好皇帝”该做的事,我又多了一件任务,就是教瓦赛说汉语。这个任务难度指数有点高,但很令人愉悦。一是因为瓦赛的嗓音实在迷人,二是因为……
“来,试着说一遍。”我微笑着,鼓励她大胆地说出来。
她羞涩地看着我:“你、好帅……我爱、你……”
我很开心。
我告诉她,“你好帅”是“你好”的意思,“我爱你”是“谢谢”的意思。太傅对我“以教学为名,行猥琐之实”的行为很鄙视,不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活了二十年,总算听到一句告白。
瓦赛眨巴着眼睛,疑惑地看着我,我对她竖起大拇指:“瓦赛,你真棒!”说着朝着她的红唇上啵了一口。她脸颊滚烫,羞涩地低下头。
瓦赛十分依赖我,在我有意的纵容宠爱下,她越来越爱笑。她不曾染上骄纵的脾气,只是像个天真的孩童,欢笑着快乐着。可她又比孩童多了几分柔媚,婉约,她喜欢我。
自那日我许下承诺,她便一心向我。
朝中有事,我不得不先离去,瓦赛依依不舍的眼神,总让我不忍。我想,我也是喜欢她的。
来到御书房,我才知道所为何事。原来朝中有人对我娶瓦赛一事很不满,他们认为瓦赛是异国公主,可以为妃,但不可封后;瓦赛貌丑,若真的为后,是皇家之耻,难以母仪天下。
反对得最激烈的是大将军,他不停地数落瓦赛的不是,我听着不耐烦:“不娶也行啊。”我故意说,“让你女儿嫁给我吧。”
大将军顿了顿:“臣没有女儿。”他说,“不过,臣有一义女品貌端正,足可以母仪天下。”
我挑眉:“她肯嫁?”
真难得,居然有不长眼的女人敢嫁给我。
“是的。”
“我……”我刚想继续说,太监附耳低语了几句,我听完,瞪向大将军,看见他眼中的得意。“她想嫁,朕还不想娶呢!滚!”我匆匆走下龙椅,经过大将军身边时,气愤地踹了他一脚。
大将军居然趁我不在,派内侍去找瓦赛。想到瓦赛那惊恐不安的眼神,我顾不得形象,飞快地跑了起来。
还在随云楼外,我便听见里头传来瓦赛撕心裂肺的叫喊:“宋黎!宋黎!宋黎!”
我冲进去时,几个老婆子正把瓦赛按到地上,撕扯着她的衣裳,一边还喋喋不休:“快把衣服脱了,让老奴帮你搓掉那层煤灰,这么黑,哪配做苍擎国的皇妃……”瓦赛茫然无措,她护住身上的衣服,试着与那些人交谈,却没有人听得懂,也没有人愿意试着去听她说什么。瓦赛越来越害怕,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们简直活腻了,谁让你们来的!滚!”我气红了眼,冲过去拎起一个婆子丢到一边。我把瓦赛抱在怀里,她小声地啜泣着,嘴里还在无助地叫着宋黎的名字。
在她的心里,就只有宋黎能帮她?我心下泛酸,心疼她的无助的同时也痛恨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始终让她没有安全感。
“滚出去!”我把老婆子撵出去,遣退了没能护主的宫女,这才抱着她进内殿,将她放在床上。
“对不起。”我说,“害你受惊了。”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过了许久才终于恢复镇定,断断续续地说:“我、害怕……”
我抱紧她:“别怕。”
“你不、在。”
“以后我一定在。”这样的惊吓,来一次就够了,“如果你再害怕,就叫我的名字,我叫段渊。跟着我念,段渊。”
“段渊?”
“对。”
瓦赛舒心地一笑:“段渊,我爱你。”
她的笑很美,我一点都不觉得她丑。可是心里,却有一点点的失落和害怕。她并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实意思,她被我骗了。如果她知道了,她还会说吗?
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她呢,会爱上面貌丑陋的我吗?
⑤
连续好几日,我下了早朝就专心陪瓦赛,教她汉语,教她写字,我喜欢看她成功时露出的天真和喜悦。
这日我带瓦赛出宫,一面欣赏湖光山色,一面教她写字。玩兴正起,大将军不请自来,又提起当日的事情。
他挑剔的目光在瓦赛身上扫来扫去,瓦赛的笑声淡去,紧张地看着我们。我心中气恼,但他是大将军,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
“瓦赛,你继续练字,回来我要检查的。”我温柔地笑,试图安抚她的不安。
待她点头,我这才放心地带着大将军到别处谈话。室内还有一个女子,容貌倾城,恬静端庄,见我们来时问了一声:“义父,是你吗?”
