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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文人与城市意象的生成、演变

2014-08-19崔铭

关键词:城市环境

[摘要] 宋代是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阶段,不少宋代文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城市,是城市生活的参与者、领导者和解读者。通过文学或非文学的手段,他们融入自己生活的城市,影响和改造着城市与城市意象。

[关键词] 宋代文人;城市生活;城市环境;城市意象

[中图分类号]I206.244[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3-5595(2014)02-0087-06

宋代是中国城市发展的重要阶段,无论是城市数量、城市规模还是城市内部结构,都较前代有了很大发展。就城市数量而言,不仅十万户以上的大城市由唐代的十多个增加到四十个[1],而且形成了多个城市群,如:以汴京为中心的黄河中下游城市群,以苏杭为中心的东南城市群,以成都、梓州、利州为中心的蜀川诸路城市群,以永兴军、太原、秦州为中心的西北城市群。[2]217在城市之间,是大批商业市镇的兴起,据《元丰九域志》记载,宋神宗元丰年间,全国市镇已达一千九百多个。城市数量的增加带来的是城市人口的攀升,宋神宗熙宁年间,全国城市人口户数达二百万户以上,占全国人口总户数百分之十二强;北宋都城开封和南宋都城临安,人口总数都超过百万,是当时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城市。[2]197伴随着城市的整体发展,城市个性逐步显现,城市意象开始生成并不断演变。

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是指城市观察者对于特定城市所产生的印象,可以分为个体意象、群体意象与公共意象。这一理论最初由美国学者凯文·林奇提出,半个世纪以来在城市设计领域广泛运用。自本世纪初《城市意象》(或译作《城市的印象》)中译本出版后,“城市意象”这一语词在国内城市研究中风靡一时,并为文学研究界所引用。尽管林奇所着眼的主要是“城市景观表面的清晰或是‘可读性,亦即容易认知城市各部分并形成一个凝聚形态的特性”[3]2,包括城市的街区、标志物及道路,但他也明确表示,“城市中移动的元素,尤其是人类及其活动,与静止的物质元素是同等重要的”,因此,“通常我们对城市的理解并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与其他一些相关事物混杂在一起形成的,部分的、片断的印象。在城市中每一个感官都会产生反应,综合之后就成为印象”[3]1,而大多数城市居民心中拥有的共同印象,即公共意象,更是在“单个物质实体、一个共同的文化背景以及一种基本生理特征三者的相互作用过程中”[3]5形成的。因此,本文将要论及的“城市意象”既包括静态的城市景观(街区、标志物及道路),也包括动态的与人类及其活动相关的其他因素综合而成的印象。

城市意象的生成与演变,是所有城市居民共同参与的结果。众所周知,和以往历朝历代相比较,赵宋王朝是一个典型的崇尚文治的朝廷,尊儒重道、优礼文士、兴办学校、广开科举等一系列右文政策,深刻地影响了社会各阶层的价值取向,知识受到尊重,读书蔚为风气,文人士大夫成为社会的中坚力量。正是基于这一社会文化背景,本文试图从多个层面考察宋代文人与城市的关系,探讨他们是如何影响以及从哪些方面影响了城市意象的生成与演变。

一、作为城市生活的参与者对城市环境的影响

宋代文人一般都经历了从读书应举到为官做宦的人生轨迹。宋代学校有官学、私学两大类,官学又有中央与地方之分。中央官学即国子学、太学等,不仅招收贵胄子弟,也向广大低级官僚子弟以至寒素子弟敞开,吸引四方士人盛集京师,学生人数不断刷新;地方官学即州学、县学,经过北宋庆历、熙宁、崇宁三次兴学高潮,逐步普及壮大,至大观三年(1109年)全国学生总数达十六万七千余员。[4]因此,不少文人一生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城市,“卖花担上看桃李,拍酒楼头听管弦”[5]1950无疑是他们生活的写照。和每一个普通市民一样,他们是城市生活的参与者,而文人的身份、地位,又使他们的参与较之其他社会阶层更具独特性与影响力。如前所述,城市意象是人们对城市环境的群体认知,是人们感知城市物质空间与精神文化空间所形成的综合印象,每一个城市生活的参与者都以自己的方式影响城市环境,从而间接地影响城市意象。

