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玫瑰

海潮

才刚上完班，全身感到一阵疲惫，但仍必须赶去上课，连晚饭都来不及吃，就急急忙忙骑着那台好不容易才买到的125重型机车赶去上课，偏偏校园又像是在跟自己作对一样，大得不像话，每次都害得自己成为最后一位进教室的学生。

果然，今天也不例外。走进拥挤的教室，照例又剩下最后一排最靠近垃圾桶的位置，而且也是全班所剩的惟一座位。很无奈的朝向已然变成自己专属的座位走去。没办法，夜间部的人数本来就比较多，自然座位也就不太够了。

钟声响起，代表着晚上的课程正式开始，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也因为教授的进入而安静下来。

现在，教授在台上讲得口沫横飞，台下专心的人依旧努力地做笔记，可别小看那些笔记，它们在期中考、期末考前夕所代表的可是钞票呢！甚至还是某些人的主要经济来源，至于价位的高低则随其抓题的准确度而有所不同；其余在打混、想当凯子的人，则是为了自个儿的身体健康稍作休息，没办法，谁教白天的工作太过累人了呢！

而我一如往常专心地听课、做笔记，不为别的，只因不想白白浪费昂贵的学费，也不想错失招财的机会。当我上课上得有些疲倦，想要休息时，突然发现原本洁白的桌面出现一小段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虽然不起眼，但我仍旧注意到了。

夜间部的同学你好，我是日间部的学生，我叫做慕罧，不管是谁 这么有幸看到此篇文章，我都很高兴认识你，希望能做个朋友。

我看完后不禁觉得好笑，很老式的说辞，显示不出诚意，本来不想理会，但自己天性慈悲，不忍让人失望，所以好心地写下了一小段文字作为回报。

你好，慕罧，看你的名字应该是位男士吧！我的名字叫做婵娟， 很高兴认识你。

看到自己的成果，心中也不免觉得老套，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够仁慈了！还把名字告诉他。更何况真的是想不出来能够写什么，算了！反正人家又不一定会回复，我那么在意干嘛？只是觉得好玩罢了！而且这个地理位置也不会有人看到，怕什么！

下课钟一响起，我便一如来时匆忙地离去，因为待会还必须赶着去兼家教，所以这段小小的插曲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 * *

一屁股往自己的座位坐下，先拿出面纸擦拭汗流满面的脸，就赶忙拿出厚厚的书本往桌上一放，赫然看见桌面上又多了一篇新的文字。

嗨！我也很高兴认识你，而我也的的确确是个男子汉，我也不知 道为何我会想用此方式来认识朋友，但我绝对是很有诚意的，甭怀疑！

我很喜欢听音乐，你喜欢吗？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吗？因为我的日 子是用繁忙和紧凑交织而成的，所以我的休闲时间只能容许我听音乐 啰！看看我只顾着谈自己，都忘了问你……你快乐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感同身受，我知道他轻松的语气下，其实有着深深的感慨，也许是因为同情，也许是因为心有戚戚焉，双手不自觉地拿起了笔，写下自己的感受。

我的生活是为了金钱而忙碌，除了习惯却也甘之如饴，这样我才 走得下去。因为没有人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更没有人能支配你的生活， 你如果没有能力去改变，就要有勇气去接受事实，真正诚恳、努力、 用心的人，永远比别人多了份自知之明，自然也就不再那么计较快乐 与否了。

看着自己的成果，心中不免觉得会不会太老气了，对一位尚不知年龄又不甚熟悉的人说教，似乎不当，但我仍然没有把它擦掉。

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竟然就这么天南地北地聊起来了，而那段老气的话对他而言似乎很受用，现在的他快乐多了，他说这是我的功劳，这让我很虚荣，因为后来我才知道他比我大五岁，呵呵呵，我竟向一位大我五岁的人说教，而且人家还很受用呢！

也许是因为我本来就比较早熟，所以我们的交谈没有距离，很投机，所以纵使认识的时间不长，却很了解彼此，而其中似乎还有些什么的存在，我却胆小得不愿细想。

言谈中隐隐约约知道他和我的生活背景有很大的差距。他没有金钱方面的压力，反而很富足，这让我有种被骗的感觉，但他却有身为企业接班人和父母望子成龙不理喻的压力。

很难能可贵的，他并没有嘲笑我或瞧不起我，只是告诉我别太辛苦，要照顾自己的身体，这些话让我听了很窝心、感动，自己在外生活惯了，也习惯没有人关心自己，现在有人在意的感觉真好，但我并没有因此让自己沉沦在短暂的关心中。

