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复量符号学*①
2014-08-22朱莉娅克里斯蒂娃史忠义
[法] 朱莉娅·克里斯蒂娃 著,史忠义 译
( 2. 中国社会科学院 外国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
建立复量符号学*①
[法] 朱莉娅·克里斯蒂娃1著,史忠义2译
( 2. 中国社会科学院 外国文学研究所,北京,100732 )
“复量”一词是索绪尔在《普通语言学教程》里提出的概念。“复量”概念先于巴赫金的复调小说并与后者异曲同工。诗歌语言的“复量”观蕴含着三个重要论点:唯有诗歌语言具有编码的不确定性;文学文本的双重性质:书写文本和阅读文本;文学文本是一张连接网络。书写量值可以从三个子量值层面给予考察:语音子量值、义素子量值和意群子量值。阅读量值可以从两个子量值角度分析:作为模糊回忆和作为引语的陌生文本。从类型学角度可以确立复量符号学的地位,并将其公理化。
复量;不确定性;书写文本;阅读文本;书写量值;阅读量值;语音;义素;意群;公理化
简单的展示将是或不是代数式的… …我们落脚于一些有待证明的定理(1911)。
费尔南德·德·索绪尔
若干先行原则
1.1文学符号学努力超越人们以为是结构主义固有的缺陷:“静止主义”②R. Barthes,“Introduction à l’analyse structurale du récit”, in Communications, 8, 1966: son modèle dynamique de la structure.和“非历史主义”③A. J. Greimas,“Eléments pour une théorie de l’interprétation du récit mythique”, ibid.: sa thèse de l’intégration de la culture naturelle dans le mythe.,并赋予自己论证它的任务:为反思自己的文学生产力找到某种同构的形式主义。这种形式主义只能从两种方法论开始进行建构:1.数学和元数学——这是两种人为创造的语言,它们通过自己的标记自由,越来越摆脱自主谓结构的印欧句子开始建立起来的某种逻辑的各种约束,并因而更好地适应了对语言诗性④“这种彰显符号触摸特征的功能通过自身深化了符号与客体基本的二元对立”,R. Jakobson, Essai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Ed. de Minuit, p. 218.运行的描述。2.生成语言学(语法学和语义学),理由是,它把语言视为富有活力的关系体系。我们不接受它的属于某种科学帝国主义的哲学根基,后者可以使生成语法提出种种构造规则,以构造种种新的语言变体并进而构造新的诗歌变体。
1.2把这些方法应用于诗歌语言的某种符号学,首先意味着修正文学文本的一般观念。我们接受费尔南德·德·索绪尔在其《表格式构词法》⑤Publiées partiellement par J. Starobinski in Mercure de France, février 1964. Cf. également, depuis, Tel Quel 37.一文中陈述的原则。这些原则概要如下:
a.诗歌语言“赋予第二种存在方式,这种方式可谓是在语词原初风貌上增加的人为制作的风貌。
b.成分间成对并通过韵脚呼应。
c. 诗的对应规律甚至会违反语法规律。
d.主题语词(甚至一个字母)“延伸到整个文本或者集中在一个小空间里,如一个词或两个词的空间”。
诗歌语言的这种“复量”观蕴涵着三个重要论点:
A. 唯有诗歌语言具有编码的不确定性。
B. 文学文本是双重性质的文本:书写文本和阅读文本。
C. 文学文本是一张连接网络。
1.3这些意见不应该被理解为诗的某种实体观。反之,它们稍后将帮助我们在生产集体性的所有表意举动的整体中为诗歌言语定位,并突出以下内容:
a. 某种普遍的彻底的类似穿越所有这些举动,被视作空间而非目的论的社会史也从其所有层面(包括诗的层面,它像所有其他层面一样,把整体的一般功能外在化)结构为复量(自然-社会、法律-革命、个体-群体、阶级-阶级斗争、线性历史-表格历史等为非排他性对立组,在它们中间,对话关系和永远重新开始的“违规”现象发挥着作用)。
b. 我们刚刚陈述的诗歌语言的三大独特性排除了诗歌言语(在我们的等级化社会里被视为“装点”、“多余”和“不正常”言语)的孤立化,并赋予它某种社会实践的定位。这种社会实践是复量的,既表现在文本的耦合层面,也表现在明确的信息层面。
c. 既然复量现象更容易从诗歌言语的层面给予描述,符号学应该首先从诗语层面捕捉它,然后再展示它在整个思维生产中的情况。
作为具有不确定性编码的诗歌语言
2.1对诗性语言运行情况(在这里这个术语既可以指诗语独有的运行情况,也可以指散文的运行情况)的描述如今是语言学旨在解释语言机制的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甚至是最令人担心的构成部分。
这种描述的趣味具化为两个事实,它们大概名列当今“人文科学”最显著的特征之中:
a. 诗语言属于某种最敏感的形式主义(取该词的数学意义),它是全部语言都作为互补性结构的唯一的语言实践。
b. 第一次发现陪伴整个科学史之科学方法的局限性是关于科学逻辑无法在不扭曲其性质的情况下把诗歌言语的功能形式化。某种歧异出现了:社会建立起来用以解释自己(用以论证自己之平静心境和其种种决裂)的科学逻辑与某种魔幻的、解构的、多少排除社会功利性的逻辑不兼容。显然,作为补充性体系的诗歌语言服从于某种不同于科学路径的逻辑,对诗语的描述要求某种重视这种诗歌逻辑之特征的器具。
所谓的日常言语以及语言科学对它的理性化,遮蔽了这种补充性逻辑,但并没有因此而摧毁它,把它简化为社会上(等级化社会)和空间上(欧洲)颇受限制的种种逻辑类型。(我们这里不触及这种遮蔽的社会的、经济的、政治的和语言的原因。)
2.2源自这种遮蔽现象的偏见影响着对诗歌信息之独特性的研究。用V.维诺格拉多夫(V. Vinogradov)的话说*V. Vinogradov, K Postroeniu teorii poetitbeskovo jazika (Pour la construction d’une théorie du langage poétique) Poetika, 1917.,像一棵介于语言学与文学史之间的坏草而疯长起来的风格学,倾向于把“各种比喻”或“各种风格”当作正常语言的众多偏离现象来研究。
所有的研究人员都认同,诗歌语言的独特性是正常编码的某种“特殊性”(巴伊/Bally, 马尔迪/A. Marty, 斯皮策/L. Spitzer, 内费尔/Nefile, etc.)。他们赋予诗歌语言的定义或者通过采纳某种无法解决语言结构自身提出之种种问题的哲学体系或形而上学体系,而走出了文学和语言领域(一方面是沃斯勒/Vossler、斯皮策,另一方面是克罗齐/Croce或洪堡/Humboldt),或者过度扩展了语言学研究的领域,把诗歌语言的问题改变为任何语言现象研究的问题性(沃斯勒)。在诗语编码方面做出了最有意义的研究成果的俄罗斯形式主义者,把它视为对常用语言规则的某种“侵犯”*V. Jirmunski, Vedenile v metriku, Teoriia stixa (Introduction à la métrique, théorie du vers),Leningrad, 1925; B. Tomachevski, Ritm prozy. O stixe (le Rythme de la prose. Sur le vers), Leningrad, 1929, etc.。最近进行的一些调查很有意义,它们无论如何都属于这样一种观念。作为正常语言偏离现象(“新现象”、“分离”、“从自发现象中解放出来”)的诗歌语言的概念,代替了作为对现实之反映(表达)的自然主义的文学观,而这种概念正在凝结为某种陈词滥调,阻挠对真正属于诗歌之形态的研究。
