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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受活”中体味孤独的凄凉——论阎连科小说《受活》中的底层意识

2014-08-15聂艳华

山东农业工程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活人阎连科底层

聂艳华

(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河南 焦作454150)

阎连科是一个执著的小说家,自20世纪70年代末踏入文坛,他便30年如一日辛勤地营造着属于自己的农民世界。在这个世界里,阎连科重构着他曾经历过的亦或是自己头脑中幻想的农民生活,近距离地反映了农民的艰难处境和他们的奋斗、追求、挣扎与幻灭,全面地展示了底层人民在极端生存条件下的生命韧性和富有悲壮色彩的反抗天命的悲剧结局,折射出中国农民的现实处境,进而关注整个中国农民的命运,并以此表达自己的莫名恐惧与殷殷期望。

2004年,阎连科推出了自己的新作《受活》,作品一经面世,立刻引起了文坛的强烈关注,被称为“反乌托邦的乌托邦叙事”[1]、“一曲乡村生存悲歌”[2]、中国当代文学“狂想现实主义”的奠基之作。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受活》一书绘制了一幅荒诞而惨烈的中部贫困乡村的生存图景,揭示了底层人民的生存和精神状态。

关于“受活”这一词语,作者在絮言中解释为“受活:北方方言,豫西人、耙耧人最常使用,意即享乐、享受、快活、痛快淋漓之意”,为了强调这种“享受、痛快淋漓”之意,阎连科还把故事环境设置为“受活村”。那么,这里的人是怎样“受活”的呢?带着对“受活人”如何“受活”的神秘感,笔者进入了故事情节。然而,在解读作品的过程中,笔者却一次次地被震撼、被激怒,原本对“受活”的理解彻底改变,对“受活人”的期待荡然无存,因为书中看到的是“受活人”在权力面前的苟且偷生,在生活困境的苦苦挣扎,在文明之前的寸步难行。这不禁让人深深地体会到,“受活”其实是在“活受”,是活生生的一群人在感受着寂寞、孤独和无助带给他们的凄凉。

2004年4月4日,北京大学举办“阎连科《受活》研讨会”,谈到写作动机,阎连科认为,疼痛感、无力感,无法改变社会现实的情绪是自己写作的基本动机。在《受活》的扉页上,他也深情地写道:“现实主义——我的兄弟姐妹哦,请你离我再近些。”同时,《受活》一书的创作也有着作者深厚的生活底子,“1996年,一个朋友给我讲了件事,说武汉有一年发洪水时由于用石灰抗洪造成许多人失明,这些人都集中住在两栋楼里,我当时曾产生过写残疾群体的灵感……”

《受活》有两条故事线索,一条是隐线,写茅枝婆等受活人的悲惨经历;另一条是明线,写一个曾是公社的一般干部——柳鹰雀发迹当上县长后,为了创造政治与经济的双重奇迹,欲把列宁遗体购到“受活庄”安放展出,既可获得大量门票收入,又可获得“坚持马列主义”的美誉而做出的反常之举,以及这些举动的实施过程带给 “受活人”的无边痛苦。

受活庄本来是豫西耙耧山中一个从明代开始就被世界遗忘的山庄,庄里边住的全是瞎子、瘸子、聋子,他们虽然身体有缺陷,却和睦相处、各得其所,过着封闭而安宁自足的生活。然而,外界事物以不可阻挡的力量涌入并影响着受活人:大跃进时的大炼钢铁风刮到了受活庄,带来了“铁灾”;县上的人拿着介绍信到受活庄收粮,带来了“粮荒”;在大家对与他们似连似断的社会产生怀疑时,政治狂人——柳鹰雀又以组建绝术团的想法打动了 “受活人”的心。他们本可以继续过着自给自足、自得其乐的平静生活,然而“演出一个月可以挣3000块钱”的诱惑却强烈地吸引了槐花、断腿猴们不安分的心,想到一个月的演出费比一家人在受活庄劳作耕种一年的钱还多,谁还能不想去参入那绝术团的出演呢。

受活人进行着自我蹂躏式的绝术表演:独眼纫针、聋子放炮、断腿赛跑、瘫媳妇刺绣、把瓶子当鞋子穿……然而,他们为了实现黄金世界而做出的努力却迎来了新的灾难:“受活人”的钱被狡猾残忍的圆全人洗劫一空、桐花四姐妹被破了身子、茅枝婆笑着受活而死……