嗓音动听如黄莺,声声撩动心弦。
她偏过头,我才注意到,她的眼睛看不见。
大将军为了不让我娶瓦赛,居然真的找来一个“不长眼”的女孩子。
“不只是我,皇上也在。”大将军说。
少女一听,连忙扶着桌子,打算跪下行礼:“小女叩见……”她慌乱中打翻了茶杯,茶水烫了手,我上前扶住她:“姑娘不必行礼。”
少女叫崔芙蓉,天生眼盲,但颇有才情,琴棋皆为一绝,大将军有意收养她,让她嫁给我。讲到这里,崔芙蓉两颊通红,羞赧地埋下头。我不禁想到瓦赛,如果她白一点,是否也有这样好看的红晕?
我承认有点心动,崔芙蓉虽眼盲,但绝色容颜胜过以往所见。然而,我已有了瓦赛……
“你听过朕的事吗?”我问。
“什么?”
“朕貌丑。”我说,“丑得没一个女人肯嫁给朕,即使是一国之后的位置,也不能吸引她们,为了不嫁给我甚至以死相逼……”
她的手软软的,缓缓地抚上我的脸:“那些人太过分了。”她的声音仿佛在梦里出现过,柔和得像儿时母后在我耳边的温言软语。她说,“你的声音很好听,我相信你是个很好的人。”
我的心被撼动,甚至不敢再多停留。我仓促地离开,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地坐在瓦赛身边,她笑容依旧,带着全然的信赖与爱慕。
“段渊,你在发抖,你在害怕?”她忧心地问我。
我在害怕。我喜欢瓦赛,喜欢她的单纯善良,喜欢她愿意嫁给我,我对她承诺过的。可是,我又为另一个女人心动了,我喜欢芙蓉的容颜,喜欢芙蓉的体贴温柔。我害怕被瓦赛看穿,我害怕被她讨厌。
我握紧瓦赛的手:“瓦赛,你会一直留在我身边吗?”即使有一天发现我的卑劣,也不会离开吗?我迫切地需要得到她肯定的回答。
她没发觉我的不安,笑着靠在我的怀里:“当然会。我是你的唯一,你也会是我的唯一。你是我的依靠,我也可以当你的依靠。”这是我最初对她的承诺,她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将她背熟,也将它变成她对我的承诺。
我终于放心了。我告诉自己,一切没发生,我没见过芙蓉,我要娶的人是瓦赛。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我让人加紧准备婚礼,我想早点把瓦赛娶回来。婚礼当日,大将军把芙蓉也带来了,她盛装打扮,一张小脸却惨白得吓人。我心有所动,却没作声。
瓦赛没有亲人送嫁,一切都由太傅处理,我骑着马来到随云楼外,迎接我的新娘。
后头忽然传来女人的尖叫,熟悉的声音充斥着惊恐,我不安地回头,这才看到芙蓉也骑着马跟在后头,丫鬟牵着马,她坐在上面非常无措,马因为她的一声尖叫受了惊开始发狂,丫鬟吓得丢了缰绳逃到一边。芙蓉吓得花容失色,眼看就要坠下来。面前的门就要打开,我的新娘就要出来,我却顾不得了,飞快地冲过去,接住被马甩出来的芙蓉。
她慌乱地搂紧我的脖子,痛哭不止。
我柔声安抚:“别哭,没事了。”
人群开始骚动,我抬头时正看见瓦赛,她掀开了盖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觉得喉咙有点干。我小心地抱着怀里的芙蓉,郑重地看着瓦赛:“我能一起娶吗?”我喜欢瓦赛,也舍不得放弃芙蓉,她很美,美得,弥补了瓦赛的不足。
瓦赛许久都没开口,我紧张地注视着她,她嘴角的笑渐渐僵住,眼里也没了往日的神采。我眼里透着乞求,她看着我,眼神哀伤,这一刻,我忽然觉得她苍白虚弱得吓人,我以为她会发怒,然而,她只是缓缓地合上盖头:“好啊。”她的声音在笑,也或者是强颜欢笑,我却高兴过了头,无暇顾及她。
我命人替芙蓉打理,怕有变数,一切从简也无妨……在触及太傅那略有责备的眼神时,我移开眼,假装不经意地看向冷落一旁的花轿,瓦赛静静地坐着,不见悲喜,我莫名地心慌,忽然想掀开盖头,看看她是否在偷偷流泪。
伸出去的手在盖头前停住,我缓缓地收了回来。我畏惧看到瓦赛的眼,我辜负了对她的承诺,辜负了她的信赖。
⑥
我终于娶到媳妇,瓦赛为后,还住在随云楼,芙蓉为妃,住在浮云殿。我依照承诺封瓦赛为后,她会是唯一的皇后,只是,不再是唯一的女人了。为了弥补她,新婚夜,我留在随云楼。
那夜,屏退左右后,我走向瓦赛,她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双目无神,我叫了一声:“瓦赛?”