2.3重视诗歌语言和随机分析资料的语言科学到达了语言编码可皈依性的思想,并指责应用于诗歌语言的偏离概念和不正常概念*R. Jakobson, Structure of Language in its mathematical aspects, Proceedings of Symposia in Applied mathematics,vol. XII, 1961, p. 245-252.。但是,作为某种等级的语言体系观(有必要强调这样一种观念的语言的和社会的原因吗),阻挠人们从诗歌语言(例如隐喻性创作)中观照“总编码之某种子编码”以外的其他东西。
上面提到的这些著述的经验性结果只能从语言编码的非等级观念中找到它们的正确价值。问题不仅仅在于颠覆视野并以沃斯勒的方式设定日常语言是诗歌语言所代表的这种更广泛的形式主义的一种特殊情况。在我们看来,诗歌语言不是某种囊括其他编码的总编码,而是某种A系列,它与语言编码的不定函数φ(x1……xn)拥有同样的能量(参阅第189页的存在定理),而所有“其他语言”(“常用”语言,各种“元语言”等)是A在更受局限(例如作为形式逻辑之基础的主谓建构规则的限制)的延伸线上的商,且由于这种限制而遮蔽了不定函数φ(x1……xn)的形态。
2.4诗歌语言(我们今后将用两个开头的字母lp来表示)包含着线性逻辑的编码。更有甚者,我们可以在它那里找到代数在某种人为制造的体系中所格式化的所有配合图像,这些图像在常用语言的表现层面并没有外在化。此外,在诗歌语言联接模式的运行中,我们还观察到符号充实意指或改变意指的动态程序。唯有在诗歌语言里,主体所掌握的编码的“全部”(相对于“全部”一词,我们更喜欢使用“无穷”一词)才实际实现。在这个视野里,文学实践揭示为语言各种可能性的挖掘和发现,犹如把主体从某些语言网络(心理网络、社会网络)里解放出来,犹如打碎语言习惯之僵化状态并赋予语言学家研究符号各种意指的唯一可能性的演变形态。
诗歌语言是规律(日常言语的规律)与破坏规律(诗歌文本的独特现象)的不可分割的复合体,而“加”与“减”这种不可分离的共存性乃是出现在非单调文本(复量文本)所有耦合层面的某种建构性的补充现象。
显然,诗歌语言不可能是某种子编码。它是排序不确定的编码,是种种编码的某种补充体系,我们可以从这些编码中(通过抽象和对某定理的证明等方式)分离出某种常用语言、某种科学的元语言和所有人为制作的符号体系,它们都只能是这种不确定编码的子体系,把它的秩序显现在一个较小的空间上(它们的能量小于满射*满射(surjection, surjecter)是一个数学概念,相对于投射(projection, projeter)而言。(译者注)出它们的诗歌语言的能量)。
2.5对诗歌语言的这种理解蕴涵着用语言顺序概念代替语言规律概念的思想,以至于语言不再被视为由某些(依据编码使用情况预先确立的)原则所制约的某种机械主义,而是被视为某种组织,该组织的各个相互补充的部分互相依存,并在各种不同的使用条件下相继占据上风,却并不因此而脱离它们因从属于总体编码而呈现的种种独特性。这样一种辩证的语言观使我们想到了生理学体系,我们亦特别感谢李约瑟(Joseph Needham)教授建议我们谈论语言体系时使用“等级浮动”(hiérarchiquement fluctuant)的表述*李约瑟教授(剑桥大学)从比较生理学、尤其从哺乳动物“内分泌配合”(“l’orchestre endocrinal”des mammifères)的称谓中,借鉴了这个术语。。我们还要提醒大家,改造方法已经赋予语法结构的特殊研究以活力:N.乔姆斯基(N. Chomsky)关于语法规则的理论就位于我们刚刚勾勒过的这种更广义的诗歌语言观里。
2.6反之,书则位于诗歌语言的不确定性之中,它是确定的、不开放的、封闭的,一蹴而就,变成了原则、一、规律,然而它只有朝着不确定性的可能的开放,才能被解读为上述形态。这种封闭性向不确定性开放的可读性只有写作者才能完全接触到,即写作作为反思性生产力的视点时,才能完全接触到*关于书作为写作和阅读的深刻分析是由马塞兰·普莱内做出的,以洛特雷阿蒙为分析对象,见Marcelin Pleynet, Lautriamont par lui-même (Ed. du Seuil, 1967)。。洛特雷阿蒙写到:“他只唱给自己,而不唱给他的同伙们。”*关于洛特雷阿蒙的引语出自莫里斯·萨耶编辑的《洛特雷阿蒙全集》里所建立的相关文本(Maurice Saillet, Oeuvres complètes, Ed. Livre de poche, 1966. Ici, p. 224)。
对于书写者而言,诗歌语言呈现为某种潜在的不确定性(这里用该词在伊尔贝/Hilbert观念里作为基础术语的意思):(诗歌语言)的不确定集被视为种种可实现的可能性之集;这些可能性中的每一种分别都是可实现的,但是它们合在一起时则是不可实现的。
符号学从自己的角度可以把诗歌语言概念作为无法再现的真实的不确定性而引入自己的思维,这就使他可以应用集论的方法,集论虽然带有怀疑意味,但可以在某些限制下得以使用。在伊尔贝确定主义的指导下,诗歌语言之耦合的公理化将躲过集论所展示的各种困难,并同时把不确定概念纳入文本的方法论中,没有不确定概念,它就不能以令人满意的方式处理准确知识的问题。
因此,“诗学”探索的目的显然被偏移了:符号学家的任务将是试图从某种不确定性中读出确定性,并揭示出某种可能源自诗歌语言之秩序体系的联接方式的意指。描述诗歌语言的表意运行情况,不啻于描述某种潜在不确定性中的各种联结机制。
作为书写和阅读的文本
3.1文学文本插入各种文本的整体之中:它是另一文本(另一些文本)的某种复制性书写(功能或否定的复制性书写)。通过阅读先前或同时代的文存的写作方式,作者生活在历史之中,而社会被书写在文本之中。因而复量科学应该考虑到某种双重价值:诗歌语言是两种言语的对话。某种陌生的文本进入了书写文本的网络:书写文本根据特殊的规律吸纳它,这些规律尚有待于发掘。这样,在一部文本的复量中,运行着作家所阅读空间的所有文本。在一个异化的社会里,从其异化本身开始,作家就通过某种复量的写作而参与其中。
动词“阅读”对于古人的意义值得重温和赋予其价值,以便理解文学实践。“阅读”亦即“收集”、“汇集”、“窥探”、“辨认痕迹”、“拾遗”、“剽窃”等意。因此,“阅读”外延着某种侵占性参与,积极地把他者据为己有。那么“书写”就是变成生产、产出的“阅读”:书写-阅读,复量式书写就是对某种侵占性、某种完全性参与的渴望。
马拉美已经知道,写作就是“以某种怀疑的品质窃取某种全部重新创作兼模糊回忆的义务,以显示自己很守本分……”。“写作”对他而言,就是“与世界等量齐观,就是把萦绕自己胸怀的丰富的数字设置,作为自己的规律,落笔在拥有巨大勇气的白纸上……”。