首先,文人与其他城市居民一样,是城市生活场景的组成部分。不同的是,在宋代这样一个信奉“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文人是社会的主流,他们的生活趣味与生活方式引领着当时社会日常生活的潮流,进而对城市环境产生影响。这从宋代的雕塑、陶瓷、绘画、服饰等诸多遗存中皆可清晰领略。如宋代皇陵前修长儒雅的文臣武将塑像,山西晋祠静谧优雅的侍女彩塑,以及色泽清新淡雅、造型传神写意、做工精妙绝伦的瓷枕、瓷碗、瓷瓶等,无不体现出宋代日常生活中崇文尚雅的趋向。人人都想跻身于以文人为主体的上流社会,一个最简便的方法就是模仿文人的生活趣味和生活方式。有服饰上的模仿,如:“子瞻帽”、“东坡巾”、“山谷巾”等的流行。“子瞻帽”据说是苏轼创制的一种便帽,元祐时期一度流行全国,这一现象,在当时既被艺人编为杂剧,又被文人作为典故写成对联、制成诗谜①,可见影响之大。“东坡巾”相传也是苏轼的杰作,直到明代嘉靖年间依然流行,“不惟举人、监生、生员、儒士,凡市井屠贩一切庸贱之徒,间亦戴之”(《题禁诡异巾服》)②。“山谷巾”则是黄庭坚所创制,同样流行市井,载入史册。有行为举止上的模仿,如《马可·波罗游记》中写到,杭州富裕的手工业主,都喜欢“摆出一付绅士的风度”[6]204。还有兴趣品味上的模仿,如绘画、书法、骨董等艺术品收藏,原是文人雅士的爱好,在宋代却逐渐波及到武将和商人。赵德麟《侯鲭录》中就记载过一位名叫姚麒的武将常以羊肉十数斤换苏轼书帖的趣事。《马可·波罗游记》中也谈到杭州市民喜好装饰自己的住宅,“花在绘画和雕刻上的钱数十分可观”[6]204。由此而促进了骨董业、裱褙业、室内装潢业等行业的兴起与繁荣。宋代文人的生活趣味与生活方式的影响,有时甚至是极为深远的。如,欧阳修曾在扬州建平山堂,每于暇日率僚友前往游宴,“采莲千朵,插以画盆,围绕坐席。又尝命坐客传花,人摘一叶,叶尽处饮,以为酒令”(《答通判吕太博》自注)[5]189190。这段清雅故事充分凸显了欧阳修将生活艺术化的浪漫情怀与创意,同时也对当时及后世的人们有着非同凡响的魔力。人们不仅津津乐道,而且试图模仿、重演。直到十九世纪,扬州城里的盐商捐钱买官、因富而“贵”之后,仍以“每日宴集平山堂”[7]135为风雅之事。

