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字母词入“典”争论中的三个关键话题
2014-08-15丁大琴曹杰旺
丁大琴 曹杰旺
[摘 要] 字母词入“典”的相关争论往往有非此即彼之嫌,效果不佳。本文跳出非此即彼的思维窠臼,从源头上澄清字母词本质、法令、入“典”原因三个绕不开的关键话题,以深刻理解字母词入“典”引起的相关争论,确立对待字母词的科学态度。
[关键词] 字母词 入“典” 本质 法令 原因
[中图分类号] G23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14) 04-0040-03
《现代汉语词典》是新中国第一部普通话词典,由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写,由享誉海内外的语言学家吕叔湘和丁声树先后出任主编,并延请了一批颇有学术造诣的编订人员,从根本上确保了其权威性和先进性,堪称辞书编纂的典范之作。《现代汉语词典》自1978年初版出版以来,先后五次修订,至2012年7月发行第6版,其发行量之大与受众面之广在世界辞书史上是少见的,对现代汉语的统一、规范和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修订第六版的过程中,为了确保编订质量,“课题组认真学习总结《现汉》的编写经验,针对《现汉》编写和修订中尚未全面系统解决的若干问题,前后拟定了十多个研究专题,由课题组和所有研究人员逐一进行调查研究”[1]。此次修订增收600多个单字、3000多个词语,并增补400多项新义,这些新的字、词和义基本反映出近年来汉语词汇发展的最新面貌和相关学术研究的最新成果,“融汇了语言学研究的新进展,反映了社会生活和语言实际的新变化,必将对语言文字工作和社会生活产生深刻的影响”[2]。
但这部历时七载修订而成并被寄予厚望的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却在付梓后月余就遭遇官司。2012年8月28日上午,一封举报信送至新闻出版总署和语言文字委员会,状告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录‘NBA等239个西文字母开头的词语,违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国务院《出版管理条例》(国务院第594号令)等法规”[3]。这封举报信非同凡响,署名者多达百余人,且个个都是专家学者,有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敏生、“五笔之父”王永民、著名翻译家江枫、《人民日报》高级记者傅振国等。众多专家学者联名举报权威工具书违法,在历史上实属罕见,然而此举并非一时兴起,至少在反对字母词入“典”方面他们是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一边是旗帜鲜明地反对入“典”,一边是毅然决然地收录入“典”,有“各走一边”之势。本文跳出非此即彼的思维窠臼,深入分析字母词入“典”争议中出现的字母词归属、字母词是否违犯法规、入“典”原因及方式三个关键话题,以期能有抛砖引玉之效,赢得方家对相关字母词乃至汉语言文字规范与发展的深入思考。
1 字母词的归属
字母词到底属汉文还是西文?这是一个带有根本性的问题。国内最早提及字母词的两篇学术论文,即《妙趣横生的“字母词”》和《As Easy As ABC:英语字母词小议》,都是谈论英语中的字母词,其前提之一就是字母词属英文。换言之,原封不动地出现在汉语中的“字母词”理所当然地姓“洋”而不姓“汉”,这可能是20世纪80年代前鲜有人探讨字母词的一个重要原因,尽管有些字母词已经“例外”地正式进入汉语辞书。但若仔细追究就可发现,以英语为代表的西方语言属表音文字,其(单)词均由字母组合而成,“字母词”之称呼在概念上是不合逻辑的,即英文中没有所谓的字母词(lettered-word)。事实上,上述两篇论文所讨论的“字母词”,是英文中的缩写词(abbreviation)、首字母缩略语(acronym)及简写(initialism)。
鉴于此,加上中西间存在“文化背景、思维方式和艺术形态等多方面差异”[4],对字母词的研究和探讨理应置于中文语境之下。
1994年,始有学者将字母词界定为“汉语中带外文字母(主要是拉丁字母)或完全用外文字母表达的词”[5];后考虑到其专属于汉语的特性,同时为了涵盖“由汉语拼音字母构成的缩略语”,将“字母词”改称为“汉语字母词”[6]。客观地说,改称“汉语字母词”有些歪打正着的效果:字母词亦存在于日、韩等非西文语言中,且汉语拼音字母是属于西文的拉丁字母,“字母词”之称呼当然能够包含诸如GB及HSK等这类由汉语拼音字母构成的字母词,也就是说上述改称“汉语字母词”的理由似不存在;但改称结果上佳,原称前加上限定项“汉语”,不仅能彰显字母词的非专有性,涵盖由汉语拼音字母构成的字母词,还能明确字母词的归属——汉语字母词在汉语语境中使用,无疑应归属于汉语。当然,在国内若非特别指出,研究探讨的字母词就是汉语字母词。
