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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幽幻文章

2014-08-18周朝晖

书屋 2014年7期
关键词:镜花艺伎金泽

周朝晖

金泽市位于日本北陆地区的石川县境内,从地图看偏居本州脊背处一隅,濒临苍茫荒凉的日本海,感觉僻远而孤寂。但实际上从京都乘坐JR特快电车前往,也就两小时的路程。日本北陆之旅,金泽是压轴之卷。初夏森森古木掩映之中,古城巍峨,街衢俨然,城中寺庙神社林立,是一条古意盎然怀旧气息浓郁的历史街道;江户时代这里曾是加贺藩领地,培育出优雅丰饶的“加贺百万石文化”,至今有“小京都”的美誉;而继前年风靡一时的武士题材电影《武士家计簿》之后,去年年底上映的同类题材影片《武士的食单》取材的都是江户时代加贺藩府下级武士的真实故事,片中大部分场景就在金泽古城拍摄。对我而言,远道而来只为探访金泽文脉,一偿经年夙愿。横跨明治、大正、昭和三代的大文豪泉镜花就生长在这样一个蕴藉风雅的北国古城里。与泉镜花同时代的文学家德田秋声、室生犀星,还有当代独领风骚的五木宽之也是金泽出身,现代日本文坛上与芥川、直木文学奖齐名的镜花文学奖也是在此设立,不少光芒四射的作家就是凭借这一奖项登上文坛。金泽,郁郁乎文哉。

北陆之旅的次日,顺着地图的指引,我独往镜花度过青少年时光的故家逡巡探访。

镜花的故家位于金泽城址北边的新町,靠近浅野川畔,遥对卯辰山,临近就有寺庙神社,是个悠闲宁静、古意盎然的老街区,据说在江户时代是工匠聚集的“职人町”。泉镜花在故乡金泽生活时间不算长,十八岁离乡前往东京追寻文学梦想,一直到去世,生涯半径几乎以东京为中心。但金泽是泉镜花文学的底流,故乡的自然风土、传统、文化底蕴和家世影响,孕育了浪漫、妖艳而奇异的镜花文学。为了彰显镜花的文学功绩,金泽市于1999年在其故居旧址修葺一座两层楼的江户时代风格建筑,辟为泉镜花纪念馆,展示其文学历程和生涯轨迹,也成了镜花文学爱好者的朝圣地。

金泽,在江户时代是久负盛名的“加贺百万石”城邑,藩主前田家在德川幕府权力架构中虽属外样大名,但与德川一族渊源极深,颇受倚重,食禄百万石的领地,居于二百七十多个大名之首。明治维新前,在前田一族历代大名的苦心经营下,繁荣两百多年,尤其是第三代藩主前田利常,醉心于工艺美术和演剧,不惜成本地从京都延请大量能工巧匠来从事金银手工制作,扶持传统舞台艺术,绚烂优雅的室町文化被移植到金泽:佛教盛行,金佛雕饰、银器、陶瓷、描金工艺首屈一指,宝生流谣曲传唱城下町的大街小巷,俳谐与茶道成为时尚,地处日本海一隅的金泽成了北国风雅之都。

泉镜花1873年11月出生于加贺藩城下町一个职人(手艺工匠)家,父亲泉清次,是佛像镂金师匠,母亲中田铃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出身能乐舞台世家,镜花外祖父是葛野流大鼓名家,二舅则是宝生流演剧的台柱子。明治维新后,时代风气大变,佛教衰落,与之有关的手工艺也受到冷落,能乐等传统曲艺也被边缘化,镜花出生时家境已颇为窘迫。但镜花的童年是幸福的,故乡的山水、街道、女人、母亲是其文学素材也是终其一生追怀慕想的源泉。母亲酷爱读书,从江户迁来金泽时带来大量的小说,她收集的插图本江户通俗小说《草双纸》,是镜花自幼文学启蒙读物。在尚未识文断字的幼童时代,经常缠着母亲和邻家漂亮的姐姐、阿姨给他讲解草双里的插图和故事,这些书里有许多他和童年时代父母亲友的共同记忆,直到镜花晚年仍然是他不离不弃的枕边读物。像古今许多作家一样,镜花最初的文学基因即孕育于家族和街坊之间的口头相传的故事中。纸金泽地处北国,濒临日本海,冬季豪雪纷飞、冻雨绵绵无期,自古是苦寒之地。雨雪之日,工匠们困守屋里,围炉边做手艺边漫无边际聊天讲故事,话题不外乎金泽自古流传的妖谈志怪、殉情仇杀、怨灵等,寡言内向的镜花自幼就在这北国寒冬的炉边聊天氛围里展开最初的文学想象。

