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散文
2014-08-26尹栋
尹栋
年的味道
大雪小雪又一年。进入腊月二十三后,忙碌了一年的人们大包小裹地往家赶,热热闹闹地分享久别的亲情,年的味道被人们在脚下踩得“咯吱咯吱”响,零星响起的鞭炮声,让人倍感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味道越来越浓。
20多年前,我在黑龙江省偏西南方向、离哈尔滨45公里的一个小县城当兵。部队营区与一个叫五一村的郊区农村一墙之隔,出营区大门是一条水泥路,向北步行5分钟是火车站,向南2.5公里是县城中心街区,县城不大,却历史久远。在这个火车只停靠慢车的小县城,我渡过了军旅生涯第一个春节。走过多年后,会时常惬意地想起那个春节,如同一坛陈年老酒弥漫心中,清冽芳香,难以释怀。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每个连队饭后忙着做过年的准备。说是准备,其实很简单,就是以连为单位组织捏蜡花、写对联、包饺子、开晚会,营造吉祥喜庆的氛围,老兵新兵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
当兵后,这是第一次远离父母在外过年,兴奋和好奇调足了自己胃口。我们班承担连队通往营部一段南北长100米水泥路两侧的美化任务。路两侧,落光叶子的丁香树在白雪的覆盖下,像一排排穿着雪地伪装服的战士,愈显苍劲挺拔。新兵班长带着我们将买来的成包蜡烛拿到炊事班,放到铁盆里加热。待蜡烛融化后,拎上半桶凉水,来丁香树前给我们示范捏蜡花动作。班长先是右手沾一下凉水,五指微张,再用指尖沾少许蜡水,快速将手拿出,冷却数秒,趁着余热并拢五指,在丁香树上随意选择一个枝条,将凝固指尖上的蜡水顺势粘在枝条上,顺劲手指一抽,一朵栩栩如生、红灿如火的蜡花便傲雪绽放,仿佛春的花期而至。在班长手把手的示范下,刚开始我们怕烫着,笨手笨脚,捏起蜡花来不是捏得走了形,就是烫着了手,或是将蜡油溅到了作训服上或鞋上,引来一阵阵笑声。动作娴熟后,速度自然提高了不少,可以随心所欲地捏,想捏几瓣就捏几瓣,想怎么捏得好看就怎么捏。蜡花繁星点点地恣意开放,与积雪相互辉映,将春意喧嚣在军营的每个角落里,把年的味道装点成为一幅蜡花傲雪迎春的画卷。
一节枝条上擎着一朵花,一节枝条上擎着一团雪,蜡花沉默之美,如一首诗,如一幅画,捂热我们新兵思乡的心头。
数九寒天,室外寒风凛冽,手冻麻了,脸冻痛了,用雪使劲搓搓,搓热了再继续捏着蜡花。每朵蜡花都是幸福的祝愿,每朵蜡花都是思乡的表达,想到在军营中把新桃换旧符,释放最美的烟花,自己和班里的战友们顿时感到心中那份熟悉的温暖触手可及。岁岁“年”相似、年年“味”不同的味道,蜡花被手捏得温润滋人,使人不知不觉醉倒在淳朴的乡风里,迷失在如诗如画的军营风景里。
年的味道,是人间烟火的味道,乡村和城市是有别的,军营和乡村、城市也是有别的。军营中,活动安排得总是盈实而紧张,年的味道里飘荡着快乐是无以言说的。捏完蜡花回到班里,稍作暖和休息,在急促的哨声中开始奔向连队俱乐部,参加对联比赛活动。对联比赛,除了新兵与老兵、班与班的对抗外,还有“秀才”与“秀才”的挑战,整个俱乐部里酣战窒人。这边,老兵抢先上场,挥笔泼墨,一幅“梅绽军营,枝头春意闹;雪洒边关,胸中豪气生”的对联开场顿时技压四方,“硝烟”弥漫。那边,新兵“齐步正步跑步,皆为开春第一步;歌声笑声话声,都是新春喜庆声”的对联刚落笔,赢得了老兵新兵满堂喝彩。这会儿,炊事班长也拉开了架势,用线裁开叠好的红纸,挥笔写道:“三尺灶台,煎炒烹炸,美味佳肴五味飘香;一方案板,切拍剁削,主副食品一应俱有。”没等炊事班长将对联亮出,我们新兵班长挽起衣袖,研墨提笔:“山高水长,战士从戎家万里;文韬武略,报效祖国业千秋。”对联一出,掌声如潮,全场叫好。在一旁观战的老兵连指导员坐不住了,急忙将文书推上场,但见文书胸有成竹,提笔醮墨,一气呵成:“枕戈待旦,军魂安社稷;厉兵秣马,热血铸长城。”讨联手法对仗工整,寓意深刻含蓄,将比分打平。一时间,比赛仲伯难分,俱乐部里充满了欢声笑语,高潮一浪高过一浪。