中国石油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4月第30卷第2期崔铭:宋代文人与城市意象的生成、演变其次,文人通过从事多种社会活动,传播知识、思想和文化,移风易俗,革故鼎新,倡导城市文化多样性,提升城市精神品质,对城市环境产生影响。宋代文人在闲居时期较常从事的社会活动主要是讲学、结社或雅集。如,治平年间,王安石因母丧闲居江宁,读书著述之余,即聚徒讲学,他的学生陆佃后来作诗回忆道:“蒋山鳞鬛苍嵯峨,参伐可扪斗可摩。建康开府占形胜,千樯万舳来江艖。忆昨司空驻千骑,与人倾盖肠无他。有时偃蹇枕书卧,忽地起走仍吟哦。诸生横经饱余论,宛若茂草生陵阿。发挥形声解奇字,岂但晚学池中鹅。”[8]可见当时盛况。而文人的结社或雅集,最多的当然是诗社。《梦梁录》中就有关于杭州西湖诗社的相关记载:“文士有西湖诗社,此乃行都搢绅之士及四方流寓儒人,寄兴适情赋咏,脍炙人口,流传四方,非其他社集之比。”③但是,具有强烈淑世精神的宋代文人,即便闲居里闾,也并不仅仅以诗酒风流自许,而是力图深入底层,发挥改造社会的作用。如,苏轼谪居黄州时,偶然得知当地一般人家限于经济能力,通常只养育二男一女,超过这个数目再有生养,往往在婴儿落地时以冷水浸杀,杀婴时,“其父母亦不忍,率常闭目背面,以手按之水盆,咿嘤良久乃死”(《与朱鄂州书》)[9]1416。由于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迟来的女婴几乎无一幸免。这种惨绝人寰的愚昧风俗,令苏轼“闻之酸辛,为食不下”,立即向当地官府反映,“立赏罚以变此风”(《黄鄂之风》)[9]2316。同时又召集一帮热心公益的朋友,成立了一个民间慈善组织,向本地富户募集资金,“多买米布绢絮”,给那些极为贫困、无力养育孩子的人家提供救济。

此外,文人在城市中留下的生活痕迹,如故居、遗迹等等,作为城市历史的一部分在城市建设的空间上被物态化和凝固化,构成极具历史感与地域性的城市文化环境。宋代文人留下的遗迹可谓不胜枚举,如:扬州的平山堂、滁州的醉翁亭、杭州的苏堤、南京的半山园、苏州的沧浪亭、密州(今山东诸城)的超然台、徐州的黄楼,等等,至今仍是所在城市著名的人文景观,吸引着国内外游客前往观赏。

二、作为城市领导者对城市环境的影响

宋代文人“大都是集官僚、文士、学者三位于一身的复合型人才”[10],他们或在朝任职,或出任地方州县长官,是国家或地方事务的直接领导者与决策者。身为一方之长,文人在具体的施政过程中,必然担负着市政建设的任务。历代方志中记载的名宦,相当一部分都是著名文学家。他们被称为“名宦”有的虽是因为众所周知的文学成就,但有不少人确曾留下出色的施政业绩,在改善城市环境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检视宋人奏札,其中包含着不少有关市政建设的史料。限于篇幅,这里仅略举四点。

(一)增强城市防御能力

马克斯·韦伯曾指出:“在过去的、古代的、中世纪意义上的城市,欧洲之内也好,欧洲之外也好,都是一种特别方式的雕堡和卫戍地。”[11]防卫力量是城市的基本特征之一,增强城市防御能力,是宋代文人市政建设观的一个关注重点。

首先,从全局着眼,以抵御辽和西夏的军事威胁为目的,对相关城市的布局与发展提出自己的主张。如,景祐三年五月,范仲淹知开封府时曾进劄子,主张朝廷加强西京洛阳的建设,以期做到有备无患,进退欲如,“太平则居东京舟车辐凑之地以便天下,急难则守西洛山河之宅以保中原”(《乞修京城劄子》)[12]。庆历二年,宋与西夏战事未定,北方契丹政权又于幽蓟一带聚兵,声言南下,形势极为严峻,朝廷决定修建北京(今河北大名县)以御大敌,范仲淹则主张“速修东京高城深池”,同时又重申西京洛阳“表里山河,接应东京之事势,连属关陕之形胜”的战略地位,以及河阳、长安等城市作为门户之地的重要性,建议朝廷委派“才谋重臣”加强建设。宋仁宗时期,范仲淹出将入相,曾主持过著名的“庆历新政”,他的这些意见,对于北宋的城市发展无疑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其次,作为地方长官,为保障州府所在城市安全,维持正常的社会秩序,要积极筹划加固城防。比较典型的例子是文同。文同,字与可,梓州梓童人,苏轼的表兄,他“善诗、文、篆、隶、行、草、飞白……又善画竹……有《丹渊集》四十卷行于世”(《宋史》卷四四三)。熙宁六年,文同知兴元府(今陕西汉中)。兴元府“号为巨镇”(《奏为乞修兴元府城及添兵状》)[13]942,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正当秦蜀出入之会……故四方来者颇自占业,殊习异尚,杂处闾里。天下物货,种列于市;金绘漆枲,衣被他所”。然而,文同到任后发现,兴元府纵横二十余里的城墙,“庳薄毁陷,久不营葺,奸窥盗越,易如短屏”,且城中守兵有限,亦多“罢病孱弱”,认为“以如是不甚坚完之城与如是不甚齐一之兵”,难以完成“控制遐远,应援边徼,保护井邑众庶,防固宫府储峙”的重任,因此,请求朝廷下诏修缮城墙,增加兵力。熙宁八年,文同改知洋州(今陕西洋县)。洋州居于汉水之上,是国家的“襟喉要害之处”。“汉唐之际,已名重郡”,“其中所产济人急用之助,品目甚众,旦夕赢辇,道路不绝。闾巷井邑,百货填委,实四方商贾贸易毕至之地”(《奏为乞修兴元府城及添兵状》)[13]956957,但“城池庳漫全不如事”,经过实地考察,“度其工力,了不至大”,故申请朝廷“许令修筑”,“庶使郡国制度无有一物废阙,亦有备无患之深计也”。

