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化:沟通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桥梁*
2014-04-11郑强
郑 强
( 齐鲁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山东 济南,250013 )
生态文化:沟通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桥梁*
郑强
( 齐鲁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山东 济南,250013 )
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分裂,一方面导致了人性的异化和人类价值观的扭曲,另一方面则导致了生态环境的极度恶化。随着全球化生态危机的日益凸现,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沟通与融合变得越来越重要。要从根本上沟通与融合“两种文化”,必须在生态文化观下使科学回归于生活世界,建立起“两种文化”的整体性联系。
科学文化;人文文化;生态文化;融合
20世纪以来,人类面临着深重的生存危机和文化危机,究其根源,其主要原因在于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之间的冲突。20世纪50年代,英国学者查·帕·斯诺提出了著名的“两种文化”理论,即在科学家与人文学者当中存在两种文化:一种是科学文化,一种是人文文化,前者倡导理性至上,后者则倡导人文思想。美国学者萨顿也指出:“我们这个时代最可怕的冲突就是两种看法不同的人们之间的冲突,一方是文学家、史学家、哲学家这些所谓人文学者,另一方是科学家。”②[美]萨顿著,陈恒六译:《科学史和新人文主义》,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年,第49页。随着经济、文化全球化倾向的愈演愈烈,西方文化深深影响到我国经济与文化的发展。早在20世纪上半期,一些学者已经注意到西方科技文化对我国国情造成了明显的冲击,著名教育家王风喈教授曾经指出:
旧的教育体系和旧的民族习惯被破坏了,新的教育——根据科学的教育——已经开始……我们必须知道教育制度不能通过模仿得来,必须从思考与实践中得来。西洋教育不能整个的搬到中国来:必须斟酌中国国情,作出适当的选择。③[美]费正清著,杨品泉等译:《剑桥中华民国史1912—1949》(上),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417页。
改革开放30多年来,外来的价值观的影响变得更为显著,一种令国人既陌生又眼花缭乱的功利主义文化也得以滋生,这在我国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方面都有所表现:市场经济建设中的道德失衡、诚信危机;科研、教育中的功利主义倾向等等。随着全球化生态危机的日益凸现,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沟通与融合变得越来越重要。生态文化的提出,给我们解决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冲突带来一种新的理论视角。
一、西方环境下“两种文化”冲突的发展概况
由于中西两种不同的文化生成于完全不同的文化土壤,有着不同的价值取向,因而,在“两种文化”冲突上也各具特色。恩格斯曾说过:“每一时代的理论思维,从而我们时代的理论思维,都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在不同的时代具有非常不同的形式,并因而具有非常不同的内容。”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65页。现代科技最早发达于西方,因此,“两种文化”的冲突在西方具有相当的典型意义。
19世纪,科学理性得到了很大的张扬,科学获得了很大的发展,这最终出现了科学革命,因而19世纪被誉为科学的世纪。这时,人文主义却日渐衰落并形成与科学理性对立的思潮,以致出现了科学与人文的分裂,到20世纪50年代达到了顶点。西方“两种文化”的分裂引发了人类精神状态与外界物质世界的双重危机,前者称为人的自身危机,后者称为生态危机。当代科学理性逐渐成为西方绝对至上的理性原则,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由于科学的工具理性精神主要致力于对大自然的探索、开发与利用,因此,在价值标准上必然以实用与功利作为价值标准,并以实验、实证作为认识的主要途径和方法。在西方科学文化中,科学主义与实证主义、实用主义是相通的,科学必须合乎理性、合乎逻辑,它在现实中就是实验、实证,最终目的是为了实用与功利。