四周墙壁上,细绳挂起了一幅幅大红对联,老兵个个身怀绝技,新兵人人下笔有神,年的味道在墨香中荡漾开来。名次己不再重要,比赛成为老兵与新兵、战士与干部喜迎佳节的一条互动纽带,幅幅对联映红了张张笑脸,大家都沉浸于一联是幸福和吉祥,一联是祝福和祈盼的氛围之中。
过年吃饺子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俗。下午操课后,我们新兵与老兵聚合在炊事班。连队干部和四、五位军嫂早早地等候在那里,每张餐桌上摆着洗好的钢镚儿、大枣、栗子和半碗白糖,调好料的白菜猪肉馅油香油香的。老兵们会包饺子的较多,而新兵中则会包饺子的不多,军嫂们负责我们新兵班,耐心地教我们和面、擀皮、包馅,不时让我们把钢销儿、大枣、栗子包到馅里,偶尔再包上个白糖馅的饺子。一样的饺子,不同的空间和地域;一样的包法,不同的亲人和口味。此时此刻,家仿佛就蕴含在眼前一个个摆好的饺子里,每个新兵眼圈红红的……
饺子是年夜的絮语,是新春深情的祝福。连队如此细腻地组织包饺子,每个新兵品到了“家”的温馨,嗅到了军营年味浓于家乡年味,如杜鹃阅目,如清荷赏心,如寒梅沁人,像一幅大的剪纸,大红的底色上,是官兵同乐过大年。
饺子蕴涵民俗,连队干部、军嫂们和我们新兵老兵一起包饺子,效应不在于结果,而是在于过程。包的过程其实融进了真爱,融进了暖情。大家南腔北调,边包饺子,边唠家常,由陌生到熟悉,从拘谨到放开,畅所欲言,兴高采烈,我们新兵们感到缕缕春风拂面,心中阵阵亲情涌动。
饺子包完后,以班为单位,统一集中放到室外冻起来,准备着第二天的正月初一早上吃。这会儿,刚收拾完餐桌,洗涮好面盆,炊事班会餐的香味已经让人垂涎欲滴。每张餐桌上摆满了鱼、肉、鸡和平时难以见到的青菜。每个菜品是一道地方特色菜,集新兵老兵智慧,用家乡拿手菜共庆佳节。新兵与老兵,干部与军嫂,以水代酒,举杯祝福。
会餐刚刚结束,俱乐部内又是歌声笑声如潮,联欢会拉开了序幕。军嫂第一个登台亮相,独唱、舞蹈、夫妻秀……节目表演了一个又一个,让新兵老兵拍红了手,仍不愿意让其退场。那会儿,新兵登场亮相,演绎流行风;这会儿,老兵技压群芳,展露传统秀,土洋结合,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年的味道在响起的掌声中越拍越浓,在表演的节目中越走越近,使人忘却了思家之苦、思亲之痛。
晚上八点,连队的哨兵带着一身寒气回来。此时,全团室外所有哨位,由干部正式上哨。上半夜,排长站完连长站,连长站完营长站。零点钟声敲响,县城里开始鞭炮陆续响起,团长、政委走向大门哨位,替下先前站哨干部,开始上哨。凌晨一点后;教导员站完指导员站,指导员站完副指导员站,一直站到新兵老兵吃完饺子。
部队组建以来,干部过年站哨成了一条不成文的铁律。作为新兵,我对军营里的一切很懵懂,但我知道,这样过年,兵心暖似火,深情铸精诚。有这样的寸草心干部,身后必然会有一支虎狼之师。过年的味道里,散发着浓浓的尊干爱兵传统之情,述说着“战友战友亲如兄弟”的手足之义。军营过大年,虽然没有家人举杯推盏的热闹,也没有年饭丰盛的味蕾,却是一代又一代军人“一家不圆万家圆”无私奉献的生动写照,爱在细处,暖在实处,把一个传统团圆节日过得有滋有味,这是自己军旅人生最有意义的收获。