(二)改善城市居民生活

对普通百姓日常生活的关注,是许多宋代文人施政的基本出发点,并落实到市政建设的具体措施中。以苏轼为例。其一生两度任职杭州,都曾积极改建城市引水工程。熙宁年间通判杭州时,他与知州陈襄一道亲力擘画,“命僧仲文、子珪办其事”(《钱塘六井记》)[9]379,通过精心规划和全面整治,不仅使杭州全城水源充足,而且“疏涌金池为上中下,使澣衣浴马不及于上池”,将饮用水与日常生活用水进行区隔。十八年后,苏轼再莅杭州担任知州,发现各处水井多已废坏,终岁枯竭,“居民去水远者,率以七八钱买水一斛,而军营尤以为苦”(《乞子珪师号状》)[9]902。于是寻访当年参与修井工程的僧人,重新加以修缮,并吸取熙宁年间“以竹为管,易致废坏”的教训,将引水管道改为瓦筒,“又以砖石培甃固护”(《申三省起请开湖六条状》)[9]869,以求坚固耐久。同时,又在一向去井最远的地区新置二井,遂使“西湖甘水,殆遍一城”(《乞子珪师号状》)[9]902。不仅如此,鉴于杭州是水陆交通枢纽,客商往来频繁,疾病的传播比其他地方更为容易,更为迅捷,每年因病而死的人也比别处多,苏轼在其担任知州时,“乃裒羡缗得二千,复发私橐,得黄金五十两,以作病坊”(《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14]1122,延请懂医的僧人坐堂诊治,并且规定每年从地方税收中拨出少许资金作为维持病坊的经费,对于医术高明、医德高尚、“三年医愈千人”④的僧人,由官府呈报朝廷,赐紫衣以示奖励。直到苏轼去世时这座病坊依然正常运转,崇宁二年改名为安济坊。⑤又如欧阳修在滁州建醉翁亭、丰乐亭,亦是出自于尊重民风、与民同乐的施政理想。在写给好友韩琦的信中,他说滁州“山民虽陋,亦喜遨游”(《与韩忠献王稚圭》四)[7]2333,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也往往“靓妆盛服,但于城上巡行,便为春游”。两处景观建成后,滁人有了新的去处,欧阳修亦“自此得与郡人共乐”。醉翁亭前固然是“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醉翁亭记》),丰乐亭前也常常出现“游人不管春将老,来往亭前踏落花”(《丰乐亭游春》其二)、“看花游女不知丑,古妆野态争花红”(《丰乐亭小饮》)的盛况。