模糊回忆、数字之和以便“显示自己很守本分”。诗歌语言呈现为文本的某种对话:任何节段的形成都相对于来自另一文集的另一节段,以至于任何节段都面向两个方向:面向模糊回忆的行为(引述另一书写文字),也面向加法行为(对该文本进行改写)。此书反馈到其他书籍,并通过加法运算赋予这些书籍某种新的存在方式,亦因此而建立了它自己的意指*我们这里和稍后发挥的所有这些道理涉及书写如“阅读学”、“复写”和“社会实践”等原则,它们作为某种书写理论的第一次陈述,是由菲力普·索莱尔斯(Philippe Sollers)在下述文章中完成的:“Dante et la traversée de l’écriture”和“Littérature et totalité”(in Logiques, 1968)。。例如洛特雷阿蒙的《马尔多罗之歌》(LesChantsdeMaldoror),还有他的《诗集》(lesPoésies)所提供的多义性,是现代文学中绝无仅有的。这是一些对话文本,意即:(1)不管是从意群的联结方面,还是从语义和语音的复量性方面,它们都面对另一文本;(2)它们的逻辑不是臣服于某种律条(上帝、资产阶级道德、检查制度)的某体系的逻辑,而是某种拓扑学上支离破碎的某种空间的逻辑,这种破碎空间来自种种二元对立,在这些对立中,(1)虽然已经受到僭越,但仍然隐性存在。它们阅读心理学编码和浪漫主义编码,滑稽地模仿它并压缩它。另一书稿一直存在于此书稿中,正是从它开始,超越它且不屑于它,《马尔多罗之歌》和《诗集》才建构起来。
由于对话方是一部文本,主体方也是一部文本:一首人称的和无人称的诗作,心理主体、没有道德结论的激情描述(372)、现象(405)、事件(405)与个人主体一起,被从诗作中驱逐出去。“格言的冷峻独占鳌头!”(408)诗作被建构为一张坚不可摧(“无人称诗作的不可摧毁的线条”,384)、但具有破坏力(“定理是对其本性的嘲弄”,413)的箴言网。
后果
3.2诗节至少是双重的。然而这种双重性既不是横向的,也不是竖向的:它既不蕴涵作为写作主体致某接受者之信息(这将是横向维度)的复量思想,也不蕴涵作为能指-所指(这将是竖向维度)的复量思想。写作-阅读文字的双重性是诗节的某种空间化:在书写的双重维度(主体——接受方,陈述行为的主体——陈述文的主体)之上,增加了第三个维度,即“陌生”文本的维度。
3.3由于双重性是复量的最低诗节,它们的逻辑显然不同于“科学逻辑”,不同于单维逻辑,后者是在从0到1的空间里演进的,并按照确认、描述、叙述、排除矛盾、建立真理的程序进行的。于是我们就明白,在复量的对话中,语法规则、句法规则和语义规律(它们是0-1逻辑,即亚里士多德式的、科学式的或者神学式的律条)何以被僭越同时又隐性存在。这种僭越在吸纳1(被禁对象)的同时,宣告了诗作复量的双价性:它是单调言语(科学言语、史学言语、描述型言语)和某种破坏这种单调性的言语的共存现象。没有被禁对象,就没有僭越行为;没有1,就没有以2为基础的复量现象。被禁对象(1)构成意义,然而就在这种构成的同时,它被某种二元对立的现象,或者广而言之,被复量网络的膨胀所僭越。这样,在复量诗作中,可以读到下述现象,即检查-自由、意识-潜意识、自然-文化的区分是历史性的。应该谈论它们不可分离的同居性和这种同居性的逻辑,诗歌语言是这种同居性的明显实现。
3.4复量诗节是某种至少拥有两个成分的整体。其诗节的链接方式(马拉美谈论的加法)和主导复量网络的规则可以由集论给出,由此得出的运算和定理或它们的定理是相近的。
3.5作为整体(集)的最小单位的问题性添加在作为符号*能指(Sa)-所指(Se)。的最小单位的问题性之上。诗歌语言的整体(集)是由关系中的诗节构成的;它把诗节置于空间和关系之中,这使它区别于蕴涵着Sa - Se某种线性切割的符号。被设置成这样的基础原则引导符号学探索文本中和文本间的种种关系的某种格式化。
复量的表格模式
“道可道,非常道;言可言,非常言。”
《道德经》(公元前300年)
4.1在这种视野里,文学文本呈现为某种多重链接的体系,我们可以将其描述为某种复量的网络结构。我们称作复量网络的是文学意象建构的表格模式,换言之,即指称诗歌语言中意义之多维决定现象的动态空间图式(不同于日常语言的语义规范和语法规范)。“网络”一词取代并囊括了“单维性”(单义性、线性)概念,并喻示着每个整体(诗节)都是某种多重关系的结晶和开端。在这个网络里,各种成分都呈现为某图线的种种峰值(在柯尼格/König的理论中),这将帮助我们把语言的象征运行格式化为动态标志、运动中的“量值”(复量),它们更多地超越了单一意义的表达。这样,每个峰值(语音峰值、语义峰值、意群峰值)至少反馈到另一峰值,以至于符号学的问题就是找到这种对话关系的某种形式主义。
4.2这样一种表格模式是非常复杂的。为了便于再现它,需要我们把某些局部量值分离出来,并从它们中的每一个中区别出一些子量值。我们在马拉美那里再次发现了文本复杂性的这种成型思想:“深埋于诗作中的意义躁动着并拥有合唱队式的层次……”
我们从一开始就指出,子量值中、子量值间、局部量值中这三类链接之间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和任何等级之别。它们都是组织文本的功能的某种膨胀,是这种功能在不同层面(语音、义素、诗节、意识形态)的呈现,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层面之一(从时序或价值顺序上)处于主导或优越的地位。功能的差异化是某种横向的竖向化运作:即索绪尔谈论的并再次决定网络的主题词的膨胀。这种功能对于每种(每次)书写是特殊的。然而,对于任何诗歌书写,它都拥有一种不变的性能:它都是对话,且其最小的间距是0到2。马拉美已经具有这样的书籍思想,即书籍是由拓扑学意义上的某种二元功能组织的书写文字,文本的所有改造层面和结构层面都可以发现这种现象:“书籍是文字的完全膨胀,应该从后者直接抽取某种流动性和空间性,通过应和,建立少许游戏,以确认虚构……”“语词以绚丽多姿的形态喷涌而出,这些姿态对于精神是最稀罕和最有价值的,作为悬置和震颤中心的精神独立于司空见惯的顺序而感知它们,只要它们的流动性或原则得以持续,这些言语中鲜有表述的姿态就犹如投射在窑洞墙体上的壁画一样:熠熠生辉,互相映衬,斜视时又转瞬即逝。”
4.3于是,表格模式呈现为两种局部量值:
A. 作为书写文字的文本:书写量值。
B. 作为阅读的文本:阅读量值。
我们再次强调一下下述事实,即这些不同的层面从统计学角度远非是等值的,它们之间是一种关联关系,关联关系相互改造它们*一位俄罗斯形式主义者已经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们应该把文学著作的形式设想为动态的… …语词的所有成分并不拥有同样的价值,动态形式并非由它们的结合、亦非由它们的混合构成,而是由它们的相互依靠构成,或者更准确地说,由一组成分的价值化构成,而损害了另一组成分。被价值化的成分扭曲了从属成分的形态。”[Y. Tynianov, Problema stixotvornovo jazika(《诗句的语言问题》),1924,p. 10]。
A.书写量值
书写量值可以从三个子量值层面给予考察:一是语音子量值;二是义素子量值;三是意群子量值。
A.1 语音书写量值
“在生命的某些时刻,头发脏兮兮的人对于空间的绿色成员(D)会两眼死盯着(B)投去(A)凶光(C);因为他似乎听到面前有一具幽灵的嘲弄挖苦声(E)。他蹒跚着并佝偻着腰:他所听到的,是意识的声音。”(LesChantsdeMaldoror, p. 164.)
