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假币

江波

那天晚上，我拿一百元钱在夜市上买几斤水果。孰料，回到家中才发现，找给我的那张五十元钱是假币。说实在话，当时我是去看一位朋友，急着赶公交车，匆匆忙忙地接过找回的钱没顾得上细看。唉！现在干什么都要小心谨慎，一不留神就会吃亏上当。

事已至此，如何处理这张假币，摆在了我的面前。

把它收藏吗？不妥。钱币可以收藏，而且时间越久越能升值，可是没有听说假币收藏的。再说了，这张假币也不是新的，充其量不过是半新不旧，还有些埋了巴汰的，看一眼就不想再看了。交给银行吗？开玩笑，我没想过。这张假币从社会意义上来说，已经没有价值了，只是一张废纸。可是，对我个人来说，感觉它仍然是我薪金的一部分，是我血汗的一部分。我是个工薪族，每一分钱都是辛辛苦苦挣来的，都是我应该得到的。不义之财我不贪，平白无故遭受损失我也不干，失去了就要找回来。在哪跌倒的就在哪爬起来，我是在夜市上跌倒的，那么，我就要在夜市上爬起来。

第二天晚上，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我家附近的夜市。这是一条不到二百米的马路，路面上灯光明亮，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巨大的火龙。两旁摆满了漂亮的日用品、小百货、食品，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服装……真是琳琅满目，使人眼花缭乱。人们不断的涌来，夜市沸腾了。

我瞪大了眼睛东瞅瞅西瞧瞧，寻找着下手的目标。夜市上我没有发现卖水果的，却发现有位矮个子男人卖碗，卖得挺火的。“三块钱一个，五块钱俩。”矮个男人吆吆喝喝忙得是不亦乐乎。他的碗比别人的便宜，买碗的人络绎不绝。

我稳稳心神，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挑碗，挑来挑去我说：“老板，我买这两个碗。”此时此刻，我就像做贼一样，心里发虚脸上发热，躲在灯光的暗影中把假币递了过去。

矮个子接过假币，习惯性的在手里摸了摸就还给了我。“先生！请你换一张钱。”声音不大但很有力度。我装作不解的样子，壮着胆子说，“为什么？”“你的这张钱我看不准，不好意思！”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已是点到为止，彼此自然心知肚明。我知趣的换了一张真币，买下了这两个碗。

首战失利，心中的兴致已是荡然无存，我狼狈地回到家中心中暗忖，我的妈呀！多亏了事先有所准备，不然的话，还不知道如何收场。

过了两天，我又来到了夜市，把目光盯在了一个卖毛巾的胖女人身上。她的倒骑驴上摆着一摞摞不同种类的毛巾。一些人在那挑挑选选，有一个人买了一条，还有一个人买了两条，有几个人买完毛巾走了，又有几个人想买毛巾来了。

我瞅准机会拿过一条毛巾，强作镇静地把那张假币递给胖女人，“我买这条毛巾。”胖女人接过钱，用手摸了摸，又举起来冲着灯光看了看。“大兄弟，你这钱我看不准，给我换一张吧。”得，啥也不用说了，我不声不响地拿出备用的真币，买下了这条毛巾。

连连失利，对我是个很大的打击，我心情沮丧，垂头叹气，真是没想到呀！现在的买卖人这么精，识别假币的本领达到了恁高的程度，我不得不怀疑起我的智商，看来要想把这假币花出去不太容易，真得想想办法。

又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夜市，我从这头踅摸到那头，又从那头踅摸到这头，最终，我选准了一个卖鞋垫的老太太。老太太看样子有六十岁，在夜市的边缘地带摆了个地摊，一块塑料布，上面摆放着几摞鞋垫。她的面前偶尔有人驻足，看看瞧瞧，挑挑选选。此时，刚好有几位妇女拥了过去。我一看机会来了，也急忙凑上前去。

瞅准别人买鞋垫的机会，我赶紧拿起一副鞋垫说：“我也买一副，”趁机把那张假币递了过去。老太太忙忙活活的，答对着这个，又顾着那个。我递过去的假币她来不及细看，收起来就开始给我找钱。呸！她向手指上吐了口吐沫，十、二十、三十……老太太将找好的钱递给我，那一刻我的心跳骤然加快，接过钱慌慌张张急速地离开了。

假币终于花出去了，我的心里安稳了下来，生活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

第二天是我休息日，妻子早早地起来吃了早餐上班走了，我懒懒地起了床，馋瘾上来了就想吃馄饨。我来到早市一家新开的馄饨店，店里的人不少，已经没有空座了。我站在饭店门口的一个桌子边上，要了一碗大馄饨，馄饨散发出一股诱人的味道，咬一口香馥馥的。 “哧溜、哧溜”我吃的一头汗水，好不惬意。

“哗啦”饭店的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位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她把塑料袋往柜台上一放，从里面拿出一个扣着盘子的大碗，说：“老板给我来碗馄饨。”“好嘞”老板答应一声。一位小伙计很快地从里面端出一碗馄饨。老太太将馄饨倒进大碗里，盖上盘子装进塑料袋。“多少钱一碗？”“五元。”老板伸出五个手指。老太太摸摸索索地从身上拿出一张五十元的票子递给老板。

老板拿过钱，摸了摸看了看，说：“你这张五十元的是假币！”“假币！？”老太太不相信地拿起钱，放在面前左看右看，然后，两眼直钩钩地看着老板。“怎么会是假币？不会的，这是我起早贪黑卖鞋垫挣来的呀！”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这真是一张假币，”老板肯定地说。