她没应我。
我在她旁边坐下,牵起她的手,将她细嫩的手握在掌心:“瓦赛,没有人能撼动你的地位,你是朕最重要的皇后……”我不自觉地心虚,是我让她从唯一变成了之一,我当众给了她屈辱。我举着她的手,在我的脸上拍了一下,“瓦赛,如果你不高兴就打我吧!”
她抬头茫然地看着我。
倏地,她面露惊恐,红唇微动,吐出来的都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瓦赛,我听不懂,说汉语,我知道你会的!”
她还是不肯说,只一直说着她的语言,这让我挫败不已:“瓦赛,我是喜欢你的。”我急迫地覆上她的唇,她的唇柔柔软软,诱惑着我一再撷取。瓦赛用力地推开我,她恐惧地蜷曲着身子偎在墙角,嘴巴里不安地叫着:“宋黎宋黎宋黎!”
“瓦赛,你到底怎么了?”
她仿佛没听到我的话,不停地叫着宋黎的名字。
我不由得有些恼怒:“我不会让他进宫的!今天是我和你的新婚夜,没他什么事!”
我吼得很大声,瓦赛的身子震了一下,慢慢地静下来。她微微低着头,一直不肯看我。她这种无言的抗议,终究彻底激怒了我,让我心中的内疚荡然无存。
“我去找芙蓉。”我故意这么说。
我叫来两个宫女伺候瓦赛,警告她们不许懒怠。走出去时我忍不住回头,瓦赛浑浑噩噩地由着宫女搀扶,我看得分明,她的眼睛里分明闪耀着泪珠。
她许久不曾哭过了。
这一次却是我,是许诺护她一生的我,辜负了她。
瓦赛的眼泪顿时让我没了去找芙蓉的兴致。我心中郁闷,便差人去找宋黎,过了好一会儿,宋黎才来,他喝了酒,醉醺醺的。
我垂头丧气:“她好像听不懂朕说什么,只知道说她的鸟语,也许她是故意的,故意跟朕怄气。”
太傅打了个酒嗝:“皇上,容臣多嘴一句,公主天生貌丑……”
“谁说她丑的?”我不喜欢有人这样说瓦赛。
“……好吧,不丑。”太傅说,“但是她成长至今,所有人都这么说,包括她的父母兄弟,族人朋友,她习惯了人们选美而弃她……您是第一个不嫌弃她的人,但是您那句一起娶,却明白地表明,你终究还是更喜欢美貌的崔芙蓉……”
“谁说的?”
“谁说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瓦赛这么认为。”
我一时无言。我想起瓦赛的眼泪,她甚至不再听懂我的话,不再会说汉语。她是那么用心地学,只为了可以和我交谈,只为了陪在我身边。而现在,这些她都不要了。
我,真的伤了瓦赛的心。
我无力地摆手:“你进去陪她说说话。”
太傅一惊:“皇上,孤男寡女不好吧,我还喝了酒,这万一……”
他嘴角微扬,分明是故意气我,我气急败坏地说:“朕就在窗外,你要是敢做出什么,朕就把你阉了,诛你九族!”
目送太傅进去后,我像个小偷一样蹲在窗下,不一会儿,我听见瓦赛说话了,她果然装听不懂汉语,这个骗子!
“我不是故意不说话的。”她说,“我大脑一片混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
“瓦赛,你气他吗?”