洛特雷阿蒙以讽喻的态度外延某种现象,这种现象在日常语言中可以指示为“意识到”(“获得某种意识”)。但是,诗歌信息的功能大大超越了这些外延。作家掌握着语言符号的无限潜力,以避免日常语言的老套并使自己的言语变得中肯。他选择了两个等级:人(及其表语,我们可以将其指示为H等级,包括A、B、C几个板块)和意识(我们把这个等级称为H1,它由板块D、E构成)。
社会政治信息由两个等级H和H1互相投射的对应性构成:形体(唯物主义)——意识(浪漫主义)的立场明显倾向H,并明显地讽喻H1。这段文字以及马尔多罗之歌的全部文本乃是一个众所周知的形体、一个有所承担的性别、一种被命名和描写为与矫揉造作的理想主义相决裂的幻觉(意识)的某种复量实现,而这种情况带有上述撕裂所导致的全部阴森森的讽喻。
结构全体文本的功能也显现在复量的语音层面。只需聆听各个板块的语音学再加上检视它们的书写风貌,就足以发现f(v)——al(oe)——s(□)之间的应和:“勃起”的语素呈现为陈述文基础的功能词。如同索绪尔发现埋藏在萨蒂南(Saturnin)或韦迪(Védie)诗句中的这些“首领”名词一样,马尔多罗诗节里的功能词亦伸展在种种应和、组合游戏、数学图表或者更多地伸展在自身的排列变化的空间曲线上,以期为日常语言的固定语素(被抹掉)充实补充的意指。这种语音网络与复量的其他层面会合在一起,为诗歌的意象传达某种新的维度。这样,在复量的多维整体中,能指-所指的区分就被压缩了,而语言符号就通过增量而呈现为动态。
A.2 义素书写量值
某种静态的义素分析有可能界定我们的复量网络的各个整体(集):
A. 形体(a1)、毛发(a2)、肉体(a3)、污秽(a4)、动物(a5)等;
B. 形体(b1)、张力(b2)等;
C. 灾难(c1)、害怕(c2)、精神化(c3)等;
D. 材料(d1)、颜色(d2)、暴力(d3)、恶果(d4)、抽象(d5)等;
E. 精神(e1)、理想化(e2)等。
然而,诗歌意象仍然是在符号构成元素的关联中,通过某种关联性的阐释而构成的,它构成于信息内部,通过体系内的跨层次编码而构成。集论的活动程序指示着圆弧的建立,后者构成了复量。应用于所有层面的复杂性解释了诗歌文本不可译的原因(常用语言和科学语言一般不提出翻译问题,它们禁止出现这样的义素复量现象)。
a.仔细阅读文本时我们发现,上述义素集里的每一个都被某种函数与同一级别的其他集相连(我们不进入这种函数之义素价值的细节,读者自己可以做这项工作),同时也与相关级别的各种集相连。例如,A(a1...an)、B(b1...bn)和C(c1...cn)集就被某种满射函数所连接:B的任何成分(符义)至少都是A一个成分的意象*R(A) = B,但是R不必到处去界定。。但是,我们可以把符号集之间的关系读作双义的,那么与R结合到一起的函数f就是一个内射函数(单射函数);另外,如果R被到处界定,那么f就是一次内射性应用或内射*f(a) = f(b)⟹a = b (a, b ∈ A)。。这样,连接我们的各个集的应用就既是满射的,又是内射的,也许可以称作某种双射应用或双射。同样的应和对于C和D集以及H和H1之间都是有效的。在H级的范围内,A、B和C集之间的应和是H级的排列变化(H对自身的某种“双射”)。不同集之间的内射性和满射性应和及其成分(符义)的排列变化喻示着,诗歌语言的意指是在关系中建立的;这意味着它是一个函数*A.皮亚杰(A. Piaget)指出,儿童语言更多地是通过“参与和转换而不是通过某种存在认证”而进行的(La construction du réel chez l’enfant, Paris, 1937)。,在那里,外在于将其与B、C、D和E集联合在一起的那些函数,人们就无法谈论A集的“意义”。于是我们可以设置如下,即只有当人们会聚(义素)集的成分它得以构成时,或者反之,当人们分离它的成分之一(义素)集自我毁灭时,它才存在。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在言语的表意运作中,正是属性关系拥有某种直觉感,而名词“意义”的使用乃是所有混淆的源头。无论如何,人们有可能发现,诗歌语言不提供任何人们可以再现的意义典范*W. 奎因(W. Quine)已经宣称反对人们把“意义”理解为意识中的“意向性存在”,并因而反对关于意指的假设(From a logical point of view, Cambridge (Mass.), 1953)。;它纯粹且仅建立各种肯定,这些肯定是原初属性关系的夸张。
诗歌语言网络中符义之间建立起来的等值与简单语义体系的等值彻底不同。应用把初级语言层面上并不等值的种种集联合起来。我们刚刚发现,应用甚至把彻底对立的符义联合起来(a1≡c3;a4≡e1;……等),与不同的外延(符号、标记)关联起来,以期指示下述内容,即在文学文本的语义结构里,这些外延是相等的。这样,在复量的网络里,就建立起了某种新的意义,相对于常用语言的意义,这种新意义是自立的。
这种格式化可以使我们展示的意义并非建立于其他地方,而是建立于各种成分(各种集)之间的函数中,这些成分(集)在一个我们以为是无限的空间里相互应用或者应用于它们自身。倘若我们把符义理解为意指点的话,它们被吸纳进诗的运行之中。
b.在接受诗歌语言是某种形式体系、其理论化可以属于集论的前提下,我们可以同时发现,诗歌意指的运行服从由选择公理所指示的各种原则。选择公理设定,存在着由某级别所代表的单义应和,它把定理(体系)的每个非空洞的集的成分之一与这个集结合起来。
(∃A){Un (A)·(x) [~Em (x)·⊃(∃y)[y∈x.
换言之,人们可以同时在他们所管理的每个非空洞的集里选择一个成分。这样陈述的公理可以应用于我们诗歌语言的世界。它具体说明任意诗节是如何包含全书的信息的。
选择公理以及与集论公理连续的普遍化假设相兼容的事实,把我们放在了有关理论思考的层面上,即放在了元理论的层面上(而这就是符号学思维的定位),元理论的元定理已经由格德尔(Gōdel)进行了论述。我们恰恰从中找到了存在定理,我们在这里无意展开谈论它们,但是它们引起了我们的极大兴趣,因为它们提供了有助于以新方式提出令我们感兴趣的客体话题——诗歌语言,而没有它们是不可想象的。我们知道,泛化的存在定理设置如下:
“如果φ(x1……,xn)是一个原初的命题函数,它不包含其他自由变量,只包含x1……,xn,该函数并非必然包含所有级别,但是,不管x1……, xn集如何,都存在着下述A级:< x1……, xn>∈A. ≡. φ(x1……, xn)。”
在诗歌语言里,这个定理外延不同的诗节,它们等于一个囊括所有诗节的函数。由此产生了两个后果:1. 它设定诗歌语言的非因果性链接和信息在书中的膨胀;2.它把重心放在这种文学的意义上,这种文学形式在最小的节段上建立它的信息:意指(φ)包含在语词、句子的连接方式中;让诗节承载诗歌信息的核心,不啻于意识到诗语的运作并在编码意指上下功夫。如果我们没有找到诸如< x1……, xn> ∈A. ≡. φ(x1……, xn)的□级别(及其所有集A、B、C等),那么任何φ(x1……, xn)都没有实现。任何局限于仅设置一个φ(x1……, xn)函数、而没有实现存在定理亦即没有建构等于φ的种种诗节的诗歌编码,都是某种失败的诗歌编码。这种情况解释了许多现象之一,即“存在主义”文学的失败(存在主义文学是自诩属于“表达真实”美学的诸多文学之一)可以毋庸置疑地从其形而上学风格和它对诗歌语言运行的完全无知中读出。
洛特雷阿蒙是最早清醒地实践这种定理的作家之一。
与我们刚刚提出的有关诗歌语言的所有意见结合在一起的选择公理所蕴涵的建构性概念,解释了在诗歌语言空间里建立某种矛盾的不可能性。这一发现与格德尔关于不可能用一体系里的格式化手段建立该体系的矛盾的发现很接近。我们权且把这两种发现的所有相似之处以及它们对诗歌语言产生的后果(例如元语言是在诗歌语言体系里格式化的一种体系)搁置一旁,强调它们之间的不同。诗歌语言及其运行中的禁忌的独特性把诗歌语言变成了唯一的体系,在这个体系里,矛盾并非无意义,而是定义;否定发挥决定作用,而空集乃是一种具有特殊表意功能的链接方式。下述设置也许并不过分:诗歌语言的所有关系都可以用同时使用否定和应用两种方式的函数来格式化。