巴特雷指出:“技术成功本身为这个时期造就了一整套纯粹依靠外在事物的生活方式。至于那隐藏在这些外在事物背后的东西,即独特的和整体的人格本身,则衰退成了一片阴影或一具幽灵。”*[美]巴特雷著,段德智译:《非理性的人——存在主义哲学研究》,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2年,第32-33页。为什么西方科学文化能够给西方带来繁荣的物质文化,而不能带来丰富的精神文化呢?这与西方的历史与文化背景密切相关。14世纪的启蒙运动可以说是两种理性共同作用的结果,启蒙运动的思想家宣称知识就是力量,用科学摆脱贫困,使用的理性就是主观理性;当他们为了摆脱神学统治,并将理性用于生活和社会规划时,所使用的理性是客观理性。然而,随着科学技术进一步发展,主观理性不断扩张,正义、平等被打破了,理性逐渐丧失了它的思想解放的功能,越来越局限于技术效益,造成了两种理性价值之间的冲突,这就是现代西方社会中生态危机的文化观念根源。主张主体与客体的相互分离、相互对立的代表人物为笛卡尔,他认为世界中物质实体和精神实体是并列存在的,彼此互不相关、互不影响。他指出:
现在我发现,思想是属于我的唯一属性。只有它不能与我分离。有我,我存在,这是确实的。但是,多长时间?只有我思想的时候。很可能,假若我完全停止思想,我也就完全停止了存在。现在,对那些不必然为真的东西,我一概不承认。因此,严格说来,我只是一个在思想的东西,也就是说,一个心灵,一个灵魂,一个理智,或者一个理性,这些名称的意义,我以前并不知道。我是一个实在的东西,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然而,是什么东西?我已经说过:是一个在思想的东西。”*[法]笛卡尔著,庞景仁译:《第一哲学沉思集》,北京:商务印书馆,1986年,第26页。
笛卡尔的“我”就是近代科学的“主体”,它是一个纯粹思想的主体,与物质和以物质为基础的客体相对立,这种主客二分的思维方式从哲学根源上深刻说明了“两种文化”的分裂。
主客二分、主客对立,这必然造成人与自然关系的高度紧张。因此,人不能仅仅停留于主客二分的阶段,而应超出主客二分,走向新的融合境界。现象学家胡塞尔指出:“在19世纪后半叶,现代人让自己的整个世界观受实证科学的支配,并迷惑于实证科学所造就的‘繁荣’。这种独特现象意味着,现代人漫不经心地抹去了那些对于真正的人来说至关重要的问题。只见事实的科学造成了只见事实的人。”*[德]胡塞尔著,张庆熊译:《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5-6页。随着牛顿力学在各门学科中的运用,科学的工具理性逐渐辐射到整个社会文化领域,成为一种社会主流文化。因此,笛卡尔的主客二分思维方法,在客观上为西方“两种文化”的分裂奠定了哲学的基础。康德关于“是什么”(事实判断)和“应该怎样”(价值判断)的二分法,则进一步加宽了由笛卡尔奠定的这种二元论鸿沟。生态学家纳什指出:“当今世界的环境问题和生态危机,是西方固有的人类中心主义、主客二分的自然观和科学思想恶性发展的必然结果。”*潘志锋:《近20年关于“天人关系”问题的研究》,《新华文摘》2003年第19期。从文化观念角度看,当今人类面临的环境污染、生态危机,从根本上讲是由于西方工业文明以来倡导的文化观念导致的。因为人的行动是受思想观念支配的,有什么样的思想观念就会有什么样的行动。社会倡导什么样的文化观念,将会直接影响到人们的实际行动。现代理性文明的二元对立思维方式理性中心主义既是导致自然生态失衡的根源,也对人的精神生态失衡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总之,西方社会对科学的技术性过分重视必然会造成对科学理性扩张,从而使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分裂趋势在所难免。
二、“两种文化”冲突在中国现代化过程中的表现
“两种文化”的冲突尽管是一个世界性的普遍现象,但仍是一个有待深究的文化命题。在中西不同语境下,“两种文化”冲突的意义实质是不一样的。忽视这种差别,不利于我国两种文化或两种教育的真正和谐融合发展。
西方科学文化引入中国已有漫长的历史。早在17世纪,中国便开始从西方传教士那里接触到科学。19世纪上半叶,鸦片战争使古老的中国醒来,西方科学知识陆续传到了中国。20世纪后,中国的科学思潮日盛,进步人士要求通过科学的世界观来进行文化改革。五四运动把这一运动推向高潮,表现出对东方古老传统的反思,对现代化的期盼。新中国成立以后,国家领导人都把富国强民、实现四个现代化作为首要的治国目标,科学技术则是实现这一战略目标的重要工具、手段。“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就是在这一意义上提出来的。