(三)提升城市文化品位

宋代文人多为饱学之士,个人的修养与兴趣体现在城市管理与市政建设上,则是崇尚文化,珍视传统,力图提升城市文化品位。其具体举措主要为:其一,新建或重修州学、县学。自庆历兴学以来,宋朝各州县皆设有学宫,是有宋一代文治昌明的表现,最令宋人引以为自豪。故宋人文集中,相关记文极多。在宋人看来,州、县学宫,“虽一亩之地,而礼乐法度自此而出”(《上监司乞修县学书》)[15]183,不可轻忽。如:毛滂在担任湖州武康县令时,即趁元符三年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之机,上书监司,请求重修武康县学,遂获转运司拨款八万钱,于元符三年秋九月增建,建中靖国元年夏四月毕工,“屋宇二十一间,不侈不陋,称县之广狭也”(《湖州武康县学记》)[15]221,并作文以记其事。毛滂,字泽民,衢州江山人,北宋中后期文学家,苏轼曾称许其诗文“闲暇自得,清美可口”(《答毛泽民七首》其一)[9]1571。其二,新建或重修往圣先贤的庙宇、祠堂。如,汪藻任湖州知州时,曾上《湖州奏乞修鲁公祠并赐额状》。⑥汪藻字彦章,饶州德兴人,“工俪语,多著述,所为制词,人多传诵”(《宋史》卷四四五)。文章指出:“真卿以大历七年自抚州除湖州刺史,逮今四百余年,州人奉祠不衰。前此为湖州刺史者多矣,而此州独拳拳于真卿者,岂非以忠义感人有不能忘者耶?……方今多事之时,所以昭劝群伦者,忠义为首而名节暴白莫如真卿。”然而,靖康之难以来,“州县官吏日以军兴为忧”,鲁公祠因而年久失修,“栋宇倾仆,将就泯灭”,令人深感可惜,请求朝廷“量给度牒十余道”,以便“市材葺治,显遗直之魂,激懦夫之气”。

(四)彰显城市个性风貎

城市的个性与风貎根源于城市自身的历史、风俗、地理环境及其在特定时代、区域的独特地位。因此,保留城市记忆、尊重当地习俗、依循地形地貎、强化城市定位是彰显城市个性风貎的必由之路。对于以上各个方面,宋人均有可资借鉴之处。

先说保留城市记忆。仍以苏轼为例。元祐年间知杭州时,苏轼曾给朝廷写过一篇题为《乞赐度牒修廨宇状》[9]842843的奏折,清楚地表明了其力图保持城市景观历史面貎的城建观念。文章写道:杭州为吴越旧都,建筑雄伟壮丽,“连楼复阁”,“皆珍材巨木,号称雄丽”,既富观赏价值,又具历史文化意蕴。然而,历届知州虽不乏“果于营造”者,但“皆务创新,不肯修旧”。因此,随着岁月的流逝与风雨的侵袭,这些宏伟的前代建筑,“日就颓毁”,“鞠为朽壤”。苏轼对此深感痛心,故请求朝廷拨款修缮。而在其他州城,苏轼也同样极力寻找、修葺那些旧有的亭台,密州快哉亭即是在城西北原有的送客亭的基础上重新修葺的⑦,著名的超然台也是“因其城上之废台而增葺之”(《超然台赋叙》)[14]331而得。

而在依据城市自然生态环境和地形地貎条件构建城市景观方面,苏轼也有突出成就。著名的杭州苏堤便是在这一理念指导下建成的。治理西湖时,湖中葑田积二十五万余丈,挖出来的淤泥堆积如山,如何处置这些淤泥,也是治湖所面临的一大难题。苏轼亲自来到湖上,周视良久,想到西湖“南北三十里,环湖往来,终日不达”(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14]1123,如果用无处安置的湖草、淤泥在湖中筑起一道长堤,贯穿南北,“则葑田去,而行者便矣”。对于这一妙想,苏轼自己也甚感得意,在《与章子平》其八中,他写道:“葑脔初无用,近以湖心叠出一路,长八百八十丈,阔五丈,颇消散此物。”[9]1642为了沟通东西湖面,便于舟船往来,又在堤上建跨虹、东浦、压堤、望山、锁澜、映波六桥,“堤成,植芙蓉、杨柳其上,望之如图画,杭人名之苏公堤”(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14]1123。这座既实用又美丽的长堤,至今仍是西湖最著名的景观。