克服了对立(关联)的文学现象,诗歌语言就是某种并不寻求自我解决的不确定的形式主义。布尔巴基(Bourbaki)在沉思揭示集论之各种矛盾的可能性时,认为“人们所观察到的矛盾是人们置于集论基础的各种原则本身的固有矛盾”。把这种思考投放到某种语言背景上,我们就得到了下述思想,即在数学的基础层面(延伸地说,也在语言的结构层面),我们也发现了种种矛盾,它们不仅是内在的,而且是不可摧毁的、构成性的和不可修正的,因为“文本”是对立物的某种共存,是0 ≠ 0这类结论的某种演示*这几页文字有可能显示出我们在刻意建立某种支撑诉讼文本的体系,更有甚者,建立某种把原则上属于双平面的语言(能指和所指、表达和内容等)压缩为单一标记平面的体系。事实上,我们所使用的代数量值没有“任何自然命名”,而仅仅是“任意的和适用的”,取耶仁姆斯列夫(Hjelmslev, Prolégomènes à une théorie du langage, p. 147)的意义。同时并因而,“根据存在于图式与语言应用之间的选择,对于理论所要求的计算,没有任何已阐释的体系,而只有种种可阐释的体系。因而在这一点上,纯代数与例如象棋游戏和某种‘自然’语言之间,没有任何差异”(ibid., p. 150)。如果这确实就是我们的方法,我们并不因此而支持伊尔贝-塔拉基(Hilbert-Taraki)的观念,即符号体系只是一种没有内容的表达体系。反之,在我们看来,这样一种区别是不恰当的,因为它与古老希腊的揭示(dévoilement)观念(被海德格尔/Heidegger所批判)深刻地关联在一起,如今,雅克·德里达(J. Derrida)揭示了这种观念在符号学里的藏匿现象。我们之所以在诗歌语言的分析中使用某种格式化的方法,大家都看到了,那是出于双重原因。首先,为了指出落在“内容”和“表达”名下的某种代数-音乐式的场景,某种跨语言的场景,在那里,不管何种语言,名讳出现之前产生某种(意义的节奏)规律的种种关联得以勾画。这就是说,正是所谓的“诗”的运行场景提示我们这些古老书写文字的语句复量,在那里,符号-意象的协调在已表达的内容之上标示着某种意义的种种层面。其次,尝试从这样一种层面及其转移和聚合语言符号和它们的成分的方式中,抽取出历史的、认识论的和意识形态的蕴涵。。
A.3 意群书写量值
洛特雷阿蒙写道:“当我书写我的思想时,它躲不过我。这个行动使我回忆起了我随时忘却的力量。随着思绪的串联程度,我忆起的事情越来越多。我仅趋向于认识我的精神与虚无之间的矛盾。”书写文字与它改造为一切的虚无的串联,似乎是复量之意群耦合的规律之一。《道德经》有所谓“道冲”(第4章)*原文如下:“道冲,而用之有弗盈也。”意思是说,大“道”空虚开形,但它的作用又是无穷无尽。——译者注之说。
两种意群语象出现在《马尔多罗之歌》的拓扑学空间中:
A∩B = Ø形式似可应用于诸如larme-sang, sang-cendre (p. 77), lampe-ange (p. 141), vomissement-bonheur (p. 97), excrément-or (p. 125), plaisir et dégot du corps (p. 214), dignité-mépris (p. 217), l’amour-bonheur et horreur (p. 217), le rhinocéros et la mouche (p. 211), les baobabs comme épingles (p. 217)等二元对立成分之中。残忍的孩子形象、童年和丑陋、阴阳人、爱的幸福与恐惧等形象加入了这种形式。如果人们以为诸如larme-sang一组词拥有“液体”、“材料”的共同义素,而二元词组的诗学功能是由所有成分并不共同拥有的分离和构成的,那么上述形象就可以同时用S = A⊕B来描绘。
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两个意群的共同峰值仅仅是它们的音素,而分离和由其他所有相异的峰值会合而成。
这样,在《马尔多罗之歌》里,空集的“规律”就调节着语句、诗段和题材的关联。每个句子与前一句子关联在一起,作为一个不再属于自己的成分。没有任何逻辑因果关系组织这种联接。我们甚至无缘谈论否定,因为其实质仅仅是一些属于不同等级的成分。由此得出由一些“空集”组成的一个悖论性链条,这些空集回返它们自身,(通过某种交际规律)令人想起了某种阿贝尔指环:已经提到并纳入空集的某义素集重新出现,以便(通过组合性、分配性和交际性)以加法和乘法的形式进入另一个集内(一如“le vert luisant”,p. 46)。这种联接没有任何界限,除了“这页纸的范围”(p. 219)。唯有与“音素表面”相关(p. 90)的某种逻辑可以结束一首歌(结束0 ≠ 0的某种联接)。作为审查的笑声以与理性主义的审查同样的身份被驳斥:讽喻(“笑得像公鸡一样”)和伏尔泰(“伟大的伏尔泰的堕落”)是同类敌人。任何让人想起、喻示或迫使人们进入逻辑言语单一统一体而窒息二元对立的东西,都想等同于某种“愚蠢的上帝”并缺乏谦虚(这个语词出自洛特雷阿蒙)。因此,“狂笑与恸哭同时。倘若您不能用双眼哭泣,那么就用嘴巴哭吧。假如这还不行的话,那就尿吧……”(p. 233)。突出义素的插入再次构成空集的某种联接,在这种链接中书写文字的“敬畏”得以实现:它拒绝编制规约。
每个诗节就这样被毁灭,对偶诗句构成种种表意的0,而结构为由种种表意0构成的某种链条的文本,不仅质疑它与之对话的编码体系(浪漫主义、人道主义),也质疑它自身的文本构成。于是人们发现,这种空洞不是一无所有,而复量也没有经历“虚无”:沉静被两种对立的因素所回避。作为无意义的零在复量网络中并不存在。零是贰,贰是一:换言之,作为未分的1和作为虚无的0被排除出复量,后者的最小单位既是整体(虚空),也是二(二元对立)。让我们更贴近地考察复量的这种“数字化”现象,它既不是1也不是0,而是2和整体。统一体是空集,不区分数字段落,一是0,但它意味着:它主导复量的全部空间,它的存在在于聚合,但是复量拒绝赋予它某种价值(一个稳定的意义)。这种“统一”不是A和B的某种综合;但是它相当于一,因为它是整体,然而同时它又不能区别于二,因为所有鲜明对比、既对立又合为一体的义素都吸纳在它身上。任何统一和对偶的、二元对立的集,如果我们想给它以某种空间的表达,它便重新处于体积的三维空间。在洛特雷阿蒙那里,复量的数字游戏是通过偶数(2)和奇数(1、3)进行的。这种情况不是从无限制性向限制性或从不确定性向确定性的过渡,而是从对称性向核心、从无等级化向等级化的过渡。在分离量和空集的数字游戏中,复量变化在禁忌与僭越之间明显起来:节段呈互相分离状(A ⊕ B = S),被差异化,然而在这种差异之上,诗语生产了种种统一体,后者把各种差异改造为非排他性的二元对立。复量是1不以单位运作、而作为整体运作的唯一语言空间,因为它是双重性质的。如何阐释这个数字编码呢?书写文字拒绝建立为体系;因为是双重性质的,它在否认某某事物时也在自我否定。
马克思批评黑格尔在提出某种形式——他自身的体系的形式时背离了辩证法。洛特雷阿蒙的复量书写通过把自身建构为空集和分离量既避免了“形式”(取“确定”的意义)的陷阱,又避免了“沉默不语”的陷阱(马雅科夫斯基甚至被静默所诱惑:“这个题材的名称……”,in“De‘ça’”)。
B.阅读量值
B量值(阅读量值)可以从两个子量值角度分析。
B1作为模糊回忆的陌生文本。
B2作为引语的陌生文本。