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我国没有产生近代意义上的科学。现代科学主要是西学东渐语境下的产物,科学传入我国之后,引起了中学和西学的长期纷争,所以“两种文化”的冲突在我国表现为科学文化与我国传统文化的矛盾冲突。从“中体西用”到“全盘西化”,再到传统文化的抗争、反弹,折射出中西文化矛盾冲突的基本轨迹。可以说,在新文化运动之前,中西文化的冲突格局是以“中体西用”为主,而20世纪20年代以后,西化之风愈甚,科学主义占据了主导地位,改革开放以后,传统文化又重新得到重视与关注,人本思想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回潮。但由于近代科学并不是我国本土生长出来的,在其引入时就带有某种功利性、工具性,科学文化生长所需要的文化心态在我国又比较欠缺,所以真正意义上的“两种文化”冲突在我国表现得并不明显,还远远没有形成西方那种严重对立的局面。中国从新文化运动时,开始了向近代科学文化转型。然而,由于战争与动乱等原因,使中国科学文化的发展过程经常出现顿挫和曲折。总的看来,科学文化转型还远没有结束。
近代中国思维方式的成长有属于中国自身的明显特征,这显然区别于先发型近代西方文明的转型。贯穿于近代中国的主导观念是“自强”,可以称之为“自强式思维”,它不同于西方的“启蒙论式”,它是中国谋求自我保护和期望的产物,其他的应对方式往往都从属于它。如果西方近代文化是坚信人对自然和社会的征服和改造,那么中国近代文化则是追求在世界体系中的自主和自立。中国传统思维是道理理性的实践哲学,西方思维是自然理性和科学理性。王国维先生曾慨叹中国哲学“可爱”但“不可信”,西方哲学则“可信”但不“可爱”。中国传统思维重视知觉顿悟的方法,西方思维偏向经验归纳和演绎逻辑分析。比如,洋务运动时期“中体西用”的改造方案,就是一种折中方案。这个方案既维护了传统文化,又使西方科学在器物层面上得到推广。但从大时段的历史空间上看,它还只是一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实用主义科学观,况且在“中体西用”中隐藏着的民族自尊心以及“道德中心主义”的深层价值趋向,依然作为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心理积淀在自觉不自觉中阻碍了对科学技术的学习与接纳,甚至丝毫没有认真考虑过科技生长的制度约束问题。
由上可知,中国语境下“两种文化”的冲突,由于我国科学文化尚处于一种不发达的水平,技术理性、工具理性的急躁冒进,成为一种话语强权。所以,很难说是科学主义对人文主义的规训和僭越,它们之间并没有对等有效的话语力量,这与西方“两种文化”的冲突并不完全相似。我国“两种文化”的冲突是一种潜在的冲突,是传统文化与近代科学之间构成了一种紧张关系。换句话说,我国两种文化的冲突实质是与科学相关的技术理性与精神文化的冲突,这种技术与精神的冲突表现为技术主义的强势与价值教育的衰落的鲜明对比。当代以来,在“现代化、科学化”的号召下,科学的普及程度有了提高,科学的政治性功能更加突出,科学的服务性、手段性作用也更受重视。科学一方面受到人们的尊重和信任,另一方面又受到了各种非科学化因素的干扰与影响,所以,科学并没有得到健全的生长和发展。冯之浚曾说:“我们由于传统文化心理的惯性作用、认识上的偏差,科学上的无知和政策上的失误,一直没有形成有利于科学发展的文化心理环境,反而在自然科学领域先后进行过30多次实际上是反科学的‘学术’批判。从新中国成立初期批判共振论、摩尔根遗传学说,直到‘文革’期间批判分子生物学、控制论、人工智能、相对论等,包括在社会科学领域一直批判唯生产力论,都严重影响我国科学事业的发展。”*冯之浚:《科学与文化》,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0年,第261-262页。
三、生态文化为“两种文化”融合带来可能
我国社会正处于转型关键时期,社会和谐发展要求对这“两种文化”的价值冲突进行引导和规范。因而,促使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沟通与融合变得越来越重要。生态文化这一理念的提出给我们解决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冲突带来了理论工具和思维方法。生态文化可以营造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沟通的环境。
第一,生态文化整体性思维方法给“两种文化”沟通与融合带来可能。随着生态学成为一种科学的思维方法,“生态”二字有了更深刻的文化含义。段联合等人指出:
生态是一种竞争、共生、再生、自生的生存发展机制;生态是一种追求时间、空间、数量、结构和秩序的持续与和谐的系统整合功能;生态是一种保育生存环境、发展生产力的战略举措;生态是技术、体制、文化领域里一场深刻的社会变革;生态是一种追求人类社会不断进化与完善的可持续发展过程。*段联合、王立洲、桑业明:《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化观》,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第216页。