泉镜花是长子,原名镜太郎,一个普通至极的日本男儿名,镜花这一大放异彩的笔名是十八岁负笈东京投文学家尾崎红叶门下时,红叶给取的,日后竟成不朽文名。泉镜花文学以小说名世,涉笔所及,多是无告无望令人嗟叹的爱情悲歌,或是亦幻亦真出神入化的妖谭志怪,灵异幻境,一样虚幻飘渺如梦,恰似镜中月,水中花,名与文表里并行不悖,笔名成为一种文本意象符号。莫非尾崎红叶冥冥中已经预见其今后的文学走向?但无论从那方面说,尾崎红叶对镜花的影响甚巨,他是镜花文学上的导师和引路人。而追溯镜花的人生历程,不禁令人感叹,他和尾崎红叶之间的因缘也是冥冥中注定的:“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4月,于友人宿处初读红叶先生《情色忏悔》(即红叶小说《二人比丘尼情色忏悔》)。其时庭院中桃樱之花绽放,邻家机杼飞梭之声,有如鼓点,声声入耳。”

晚年镜花自笔《年谱》,追忆初次接触红叶小说的情景,文情并茂,如在眼前,可见对红叶感铭之深。彼时镜花报考金泽专门学校(现金泽大学前身)落榜,为了生计在一家私塾教英语。偶然中读到尾崎红叶的小说,令镜花心驰神往,仰慕不已,潜藏内心的文学种子如沐雨露阳光,遂发愿像红叶先生那样以小说谋生立世。

明治二十三年(1890)11月28日,十八岁的镜太郎怀着文学梦想、踏上前往东京的旅途。但首善之区居之不易,崇仰久之的红叶无缘拜见,囊中羞涩,房租接不上不断被轰出来,半年迁居十三四次。万念俱灰准备返乡之际,终于在蹉跎近一年后的次年10月敲开了位于东京牛込横寺町四十七番地的尾崎红叶家大门。红叶长镜花六岁,却已盛名于世,是当时的文坛重镇,与另一个小说家幸田露伴并称明治文坛上的“红露时代”,又执掌日本近代第一个文学社团“砚友社”,门下生徒济济。听了倾吐的文学志向,红叶说:“看君似有小说之才”,当即收留门下,做“玄关番”,也就是门童,兼做洒扫应接、誊抄文稿杂务,衣食、香烟、零钱由红叶供给,住宿则在玄关一侧的楼梯下。从此在红叶门下打杂,同时学习写作,耳提面命十余年,在恩师的悉心点拨和指导下,镜花在文学上勇猛精进。纪念馆展示柜里有镜花早年在红叶门下学徒时期的习作原稿,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红叶添削斧正的笔迹,还帮他推荐到报刊发表。镜花对红叶的恩德感铭肺腑,终身不忘,视若神明,红叶英年早逝,镜花家的佛龛设有恩师灵位,每日叩拜,至死不辍。

镜花在学徒时代的创作《冠弥左卫门》经由红叶亲笔修改并通过斡旋得以在《京都日出新闻》连载。刊出后即惨遭吐槽,读者强烈要求中止该作,幸亏恩师从中大力协调通融,才勉强得以完篇刊登。

1894年1月,父泉清次病逝,镜花返乡,生计无着,彷徨无计,在祖母的激励下,抛下老祖母和幼弟又回到东京红叶门下继续文学修业。10月,《义血侠血》在《读卖新闻》刊出,颇受好评,初步奠定了新进小说家的地位。镜花说:这又是拜恩师斧鉞删改之功所赐。彼时镜花二十二岁。这篇小说写的是一个颇具红叶风味的爱情悲剧故事:艺伎女子白丝为供心上人、穷书生村越新弥读书,抢钱杀人,又嫁祸栽赃,事发入狱。村越在白丝的帮助下完成学业并成为一名司法人员,阴差阳错成了白丝杀人栽赃案件的主审检察官,两人终于在法庭上相见。检察官铁面无私,维护法律尊严,在法庭上致使她如实招供犯罪事实,并依法判决其死刑。而深陷感情与职责道义双重炼狱、难以自拔的检察官,也在宣判的当晚自杀殉情。《义血侠血》是镜花的出道之作,但镜花文学的某些特质在其中已经初露峥嵘了。