此后，上课对我而言不再只是单纯的求学问，反而还多了一些期待，至于是在期待什么，我不知道，是对话中的那份默契、启示？还是贪恋被人关心的感觉？我迷惑了。也许只有我心里知道真正的答案，只是我懦弱地选择了忽略。

我们谁也没有想要结束或打破这层微妙关系的欲望。对话的字数越来越多，篇幅越来越大，所以我们就改成写在纸上，夹在抽屉的缝中，很隐秘，虽然根本不用担心会被人发现。

也许是过于了解彼此，见面反而变得多余，没有人提出想要见面，所以没有时下网友要求见面的问题，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下去，这种平静是我从没有过的感觉，常让我有种错觉，似乎能这么永远地过下去。

* * *

时间过得好快，一年一度的情人节就要到了，校园内充斥着情人节的气氛，大家也都为了这个特别的节日在做准备，就连他也是很开心的样子，似乎是有对象了，怎么都没有听他提起？虽然心里酸酸的，表面上我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大方地祝福他，但他却是一头雾水。

而后这些热闹的气氛便成一种讽刺，让我有种无地自容的痛苦，幸好夜间部的学生向来就不介入日间部的活动，因此让我的痛苦减轻不少。

情人节还是到了，我仍一如往常地赶去上课，途中浪漫的花海，美丽的心型气球，完全影响不了我，我想他一定在某处和心爱的人共度这美好时光吧！

当我一如往常地走向座位时，却明显地感受到大家的眼光，接着我明白了，因为座位上摆着一大束紫玫瑰和一盒进口的巧克力。

大家都很好奇，也很惊讶，其实我更想知道，在学校里，我的作风向来低调；再者，是哪个凯子知道我的喜好——紫玫瑰？又稀少又昂贵的花，一如我所追求的爱情。

拿起花束，打开卡片——“情人节快乐”五个刺眼的大字立刻跃入眼帘。没有署名，但熟悉的字迹一看就明白。现下的我，怎么也无法平息那骚动不安又雀跃不已的心，同时也冒出许多疑问，他为何这么做？为何是我？天啊！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我呆呆地坐下来，同学们的谈话，老师的讲课，全都无法传至我耳中，一整晚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没有他的住址、电话，无从联络他，所以无法将心中的疑问解除，这样的我显得无助，径自坐在窗台前，低低地哭了起来，直到哭累了，才缓缓入睡。

隔天上班，一双核桃般的眼睛，引来不少关心，又正逢情人节隔日，特别敏感。朋友问起，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连我自己都不明白为何哭，很好笑吧！

解答的时刻终于来了，从抽屉拿出信，打开来看：

喜欢我送你的情人节礼物吗？紫玫瑰并不多，我可是费尽千辛万 苦到处去找，才能有这么一大束呢！当班上的男生在讨论要送什么给 女孩子时，我就想到了你，从没过过情人节，所以不知道该送什么， 还记得你说过喜欢紫玫瑰，所以就决定是它了。这还是我第一次送花 给女孩子，很荣幸吧！

昨天……

看到这儿，我就明白是自己多心，哼！真好笑，我在期待些什么？人家单纯的心思，我把它想到哪了，他第一个想到要送花给我，我就应该满足。

* * *

很快的，我们认识整整一年了，真不敢相信，我们从没见过面，就这样通了一年的信，他的信，我都把它和那束经过特殊处理的紫玫瑰存放在一起。

今天和往常一样，从抽屉拿出信来看，正奇怪怎么会那么薄时，里面的内容却教我大吃一惊。

他说，他要毕业了！

怎么会？这不就意味着我们的关系将要结束了。纵使如此，我仍没有勇气向他要求继续保持联络，只敢说出祝福的话，呵！真是胆小鬼。

之后我们虽然一样谈天说地，但心中的乌云却怎么也散不去。为了要忘掉这层压力，排除心中那份强烈的不安全感，我让自己更加地忙碌，努力读书、工作，晚上又多兼几份家教，每天都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倒头就睡，这样就不会有多余的时间来胡思乱想了，而事实证明很有用哦！虽然自己的身体已经在抗议了。