随着生态哲学、深生态学的出现,“生态”一词开始出现了丰富的人文精神内涵。生态学的思维方法为我们融合“两种文化”提供了方法论基础。生态哲学或生态世界观,指用生态学的思维和智慧去观察和解释现实世界、认识和解决现实问题。“作为一种新的世界观,它的主要特点是,从‘反自然’的哲学走向尊重自然的哲学,或从人统治自然的哲学过渡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哲学。”*余谋昌:《文化新世纪——生态文化的理论阐释》,哈尔滨:东北林业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59页。
生态文化是从人统治自然的文化过渡到人与自然和谐的文化,生态文化是介于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之间的第三种文化。从狭义上理解,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价值为指导的意识形态、人类精神和社会制度;从广义上理解,生态文化是以生态价值为指导的人类新的生存方式,即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余谋昌:《建设生态文化,走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4年,第115页。我们将现代哲学与生态哲学作一比较:现代哲学的出发点是以人类为中心,以人类的价值尺度作为价值评判的标准,而生态哲学倡导的是生态整体主义,人类与自然价值相互协调;现代哲学从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出发,强调的整体是人类社会的整体,而生态哲学中的人类社会仅是自然界中的一个小系统,自然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整体;现代哲学从人类中心主义立场出发,强调平等与共享,而生态哲学倡导人类自身、人类以外的万物生命平等与共享。卡普拉在阐述生态哲学时指出,整体论世界观是生态哲学主题之一。他认为,在生态世界观中,始终贯穿着两个主题:一个主题是,一切现象之间有一种基本的相互联系和联互依赖的关系。它要求把部分和整体关系颠倒过来。在以笛卡尔为代表的传统哲学中,部分是首要的,整体的动力学由部分性质决定。在新的世界观中,整体的动力学是首要的,它决定部分的性质。第二个主题是,现实世界在根本上是运动的,它要求把结构和过程的关系颠倒过来,结构不再被看成是基本的,而是一种基本过程的表现形式,两者是互补的*[波]维克多·奥辛廷斯基著,徐元译:《未来启示录:苏美思想家谈未来》,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年,第245-246页。。
在“主体—客体二分”的思维模式中,自然界仅仅是人类认识、利用和改造的对象。从整体论的世界观出发,从天人合一或万物一体立场出发,整个生物圈乃至宇宙被看作一个生态系统。自然界不具有对象性,而是宇宙本体和生命之根。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切事物都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人类只是这一系统中的一部分,人既不在自然之上,也不在自然之外,而在自然之中。人类的生存与其他部分的存在状况紧密相连。生态系统的完整性决定着人类的生活质量,因此,人类无权破坏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性。
第二,“两种文化”的融合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人类文明史实际上是人与自然关系演进的历史。农业文明,人对自然的敬畏;工业文明,人对自然的探索与改造;当代生态文明,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人与自然的关系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变化的。现代人们对自然的认识是不能与古人相比的。自然不再是抽象的,而是人们生产、生活的产物。人也不是抽象的人,而是处在一定社会关系中进行一定实践活动的人。自然界给人提供创造、活动的场所;人又在自然界中充分展示自己。只有把人与自然统一起来的实践活动,才能把握住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超出主客二分,理性而又充满人性地对待自然,走向新的融合。西方“主客二分”的自然观带来了日益严重的生态危机。面对日益严重的自然难题,工业文明已经无能为力。因此,有识之士纷纷将目光投向中国古代自然哲学,希望从东方智慧中吸取灵感,求得治病良药。