清晨六点,鞭炮声声中,新兵老兵和军嫂们换上崭新的衣服,陆续走进饭堂吃饺子。“长一岁”的自豪流露在餐桌上,“我有福,第一个吃到钱了”一位新兵激动地惊喊起来,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数秒后,大家舌尖上的欲望强烈起来,一口一个饺子,吃得满嘴流油。
吃完饺子不久,整个营区内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熙熙攘攘,县长和书记步行走在人群、的最前面,带着秧歌队来拜年,一时间,年的味道在军民鱼水情中激起了串串涟漪。刚送走县领导,与营区毗邻的五一村村长,带着每家每户选出的一名户代表,又开始挨营挨连拜年,像街坊四邻串门似的,军营里拜年春潮滚滚,亲情眷涌。我们新兵虽然与村民不熟悉,但村民们把我们新兵视为亲人,送来了鞋垫、手套,时不时还有村民往我们新兵的军装口袋里塞上一把糖或花生,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问寒问暖,让我们感到年的味道就是亲情互动,充满善意,充满希冀。
这种过年的氛围,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深处,芳香清雅,此后多年再也没有重温过类似的场景,感受到年厚重而缠绵、温馨而清新的味道。
传统意义上过年,虽然只有一天时间,却像一道佳肴美酒使人满嘴余香,融融地亲情溢满了军营,融进了家家户户欢声笑语,让穿过军装的人由衷地感到充实和幸福。不经意在岁月长河里,拾起关于年的片片记忆,自己感到在部队过年,年过得最有意义,真情涌动是最真实。
家有菜地半分
今年的中秋节过得比往年都热闹,母亲将门前小菜地里收获的西红柿、胡萝卜、丝瓜、油菜、黄瓜和香菜分成堆,般般样样地送给左邻右舍,在节日里一起尝尝新鲜的无公害蔬菜。一时间,战友们对我家的小菜地羡慕不已,为母亲的辛勤耕耘、待人和善而感动。
住在大都市里,到处高楼林立,楼前楼后难得寻觅到一块空闲的地方。即使是有块空地,也全是种花养草,摆满健身器材,甚至是建筑废弃物和碎石遍布。在胶东半岛住习惯的母亲,随我搬进军营后十分渴望楼下有片小小的菜园,可以锻炼身体,还能享受大自然的馈赠,随时随地吃上新鲜、放心的蔬菜。年初,单位组织置换房子,我主动申请从楼房置换到大平房,面积从大换小,条件由好变差,目的很简单,就是为有一块小菜地,以回报母亲对我含辛茹苦的培养,妻子和孩子对我特别理解。许多战友们对我的举动却感到惊诧不已,劝我冷静些。我笑了笑,没有过多作以解释。
大平房位于营区西北方向不显眼的角落里,是60年代建起的老房子,前后三排,自己置换的是前三排的最后一排外靠道边的那处大平房。大平房类似筒子楼,九家为一排,一家挨一家,没有围墙,一条两步宽的水泥小道紧贴各家房门而过,东西连接,系起了家家的袅袅炊烟,串起了户户的欢声笑语。由此,被官兵们亲切称之为“大平房”。大平房其实不大,每家两室半,家家门前有半分菜地,一年四季随意种点蔬菜,都会荡漾出农家小院的气息来。半分菜地,这可是在都市中难得寻到的“风水宝地”,如今在军营中也不多见。为此,母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一连好几天都沉浸在幸福中,逢人就说住大平房就是比楼房强,每天不用爬上爬下了,房子面积虽小了些却活得更自在了,人更精神了,有菜地的日子才叫过日子。