综上,我们可以给字母词下一个简洁全面的定义:汉语中使用的含有外文字母的词。所谓外文字母,主要是以拉丁字母和希腊字母为代表的西文字母,由于英语语言文化的强势使得其中的拉丁字母对字母词的影响最大。字母词可涵盖外文字母单独组成、外文字母与汉字或/及其他符号组成的词,其中外文字母的位置可前、可后也可居中。
2 字母词收录与使用的法规依据
2010年国家广电总局下文要求非外语频道禁用外语及其缩略词,最后不了了之——中央电视台的台标至今都是CCTV,这恐怕是近年来有令不行的典型例子。“令”是必须的,所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汉语言文字的发展需要规范和引导。此次百余名学者联合签名举报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违犯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国务院《出版管理条例》等法规”,给人的印象似是有令不行。可是仔细追究,《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中所称“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指的是“普通话和规范汉字”,2000年出台时针对的主要是汉语方言及不规范汉字;字母词1994年才被提出,在2000年尚属新生事物,该法不太可能就此作出相应规范。《出版管理条例》2001年出台时并无相关语言文字方面的规定,2011年修订时将原第二十九条改为第二十八条,并增加第三款“出版物使用语言文字必须符合国家法律规定和有关标准、规范”——此处所涉“国家法律规定和有关标准、规范”主要就是《汉语拼音方案》(1958)、《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2000)和《出版管理条例》(2011)。但这些法令均没有关于字母词的刚性规范,因此在形式上,第6版《现代汉语词典》违反法令无从谈起。endprint
然而,如果就此认为此次学者举报纯属无稽之谈,《现代汉语词典》对字母词尽可放心收录,那就大错特错了。这里需要明确两个问题。一是法规本质上具备高度的概括性和一定的前瞻性,对具体内容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在主旨精神上面面俱到。所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虽然没有涉及规范字母词的条款,但第十一条规定“汉语文出版物应当符合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规范和标准。汉语文出版物中需要使用外国语言文字的,应当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作必要的注释”,其主旨就是规范汉语文出版物中汉语言文字和外国语言文字的使用,这表明即便把纯粹由外文字母组成的字母词视为外国语言文字,也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规范范围之内。二是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自身发展需要规范。这种规范除对内即对汉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外,还应包含对外即对汉语语境中外国语言文字使用的规范。只有将对内和对外的规范结合起来,才能确保语言文字健康发展。此次学者关注的正是对外规范。字母词的收录如若不“利于社会主义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法》第五条),即是违法。因此,字母词的收录和使用一定要严格规范。
3 字母词入“典”的两个问题
对于汉语辞书编撰而言,字母词及其入“典”都是新事物、新问题。自1994年刘涌泉提出字母词的概念并支持其入“典”后,以方梦之、慧生、胡明杨等为代表的一派学者基本上是站在捍卫汉语言文化的角度反对字母词入“典”的。后来,随着字母词的快速发展,字母词大量入“典”,反对字母词入“典”的声音逐渐减弱——此次百余名学者联名反对,算是近年来最强的一次。另一方面,支持字母词入“典”的声音不断增强,几乎达到一边倒的程度,甚至有人对此次举报调侃道“别闹了,专家先生!”[7]。不加深思的附和未必是好事,相反笔者倒是欣赏认真深入的争论,可惜的是此次学者联名举报,方式上有些操之过急从而授人以口实。