洛特雷阿蒙写到:“当人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教会我说话时,仅仅读了某人写在一页纸上的只言片语,我自己就可以把我的思维线索传达给别人了”(p. 120)。他的《马尔多罗之歌》和他的《诗集》是对其他书写文字的解读:他的传达是与另一书写文字的交际。对话(第二人称在《马尔多罗之歌》中很普遍)并非发生在主体与信息的接受者、作家与读者之间,而是发生在书写的行为之间,书写者与阅读者为同一人,对书写者而言,后者同时又是另一人。
作为“嘲弄”对象的陌生文本或者作为模糊回忆(大洋般的波德莱尔,月亮、儿童、掘墓人缪塞,拉马丁,鹈鹕缪塞,以及《马尔多罗之歌》里脱节的浪漫主义的整个编码),或者作为引语(陌生文本在《诗集》里一字一句地被接用并分解),被诗语的复量所吸收。人们可以借助形式逻辑的方法,把复量空间里引语和模糊回忆的改造情况形式化。
由于复量是对另一书写文字的某种摧毁,书写变成了某种摧毁行为和自毁行为。这一现象作为题材是清晰可见的,甚至在大洋形象的案例(歌1)中得到明确的宣示。作家的第一个举措具化为否定大洋的浪漫主义形象是人的理想化。他的第二个举措是否定作为符号的形象本身,是解体固定意义。继人之后,复量摧毁了名称(“这种东西有个名称。它的名字叫大洋!你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如此之大,他们对你必恭必敬……”p. 59)。洛特雷阿蒙之所以向“令人着迷和波涛汹涌”的大洋致意,那是因为在诗人看来,它是某种否定性的起伏不定的网络的隐喻,这种否定性网络达到了各种可能的否定的极致,即书的隐喻本身。
这种建构和解构在《诗集》里更加明显。诗在拒绝成为体系时,否定并自我否定。它以中断的、决裂的空间和气势汹汹的质疑形态,作为种种并列的箴言而存在,人们只有把它们当作道德(1)和复制品(0),才可以勉为其难地阅读它们。
作为对一文本之否定的肯定,发现了作为双重性质的复量统一体的一个新的维度,并揭示了洛特雷阿蒙文本的某种新意指。
他所使用的各种否定语词用一种命题代替了所阅读的各种文本的暧昧性,在这个命题里,否定与肯定区别鲜明,分割清晰且互不兼容;从前者向后者之过渡的细微区别被遮蔽了,而取代某种辩证性综合(帕斯卡尔、沃韦纳格/Vauvenargues)的是,洛特雷阿蒙建构了一个整体,后者至少是两个整体。例如:“我书写我的毫无头绪的思想,也许并非出于某种无意图的混淆;这是真正的秩序,而它永远以混乱标示我的客体。我过分抬举了我的主体,我之所以有条不紊地对待他,因为我想展示他无缘于有条有理”(帕斯卡尔)。而洛特雷阿蒙说:“我有条不紊地书写我的思想,出于某种绝不含糊的意图。倘若这些思想是正确的,第一个到来的思想便是其他思想的后果。这是真正的秩序。它以书法上的混乱标示着我的客体。假如我不能颇有条理地对待我的主体,将会使他颜面尽失。我想展现的是,他有思绪有条有理这个能力。”
这个句子概括了洛特雷阿蒙的反思性生产力的规律。由“书法混乱”所建立起来的秩序(这个扎根于文本之中的异乎寻常的语词难道不应该理解为复量在破碎空间建构的动力吗?),这是某种箴言、某种道德的书写(“书写的目的在于置于某种更高的道德”,p. 372),某种明确的1的书写,然而后者存在的前提是其反面相对于它是隐性的。
某种类型学
5.1我们关于复量网络联结的思考把我们带向有关社会所掌握之符号实践的不同类型的结论。眼下,我们可以区分出三种类型,它们相对于社会禁忌(性、语言)而定义。这三种类型如下:
a. 以符号亦即以作为预先确定和预先设置之元素的意义(即1)为基础的符号体系。这就是科学言语和任何再现性言语的符号体系。文学的一大部分也包括在内。我们把这种符号实践称作单义体系性的符号实践。这种符号体系是保守型的、受限制型的,它的成分被引向本义。它是逻辑性的、解释性的和不变的,且无意改变他者(信息接受者)。该言语的主体等同于律令并以某种单维联系反馈到某客体,既排斥它与接受者的各种关系,也排斥接受者与客体的关系。
b. 改造型的符号体系。作为基础元素的符号模糊了:“各种符号”纷纷脱离它们的本义并奔向他者(信息接受者)和改变他者。魔术、瑜伽、革命时代的政治家、精神分析家的符号实践属于这一类。与象征体系相反,改造型实践是变化的,并以改造为宗旨,它不是限制型的、解释性质的或传统逻辑型的。改造型实践的主体永远服从于法律,况且客体、信息接受者和律令(= 主体)三者的关系未被排斥,同时表面上又处于单向关系。
c. 书写的符号实践。我们称之曰对话或复量实践。在此,符号被相关的复量节段所悬置,后者是2和0。我们可以把这种节段再现为某种四重式:每个符号有一个意指对象;每个符号没有意指对象;每个符号有和没有意指对象;每个符号并不真有和没有意指对象。倘若复量节段是π,而意指对象是D,我们可以写成下列公式:
π= D + (—D) + [D +(—D)] + {—[D +(—D)]} = 0
或者用数理逻辑表述为AQB,后者表示经常互相矛盾的不同公式的某种非综合性会合。上述两个体系(象征体系和改造型体系)的三角形在复量实践中改变为律令在三角形中心占据一个点的三角形:在三角形三个项置换的某个时刻,律令等同于三个项的每一个。于是,主体与律令异化,而连接三角形三个角的量值变成了双向的。于是,它们失去了自己的价值并归于表意的零值。有勇气追随我们刚刚用四重式所再现的这种对话运动之全程、亦即对书写中的文本中所形成之文本的某种描述和相继否定的书写,不属于人们通常称作“文学”的东西,而可能属于象征的符号体系。复量书写是某种连续的思考,是对编码、律条和自身的某种书面质疑,是某种(完整的轨迹)零;这是变成语言(言语结构)的置疑性哲学路径。但丁、萨德(Sade)、洛特雷阿蒙等人的书写是欧洲传统中上述路径的一个案例*这里,我们经作者的允许,跟踪L. Māii1965年发表在前引Trudy……, Tartu, U.R.S.S.的《零道路》(La voie zéro)里的看法。作者从符号学的视点研究了佛学的基本问题,并重温了“一切皆空”(“Sarva-dharmasunyatà”)的佛教概念。。
5.2用来把这种多价的复量空间的关系形式化的程序是从若干同构的体系中借用来的,如集论和数学。人们还可以使用象征逻辑的形式化,尝试避免因其理性主义的编码而强加给诗歌语言的各种限制(0—1的间隔,主谓句子结构的原则等)。我们将因此而落脚于某种公理化,它在诗语中的应用要求给予论证。
论证之前,有关复量网络形式化的可能性,我们想提及古代中国向我们提供的关键见证:《易经》。在《易经》的八卦和64别卦里,数学运算和语言意义的建构混淆在一起,以证明“语言的数量和它们之间的关系通常是可以用数学公式来表达它们的根本性质的”(费·德·索绪尔)。在这部文本里只能由某种数学兼语言学方法全部揭示的众多价值里,我们仅提示两点:
(1)中国语言学家们似乎真正被置换和结合的种种问题牵动心扉,以至于许多数学家(米卡密/Mikami)提醒人们注意,64别卦是由阳爻和阴爻配合而成的,它们与计算图示联系在一起。我们可以把爻(音素)和运算(语素)看作先于所有能指的东西。同样,“秘算”处理语言结合的种种问题,而著名的“三才”方法应该是回答诸如“安排9个字母其中3个是a 、3个是b、3个是c的方式有多少种?”等问题的。
(2)中国的“卦”不反馈到某种萦绕心头的念头(上帝、父亲、头领、性),而是反馈到作为差异之数学运算的语言的某种普遍的代数。从时空两极拿来的洛特雷阿蒙的文本和《易经》文本,各自以自己的方式,把索绪尔改变语词字母位置之举的意义扩展到某种更广的范围,后者触及了语言运行的本质。为这种书写文字增色的是一部当代文本,那就是菲利普·索莱尔斯(Philippe Sollers)的《正剧》(Drame),其结构表格(连续段落和被中断的段落的交替组合一共构成了64个方格)和人称(我、你、他)的配置把《易经》澄明的数字化与欧洲言语的悲剧性冲动联接在一起。
作为漫画的公理化
现象过去了。我寻找规律。
洛特雷阿蒙