猛地！我像是被人打了一棒子，脑袋立刻嗡嗡地响了起来，浑身的神经和肌肉都绷紧了。

“王八犊子骗我老太太，缺了八辈子德了。可怜我那苦命的儿呀！今天过生日，连碗馄饨都吃不上呀！”老板于心不忍，说：“大娘，这碗馄饨送给你了不要钱！”

老太太呜呜咽咽抽泣着，混浊的泪水从布满核桃纹的脸上流下来。停了一会儿，颤巍巍地说：“谢谢了！谢谢了！”伸出一只黑不溜秋的手抹着眼泪走了。

“够可怜的！这大娘看着有六十岁，其实只有五十多岁，操心显老呀。”一个顾客不无怜悯地说。“大娘就是这个小区的，老伴不在了，唯一的儿子前年骑车摔成了瘫痪，娘俩的生活，只靠大娘一人微薄的退休金…… ”另一个顾客道，“这样的人也有人骗，真是作孽呀！”

我的心里像压了一座大山，喘不过气来，我恨不得有个地缝立刻钻进去，馄饨吃在嘴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味道。我放下了馄饨碗，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默默地走出了饭店。

大娘蹒蹒跚跚地走在前面，我脚下发力撵上了大娘，想跟大娘说点什么，突然，大娘一个踉跄摔倒了，塑料袋中的大碗馄饨，啪！地一下扣在了地上。哎呀！几个路人同时发出了惊呼，有人围了上去。大娘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满是痛苦的表情。看样子摔得不轻，我赶紧上前打电话叫120。

120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我竟鬼使神差，围前围后地跟着救护车来到了医院。大娘被送到了急诊室抢救。一位穿白大褂的人给我送来一张救护车结算费用的单据。想到大娘生死未卜，我顾不上许多毫不犹豫地拿出钱来。稍后又有一位医生模样的人递给我几张单据说：“先交款然后检查这两个项目。”

我下意识地一摸兜只剩下几枚硬币了。心里一急头上的汗就下来了，情急中我灵机一动，赶紧通过114查询到了大娘所在的社区电话，然后，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社区来了一位姓李的副书记，我们一起楼上楼下地忙碌起来。经检查医生说，大娘主要是受了刺激气血淤滞，引起暂时昏迷，由于送来的及时，经过救治已经没有大碍， 下午就可以出院了。

忙了一上午，大娘终于缓了过来有了些精神，我的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医院的大夫和护士，听说我是一位过路的人，和大娘毫无关系。她们看我的眼神，就都有些异样了……

李副书记一再地问我的姓名，“你在这个小区住吗？怎么看着有点面熟。”她说，大娘是她们社区的低保户，是重点照顾的对象，“这次多亏了你，真是太谢谢你了。”“我说这不算什么。”大娘上前来泪流满面地抓住了我的手，“大兄弟，多亏了你呀，再晚送来一会儿我就完了！你救了我就是救了我儿子，我代表我儿子谢谢你了！”说着大娘就要给我下跪，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使不得！使不得！”我忙不迭地扶住了大娘。

我一再说：“这没什么，赶巧碰上的。”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在审时度势，此时不走还待何时？我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医院的大门，匆匆地回到了家中。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跷起了二郎腿，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出午间新闻。

市民同志们：“今天上午八时二十分，我市东巷区西葫路的早市上，一位大娘突然晕倒在路边，引来一些路人围观，此时，一位路过的中年男人立刻打了120，然后一路护送到医院，为大娘挂号、交款，楼上楼下忙碌了一上午，待大娘恢复过来后，这位男人却悄悄地离开了。他这种勇于奉献，甘愿做无名英雄的高尚品质，深深地感动了所有在场的人……”

倏地，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心里面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滋味。“苍天在上，过往神明，五方揭谛，六丁六甲。”说实在话，这事和我有关联，万一大娘真要有点什么事，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我会一辈子不得安宁。谢天谢地，大娘总算是好了。忽地 ，我想起了什么，急忙换了一身衣服，揣了一些钱戴上了墨镜，连水都没有顾得上喝一口，返身出门匆匆地向医院赶去。

来到了医院的大门口，我找好了一个有利位子，不能让出来的人看到我，我却能看到出来的人。不一会儿大娘就和社区的副书记一起走了出来。我心里一阵激动，两人来到了公交车站，她们从这儿坐公交车只有两站就到了大娘的家，只是公交车绕个弯，如果我从小区直插过去，会抢在她们前面到达。我腿上用力连跑带颠气喘嘘嘘赶到时，刚好看见她们两人下车。

也是巧了，李副书记接了一个电话一个人先走了。我急走几步来到大娘的身边，摘掉了墨镜招呼一声，“大娘！”“哎哟，是你呀！”大娘惊喜地说。“刚才他们到处找你，快进屋坐会吧！到我家了。”“不了，我还有别的事以后再来看您。大娘听说您收到了一张假币，上火了，能让我看看这张假币吗？”我心急火燎开门见山。大娘摸摸索索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张假币，我拿在手里装模做样地左看看右看看，趁大娘不注意拿一张真的五十元钱换下了这张假币。我把钱交到大娘的手上说：“大娘，这好像是一张真钱，你再花花试试。大娘再见！”

我快步如飞离开了大娘，毫无目的向前疾走，一气走到了运河大桥。看看身边没人，拿出了这张假币，左一下右一下、上一下下一下，狠狠地把它撕个稀巴烂。我站在桥上把手一扬。纷纷扬扬飘飘舞舞的假币，宛如一群美丽的蝴蝶，向着汹涌的河面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