“我……”她一声轻叹,“我懂的。”
沉重的叹息中,带着无限的自嘲,和隐忍。不是不气,而是懂。我想起太傅说的话,她太习惯这些了,人人都爱美,即使丑陋如我,也偏心爱美,而她,从来不习惯争取。大抵,争抢也是枉然吧。
至此,我才知道自己做的事有多残忍。
忽地听见里头的瓦赛说:“宋黎,我爱你。”
脑袋里仿佛有千百只蚊子苍蝇在飞,嗡嗡嗡嗡,我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的皇后,怎么可能对另一个男人告白!我想冲进去,脚步却迟疑了,伤害了她的我,有资格阻止吗?
我离开随云楼,却没走远,而是在附近的园中溜达。太傅出来看见我,语带调笑:“您不是说在窗外吗,难道你不怕……”
我冲过去,揪紧他的衣领:“你对瓦赛做了什么,为什么她要说爱你!”
“这不是你造成的吗?”
我有点蒙。
“她只是在向我道谢。”
理智慢慢回来,我骗过瓦赛“我爱你”是“谢谢”的意思。她没有爱上别人,她还是我的瓦赛。我笑出了声,既高兴,又害怕。我会为她的一句“告白”而慌了心神,因为我爱上她了。可是,我也伤害她了。
⑦
我常去随云楼,瓦赛依旧不和我说话,她视我如无物。我知她心中伤痛,也不勉强,只与她在一室坐着,便觉得安心。
“我后悔了。”我说,“我不该娶芙蓉的。”我想过把芙蓉送出宫,芙蓉不肯,险些自戕,我只好把她搁着,不去碰她。瓦赛却对我的话毫无反应。
我还是不依不饶地对她说话,直到晚膳前才离去。
在随云楼外,芙蓉的宫女又来请我,我不肯去,将人遣退。来找我奏事的太傅看见后皱了皱眉:“皇上,您总该为子嗣考虑考虑。”
我看了看随云楼,想到瓦赛,无声地叹息:“我不想勉强她。”
“还有芙蓉娘娘呢?”
“……我不想勉强我自己。”
每看芙蓉一眼,我就想起瓦赛,内疚的情绪翻涌,让我坐立难安。
太傅几次以子嗣为由劝我,都无功而返,他只好放弃。太傅走了后大将军也来,他是另一个劝我赶快生下子嗣的人,与太傅不同,他的目的显然只有一个,就是芙蓉,他跟前跟后,絮絮叨叨,我不胜其扰。
“子嗣那么重要,那就对我下药吧。”我说,“否则我不会去找芙蓉。”
我只是想表达我的坚持,没想到大将军当真了,他在我的酒菜里下了催情药,等我发现时已经晚了。我的身体像被火烧,痛得我在床上打滚,有个人被抬进来放在床上,这个人太白,一定不是我的瓦赛。我想起身,却被对方缠住,光溜溜的美人对我上下其手。任务完成的太监关上门,我依稀看到,门缝里有一道黑色的身影,消失了。
第二天醒来我懊悔不已,我直觉昨晚门外的黑影是瓦赛,我去向她解释:“他们对我下药,因为我必须有子嗣,瓦赛,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她不说话,我慌了手脚,我卑劣地想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大将军,以求得她的宽恕。
“大将军没错,选择芙蓉是对的,万一我生出的孩子跟我一样黑一样丑,那不是给苍擎国丢脸吗?”她终于开口,说出的话却仿佛给了我一拳,我再也看不见她的爱慕深情,这样的她让我不安,我咆哮:“她不会有我的孩子,我不会让她生下我的孩子!”
“你真丑。”她说,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恨透了我,“娶了她为什么不爱她,不爱她为什么碰她,碰她又不要她生你的孩子……段渊,你的心真丑。”
“因为我爱的是你,想娶的是你,想碰的也是你,我只想你生下我的孩子……可是已经晚了,对吗?”我失神地笑,我在嘲笑我自己,“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却失去最重要的你,你说得对,这样的我,真的很丑,所以你不要了,是吗?”