今天，他兴奋地告诉我，后天就是他的毕业典礼了，希望我能去参加，分享他的喜悦，顺便感谢我陪他这近370多个日子。相对于他的喜悦，我内心的酸苦更显得讽刺，在这一刻我赫然明白，就算我再理性、再怎么逃避，仍然管不住自己的心，但我又能如何？我不想羁绊他，更怕自己是自作多情。

回到家，洗去一身疲惫，坐在衣柜前，开始设想后天该穿什么衣服去参加？该说什么话？是不是该带礼物？呼！好紧张，也好害怕，就要去面对他了。想着这些恼人的琐碎事情，心里就觉得好累，好累……

* * *

时间过得好快，昨天，我毕业了。毕业典礼时大家都很兴奋也很伤感，以后就要各自分飞了，为了再多争取一些相处的时间，大家又再到PUB狂欢，每个人都喝得烂醉，本来没什么伤感的我也因为大家酒后吐真言而开始难过了起来。自己独自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和大家混熟了，现在分离，怎能令人不感伤？纵使明白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心中淡淡的愁绪却怎么也散不开。

今天的毕业，不禁让我想起那一年的毕业典礼，真的好遗憾，但现在再说什么也不能改变事实了。如果，那时的我有勇气一点、够坚强，今天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呢？

算了！还是积极找份正式的工作比较重要，连续寄了几份履历表后，每天不是看电视就是晃来晃去。人真的闲不得，一空下来就会胡思乱想，想到那些同学、那些好朋友，想到——罧。

整天就看着那些信，一封一封小心翼翼地打开来读，让回忆笼罩着我，带领我回想他的一切，旁边伴着紫玫瑰，哀悼着自己所错失的一切及已逝的过去……

* * *

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中午时收到一家大公司的回函，表示我能去参加面试。好棒哦！我兴奋得一刻也坐不住，又是开心又是焦虑地在室内走来走去，但脸上的笑容一刻也没停止，当初寄去时只是想碰碰运气而已，谁知道我竟然能够去参加面试，真是太幸运了！

其实真正让我这么兴奋的理由，是因为这家公司的薪资比我以前几份工作加起来的还要多，如果真的录取，那我就可以多存些钱了。

面试那天，我穿戴整齐，信步走入面试楼看看四周，只有一位小姐站在右方。

“请问你是婵娟小姐吗？”那名女子客气有礼地询问。

“是的，请问……”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请跟我来。”女人带着我走向一扇名为总裁室的门前，示意我进去后，就带着微笑离开了。

我满腹的疑问无从解起，为何都没有其他的面试者？又为何要在总裁室中面试？疑云重重。小心地进了门，哇！办公室真是大得不像话，摆设十分男性化，而总裁正站在办公桌后的落地窗下，背对着我，不知是我太敏感还是怎么着，我总觉得气氛怪怪的。

“以前的我并不快乐，”那个男人突然冒出这句话，我的心猛然地被撞了一下，“一直到后来，我认识了一位女孩，她教会我快乐。我们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情人节时我送她一束花，想让她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但她似乎并不明白。我毕业时，想向她坦白，她却不知为何没来，想要联络她才知道我忘了向她要地址了，根本无从联络起。后来我离开台湾了，彼此也就断了音讯，我从未忘记过她，她一直都在我心中，地位亦不曾减少，所以我未曾放弃寻找她。”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我，不发一语。

而我早已是热泪盈眶，过了好久以后，我才低低地说：“我不是故意没去的，而是我昏倒住院了，还不都是你害的，如果你不毕业，不离开我……”

“别说了，我明白，别哭了。”罧把我拥入怀中，轻声安慰我，举手投足间的轻柔让我感动不已。

忽然，一束跟那时一模一样的紫玫瑰映入眼帘。我感动地看着他，他将大手覆上我的脸，为我拭去眼泪，温柔的微笑不语。

我知道，虽然少了巧克力般的甜言蜜语，却不减他对我的爱，一如他了解我为何独爱紫玫瑰一样。

（选自台湾《小说族》第153期）

本辑责编__马洪滔 宋 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