人们的基本取向是将人与自然的关系,从“主客二分”转向辩证统一。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的统一,不是使两者等同,也不是一方“吞并”或“同化”另一方。从唯物史观出发,它们的关系正是“对立统一”,也就是在保持二者独立基础上的统一。董光璧认为:“科学与人文的关系的实质是真与善的关系。真与善的关系具体化为科学理性与道德理想的关系问题,是当代科学与人文关系的核心问题。尽管科学与道德是独立的,但在一定条件下两者总是相互影响的。当涉及历史的和心理的动力时,科学需要以道德标准为基础;而在涉及规范的实现时,道德就不得不依赖科学了。”*21世纪初科学发展趋势课题组:《21世纪初科学发展趋势》,北京:科学出版社,1996年,第14页。
第三,中国语境下“两种文化”的沟通与融合将会更加容易。在思维方面,中国人的思维特征是:整体思维、模糊思维、辩证思维、复古思维、线性思维、唯上思维、求同思维和意会思维;心理特征是:封闭心理、自强心理、排外心理、优越心理和聚心意识;人文文化心态特征是:静思的特点,中行的思维,重民的意识,群体的精神。中国文化特征的独特性决定了在我国“两种文化”的分裂并不像西方那样明显。
由于中国文化的思维的独特性,决定了中国人在思考问题时,既要考虑矛盾的一个方面,又要考虑矛盾的另一方面,实际上这就是中庸之道。在现实管理中,折衷的思维,“中行”的行为,对协调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有重要意义。在价值取向方面,西方科学的移植并不是简单搬过来就行。“两种文化”的分裂更多地表现为中西两种文化的分裂与冲撞。“全盘西化”全面否定中国传统文化的德性价值取向,主张整体移植西方文化及其理性价值取向,在实践中陷入了民族虚无主义和盲目主义的可悲境地。*中国现代哲学史研究会:《中国现代哲学与文化思潮》,北京:求实出版社,1989年,第424页。因为每一种文化及其价值取向都深深地植根于一定的文化土壤之中,它一旦形成并经过长期运作,就会根深蒂固地积淀为人们的文化心理,自觉不自觉地指导或制约着人们的日常生活及生产实践,还对人们的价值观产生深刻的影响。因而,简单地把另一种文化整体照搬过来,由于它脱离其原有的载体,同时又不能与现实的文化载体相吻合,这样就缺乏现实的客观基础,难以运作。
中国现代化的快速发展,一方面带来了物质财富的巨大增长,但同时也使人们的致富欲得到了空前的膨胀。“物的世界”占领了人的社会生活,人的主体存在和“生活世界”则被遗忘,人们渐渐失去了存在之根,成为精神荒原的流浪者。当今社会,由于现代化、信息化、网络化介入到整个社会,传统社会逐渐式微,人类逐渐进入到了现代社会。现代社会的突出特点:整个社会最终走向了平面化,神圣的东西被消解了,理想主义逐渐衰落。社会的现代化并不仅限于工业、农业、国防、教育的四个现代化,更重要的是人的现代化。现代化的人不仅要有现代的科学文化知识,更重要的是要有科学的精神,要有无私利的探索求真的精神。在我国,科学直到如今也没有取得自己独立的地位,它常常是借助技术的身份、力量,以“科学技术”的面目出现。“中国现代功利主义科学价值观就其根本特征而言,即是将科学视为发展经济、稳定政治、加强军事、增强国力、教化人心的手段与工具,它看重的是科学的实际效益和社会作用,而非科学本身。关于科学的这种价值观念经过‘意识形态化’逐渐成为国家的思想意志,具体地体现在国家的科学技术发展政策上,从而大大加强了科学功利主义在当代中国思想界的主导地位”。*吴海江:《中国现代功利主义科学价值观的确立及其对科学发展的负面影响》,《自然辩证法研究》1999年第12期。中西方在现代化的道路上,朝着各个方向进行试探后,人们逐渐认识到,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现代化和文化现代化高度协调和统一。片面发展其中一方,都会导致危机。中国与西方所处的位置不一样,发展进程不一样,发展程度也不一样。因此,中国不能急于拥抱后现代主义。
就其社会基础而言,西方的基础是后工业社会和科技社会,中国的基础则是传统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巨大转型过程;就其文化背景而言,西方所处的是西方文明开始裂变、“西方中心论”逐渐解体的时期,中国则处于振兴、繁荣的创新阶段;就其完成的任务而言,西方要摧毁的是西方文化霸权,中国要建设的是具有本国特色的现代文明。历史方位不同,决定了文化发展的方向也不会相同。不能把西方发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及西方理论旨在回答的问题简单地当作发展中国家今日发展过程中的问题,也不能在西方后现代主义的理论未经分析批判以及理论预设未经发展中国家经验检验的情况下就视其为当然,进而对发展中国家的社会现实和文化发展作啼笑皆非的判断。事实上,西方发展过程中出现的种种问题也并不是由以理性主义为特征的现代主义所致,而是由其复杂的社会原因及制度原因引起的,靠否定理性主义来医治现代社会的各种疾病,只能陷入另外一种盲区。在中国,历史的转型期和剧变期交织在一起,既充满了希望,又充斥着迷惘和痛苦,要顺利推进现代化,迫切需要的是理性的引导,而不是非理性的张扬。
