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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大一句话

2014-08-29原著杨少衡缩写瑾轩

决策 2014年1期
关键词:教育局教师

■原著 杨少衡 缩写 瑾轩

在本县,人们私下把周达一称为“周大”,因其大名里藏着个“大”,也因为他是县委书记,第一把手,为人强势,说一不二,脾气极大,而且无法捉摸。

那一天陈学仁撞到枪口上了。

县委会议室里,县各班子头头及各机关部门负责人尽数到场。该会由周达一主持并讲话,全场只他一个人说。

这会其实是炒冷饭。半月前,省委书记来本县考察高速公路建设,表扬鼓励有加。之后这些言论被整理成一份材料,次日被周达一在本县会议上传达贯彻。今天突然又开会传达,必有缘故。

上次学习时周大满脸笑容,今天却令人感觉非常不好。

果然出了状况,会场上一只手机忽响,仅三五秒就被掐断,周达一当即变脸,质问是哪一个?无人应声。

但是忽然间周达一调转枪口,对准陈学仁开火。

陈学仁肯定与此无关,他的位子和手机铃声传出的位置在反方向。但是周书记唯陈学仁是问,爱你没商量。他说:“那边那个是谁?陈学仁,起来。”

陈学仁从位子上站起来,他是个瘦高儿,长有一个标志性长脖子。

周达一质问他来干什么。周达一召集的会议,各部门一把手必须到会,而陈学仁现任教育局副局长。

陈学仁解释,林鹏局长陪同上级到基层学校去,指定他代表教育局参会。

周达一继续炮轰,你能代表教育局吗?谁批准你代理局长了?

陈学仁表示自己只是临时代替局长来开会,不是代理局长。

周达一更生气了,说他嘴硬,对他穷追猛打。问他教育局管了多少教师,其中女教师有多少,陈学仁不知死活,一一对答如流。周达一问到女教师有几个大肚子,陈学仁一时语塞。周达一说,女教师大肚子教育局不管吗?全县女教师大肚子比率没统计?

周达一把手一指,命令陈学仁立刻退出会场。

随后周达一在会场上提了个问题,他要大家回答:“一句屁话”一共几个字?场上大小领导无人发声。

他在会议最后强调,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都是雪亮的。

周达一炒冷饭之际,本县宣传部长章治已经连夜赶到省城去“灭火”了。

几天前,一份提供给省里高层领导的《内部参考资料》刊发了一篇有关基层工作问题的采访文章,本县被点了名,提到高速公路征地拆迁未严格按政策办事,批评某些基层领导动不动“一句话”,强迫命令,导致种种问题发生。文章中的“一句话”显然有所指,周达一非常恼火。

周达一的反应迅速而激烈。除了把章治连夜派往省城,他还召集会议炒冷饭,“学习传达”省领导对本县征地拆迁工作做的正面肯定。

在本县人所共知,高速公路建设为周达一亲自抓的“一号工程”。本县位于山区,一向交通落后。两年前周刚任职,就将高速公路建设确定为当务之急。周达一为人强势,办法也多,他利用省里调整交通项目的机会,跑省城,上北京,用尽一切手段把项目争取下来。时下各种建设,征地拆迁是一大难点。强势领导高调重压让下边人员屁滚尿流,也促成工程进展神速,始终走在前边,因此有理由得到省委书记表扬。另一方面,下边人员为迅速完成任务,不惜明里暗里采用强制手段,也是在所难免。周达一经验丰富,他要的结果必须完整,也就是房要拆得掉,却不能出事,因而并没有发生特别突出的情节,为什么竟给写进了内参?章治使尽浑身解数终于摸到内参作者池泰川。池泰川老婆有个弟弟叫纪相,大学毕业后分配到本县任教,现为县教师进修学校办公室主任。

周达一觉得这个职务能量有限,掌握的资源和知道的情况不可能太多,与县委书记距离太远,在内参事件里似乎扮演不了多大角色。

周达一命章治摸清底细,重点是文章背后的情况,没人提供材料,池泰川写不出“一句话”那种字眼。

周达一找到教育局长林鹏,林鹏报告说,纪相大学毕业到县二中教书,而后到了进修学校当办公室主任,兼管基建。去年教育局打算提他当副校长,但有人写匿名信举报他利用抓基建谋私。局监察室安排了人员,没有查出什么,提拔这件事暂时搁置下来。