小小的菜地,成了母亲的一方乐土。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母亲便早早起床,挑粪、翻地、打垄、育苗、浇水、除草……忙个不停,将小菜地收拾干干净净。很快,小菜地有了绿色,有了生机,有别于其他人家的小菜地。一棵棵香菜晃动着绿茸茸的小脑袋破土而出,一垄垄黄瓜竞相顶着鹅黄般的小花绽放着晨曦的清新,一株株西红柿像一排排等待受阅的士兵昂首挺拔……小菜地像是一件艺术品,在母亲的巧手之下,长出了各种各样的蔬菜,也开满了五颜六色的花。母亲忙于其中,也乐在其中,精心拾弄着小菜地,算计着种什么长得快,种什么不浪费,边边角角的空地也丝毫不浪费,展示着精湛的种菜技术。在母亲的带动下,其他各家不甘示弱,纷纷种上自家喜欢的蔬菜,宛如村庄自然而然地繁衍开来,一派田园风光的景象。引得大院里不少官兵和战友的父母来此驻足欣赏,不时向母亲请教一番。
看花容易绣花难。种菜看似简单,可真要亲手做起来就是两回事儿了,我在连队炊事班曾经干过两年,有过种菜的经历,母亲竟然将半分菜地种出了名堂,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种菜是门学问,什么季节种什么,如何管理,都要心中有数,讲究方法。菜地这批菜收了,那批菜又栽上,甚至见缝插针,不用农药,使得菜地一年四季绿得可爱,收得开心,吃得暖心。在母亲带动下,自己学会了育苗、掐尖、打岔、压蔓等以前没有学到的种菜技术,每天和母亲在小菜地忙碌着,交流着种菜体会,感到心情总是新的。在母亲和我的影响下,爱人、孩子一起加入到小菜地的种植管理队伍之中,一家人其乐融融,每天忙出了一身汗儿,忙出了乐趣,也驱走了疲劳和烦恼。
清晨里,空气中泥土散发出来的气息和淡淡的蔬菜清香,阵阵扑面而至,沁人心脾;中午,成群的蜜蜂和蝴蝶翩翩起舞其中,绘制出一幅田园风光的画卷,令人陶醉于方寸之间,不知归路;晚上,菜地里格外热闹,昆虫清幽的鸣声像悠扬的乐曲,把人带回孩童时代,带入甜甜的梦乡。每天,站在小菜地前,即使什么也不做,静静看上半天,也是一种美的享受。种菜的过程,其实是企盼的过程,更是收获的过程,种下的是希望,收获的是快乐,置身其中感到平淡自然,始终有一种幸福和满足之感涌上心头。有时,菜地里的西红柿、黄瓜刚长出点势头来,自己会毫不掩饰一个孩子在母亲面前的天性,急不可待地摘下几个,用手简单地擦拭几下,填入肚中,以饱口福,吃得满嘴酸酸甜甜的清香,都感觉不解馋,看得母亲舒心地大笑起来。蓦地,自己从母亲的笑声中感受味到一种久违的东西在全身喷涌。如其说,母亲是在教我种菜,道不如说母亲是在教我在军营里在种下故乡,种下浓浓的亲情。
母亲将小菜地管理得井井有条,几棵向日葵点缀在菜地四个方向,映衬着菜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禅味。菜地靠路边处,顶着黄花的丝瓜爬满了木头架子,散发着清香的牵牛花也混和其中,在家门前形成了一个面积十多平方的绿色走廊,成为邻居们闲谈、遮凉的休憩之处。看着菜地的蔬菜一天天长大,实实在在当一回农民,自己动手尝试成功的乐趣,也有了成就感,真正体会到了母亲收获那份幸福快乐的真谛。
菜收成了,母亲总是不忘提醒我给邻居家送去一些,以示感谢。菜种得不多,也不值几个钱,谁会看在眼里?开始时,我总是不以为然,不理解母亲的举动。母亲告诉我,菜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放心菜,代表着一片苦尽甘来的心意。主动尊重他人,就等于是爱护自己,如果没有邻居们的关照,小菜地就难有收获。为人友善,满园芳香,这是母亲经营菜地的理念,也是她一生的为人本分之道。诚然,种菜如此,做人更是需要如此。
种菜有味,吃菜更香。菜地虽小,却种得丰盛,长得殷实,充满生机,荡漾和睦,不管认识不认识,你一把青菜,我几个瓜果,东西不在多少,让大家彼此找回了岁月深处那份质朴的情结。种菜就是种自己,种下阳光,种下勤奋;经营菜地,其实就是在经营自己的人生,经营自己的幸福。