四、生态观下中国两种文化融合发展应具有自己的特色
第一,我们应该确立科学文化在主流文化中的地位。科学文化要顺利发展,必须要能够被主流文化所容纳、接受,在主流文化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科学文化却始终没有得到应有的地位。中国传统文化是以儒家文化为主体的,而儒家文化多偏重于人生哲学,对于自然科学则不太重视。作为儒家制度化的核心内容的科举制度,所选拔的不是专门的管理人员或技术人员,而是对于儒家的秩序观念有着深刻认同的“士绅”。传统文化中对科学根深蒂固的偏见,严重阻碍了科学文化的进一步发展。新中国成立后,科学的力量在党的三代领导核心那里得到充分肯定。当然,科学文化在今天的中国仍有进一步被重视的需要。我们要改变对于科学的单纯实用主义态度,应该将其纳入文化发展的主流之中。在社会上,一些人基本上只是从生产力的角度看待科学技术,并没有把科学技术当作一种文化素养,没有充分意识到科学对于提高人的思维能力、繁荣社会文化的重要意义。
第二,我们应该充分重视人与自然的关系。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人们愈来愈感到人与自然关系的协调程度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生存和社会的发展。这样,天人关系便成为当今价值目标的关注重点之一。从系统的观点看,原来的价值目标系统只是一个二维系统(人伦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在这个系统中,人伦关系处于首要地位即支配地位,而人与自身的关系则处于次要地位即从属地位。例如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思想中,修身的本质在于明人伦,从而使个体从观念到行为都服从长幼有序的伦理原则,以维持宗法社会的秩序,因而人与自身的关系从属于人伦关系。尽管传统文化中也有“天人合一”的论述,但并未纳入德性价值目标系统之中。然而,现代的价值目标系统,已由原来的二维结构变为三维结构即由人伦关系、人与自身关系和天人关系构成。同时,它们三者之间的关系不再是支配与从属的关系,而是相互联系、相互制约的关系。就天人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它并不是孤立存在的。要使天人关系协调,必须与人伦关系协调和人与自身关系协调相结合,才会取得成效。同样,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之中亦包含着天人关系的要素。因而,天人关系、人伦关系、人与自身的关系三者构成了辩证的统一体。现代三维价值目标系统的形成是对原有二维价值目标系统的扬弃和升华。一方面,它继承了二维系统中重人伦关系的特点;另一方面天人关系与人伦关系、人与自身关系三者并重,补二维系统之不足,从而使这一价值目标系统更适合时代的需要,在运作中避免偏颇。
第三,我们应该重视科学文化各要素的协调发展。19世纪中叶,清朝在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之下节节败退,不少人很快便认识到失败的原因是在于“夷之长技”。更有人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口号。然而,当时很少有人意识到中西方在科学文化整体上的差距。洋务派大力兴办军工企业,耗巨资购买西方先进武器装备,并建立了当时看似强大的北洋水师。然而,甲午海战北洋水师惨败于实力相当的日本海军手里,使人们意识到军队的体制编制、教育训练的差距。著名哲学家贺麟对此深有感触地说:“我们最初只注意到西人的船坚炮利,打了几次败仗之后,才觉悟到他们还有高度有组织的政治法律。最后在新文化运动大潮中,才彻悟到别人还有高深的学术思想。”*贺麟:《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89年,第24页。只有着眼于两种文化各个要素的协调发展,才能发挥社会文化的整体功能,近代中国人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中体西用”和“全盘西化”两种价值取向虽然在实践中受挫,但却给人们以深深的启迪:文化发展的价值取向一定要与其生成的土壤相适应,并要以它为依托,因为“人们的观念、观点和概念,一句话人们的意识,随着人们的生活条件、人们的社会关系、人们的社会存在的改变而改变”*《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0页。。文化价值取向也会随着文化土壤的变更而变更,这既是一种客观需要,也是文化发展的内在需求。