周达一追问纪相跟陈学仁是否有关系,林鹏表示二人是省师范学院同级学生,大学毕业后都在县二中当过教员。去年进修学校班子调整时,陈学仁建议提拔纪相,理由他能力强。

周达一命他连夜开展调查。调查工作由林鹏亲自掌握,其他副职不许介入。

陈学仁和局办公室主任商量关于女教师大肚子的问题,统计女教师怀孕率实在新鲜,二人决定向局长汇报。

林鹏考虑了好一会儿,决定执行领导指示,但要讲究策略,采取电话问卷比较好,就以上级教育工会妇委会关心女教师的孕期工作与保健为名。

办公室主任总算将数据汇总上来了,他好心提醒陈学仁,不要急着把报表送给周达一,藏着备用,周不问就算了。

几位相熟的同僚打电话叫陈学仁去城北野味馆吃饭,大家担心他,觉得有必要给他“拉拉袖子吹吹风”。陈学仁这个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他的长脖子。此人外柔内锐,有些小脾气,会认死理,惹急了会起脾性,不管不顾。

此刻机关内外已经纷纷扰扰,大家都知道有一份内参点到了“一句话”,周达一要严查前台肇事者及后台内鬼。进修学校的纪相被列入调查,此人管基建,以往记录中手脚似不干净,与内参事件似有瓜葛,调查人员旁敲侧击,似乎也在了解陈学仁。

纪相打电话苦求陈学仁在永春茶室201包厢见面。陈学仁发现池泰川也在包厢,他们刚坐下说了点事,章治就走了进来。

章治表示要跟大记者商量点工作,陈学仁即先离开。

次日一早,林鹏找陈学仁了解情况。陈学仁告知局里调查纪相,他想通过自己了解内情,自己无法提供什么,没多久章部长就进来了。

陈学仁还表示,自己与池泰川是一个月前才认识的,当时池泰川到本县来,纪相带着池到县教育局找陈学仁,两人在局办公室聊了一个多钟头。

陈学仁承认池泰川确实向他了解过高速公路征地拆迁的事,但是他没有提供这方面的情况,因为不在他掌握中,他不清楚池的目的,哪怕知情也不便多说。

谈话结束,陈学仁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看着桌上的那份《全县女教师怀孕情况统计表》,脖子一伸,决定交出去。

他把报表放进一个信封,信封上标明“内部资料”,亲自送往县委办公楼。

中午,周达一率县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等重量级官员来到县宾馆一号包厢接待池泰川。池称之为“鸿门宴”。

宾主落座。周达一说虽然他不喜欢池大记者,但是发现池有一大优点,可以与他周达一比美,那就是怕老婆。

池泰川为什么会突然光临?因为纪相被查,弟弟找了姐姐,姐姐着急,才有了姐夫的出动与救场。

周达一告诉池泰川,为了把高速公路项目拿下来,他跟上边各主管部门的负责官员喝过无数酒,有几回每人眼前放一支白酒,各自包干。国家发改委有一位局长不喝酒,上桌顺手就把眼前那瓶酒提到他面前放下,人家才真是“一句话”。为表示诚意,他把两瓶酒全部打开喝掉,当场倒地不省人事。

周达一表示他打定主意搞一号工程,务必在自己任上修好,从大里说服务经济发展,改善人民生活,从小里说也方便记者们过来关心,帮助本县做做宣传,写写内参。当然同时也方便上级领导进出本县,这个很重要,如今要钱要项目要提拔,无不需要领导一句话。

周达一称自己不仅肠子直,而且肠子短。一号工程就好比他家祖坟,他不能容忍别人在上边拉屎撒尿。因此他非常感谢池大记者,征地拆迁中的一些问题被池写进内参,这是对本县的巨大支持,有助于改进工作,同时也给他这个县委书记敲响警钟。看起来确实有人对他本人以及一号工程心怀不满,躲在暗中搞鬼,抓住枝节问题,欺骗池大记者和上级领导,这是重大隐患,务必严加防范。