连我都开始鄙夷贪心的自己。
那天之后,我不再踏足后宫。我怕见瓦赛,也怕见芙蓉,在想到解决办法前,我一个都不想见。然而,老天似乎就喜欢跟我作对,一个月后,太医来报,芙蓉有孕了。
我想起瓦赛的话,我真丑陋,我又一次食言了。
我命令太医好好照料芙蓉的胎,却始终不肯去看她。夜晚,我来到随云楼,没让人通传,只是站在门外,偷偷看她。瓦赛已经知晓芙蓉有孕的事,随云楼的宫女说,一早芙蓉那边就派人来告知了。
接连数日,我都悄悄去看瓦赛,她一天天憔悴下去,我却毫无办法,我甚至不敢露面去安抚她。
这天,我正要去随云楼,太医急忙来报:“浮云殿有几名太监宫娥高热不退,臣等初以为是疫病,一查才知,是中毒。”
“中毒?那就去配解药,找出下毒之人,找我做什么?”被他耽误了些时间,我有些不耐。
“这毒有些麻烦。”太医说,“这毒原是拓拓诰德屈斯巴国特有,臣虽然知晓解药配方,但其中一味药草却只有拓拓诰德屈斯巴的皇宫里才有……”
我听着那个又长又难记的名字,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瓦赛的国家?”我问,“这种毒为什么会在皇宫里出现?”
太医迟疑不说,眼中却表明了他的怀疑。
芙蓉受宠有孕,立即便有人下毒,且还是瓦赛的国家特有的毒,如此明显了不是吗?只是,我多么了解瓦赛,她又怎会做这样的事?
“你去想办法,另外,我不想听到宫中有人乱传,一旦被发现,格杀勿论!”
我舍不得瓦赛为谣言所苦,我宁愿用最严苛的手段,护她安宁。
我匆忙赶到随云楼,瓦赛看到我,嗤笑:“你也来问我的罪吗?”
“你没做,何罪之有?”
“你信我?”
我毫不迟疑:“信。”
我的皇后,成亲数月,终于对我露出了微笑,她揪着我的衣袖:“谢谢你相信我。”
⑧
三日过去,太医院还是没能制作出解药,这时却传出芙蓉也中了毒。大将军直闯后宫,他认定瓦赛是凶手,要捉拿她。
“不许!”我在他动手前赶到,“这件事与瓦赛无关!”
大将军不理:“整个皇宫,只有她与芙蓉娘娘有怨,除了她还会有谁?”
我微微愠怒:“朕说过,这件事与瓦赛无关!”
“既然皇上要包庇,臣也没办法,但是皇后必须交出解药,芙蓉娘娘身怀有孕,绝对不能受损!”大将军带领一群人朝着瓦赛跪下,“请娘娘顾及苍擎国的子嗣,赐出解药。”
他们的语气早已认定瓦赛就是凶手,我气闷不已。却也知道,只有瓦赛有办法。如果芙蓉,或者孩子出事,这些人必然不会放过瓦赛。我疲惫地看向她:“瓦赛,你有办法救她吗?”
揪着我衣袖的手,轻轻地放开了。
她露出一丝苦笑:“我尽力一试。”
瓦赛去看芙蓉,替她诊脉,芙蓉惊恐地握住她的手,哭求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芙蓉话里认定瓦赛是凶手,我生气极了,刚要出声警告,瓦赛忽然开口:“你如果再抓着我的手,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现在我要杀你,轻而易举。”冷然的声音从她嘴里冒出来,连我都吓了一跳。
瓦赛在笑,与以往的温婉柔情不同,她只扬起嘴角,眼里却看不见一点笑容。她是故意的,故意吓唬芙蓉,故意让听的人认为,她真的要害死芙蓉和孩子。我不明白她的目的,只觉得心焦,内心深处害怕着什么。
浮云殿里一时骂声四起,我这才明白瓦赛在宫里的尴尬,没人真的当她是皇后。我一声咆哮:“你们住嘴!”房间里立时安静下来,我专注地看着瓦赛,她走到桌案边,提笔写字,全都是我不认识的字,写完了她把东西交给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皇兄,上头是需要的药材,看到信后他会派人送来。”
“拓拓……你们国家距离遥远,来得及吗?”我实在记不住那个名字。
“放心,就算耽搁几个月,也死不了人的。”
瓦赛面无表情。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她话中有话。
我还是命人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出,七日后信使空手而归,对方不愿意赠药。宫中一时骂声又起,大将军甚至提出要以瓦赛的命交换。
“当然不行!”我坚决反对。
瓦赛也在一旁听着:“就算拿我去,也换不到解药的。”她说,“不过,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皇兄赠药。”
我忙问:“什么办法?”