殉情,是镜花文学的一个重要主题。这一题材也是日本近代通俗文学的传统,有情人相爱而不能相守,面对无法逾越的世俗、礼教和宿命的鸿沟,最终只能双双赴死,在另一个世界中相拥。镜花早年耽读草双纸通俗言情小说,投入红叶门下潜移默化,深得红叶哀美文学的真髓,对这一题材的把握轻车熟路,拿捏到位,因此获得成功。此后《汤岛之恋》、《外科手术室》等初期成名作大体延续了这一主题。令人惊叹的是镜花对殉情悲剧的处理,强烈的悲情氛围压抑在淡如青烟、清如流水的叙述中,使悲剧上升到一种入乎其内又出乎其外的“物哀”审美境界。像《外科手术室》描写了一对有情人的爱情悲剧。九年前,二人邂逅于东京杜鹃花盛开的小石川植物园,坠入恋情,后来各奔东西音息不通,女的成了尊贵的伯爵夫人,男主人高峰成了首屈一指的手术医师,命运使他们再次相逢。伯爵夫人做开胸手术,担心无意识中泄露与高峰的爱情,拒绝施行麻醉,正在高峰医师实施手术的瞬间,伯爵夫人抢过手术刀刺入胸膛自戕而死,随后高峰也自杀为至爱殉情。身为社会菁英的医生和上流社会的伯爵夫人,受到社会礼教的道德约束,无法公开彼此心中的爱恋,终成悲剧的主角。《外科手术室》很简短,却紧凑有力,情结压缩在简洁的对话中,对话的空白给人留下了无穷的想象空间。结尾作者淡淡写道:“他们二人是在同一天先后去世的,只不过分别埋葬在青山的墓地和谷中的墓地而已。”文字有“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的余韵缭绕之韵致。

明治三十二年(1899)对二十七岁的镜花来说,无论从文学或个人生活来说都是意味深长的年头。这年1月初,在砚友社新年会宴席上,镜花邂逅了年仅十八岁的神乐坂艺伎伊藤铃,一见倾心。镜花文学博物馆里展示着伊藤铃年轻照片,细眉秀目,细长的鼻梁,端庄可爱,典型的北陆美人。但据说令镜花动心的是此女与镜花的母亲有着相同的名字。镜花十岁那年,二十九岁的母亲产后不幸罹患痘疮死去,成了他一生无法弥合的内伤。伊藤铃艺名桃太郎,母亲是京都商人之女,与土佐藩(今高知县)一个落魄武士相爱,生下铃。铃六岁时父亲死去,母亲嫁做商人妇,十六岁时继父破产,铃被母亲卖到艺伎茶屋学艺。据泉镜花文学研究专家松村定孝考据:伊藤铃琴、舞俱佳,酬酢自若,但个性矜持自重。镜花从铃身上看到了远逝慈母的面影,心生恋情也是情理之中。但相见时难,彼时镜花只是个小荷刚露尖尖角的新近作家,卖文的菲薄收入不足常顾耗费的艺伎茶屋,更没有钱财为其赎身,相见不如怀念,情感淤积于胸,发而为文成就小说《汤岛之恋》。这部小说据说为铃而写,笔下可歌可泣、可怜可爱的艺伎蝴吉即以铃为模特儿。当年12月,这部小说由著名出版社春阳堂书店出版单行本。铃成了镜花文学灵感之源,铃的身世、音容笑貌,与铃的情感历程都一一摹写在《妇系图》、《歌行灯》等作品中,书页行间影影绰绰晃动着铃的面影。镜花俳句有云:“心爱的人啊,泥沼中的菖蒲花.”恰是他笔下沦落风尘却圣洁高贵的众多女子的写照。