结束后,周达一邀请池泰川到包厢里享用周氏甜点,并提出了两个希望,一是要求池泰川再写一篇文章作为后续;二是希望他指出内鬼。池拂袖而去。

周氏甜点实际上是一份初查报告,里边列举纪相利用基建索贿受贿若干线索,建议立案审查。

两天后,省政府办公厅一位姓吴的副主任给周达一打来电话,过问纪相一事。吴当年曾下派本市挂职,与周达一在一个县里呆过,两人关系不错。

吴表示池泰川找他了,也知道周开出的“两点希望”,答应帮着做工作,让池近期做篇正面报道。至于周达一念念不忘的内鬼,吴让他不要着急。

周达一表示感谢,但并没有放松对纪相的调查,促使他老实交代,揭发检举,姐夫不说的事,让小舅子说。

此刻内鬼实已呼之欲出,最大嫌疑非陈学仁莫属。池泰川两次来到本县,都与陈学仁接触,第一次是悄悄接触,第二次则被章治亲自捉拿于茶桌边。考察陈学仁的以往行为、现实表现和个性特点,他确有足够理由成为内鬼。

周达一下令不能轻易放过陈学仁。要特别注意调查纪相与陈学仁的关联,发现问题就深挖下去。

陈学仁原是县委办公室副主任,人称“扛大笔”。有一天陈学仁将改了三遍的讲话稿送给周达一,周还是只看了头一段就丢还给他,让他继续改。陈学仁却不走,要周书记给点修改方向,还说易书记以前都有明确的修改要求。

当天下午周达一把县委组织部长叫到办公室,陈学仁被调去了教育局。

陈学仁嘴里的“易书记”,实为要害。

易书记是周的前任,两人间还有一点小纠结,数年前同在另一个县共事,易任县委副书记,周是常务副县长。县长离任,上级拟让一位接任,最后选中的是易。周达一因此又委曲了几年才当上县长。据说两人受考察时间,各自都向上级反映过意见,周批评易开拓不足,能力有限,易则批评周锋芒毕露,揽权抓权。

陈学仁“扛大笔”美名与前任易书记直接有关。易书记很器重陈学仁,过了他手的材料,易都不必再看。

一般而言,前任领导用的人,只要具备工作能力,后任领导手上依然可以得到重用。问题是陈学仁脖子有毛病,不知道低头俯就,动不动还要伸出去相争,加上受到若干怀疑,这就免不了吃亏。

周达一到本县任职后,因为人行事风格与易迥异,机关内外对他议论很多。周脾气大,动不动眉毛一结大为光火,有人在私下里称之为“发神经”。周达一喜欢说“一句话”,有人便以“周大一句话”加以形容,后来又有人对“一句话”加以引伸,说“一句话”不能过头,过了头就变成一句屁话。

周达一查问屁话出处,经一些有心者认真搜索,竟与陈学仁有关。虽无准确证据,却有足够怀疑。

有领导奉周之命找陈学仁谈话,提出警告,陈学仁承认自己确实听到过那些议论,但并不是他创造发明。为何流言落到了陈学仁身上?很大程度上因为他作为扛大笔的前红人,到了周时代转眼吃不开,这种人很适宜担当此重任。

一位同僚给陈学仁挂来电话。他听说对纪相的调查正在深入,调查人员还抓住纪相与陈学仁的关系,了解陈学仁相关经济问题。据说纪相已经说出一些事情。陈学仁很恼火,自己与此无关。

同僚还说,当晚在野味馆吃饭时的一些话被传出去了,有人正奉命了解,关于女教师大肚子是谁干的,陈学仁究竟怎么说?

当晚陈学仁在野味馆饭桌上报称本县统计有三十二位女教师怀孕,但是他一个都没干。有人追问难道周书记干了?还说不可能全是,最多一个半个吧。陈学仁并不是酒桌上的打趣者,但是此事因他而起,他首当其冲。

陈学仁岌岌可危。池泰川的文章,野味馆的笑话和“相关经济问题”三合一,足以让他灭顶,必须赶紧自救。问题是陈学仁脖子太长,他能这么服软吗?