“我要你的一个承诺。”瓦赛说,“由百官做证,这一次,你不能食言。”
“什么承诺。”
“事成之后,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还没想好。”
不能答应!她的态度很不自然,我不知道一旦答应,会发生什么事。我正迟疑,大将军却替我应下:“皇上,此刻龙子最重要啊。”
是啊,就算不爱,但毕竟是我的孩子。
我不得不应允。
瓦赛整理了一张清单,其中有数味药材,她说这是她的嫁妆,并且让我公告天下,说择日去拓拓诰德屈斯巴取嫁妆。如此一来,瓦赛的皇兄不想给都不行,否则让邻国知晓,面上无光。
十天后,不等我们去取,一箱箱嫁妆被送了过来。之后太医利用嫁妆里的药材,成功制出解药,替浮云殿的人解了毒。
事情已了,大将军便要来问责,他认定瓦赛有罪,执意要将她收押。我气得冒火,差点就动手和他打起来。
“段渊。”瓦赛被人带来,她出声叫我。
“没有人可以把你带走。”我郑重承诺着,这次是真的,我以我九五之尊的身份起誓,我绝对不会再失言了,可我没料想瓦赛会云淡风轻地告诉我:“放我走。”
我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
她唯一的要求是,放她离开。离开皇宫,也离开我的身边。
我想都没想地拒绝:“不行!”
她笑了笑:“你答应过的。”
对,我答应过的,我承诺了很多,却一直食言。这是我最后对她的承诺,我却一点都不想答应。可是,她的眼神那么坚持,她在这个皇宫里一点都不快乐,我终于还是不忍拒绝她。
临行前,我去送她,我希望她说后悔了。一路送到宫门,她说:“段渊,我爱你。”我伸出手想抓住她,手却落空了。她已经向着没有我的未来,走远了。
⑨
“毒是你下的吗?”
瓦赛离开后半个月,我终于想通她话里的话,我去问过太医,这种毒虽会高热昏迷,却不会致死,甚至对胎儿也没有影响。我这才明白,不论瓦赛离开或者死去,最大的受益人是芙蓉。我一点都不想怀疑她,但她容貌倾城,心却狠毒。
芙蓉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她配不上你,只有我才是真的爱你的。”
“你爱我的什么?”我嗤笑,从来没人说过爱我,只有瓦赛,至于芙蓉,恐怕权势地位的吸引力更大。
“你知道我长得什么样吗?我眼如绿豆,鼻孔外翻,血盆大口像鬼魅,脸上坑坑洼洼,甚至恶性流脓……你知道为什么即使我是皇上,那些臣女也不肯嫁吗?因为和我一起出去,她们会被人指指点点。你知道那些人说什么吗?说得可难听了,说她们贪慕虚荣,说她们将来生的孩子也会如我一样……你觉得呢,你觉得你肚子里的孩子,会是怎样?”
我每天去找她,说的话也一天比一天可怕。她一开始努力伪装的镇定,被我一点点地撕裂,终于在这一天瓦解。
“啊——”芙蓉捂着耳朵,疯狂地大叫,“不要、我不要……”她浑身颤抖,避我如蛇蝎,“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生下个妖怪,我不要……”
她疯了。
被我逼疯的。
我把瓦赛离开的恨全都加诸在她身上,其实我恨的是我自己。
我让太傅去找瓦赛,我想重新争取她,他叹了口气,答应了。
我说:“谢谢你。”说完我就呆住了。瓦赛也对我说过谢谢,她一定已经弄清了“谢谢”和“我爱你”的区别。
直到最后,她还是爱我的。
“宋黎,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然而,瓦赛有心要躲,我们根本找不到,直到芙蓉生下孩子,自请离宫,我依旧没有找到她。我抱着孩子,听着大将军劝我另立新妃,他对芙蓉终究离开一事很难介怀。
“好。”我说,“你去下诏,公告天下,找一个不嫌弃我丑的人,做我的皇后。”
我让太傅把我吓唬芙蓉时候说的全写上去,我要吓退其他人。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不会嫌弃我的丑陋。我只等这一个人。
尾声
皇榜前,瓦赛笑出了声。
段渊拼命丑化自己,他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自己丑名远扬。他说:“朕欲寻找一名肤色黝黑,吐字不清,讲话很慢的异族女子为后,这名女子必须身形娇小,才能衬得朕高大威武。朕许诺,一生只此一爱。”
瓦赛眼圈湿润。
“又想骗人吗……”
围观的人听到她古怪的腔调,纷纷看过来,一一对照她和黄榜上的要求:“姑娘,你正合适啊,你可以去试试。”
是啊,她正合适。瓦赛撕下皇榜,走到官爷面前问:“这个,我能试试吗?”她想再试一试,只因为他对天下宣告,一生只此一爱。
她,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