家有小菜地,是道不尽地福分。母亲种菜的过程,给自己上了生动一课,自己倍感心境豁达,幸福指数叠进,学会了在知恩思源、知恩思进、知恩思为中分享生活赐予的快乐和幸福。
我替班长写情书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信笺自古以来是人们寄托思念、交流情感的重要方式。20多年前,受通信条件限制,自己在军营中与亲人、同学、好友交流,唯一的方式是靠书信往来。书信多是写在训练之余或节假里,少则一二页、多则五六页,基本是每周要写个三至四封,信中内容通篇讲述自己在军营的成长体会,更多的是想通过收到回信分享久违的亲情。当然了,通过写信还可以达到练字、提高语言表达和文字组合能力的目的。两者兼顾,对于稍有文化水平的我们来说,何乐而不为?盼着多写家信,在信中的字里行间中驱走孤寂,驱走思念。然而,在写家信的过程中,自己最难忘的是替班长写情书。至今每每回忆起来,颇感有些趣味。
我的班长叫李海龙,确切地说他是我的新兵班长。我的班长高高的个头,长得很帅气,是一位正黄旗血统的满族人,比我大二岁。全新兵连的人按建制序列,亲切地称他为十班长。
每天,训队列、站军姿、练体能、上教育……新兵生活节奏紧张又高负荷,初入军营的新鲜劲儿一过,便感到有些枯燥乏味。于是,写家信成了每个新兵津津乐道、缓解劳累最愿意做的一件事。
班长比我早当一年兵,是第一年带我们这批新兵,对我们班和整个排的新兵很和善,像大哥哥似的,经常问寒问暖。
有一天晚上熄灯后,班长在玻璃瓶口插上一根点燃的蜡烛,借着微弱的烛光,铺开信笺,半天也没动笔。有时,匆匆提笔,刚写了几个字,就一把撕掉信纸,团团吧吧丢在地上,反反复复好几次。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8个新兵在班里完成每天规定的、每人200个俯卧撑、仰卧起坐训练后,也没见他把信写好,吓得我们谁也不敢吱声,靠墙边站了一个小时军姿后,班长才让我们上床休息。第二天早上,班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哈欠连天,一看就知道又熬夜了,没休息好。一封信折腾班长好几天,还没写完,这是一封怎么样的信,把平时口若悬河的班长给难倒了?自己不由地产生了好奇。
这天晚上熄灯后,轮到我值班烧火墙。空荡荡的平房走廊里,寒气袭人,穿着军用棉衣都感到冻得上牙直打下牙,浑身哆嗦个儿不停。自己从外面抱回一堆木头棒子,拾起几块填入土炉内,将炉火熊熊引燃。一股凉气扑面而来,班长背着一袋煤块走了过来,帮我添到炉膛内。冰冷的走廊里满是煤烟,熏得人呛出了眼泪。我和班长用纸壳使劲扇着风,火慢慢地着了起来。我们俩用衣袖擦了擦额头儿上渗出的汗珠,偎依在木头棒上坐下。
班长见走廊里没有人,趴到我耳边说:“我知道你在新兵中写字最漂亮。今晚排长请假回家了,你帮我写封信,我帮你烧火墙,你看这样行吗?”真是天上掉馅饼,不知道是受班长表扬字写得漂亮、帮自己烧火墙的原因,还是因为他是我的新兵班长的原故,自己感到受宠若惊,连考虑都没考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班长见状说,咱俩拉拉钩,不许后悔的。我腾地一下站起来,拍着胸脯说:“请班长放心,坚决完成任务。”班长上前急忙悟住我的嘴,“嘘,小声点。”班长的举动,让我莫名其妙。我告诉班长:“不就是一封信吗?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难倒我的,请放心好啦。”班长没再坚持说什么,告诉我要帮他写封情书。班长的话音未落,自己就叫苦不迭,后悔莫及,长这么大可从来没写过情书呀。没办法,既然答应了班长,只好硬着头皮接过这烫手的山芋,帮班长完成好这项“特殊任务”。