毋庸置疑,字母词入“典”无论在实践还是学理上都已是趋势,但这并不代表字母词可否入“典”这个根本性的问题已经解决。相反,我们更应本着学术探究的精神,至少还要继续探讨两个相关问题,即什么样的字母词可以入“典”以及入什么样的“典”,才能把字母词可否入“典”这个根本问题探讨清楚。为此要突出一个前提,即字母词中的“字母”本质上不是汉字,否则就没有研究字母词的必要了。进一步说,汉语中的词语绝大多数完全由汉字组成,因社会生活的需要可允许极少量的词语含有字母,但这些字母词显然不可视为汉语言的典型词汇。因此对字母词入“典”要持保守观点,目前因生活需要或作为妥协入“典”的字母词当是汉字与字母共同组成的词,其原因主要有两点:第一,像APEC、WC、FBI等不含汉字的纯字母词本质上是外国语言文字,在可预见的将来绝不会被纳入汉字体系——即便到了汉语拉丁化、实行“一语二文”的阶段,这些纯字母词充其量也仅仅是拼音文字而非汉字;第二,纯字母词在汉语中的最终归宿,要么是因退出生活舞台而远离语言文字系统,要么是被汉化——唯有如此方能进入汉字体系,换个角度思考,不让其入“典”客观上可能会促进其汉化进程。即使是由汉字与字母组成的字母词入“典”,也必须满足“必要性、明确性、广泛性”等语汇规范原则[8]。一言以蔽之,字母词入“典”当从严控制,慎之又慎。
解决了什么样的字母词可以入“典”的问题,“如何入‘典”及“入什么样的‘典”相对就要简单多了。经过以上分析,我们可突破传统认识,将汉语词汇由单纯包含汉字发展到同时涵盖字母词,并将字母词界定为词而非字。据此,对字母词入“典”可作如下设想:第一,字母词原则上不录入《新华字典》之类的权威性字典;第二,含有汉字的字母词可从严录入《现代汉语词典》《辞海》等权威性辞典;第三,包括纯字母词在内的字母词可以单独收集成各种类型的字母词词典,既便于学术研究又便于实际应用;第四,在通常情况下,已有相应通用汉名的字母词原则上不收录,汉名和洋名并存的字母词从严收录,暂无相应汉名的字母词谨慎收录。
4 结 论
《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较第5版增录以西文字母开头的字母词57个,增幅超过31%,由此引发的字母词入“典”之争,其实反映了大家对汉语发展及安全的担忧,因此有人将之称为“一部词典引发汉语‘保卫战”[9]。对汉语发展及安全的担忧,自“五四”新文化运动催化现代汉语诞生起,就一直萦绕在部分知识分子的心头。这种担忧并非无稽之谈,因为一个世纪以来汉语确实经历了太多的坎坷,从倡导白话文到推行世界语、从汉字拉丁化再到繁体字被简化、从日本侵华时期的殖民教育到现代英语语言文化的强势入侵,一如台湾作家白先勇的感叹“百年中文,内忧外患”[10]。但就字母词入“典”而言,却没有必要危言耸听。字母词入“典”,缘于语言生活实践的发展,是汉语与外语接触、中国文化与外来文化交融的结果,只要这种接触与交融继续发展,汉语中出现并使用字母词就不可避免,字母词入“典”就会存在。然而这并不意味着相关争论和研究无足轻重,相反,我们应该有与字母词及汉语相关的危机意识,对字母词的使用和入“典”应谨慎、规范。
注 释
[1]钟楚.《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面世[J].中国出版,2012(14):72
[2]杜羽.《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出炉[N].光明日报,2012-07-16(001)
[3]张棻.百余学者举报新版《现汉》违法[N].北京晚报,2012-08-28(19)
[4]傅小凡,兰浩. 西方分析美学与中国传统美学语言观差异比较[J].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23-27
[5]刘涌泉.谈谈字母词[J].语文建设,1994(10):7-9
[6]刘涌泉.关于汉语字母词的问题[J].语言文字应用,2002(1):85-90
[7]周泽雄.别闹了,专家先生![N].东方早报,2012-09-03(A23)
[8]苏培成.以开放心态看待《现汉》收录字母词[N].光明日报,2012-08-30(003)
[9]李凌,黄蔚.一部词典引发汉语“保卫战”[N].中国教育报,2012-09-01(002)
[10]潘文国.危机下的中文[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2008:291
参考文献
[1]贾德霖.妙趣横生的“字母词”[J].现代外语,1982(4):64-66
[2]文军,唐林.As Easy As ABC:英语字母词小议[J].南外学报,1985(2):57-58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