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地理唯物主义视角下的资本主义批判——以《新帝国主义》为例
2014-08-15曾宪亢
曾宪亢
(南京政治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 210003)
大卫·哈维是地理学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人物。他认为马克思虽论及空间,但受制于时代等原因,马克思还是忽视了空间问题。“从任何唯物主义者对待历史的方法看,地理问题总是当代问题。但它们从未系统地得到解决。我希望为解决这些问题打下必要的基础。”[1](P7)因此,哈维提出了的“历史—地理唯物主义”,将资本主义批判的历时性和共时性相结合,形成了时间—空间视角下的资本主义批判。在其《新帝国主义》中,哈维分析了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资本与领土两种逻辑、时间—空间修复和剥夺性积累、反抗资本主义的斗争等问题,为我们理解当代资本主义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具有方法论启发意义和现实批判价值。
1.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和资本、政治(领土)两种逻辑
哈维对资本主义进行批判的逻辑起点是资本积累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分子化过程。“竞争与垄断、集中与分散、固定与变动、动力与惰性,以及各种不同范围的经济活动之间的紧张状态,无一例外地都产生于资本的无限积累在时间与空间中的分子化过程之中。”[2](P83)哈维首先在假设存在一系列理想制度的情况下对资本与时空的关系进行了分析。众所周知,商品、劳动力的交换几乎总是伴随着空间位置的转移。这些转移受制于路程的阻力,降低这种阻力可以使经济活动在空间中聚集。这样就产生了不均衡的地理发展,而不同地区不同的环境、资源等条件将这种空间上的差异进一步放大。个体资本家为了在竞争中取得区位优势,需要在这种地理的不平衡中把生产或销售活动向能够实现更低成本或取得更高利润的空间转移。当然,技术优势对于个体资本家而言同样重要,并且这两种优势“在一定的情况下一方可以替代另一方”[2](P78)。竞争促使个体资本家不断寻求扩大市场和取得技术优势,“资本主义生产、交换、分配和消费的地理学景观永远不会处于平衡状态。 ”[2](P79)
哈维认同马克思提出的资本 “用时间去消灭空间”[3](P169)。 他指出,资本主义活动“有一种永不停息地减少(如果不是消灭)空间障碍的动力,以及与之相伴随的永不停息地加速资本周转的冲动。”[2](P81)运输与通讯行业的发展能够极大地改变路程阻力,使商品、生产能力、人和金钱在空间中更加迅捷地流动。这种流动是建立在将诸如公路、铁路、港口、电网等物质设施固定在空间的基础之上的。这些设施吸收大量资本,并推动其他形式的资本和劳动在空间中流动。这些“嵌入在国土中的固定资本”[2](P82)与其他形式的资本一样是自行增值的价值。它们实现自身价值的程度取决于物质基础设施的使用情况。这样,这些资本就成为一种阻碍地理变迁和资本主义活动重新安置的惰性力量。这就要求资本主义在发展过程中将曾经为其带来便利的地理学景观破坏并建立一种新的能适应其追求资本无限积累的地理学景观。“创造性破坏的历史被写入了资本积累真实的历史地理学景观之中。 ”[2](P83)而无论资本在改造空间的过程中发挥的是动力还是惰性的作用,它们都是由追求无限积累和利润的资本逻辑所决定的。
与资本逻辑相对应的是政治逻辑或领土逻辑,哈维特别强调两者的辩证关系。资本积累在时空中分子化的过程虽然产生了资本主义地理景观的变动和不平衡,但在一定时期内,存在相对稳定的区域经济体。在这些区域中,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在一定时间和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结构性一致。资本积累在时空中的分子化过程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区域性这一“非正式、易渗透但却难以确认的权力的领土逻辑”[2](P85)。国家内占主导地位的区域性利益则以其巨大影响力,在一定程度上左右国家的领土逻辑。同时,哈维指出,将资本主义的历史—地理演变看成是不受领土逻辑影响的过程是错误的。“政治权力、领土治理和行政管理在各种不同的地理范围内被建立起来后,随之构建了一套以等级秩序为基础的政治环境,这也正是资本积累的分子化过程得以产生的环境。”[2](P77)此外,国家可以利用其权力,通过改革资本积累所必需的基本制度、控制基础设施投资、出台计划、设置管理机构等来协调地区性的差异和推动力。
2.时间—空间修复和剥夺性积累
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资产阶级的灭亡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同样不可避免的”[4](P43),但为何资本主义历经危机却仍保有生命力?基于马克思关于利润率不断下降并导致过度积累危机的理论,哈维提出了资本的“时间—空间修复”理论。这一理论的基本观点是,特定地域系统的资本过度积累表现为劳动盈余和资本盈余,盈余可以通过如下的方式得到吸收:“(a)通过投资长期资本项目或社会支出(如教育和科研)来进行时间转移,以推迟资本价值在未来重新进入流通领域的时间;(b)通过在别处开发新的市场,以新的生产能力和新的资源、社会和劳动可能性来进行空间转移;(c)在某种程度上将(a)与(b)结合起来。 ”[2](P89-90)。但正如哈维在分析资本积累在时空中分子化的过程中指出的那样,时间—空间修复会带来资本主义地理学景观的变动。转移的资本会留下破败的空间景观,譬如底特律的没落,而新的时间—空间修复也可能威胁尚未实现价值的已嵌入在国土上的资本。