因此,我们必须根据客观需要和文化发展的内在需求,进行辩证的综合(而不是机械地凑合),提出文化发展的价值取向。其次,价值主体内涵的深化。在二维德性价值目标系统中,人是判别一切事物是否有价值的标准,人为“天地之心”。现代科学的发展使人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这种价值主体观的局限性:较重视人的自身需要,忽视自然的需要。人要生存下去必须从自然界中取得维持人类生存、发展所需要的物质资料。为此,人若仅仅了解自己的需要便远远不够,必须了解自然内在的结构和发展规律,使自然能够再生产,以保持自然界的生态平衡,这样,才能更有利于人类的生息、繁衍。由于在自然界中唯有人类能够“按美的规律”创造世界,因而人要成为真正的价值主体,必须自觉地承担起改造自然、保护自然的历史使命,这样,就把原有的价值主体的内涵进一步深化。
第四,我们应该逐步实现价值判断方式的合理化。在传统的德性价值取向的价值判断方式中,强调“推己及人,推人及物”,最终得出德性最高原则与自然规律统一的结论。尽管这种价值判断方式有其合理的方面,即肯定了德性原则与自然规律的联系性,然而却忽视了两者的区别。在运作时,往往以德性原则、伦理规范取代自然规律,阻碍人们对自然奥秘和自然规律的探索,使社会发展缓慢,人伦关系模式僵化。在现代科学发展的推动下,这种价值判断方式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一方面,对原来注重德性原则与自然规律的联系性加以继承和发扬;另一方面,注重研究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及其各自适用的范围,既不用德性原则取代自然规律,也不用自然规律代替德性原则,并且从理性的高度深入探索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使德性原则和自然规律为改造、利用和保护自然服务,为社会的发展和人的完善服务。
总之,“两种文化”分裂对于中西方来讲具有各自不同的特点,我国“两种文化”的冲突是一种潜在的冲突,是传统文化与近代科学之间构成了一种紧张关系。生态文化在世界的兴起,为中华文化复兴带来了重大机遇。我们应当在继承优秀传统文化的基础上,秉承科学的精神,在生态文化指导下促进“两种文化”融合,实现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类自身的和谐发展。
Ecological Culture: A Bridge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Scientific and Human Cultures
Zheng Qiang
(Journal Editorial Department, Qilu Normal University, Jinan,Shandong 250013)
The splitting between scientific and human cultures leads to alienation of human nature and distortion of human values on the one hand, and ecological environment deterioration on the other. Accompanied by the increasingly emerging of global ecological crisis, communication and integration between scientific culture and human cultures is of increasing importance. In order to communicate and integrate the two cultures fundamentally, science is to be made to return to the life world in the light of ecological cultural concepts and holistic association between the two cultures are to be set up.
scientific culture; human culture; ecological culture; integration
2014-02-20
郑强(1962—),男,山东平邑人,齐鲁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教授。
①本文为作者主持研究的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则研究项目(10CWYZ02)的阶段性成果。
G05
A
1001-5973(2014)03-0134-08
责任编辑:寇金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