至于城市的定位,在中国古代历来与行政等级、朝廷礼制有着密切关系,涉及到城市规模的大小、城墙的高低以及城中标志性建筑等多种因素。北宋设有四京:东京开封府、西京河南府(今河南洛阳)、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县)、北京大名府(今河北大名)。此四京在行政级别上优于全国其他州、府,其治所也是当时最为重要的城市。东京为首都,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西京为分司所在,地位仅次于东京。东、西两京设置于立国之初,北京、南京则是后来所升。南京在唐代为宋州,五代梁时改宣武军节度,后唐又改归德军。赵匡胤称帝前,曾任后周归德军节度使,故此地被视为赵宋帝业肇基之地,宋真宗景德三年升为应天府,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再升为南京。宋仁宗景祐年间(1034—1038年)夏竦任南京留守。夏竦,字子乔,江州德安人,“以文学起家,有名一时”(《宋史》卷283)。其在南京任上所作《乞修南京大内状》,即可视为一篇要求强化南京城市定位的文献。文章说,应天府虽已由“府”升“京”二十余年,但城市建设并未随之跟进:其一,“正南内门上有先朝题其榜曰重熈颁庆之门”的城楼已经损动,未能得到很好的维护;其二,城楼之下的城门,“依旧双门,未变列郡之制,虽有两关雉堞,又无朵楼”;其三,“内城之中并无归徳之殿”。所有这些,皆与南京这一城市的地位极不相称。因此,请求朝廷允许“创归德一殿”,并“于南端辟正门三阖,东西増朵楼二座”,“用建名都,实陪上国”[16],使南京这一城市,名至而实归。

三、作为城市的解读者对城市意象的影响

经过漫长的历史发展,每一座城市都有其相对稳定而又不断变化的城市意象。一般而言,城市意象是由许多人对城市的个体意象复合而成的,是一种或一系列的公共意象。与一般城市居民不同的是,宋代文人的身份更加多元,不仅是城市生活的参与者、领导者,同时还是城市的解读者,通过文学作品,传达出自我对于城市的独特感悟。因此,在众多个体意象中,文学家的个体意象在公共意象的生成与演变中往往发挥着超乎寻常的影响力。

首先,作为城市的独特解读者,宋代文人的个体意象有时整体地直接转化为公共意象。原本名不见经传的城市,因为某位优秀的作家和他们不朽的作品而蜚声海内,为人们耳熟能详、倾心向往。如欧阳修之于滁州。滁州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自汉至宋,千余年间,始终是州郡所在地,但始终也只是一个单纯的地理性存在,留给人们的印象极为模糊,且不具个性。直到欧阳修的到来,滁州才迎来了它在中国文学史、文化史上崭露头角的历史性时刻。欧阳修以生动形象、富于情感与魅力的文字,清晰、生动地勾勒出他所感知的滁州山水与民情风俗,这些原本纯粹个体性的城市意象,由于欧阳修及其文字的魅力,迅速而广泛地影响着世人。从此,醉翁亭、丰乐亭、琅琊山、酿泉、幽谷等成为了滁州的标志性意象,“环滁皆山”、“林壑尤美”、“蔚然深秀”、“地僻事简”、“其俗安闲”(《醉翁亭记》)等成为描写滁州的经典语词。可以说,公众或读者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欧阳修的创作获得对滁州的认知的,欧阳修的个体意象遂成为稳定的公共意象。滁州也随之从单纯的地理、行政意义上的存在,上升为文学与文化意义上的存在。