资本主义不仅通过时间—空间修复这种建设性的方式来吸收资本盈余,而且通过贬值和破坏使自身得以生存。哈维从罗莎·卢森堡的资本积累双重性出发,指出资本积累具有扩大再生产与剥夺性积累两个方面,这两个方面是“有机联系、辩证统一”[2](P143)的。 哈维认为,在当今资本主义的历史地理学中,马克思所描述的资本原始积累的机制仍然存在甚至发挥了更大作用。马克思关于资本积累理论的伟大之处在于它指出了市场自由化将产生前所未有的社会不公平并预言了资本过度积累所带来的危机。但这一理论也存在缺点,那就是“它将建立在劫掠、欺骗和暴力基础之上的积累归类为‘原始阶段’,而这一阶段已被认为与现在不再相干”。[2](P117)因此,哈维提出用“剥夺性积累”来代替“原始积累”。“剥夺性积累可以在各种情况下发生,其实现的方式具有随意性和偶然性。”[2](P120)这 些方 式 可以是合法的,也可以是不合法的,而欺诈、掠夺、压迫等往往或明或暗地伴随其中。通货膨胀造成的整体资产破坏、公司诈骗等等都可以被理解为剥夺性积累。剥夺性积累“使一个阶级掌握了财富,而另一个阶级则失去了财富。 ”[2](P124)在解决过度积累的问题上,“剥夺性积累所做的是以极低的价格(在某些时候甚至完全免费)释放一系列资产(其中包括劳动力)。过度积累的资本能够抓住这些资产,并迅速利用这些资产进行赢利活动。 ”[2](P120-121)
从宏观的现实层面来看,剥夺性积累在20世纪70年代以后逐渐取代扩大再生产,成为资本逻辑的主导方面。这其中金融化、自由贸易和领土逻辑发挥了重要作用。产生这种变化的部分原因是资本主义社会长期以来扩大再生产而产生的过度积累。这样,剥夺性积累就肩负了两个重要的任务,“一方面,廉价资产的释放为吸收剩余资本提供了巨大的空间;另一方面,它提供了一种将贬值的剩余资本投入到最薄弱和脆弱的领土和人群中去的手段。 ”[2](P149)俄罗斯的休克疗法、亚洲金融风暴等都是很好例证。在这些过程中,政治逻辑同样不容忽视,诸如“华尔街—财政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复合体”等由国家权力支持的信贷机构和金融资本发挥了关键作用并连接了扩大再生产和剥夺性积累。
3.反抗资本主义的斗争
基于对资本积累具有扩大再生产和剥夺性积累两个方面的认识,哈维将反抗资本主义的斗争区分为扩大再生产领域的斗争和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传统左派往往关注扩大再生产领域的斗争,争取提高工人物质生活水平,并取得了诸如西欧福利国家等意义重大的成果。但“起源于工作场所和生产过程中的政治主宰了生存空间的政治”[2](P138),一方面,女权和环保等议题不被重视;另一方面,“争取社会改善的内部斗争与帝国主义的外部替代性之间的关系经常遭到忽视”[2](P138),发达国家的工人阶级到国外寻求维护自己特权的利益。
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则更为复杂。首先是斗争形式多样。争取土地权利的农民运动、保护生物多样性的运动等等看似类型复杂、没有联系的斗争,都是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这些斗争发生在地区、国家甚至全球等不同层面,避开了传统的工会、政党等劳工组织,也不再去追求获得国家权力。其次是目标指向复杂。哈维特别关注了非政府组织的作用。多数非政府组织的目标是解决诸如环境、公民权力、贫困等单一的问题,但矛盾的是,除了源于西方宗教和人道主义传统所建立的组织外,其余相当数量的非政府组织“是在反抗贫穷的名义下由那些不懈追求市场交换扩大化目标的团体所资助建立的”。[2](P136)不同非政府组织复杂的目标指向使人难以从总体上理解和把握这些斗争。同时,不同斗争之间也可能存在现实矛盾。例如,环保主义者力图在某地建立自然保护区,而当地居民则要求收回土地的权利。再次,关键的是,“并非所有反抗剥夺的斗争都是进步的”[2](P143),这些斗争的性质难以界定。
虽然就资本主义发展现状而言,“必须将剥夺性积累 视为需要 面 对 的 首要 矛 盾 ”[2](P143),但 哈 维 强 调 ,我 们永远不能忽视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和扩大再生产领域斗争的辩证关系。哈维既批判了传统左派只重视扩大再生产领域斗争的错误,也反对将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诉诸后现代斗争的概念。“扩大再生产内部的斗争和反抗剥夺性积累的斗争之间的连通性必须得到辛勤 的 培 育 。 ”[2](P145)
4.启示
恩格斯曾说过,“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5](P691)哈维直面现实,从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出发研究资本主义,拓展了马克思主义研究视阈,为我们理解当代资本主义和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大众化提供了理论资源和方法启迪。哈维的时间—空间修复、剥夺性积累等理论更警醒我们必须要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当然,哈维的理论也有其局限性。例如,哈维分析了反抗资本主义的斗争,但这种斗争是否存在全面胜利的可能以及如何取得,哈维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论述,这使得哈维的斗争理论陷入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境地。
[1]吴敏.英国著名左翼学者大卫·哈维论资本主义[J].国外理论动态,2001,(3).
[2]哈维.新帝国主义[M].初立忠,沈晓雷,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3]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八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二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5]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十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