镜花的原著我读的不太多,早年不谙日语古典文法,没有具备直接进入镜花原文堂奥的脚力。镜花文章中古雅的文体和烟花散锦般的出典,读来有如水中揽月雾里看花,几度捧读又放下。后来一度热衷日本妖灵怪谈文学,追踪溯源之际又回到镜花,借助同学从国内带来的文洁若译本与部分原著摊开对读,又从大宫市图书馆借来镜花文学研究名家松本定孝的书参照,才多少领略几许镜花文学的奇异魅力,从此喜欢上镜花的文章。在镜花作品中我偏爱那些幽玄幻化类的小说,以为是最具镜花文学特质的代表。最喜写于1900年的《高野圣》。

这是个妖艳怪诞而又生机盎然的“诱僧”故事。旅途听云游僧讲过去的事情:年轻时一度从岐阜的飞 高山前往信州(长野)高野山朝拜,旅途惊险频频,闯过遍布蛇阵和水蛭雨的丛林,终于在深山发现一座茅草修葺的小屋,里面住着一个白痴和他美貌的妻子,还有一个伺候他俩的老仆人。女人热情接待云游僧吃住,并带他到屋后的瀑布下共浴。回小屋路上遇到老仆人,老人惊诧万分:“怎么?法师您还是安然无恙回来啦?!”原来,美女拥有特异魔力,无数旅途中经不起诱惑或对她动了邪念的男子,都变成各种禽兽:癞蛤蟆、蝙蝠、猴子、马、兔子和蛇,守望在美女周围。此刻老仆人正牵着被美女魔力变成的马儿(富山的药材商贩)准备到集市去换鲜鱼回来给女人做下酒菜。当夜,这些禽兽围着茅屋叫了一宵……

云游僧之所以得以幸免躲过一劫,不只是凭借坚如磐石的定力和佛咒的救助,更是本性的纯良打动了美女,得以全身而退走出深山。

其实,美女非妖非怪,其来历和出处自有逻辑:她原是郎中之女,有救死扶伤的特异功能。父亲庸医误人,治坏了白痴,出于善良和责任她尽心照料白痴。十三年前的一场洪水冲走了她的家园和亲人,她到深山看望白痴得以幸免,就此留下来陪伴。深山岁月使她在不知不觉中获得了把人变成动物的能力。作品极其生动地描绘了俗世与异界交接地带的奇妙景象:深山茅屋人家荒芜之夜,美女在月光下的妖艳美貌,白痴鼓腹而歌,催人泪下的空灵之声……那种境界诱惑着云游僧,一度想放弃成为高僧大德的修行在深山草庐中与美人终身相守,虽化为禽兽亦在所不惜。这就是镜花幽玄小说的鬼斧神工之处:万物有灵,却不是凭空而来,而是来自日常与世俗。灵怪的魔力令人恐怖,但极度的美好却蕴含其中,使人向往,绝圣弃智而不悔。因为有了人性的挣扎,江户时代就蔚为大观的怪谈传统到了镜花笔下,境界为之翻新,开始有了现代人文气息的流淌。此后,镜花在描摹充满抒情气息的神秘与怪异小说领域不断开拓,用梦中传彩之笔,描绘出一个恬静、美丽、俗世与异界水乳交融的梦幻世界:魑魅魍魉群舞,女神仙人的瞬息转化,怨灵冤魂飘忽的现身,《草迷宫》、《采药》、《天守阁物语》诸作,都在《高野圣僧》灵怪幽幻主题的延长线上,恐怖而又妖艳凄美,浪漫兼写实美不胜收,“浓艳似巫山雨意,壮烈胜易水风光”,“为明治以来的文学开辟一条浪漫主义文学大道”。

1902年夏秋,镜花因肠胃之疾到逗子温泉疗养,铃子殷勤探望照料。有一次,恩师红叶看到庭院中晾晒的女子红裙,再三质问,镜花瞒不过才告之实情,即遭红叶震怒呵斥,申令其不得再与艺伎有任何瓜葛。其实,彼时红叶也供养着一个当艺伎,之所以强烈反对爱徒和艺伎来往,还是出于保护他的一番良苦用心:镜花身体孱弱,又刚出道,结交艺伎耗费钱财和心力影响文学创作。此后镜花与铃秘密往来、同居,一边努力写作,为伊藤铃赎身攒钱。