6.1公理方法的真正历史始于19世纪,其特征是由某种实质性的(或直觉的)观念过渡到某种形式建构。这个阶段以希尔贝(Hilbert, 1900-1904)有关数学基础的研究成果的问世而结束;在他的研究中,公理体系之形式建构的倾向达到了顶点并开创了当今这个阶段:公理方法作为形式化的新表意体系之建构方法的观念。
显然,不管这种方法的形式化程度如何,在现在这个阶段,它应该在某些定义的基础上继续建立。然而,当今的公理方法却是带着某些隐性的定义运行的:没有定义规则,而术语仅仅根据它所从属的(全部公理的)语境获得某种确定的意指。这样,因为一种公理理论的基础术语是由全部公理隐性定义的(不反馈到它们所外延的元素),那么公理体系就不描述某个客观的具体领域,而是描述一类抽象建构起来的领域。因此,研究的对象(科学理论,或我们这里的诗歌语言)变成由某种人为语言之象征构成的某种形式产物(按照确定规则进行的形式运算)。这种情况因下述原因而成为可能:
——研究对象(各自的理论或诗歌语言)之语言的某种象征化:用意指严谨和具有可操作性的某种人为语言的象征代替自然语言的符号和表达方式(具有多义性并经常标示准确的意指);
——某种形式化:把这种人为语言建构为形式运算,形式化之外将其意指抽象化;某种清晰的差异化确立于人为语言与它所描述的参照物之间。
6.2应用于数学的公理方法在展现其优点的同时*J. Porte, “La méthode formelle en mathématiques. La méthode en sciences modernes”. Numéro hors série de Travail et Méthode, 1958.,也展现了它的局限性*J. Ladrière, les Limitations internes des formalismes, Louvain, E. Nowelaerts, Paris, Gauthier-Villars, 1957.。应用于诗语时,它将避免截至现在它无法解决的某些困难(这些困难尤其与真实的无穷性概念相关)。我们再次发现,语言实际上是唯一的真实的无穷体(亦即由相互严格区分之语言行为构成的某种无穷整体)。这种观念自然被理想化了:如果我们全部阅读了整个完整的自然整体,才可能与某种真实的无穷性打交道。倘若涉及文学语言时,对于我们的意识本身而言,这是不可能的。把由无穷思想主导的数学(更具体地说,把集论)应用于作家心目中的语言这种潜在的无穷性,有助于把诗语的无穷性观念带回编码之任意使用者的意识,因为公理方法的作用就是赋予所分析的客观领域之各种元素的联结方式。
6.3人们可以反驳说,公理方法的极端形式化通过集论手段严格描述诗歌编码成分之间的关系的同时,将其每种成分的意指、将文学的“语义学”弃置一旁。我们还可以分享这样的意见,即语言成分的语义学(包括文学语义学),就是这些成分在语言组织中的各种关系,因而它是可以数学化的。然而,在研究的现状下,我们需要使用经典的语义分析(分割为语义场、语素分析和语素的分配分析)作为起点(作为隐性的定义),作为功能方式的某种象征化和形式化。
6.4两种理论(语义学与数学)的联姻导致其一即语义学逻辑的压缩,而有益于另一种学理即数学。信息提供者的主观判断继续发挥着某种重要的作用。尽管如此,诗语的公理化仍然可以构成象征逻辑的某种分支,使它跳出三段论和主谓语句所提种种问题的范围(言语真实性的问题因而就被搁置起来了),以期囊括其他的思维方式。对于文学文本的分析,公理方法具有捕捉语言冲力、从诗歌信息场捕捉力量线条的优点。
新型数学概念的使用显然仅仅是隐喻性的,原因是,在常用语言/诗语之关系一方与有限性/无限性之关系的另一方之间,可以建立起某种类似性。
数理逻辑的某种修改也随之而来,因为支撑诗语的关系类型与构成科学描述语言的类型的种种差异*E. Benveniste, Problèmes de linguistique générale, 1965, p. 14:“仅仅观察到一种类型被改写到某种象征标记中、而另一种没有或没有立即被改写到这种标记中,是不够的;事实是前者与后者都源自同一源泉,且它们准确地包含相同的基础成分。正是语言本身提出了这一问题。”。跳入任何试图把诗语形式化之人眼帘的第一个差异涉及“=”符号和真实性问题。它们是象征逻辑、数学和变异之智识抽象化的基础,而诗语是违背这些结构的。我们觉得,一种不背离诗语性质的形式化里是无法使用 = 号的(用格雷马斯/Greimas的话说,恰恰因为组织其语素表现层面的种种相关应用和否定),而我们之所以使用它,那是因为现代数学(科学思想)没有提供其他思考体系。同样,真实性和逻辑矛盾问题在诗语里也以不同的方式提出。对于我们这些在学校里接受希腊抽象教育的人士而言,诗语通过某些似乎预设了(亚里士多德式)逻辑真实性并罔顾它们而发挥作用的关系建构自己的信息。那么两类解释显得“合情合理”:或者诗语(和所有可以称作“具体思想”的东西)是思想的原始阶段,无缘接受综合(莱维-布吕尔/Lévy-Bruhl,皮亚杰/Piaget),或者它们是正常逻辑的种种偏离现象。语言学的事实厌恶这两种解释。诗语很好地保留了等级结构和各种关系(多种形式的序列化和关联化),犹如在基本组合内部一组连接各种倒装形式和相互对应形式的成分一样(它构成“所有部分的整体”)。因此,似乎很难像皮亚杰那样区分某种具体逻辑(关系逻辑、儿童的逻辑)与某种言说逻辑(科学抽象的逻辑)。我们很难脱离语言而看到某种逻辑。关系逻辑是言说性的,它从言语的耦合和其原初运作中捕捉它,我们的文明把自己的各种结构充斥在常用语言或科学语言之中,它并没有消灭这些结构:它们残存于我们的语言世界(逻辑世界、科学世界)的内在性(取格雷马斯赋予该词的意义)中。
6.5假设虚假与真实之间存在着无限数值(0≤χ≤1)的多价逻辑学属于亚里士多德的双价逻辑学(0-1)。
诗的逻辑记载在某种不同的平面上。它依然受益于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不是说它隶属于后者,而是说它僭越了后者并把它包含在内。由于诗的统一体相对于作为同类的另一统一体而建构,那么真实性(即1)的问题不能阻止它。诗作的复量跳过了1,它的逻辑空间大概是0-2,1仅仅潜在地存在。在一个真实性不是组织原则的领域里,人们能够谈论逻辑吗?我们觉得是可以的,但有两个条件:
(1)G. 布尔(G. Boole)之后,逻辑学作为科学已经不是哲学的一部分了,而是数学的一部分。因此,它趋向于表达精神上的运算程序而不关心意识形态的原则,但是提供所研究集中各种成分的耦合模式。与数学同化后的逻辑学,避开了通过与“预先确定之标准相比较而衡量”的义务(这是当今结构主义的缺点之一):它拒绝作为某种“数理”(unerationumérique)。沿着布尔开创的这条道路走下去,在我们看来,这意味着把逻辑学从某种由历史决定的并具有历史局限性的相对真实性的原则中解放出来,并在辩证数学的基础上把它建构为种种关系的形式化。布尔把象征逻辑从哲学中分离出来并把它与数学关联起来的举措,实现了第一次决裂,他没有把数学看作“量值”的科学,而是视为各种结合的形式化。这种路径源于他发现“逻辑理论与语言理论是密切相关的”,语言也被视为结合的网络。布尔的这些思考导致了第二次决裂:把逻辑的形式化与新数学和元数学关联起来。在书写文字中,诗的复量相对于另一复量建构为某种同类,这种书写文字的拓扑学维度的破碎场景的发现论证了上述路径。这样一种更接近布尔而远离弗雷格(Frege)的复量逻辑学与象征逻辑的关系,犹如新数学与代数的关系一样。作为介于象征逻辑与结构主义之间的方法论,它给出的一般公式可以使我们理解某部律条和某种对称性中的各种独特性,对称性即把持它们。“我们只能预测这样一种路径许诺给我们的各种乐趣。”*. G. Boole, The mathematic analysis of Logic, Oxford, B. Blackwell, 1948.