其次,作为城市的独特解读者,宋代文人的个体意象可能部分地影响公共意象的生成与演变。一方面,从横向的空间角度来看,文人的创作加强了城市环境的可意象性。城市中的某些自然景观、生活场景、生活习俗以及建筑物等等,原本为人们习焉而不察,因为文人的书写与解读而引起众多关注,成为城市意象构成的重要元素,与原有城市意象叠加、复合,使之变得更加丰富或发生演变。如苏轼对密州超然台的书写:“南望马耳、常山,出没隐见,若近若远,庶几有隐君子乎?而其东则卢山,秦人卢敖之所从遁也。西望穆陵,隐然如城郭,师尚父、齐桓公之遗烈,犹有存者。北俯潍水,慨然太息,思淮阴之功,而吊其不终。”(《超然台记》)在生动而富于联想的描述下,悠远的历史纷呈眼底,鄙陋的密州,单调的超然台变得丰富而厚重,引来众多当代名流的题咏和追捧,几近湮没的历史人文资源得以激活,超然台因此而成为密州极富代表性的城市标志。另一方面,从纵向的时间角度来看,不同时期的文人对于构成城市意象的自然人文景观的不断书写——无论是对城市中不同景观各具特色的表现,还是对同一景观的反复描摹体味——都促使其所蕴涵的文化精神不断传承、累积、丰富和变异,从而推动着城市意象的发展演变。前者如柳永《望海潮》对杭州的书写,即在唐五代文人对杭州山水自然的倾情歌咏的基础上,更展现了“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的市井风情,以及“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的杭州独特的城市娱乐消遣;后者如范仲淹《岳阳楼记》对岳阳楼的书写,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都有岳阳楼诗,此后的诗文词作更是不胜枚举,由此构成洋洋大观的岳阳楼题咏,赋予岳阳楼以生生不息的生命力,最终成为构成岳阳城市意象的重要标志物。

综上所述,宋代文人及其作品作为城市文化的一部分,在城市意象的形成与演变中曾经产生过深刻的影响力。中国城市目前普遍存在“特色危机”、“文化危机”,“千城一面”的发展模式成为城市建设的突出问题,单一的价值取向遮蔽了本该丰富多样的人类精神世界,深入研究和发掘古代城市意象资源,对于城市化进程日益加快和深化的当今中国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价值。

注释:

① 李廌《师友谈记》:“东坡先生近令门人作《人不易物赋》,或戏作一联曰:伏其几而袭其裳,岂为孔子;学其书而戴其帽,未是苏公。士大夫近年仿东坡梳高檐短帽,名曰子瞻样。廌因言之,公笑曰:近扈从醴泉观,优人以相与自夸文章为戏者,一优丁仙现曰:吾之文章,汝辈不可及也。众优曰:何也?曰:汝不见吾头上子瞻乎?上为解颜,顾公久之。”《苕溪渔隐丛话》:“《夷坚志》云:元祐间士大夫好事者,取达官姓名为诗谜……又取古人名而传以今事,如:人人皆戴子瞻帽,君实新来转一官。门状送还王介甫,潞公身上不曽寒。谓仲长统、司马迁、谢安石、温彦博也。”

② 参见俞汝楫《礼部志稿》,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六十四。

③ 参见吴自牧《梦粱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十九。

④ 参见周煇《清波别志》,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一。

⑤ 参见《宋会要辑稿》第一百六十册《食货》六八之一三崇宁二年五月二十六日纪事,《清波别志》卷上。

⑥ 参见汪藻《浮溪集》,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卷二。

⑦ 《与文与可》其二(《佚文汇编》):密真陋邦也,然亦随分葺之。城西北有送客亭,下临潍水,轩豁旷荡,欲重葺之,名快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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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苏轼.苏轼文集[M].孔凡礼,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6.

[10] 王水照.宋代文学通论[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7:27.

[11] 马克斯·韦伯.经济与社会:下卷[M].林荣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577.

[12] 范仲淹.范仲淹全集[M].范能俊,编集.南京:凤凰出版社,2004:405.

[13] 文同.文同全集编年校注[M].胡问涛,罗琴,校注.成都:巴蜀书社,1999.

[14] 苏辙.苏辙集[M].北京:中华书局,1990.

[15] 毛滂.毛滂集[M].周少雄,点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

[16] 曾枣庄,刘琳.全宋文:第9册[M].成都:巴蜀书社,1990:77.

[责任编辑:夏畅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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