1906年7月红叶殁后四年,镜花得以和从良落籍的伊藤铃结婚。说来娶艺伎为妻似乎也是日本文人的传统,古今文人与艺伎结婚的不在少数,江户时代的通俗小说大师山东京传,小镜花六岁的永井荷风,还有小一轮的谷崎润一郎都曾娶艺伎为妻。不过都鲜有善终者。倒是镜花与铃,虽然不曾生儿育女,但相思相守不离不弃,到1939年9月镜花辞世,两人相濡以沫了三十六个年头。纪念馆内还有一张铃在镜花故去的后倚门单人照,影姿落寞得令人心颤。四十四岁的铃倚门静立在一抹暗影中,目光空落,形容呆滞,似乎在守望永远不会回来的归人,与十八岁那张青春灵动的照片相比判若云泥,令人感叹时光的无情与浮世的无常,恰似镜中花水中月,流云散锦空幻无凭。

在四十五年的创作生涯中镜花留下三百多篇作品,生前就出版了十五卷全集,几年前岩波书店出版的二十八卷本镜花全集几乎将镜花文章一网打尽,可谓洋洋大观,难得的是品质上乘,传世之作俯拾皆是。曾主持镜花全集编辑的芥川龙之介说镜花“所有的作品大放异彩天下无双,行行皆显珠玑之妙”,“镜花笔致行文兼具绚烂苍古之风,可谓日本语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芥川也坦言镜花文学对其创作的启迪之功,诸如《貉》、《地狱变》之类幻化诡异风格的作品就是来自镜花小说的灵感云云。文学家中岛敦酷爱镜花文章,甚至把能阅读泉镜花文章提高到人生幸福的高度。他说:“生而为日本人为什么很幸福呢?因为可以读镜花的文章。我可以牛皮哄哄地说,生为日本人或通晓日语却读不懂镜花作品,实在枉为日本人,不啻放弃做日本人的权利!”

岂止是芥川,日本现代文学史上,从镜花文学砚池里沾毫描画的作家不乏其人,或浓或淡,各取一端,皆有可观:夏目漱石的名文《梦十夜》来自镜花幻化小说的启迪;永井荷风则得其艺伎题材小说的真传,刻意从花柳世界的风俗人情中追怀远逝时代的流风遗韵,在堕落颓废的尘世一隅寻觅纯美的人性之花;川端康成放大了镜花所开创的唯美视角,用冰清玉洁的文体书写“美丽的日本”;芥川取其诡异,谷崎得其妖娆,三岛悟其绚烂。如果将镜头拉近,则镜花开启的妖谭幻化美学传统至今在日本文化诸分野犹然余韵缭绕:黑泽明电影中的狐妖娶亲、雪女和桃花精的传说,妖怪博士水木茂的漫画,传统曲艺的歌舞伎界中坂东玉三郎演绎的妖冶幽玄的舞台美学,大众文学界则以宫本美幸、京极夏彦的妖谭推理小说为滥觞……一切均来自镜花幻想文本之脉脉清流。

金泽的山、水、女人和传说哺育了丰饶斑斓的镜花文学,对故土的泽惠之恩,镜花感铭终身,他说:“金泽的自然天地至今依然牵动我幼时的记忆,成为我对她无法排解的怀念,深深印在心灵深处,以前玩过的街道、山山水水的景象总是浮现眼前。”

一生眷恋故乡的镜花殁后并没有埋骨桑梓,他的安眠之所在东京都东池袋的杂司谷灵园里,我曾探访过。十几年前归国之夕曾前往拜谒永井荷风之墓时意外发现了泉镜花的墓就在不远处,心下欢喜不已,还拍了照片。记得镜花的墓座边立着一块原色木板,上书“幽幻院镜花日彩居士”,据说是佐藤春夫为镜花取的戒名。在日本,佛教信徒死后都另取戒名。镜花自小长在与佛教渊源甚深的氛围里,一生礼佛,尤笃信释迦之母摩耶夫人。观其生涯文章,似乎都浓缩在这一幽幽幻幻的戒名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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