陈学仁把“内部资料”重新审核一遍,发现了一个问题,他表示县实验幼儿园有遗漏。陈学仁让办公室主任立刻打电话核实,确实漏报了怀孕教师卢美华。

为什么陈学仁忽然留意起这位女老师?这位卢美华牵扯到一个敏感故事,在本县广为人知。

一年前多,市纪委一个检查组到本县检查工作,住在县宾馆,听到楼上县委书记房里有动静,就想去问个好,谁知叫了半天门才开,出来的正是卢美华。

卢的丈夫小齐被借调在县委办做秘书。小齐想讨好领导,趁着周达一在开会,让老婆去书记宿舍把几件脏衣服洗了,没想遇到了不速之客。

这件事让周达一非常恼火,他把小齐叫去臭骂一顿。隔日小齐卷铺盖走人,派到本县最边远的乡镇工作。

周在这个故事里属于无辜受累,该书记脾气大,却不好色。但是县委书记搞了秘书的老婆,这种桃色故事具有独特卖点,谁还去计较传闻是真是假?

前些时候卢美华怀孕了,一些人或出于不懂,或者纯粹就是开玩笑,认真研究“是谁干的?”陈学仁于野味馆吃饭当晚,有人不知轻重拿女教师大肚子打趣,说周书记最多干了一个半个,实暗指小卢老师的那个“性贿赂”故事。

小卢怀孕本是她与丈夫的私事,却因为“性贿赂”故事而有了敏感度,两人想低调处理,因此教育局统计情况时,实验幼儿园园长把她悄悄隐下。不料陈学仁硬把她再挖掘出来。他面临灭顶却要舍命找死,只因憋着一口气,他的脖子痒了。

调查迅速取得进展,内鬼锁定为陈学仁。池泰川来本县采访时,曾与陈在局办公室关门密谈了一个多小时。陈学仁同时涉嫌收礼受贿。据揭发,陈家老宅数年前被洪水冲毁,有人借慰问受灾困难户为名,给陈送钱送物。

纪相主动坦白了一笔三千元的款项。当年纪相谋求正式调入进修学校,请陈学仁帮助,听说陈家遭灾便去“表达自己一点心意”。陈学仁虽有推托,最终收了钱。事实上纪相把这钱从学校基建款里处理掉了。纪相紧咬陈学仁,除了知道县领导重视追查陈学仁外,也试图以此转移注意,回避自身问题调查。

周达一气得够呛,他听说,陈学仁送罢“内部资料”还不收手,居然继续拾遗补漏。他下令迅速推进对陈学仁的调查。

市委办公室紧急电话通知,池泰川从省城来本市采访,拟于明日一早动身到本县。

周达一表示要抓紧处理,赶在前面。他安排召开一个相关会议,研究二人的处理。

当天上午十时,会议开毕,对陈学仁、纪相两人的处理决定做出。周达一在会场签发了相关文件,而后直接上车前去迎客。

不料发生了意外。周达一进轿车刚坐定,没来得及关门,陈学仁竟挡在门边,伸着他的长脖子,依旧那么理直气壮,他表示上次统计的数据不准确,少了卢美华老师,现已加上,硬在车子开走前将统计表丢进车里。

周达一对内鬼发生了疑问。陈学仁的长脖子十分刺眼,却也一以贯之,敢做敢当。居然还敢把卢美华填进表格,冲出来交给周达一,他一定也敢承认跟池泰川合在一起搞鬼,但是他没有。

周达一断定陈学仁与内鬼无关,纪相其实并不知情,只是顺着调查人员的意思咬陈学仁。

他在车上给组织部长打了一个电话,马上对陈学仁另行安排,通知他去一号工程建设指挥部报到,那里需要扛大笔,做宣传。对他的调查暂停,再行斟酌。

比较而言对纪相的处置更加出人意料:纪相安排到县教育局担任局长助理,接管陈学仁留下的工作空缺。

这是给池泰川送的一个见面大礼。周达一认为当前本县最重要的是顾全大局,化解所有不利因素,确保一号工程顺利圆满。现在给他们点便宜不要紧,有问题无须担心,该修理时便修理,时到花便开。

本次事件至此暂告段落。唯内鬼尚未现身,隐患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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