班长带我回到班里,拿出信纸,让我坐着马扎凳,趴在他的床铺边上写,他出去帮我烧火墙了。
烛光灿若豆花,一闪一闪,驱走了室内寒夜的孤寂。劳累一天的战友们早已进入梦乡,鼾声四起。自己坐在马扎凳上,苦思冥想,迟迟不敢动笔。替班长写情书,这也是一道训练命题,亏班长想得出来这个馊主意来,自己被自己的小聪明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写不行,明天交不了差,只能尽力而为。
蜡烛烧去三分之一了,蜡油滴到了瓶口,拉出了长长的蜡花,大半天过去了,也没想好怎么动笔?滴滴嗒嗒的钟表走动声音和劳累的鼾声,搅得我没有一点灵感。班长烧完火墙后,悄然推门进屋,我知道这时候已经是零点了。每天,新兵烧完火墙时,要在这个时间段压住土炉子里的火才允许休息,否则太晚会影响第二天出操。班长或许是怕打扰我,进屋就到排长床铺上睡觉去了。
室内渐渐有了暖意,训练的疲惫也慢慢爬上大脑,眼皮越来越沉,自己顾不上眼前的一切,坐在马扎凳上打起了盹儿。正当自己睡得香甜时,突然感到头上一热,接着闻到一股东西烧焦的气味,自己惊醒了。左前额头发触到蜡烛上,烧焦了一小撮。“真险!”这要是碰倒玻璃瓶,把被褥给烧着了,肯定是火烧连营,惹出大祸来!自己想想后果,不免后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顿时睡意皆无,幸亏没惊动班里的其他人。
自己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慢慢环顾室内,在烛光跳动下,班长和其他战友们一个个睡姿可爱,不时能听到个别床铺上有梦呓传来。自己揉揉睡眼,看看窗台上的小闹钟,已是凌晨一点多了,望望空白的信纸,沉思片刻,自己文思泉涌,提笔疾书。三百多字的情书、一页多纸,一气呵成,自己念了一遍后自我感觉良好,匆匆将信叠好,放到班长枕头底下,熄灭蜡烛,赶紧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离起床还有半个多小时,班长一把将我从床上拽了起来,拿着信,悄悄问我,整封信里怎么连个“爱”字都没有呀,这是什么破情书。我小声告诉班长:“革命军人不能整天在信中卿卿你我,用“爱你”之类的话语表达感情不是我们军人的风格。这是你第一次向女同学表白感情,人家什么态度还不知道,上来就开门见山,单刀直入,会造成误解。想唱好这折子戏,必须要有耐心,如果她能来信,说明好戏就开始了。”听完我的高谈阔论,班长半信半疑。他盯我半天,狠狠地冒了一句:“你小子,没谈过恋爱,也从来没写过情书,却这么懂行,我不信你?”班长的话,噎得我半天没说出话来。我指了指烧焦的头发说:“为了写好你的情书,我把头发都烧焦了,作为新兵给班长回报的代价太大了吧。”班长看了看我烧焦的头发,笑而不语。我知道班长这是对我所写的情书给予了认可。
后来,班长的那位女同学真来信了。出乎我意外的是,班长的那位女同学竟然大胆地表露了爱慕之情,我歪打正着,帮班长收获了一份爱情。这以后,班长隔三差五要我替他写封情书。我告诉班长:“我只负责起草草稿,由他根据我写的内容润笔,并自己抄到信纸上,防止出现穿邦,我坚决不做不道德之事。”班长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同意。这以后,我替班长写情书,一直写到他复员。
临别时,班长送我一支英雄牌钢笔。我知道,这支钢笔是班长感谢我替他情书的“功劳”,也是他作为军旅生涯的礼物留给我作个留念,至今还保存在身边。如今,我们也已有20多年没联系了,我不知道那些情书是否还保存着?尤其是那封新兵时替他写下的情书内容,不知道他是否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