(2)还有,在人们称作某种美学实践的构造中,“真正的”逻辑学同时处于隐性形态和被弗洛伊德从潜意识的痕迹中所捕捉到的某种“工作”所僭越的形态中。标示这种摇摆于斥力和僭越之间的工作,如果只能用真实的言语来表述的话,不啻于在某种只能与真假主导一切的区域(其行为方面)相切的区域里动手术一样。因此我们不妨说,这种“诗的逻辑”可以勾勒人们有意确立为某种可能的辩证性逻辑学的东西:真实性定位的形式否定和理论。在不同的符号学实践中,真实性以不同的方式,为形式主义提供了担保。
这样一种“辩证性逻辑学”的标记网络应用于艺术,行将破除某种幻觉,即“远见和投射性的”唯心主义的艺术概念(柏拉图:《菲勒波斯篇》/Philèbe)。某种作为科学而建构起来的逻辑学用以理解“艺术”(但不把艺术压缩为传统科学路径那样的独白主义),将用这种艺术的结构揭示任何艺术都是某种应用科学的道理:即艺术家与其时代共同拥有(或稍后拥有,或先于其时代拥有)的应用科学。
6.6符号能够尝试着解释各种语词的运作似乎是悖论性的。论证这样一种经验的,乃是在我们的社会里,语词已经变成澄明、僵化、枷锁:它圈定、削减、终结。兰波、洛特雷阿蒙和超现实主义者之后,如果在某位作家那里,它还能混淆若干空间并吸引描述某种节奏的震颤,人们甚至会惊愕的。我们需要超越理性主义的禁条并鲜活地捕捉动作、肢体、魔术的生命,以期重新意识到,人所拥有的各种语言并不能把他局限于线性字面中,而允许他从空间中挖掘自己。有关话语的另一种立场继续如下:人们竭力(例如阿尔托/Artaud)展现他对运动或色彩的融入。语言学质疑语词作为构成语言动态材料之种种关系的“死亡”。作为某种理性抽象和逻辑抽象的产品,语言学很难敏感作为穿越某种延伸空间之运动的语言的暴力,在这种空间里,语言在其节奏的冲动中建立它的各种意指。我们需要某种数学的形式主义,以软化某种“独白式的”科学并揭示这些安排的骨骼、脉络,而语言的辩证法即实现于这些安排之中:不曾中断、有条不紊的置换的某种无限性。谁能知道呢,也许语言学成立的最好理由之一,就是把这些“意指”层和僵化的阐释层、先验观念层和已经成型的逻辑层面,从我们的语言中清理出去,并把它的空白秩序即反射性、及物性和非及物性、对称性和不对称性等还给我们。那么也许我们就能意识到有些语词并不“圈定”,因为意指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是在动态中生成的,且诗语提供其无限性以期用种种新联结代替语言的陈旧化:用种种书写痉挛质疑其主体、它的宇宙形象和它在自身的位置。这种作为分解行为和震颤行为在空间中书写的言语,科学从数学的象征主义中发现了它的秩序。这种言语的某种隐喻性产品,人们可以把它引导到其源泉以便澄清后者。
6.7如今,这些格式化只能捕捉到复量极有限的几个维度,而复量则视诗歌文本为社会、历史和性的复合体。
另一方面,形式化仅向我们反向归还思维的生产力;符号学家继书写者之后解释(观念化)某种共时性并找到某种整体板块式(语言、形体、社会属性)运作的“精神”步骤。
但是,对于任何社会,科学方法(独白式的、认知论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都是必要的,因为解释(“抽象”是列宁心中的某种“幻想”*Lénine, Cahiers philosophiques, Editions sociales, 1955, p. 289-290.,这个词用新近的用语可以注释为“异延”*Cf. J. Derrida, “De la grammatologie”et“Freud et la scène de l’écriture”(in l’Ecriture et la Différence) 把“量值”定义为“人类”运行的根本机制,并从此用“异延”术语代替了充满理想主义的“符号”概念。)是社会性(交往)根本的不可或缺的量值。马克思写道:“在实际交往中,抽象也应该借用某种符号而被物化、象征化、现实化。”*Marx et Engels, Archives, v. IV. Editions à Moscou, 1935, p. 61.
倘若“标示”是某种社会命令,它在“人文学科”里的选择问题(“某种符号”)则是开放的。
以我们的拙见,面对抽象的言语象征化,形式化的抽象具有若干优点,其中包括:
(1)形式化使以其他方式无法察觉的某种结构跃然纸上。数学“为它们作为其构成部分的常用语言投射了一缕光明”,W. V. 奎因写道:“在每种情况里,截至当时仅仅偶然地或无意识地由常用语言的建构所完成的某种特别功能,现在被人为标记独有的表达力量明显地烘托出来(stands boldly forth)。犹如那些通用语汇的潜意识功能就这样被某种漫画(unecaricature)所分离并变得意识化。”*W. V. Quine, “Logic as a source of syntactical insights”, in Proceedings of Symposia in Applied mathematics, vol. XII, 1961.
这里的“漫画”一词使我们想起了它的某种原初意义(希腊语:βχρσ,拉丁语:carrus,um, 晚期拉丁语:carricare,意大利语:caricare),它蕴涵着“沉重”、“重量”、“承载”、“负担”(在谈论命令时),但也蕴涵着“强力”、“信用”、“权威”、“重力”等意思。公理化确实是某种负重、命令和强加在研究对象(诗语)之复杂流动性上面的某种权威。但是这种力量远未达到扭曲其对象形象的程度,因此我们不妨说它捕捉到了该客体(“它的各种怪相”)的力量线条,如果它把这些怪相一直扮演到底,那就犹如它自己在做怪相。我们可以把普鲁斯特的模仿视作“重负”,并谈论“漫画式的”肢体。在这个强有力的“漫画”系列里,复量的公理化是一种充满激情的、“夸张的”和“离心的”方法,它通过特征和细节选择的方法(去掉了漫画的贬义),更加酷肖它的对象,胜过某种言语描写(肖像素描)的效果。
(2)停留于某种象征性符号实践的公理性形式化,不是某种封闭的体系;它因此而对所有的符号实践开放。如果它像任何表意方法一样具有意识形态性,那么浸透着它的意识形态是它唯一无法避免的,因为这种意识形态构成了任何解释(任何量值和任何科学,亦即任何社会),而这是认识的意识形态(是某种差异的意识形态,这种差异趋向于接近它起初持有距离的东西)。就其留给符号学家选择自己对象的“自由”和根据自己的历史定位而把握其取舍的“自由”的范围内,它还是意识形态的。
(3)面对元数学和数学逻辑方面当今的新发现,加上现代诗语的各种结构,符号学碰到了两种不可分割的方法即(科学的、独白性的)量值方法和(质疑性的、对话性的)复量方法所落脚的两个关键点。就此而言,它在某种全面的革命进程中,占据着某种关键性的意识形态地位。
像任何科学一样,这种复量科学也不可能向我们昭示其对象的全部复杂性,涉及文学复量时其能量更逊一筹。我们也不认同这样的幻想,即一种抽象的一般结构能够给予某具体化的书写某种全面的诠释。然而,在某种抽象层面捕捉复量逻辑的努力,是超越心理主义或庸俗社会学的唯一方法,心理主义或庸俗社会学仅从诗语中看到了某种表达或某种反映,因而排除了它的各种独特性。那么,向符号学家提出的问题就是在沉默和某种富有前途的形式化中做出选择,努力把自己建构为复量(作为解构和作为箴言的复量),愈来愈成为与诗语复量同构的复量。
Establishing Le Paragramme Semiology
Shi Zhongyi
(Institute of Foreign Literature, China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CASS),Beijing 100732)
“Le paragramme”(“paragram”[“complex quantity”]) is a concept put forward by Ferdinand de Saussure in hisCourseinGeneralLinguistics(Coursdelinguistiquegénérale). This concept is prior to Bakhtin′s polyphonic novel, but leads to the same end with the latter through different approaches though. The view of “le paragramme” in the language of poetry contains the following three important arguments: first, infinité of encoding is possessed only by the language of poetry; secondly, literary text contains the duality of ‘texte-écriture’ and ‘texte-lecture’; and thirdly, literary text is a network of connection. Grammes scripturaux is to be examined through phonetics, sememe and syntagma whereas ‘grammes lecturaux’, through alien texts as vague memories and quotations. Therefore, the status of le paragramme semiology (paragram semiotics) is establish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ypology, and is to be axiomatized as well.
le paragramme;infinité;texte-écriture;texte-lecture;grammes scripturaux;grammes lecturaux;phonétiques;sémiques;syntagmatiques;axiomatisation
2014-01-08
朱莉娅·克里斯蒂娃(Julia Kristeva)(1941—),女,保加利亚裔法国人,巴黎第七大学语言学教授,心理分析学家,女性主义批评家。史忠义(1951—),男,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博士生导师。
I0-03
A
1001-5973(2014)03-0066-17
责任编辑:孙昕光
①Paragramme一词是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在《普通语言学教程》(LeCoursdelinguistiquegénérale, 1916)里提出的概念。按照法文构词法其前缀的词源意义,可以译为“副量”、“迂回量”、“复量”等意思。根据本节谈论的内容,笔者以为译为“复量”较好,因为作者分析的主要是多义性,双义性仅是多义性的最低现象。索绪尔的“复量”概念先于巴赫金的复调小说概念并与后者异曲同工。(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