纵观全文,作者正是以“受活”一词巧妙地揭示了底层人民的生活与精神困难。首先小说以“受活”一词为题,把山沟称为“受活沟”,村落称为“受活庄”,祖先称为受活婆,村民称为“受活人”,这首先就给读者一个阅读上的错觉,为篇中人物不合称谓的命运形成强烈反差。作者在小说中多次提出“受活”之享受、快乐、痛快的本质含义,如:“炎炎热热的酷夏里,人本就不受活”、“入了社我每夜都让你受活”、“所以每周末,他都记住要和媳妇有场受活的事”、“你们有银有粮,就住在这儿耕作受活吧”等,处处表现着受活人过得自给自足、快乐逍遥类似世外桃源般的日子,好像的确没有辜负“受活”一词的本意。然而,就主体故事情节来看,受活人的生活却不仅谈不上什么“受活”,反而遭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天灾人祸,是一种经常性的来自于外部世界的损害与侮辱。[3]受活人在追求“受活”生活的过程其实是一个与孤独同伴的过程,由于他们底层身份和底层意识的种种原因,这种幻想中的“受活乐园”永远不会变为现实。

底层意识在文中的首要表现是对底层民众的苦难生活进行了有史以来最奇特的书写。作者通过残忍、狂热而蛮横可怕的圆全人和坚韧、谦卑而不断求取正常生存机会的残疾人之间的斗争的描写,真实构建了两种对立的社会图景,鲜明而深刻地揭示了现实社会的真相。一方面,通过对圆全人抢粮、炼钢、批斗、修梯田、打劫、强暴、建列宁纪念馆等狂妄而无畏的疯狂举措的揭露,反映出由此带给受活人的无穷无尽的苦难。另一方面,作者借助于对受活人令人颤栗的遭遇的冷静、透彻叙说,揭示了人类在金钱、权力、物质诱惑前不堪一击的精神状态。其实,作者正是通过对圆全人的可怕、受活人的举步维艰的描写,残酷而逼真地揭示了底层人的生存状态和生活困境。

底层意识在作品的另一表现形式是对权力的极端展现。尽管社会的进步促进了社会体制的完善和改革,但在农村,政治制度并没有达到透明化和民主化的程度,乡村权力仍是一个让人敬畏、令人追逐的政治武器,它生动地体现了拥有者的高大和追逐者的卑微,是底层生存网的网心,也是展示底层的重要平台。在《受活》里,权力就被阎连科刻画得令人咂舌。“政治狂人”柳鹰雀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惜使用一切手段:为了换取“购列款”,他可以动员一两千人的大孝队给新加坡商人已故的母亲做孝子;为了能够得到提升,他可以让村妇去陪村干部睡觉……在爬上了县长的职务后,他又为自己定下了“宏伟目标”——“戊寅虎年柳鹰雀刚过三十八岁升任地区副专员”。为了实现这一蓝图,他异想天开地要将列宁的遗体买回来办—个列宁纪念堂。为筹集“购列款”,竟以伤害残疾人已有伤残的身体为代价在受活庄组建了“残疾人绝术团”。令人发指的是,他的愿望还不仅限于某一官位的谋取,而是心中存着一种不朽的渴望——提前在列宁纪念堂为自己准备好了金字墓碑 “柳鹰雀同志永垂不朽”,把自己最终定位为“第三世界最杰出的无产阶级革命家”! 在通往政治目的的路途上,柳鹰雀一步步地变为一个权力的奴隶,成了一个欲望驱使下的生命空壳。

乡村权力不仅在《受活》中得到了极致表现,在其他作品中,阎连科也都将其作为底层书写的一个重要方面。在《耙耧山脉》中,已经死去的村长依然可以凭借其生前的淫威对长期统治下的村民继续着精神上的钳制和折磨;在《瑶沟人的梦》里,游离于权力结构之外的瑶沟人遭受着村支书肆意的践踏和盘剥;《大校》中的队长在自己的麦堆里发现一泡猪屎后,让大校的父亲当着全社人的面吃下去,否则就不给大校家分小麦……

阎连科对乡村权力的书写,让读者在看到乡村权力对人的压制的同时,也不免对乡村权力体制产生了反思:如何在乡村建立一套法制的、合理的政权体制,如何让权力运作有效地服务于村民们,这是值得整个社会思考的问题。

底层意识在《受活》中的第三个表现是方言的频繁使用,诸如“受活”、 “圆全人”、“儒妮子”、 “死冷”、“热雪”、“处地儿”、 “脚地”、“满全脸”、“顶儿”、 “地步”、“头堂”、“撒耍娇娇子”等等,这些都是带有明显河南、耙耧地域色彩的方言语词。小说中有一段这样的描写:

“再看一下台下的百姓们,瞎子、瘸子、聋子和别的残着的人,不消秘书和断腿猴起手鼓掌提醒儿,那掌声就噼噼啪啪响个不停了,像阵雨一冷猛落在屋瓦上,把一个庄落都震着了,弥盖了,经经久久地不息着,连树上那些许的青叶子,都生冷冷地给震落下来了。县长望着台下满世界人的脸上汪着的红,自个脸上刚刚那一息阴沉也被荡得没有了,只剩下被那掌声鼓噪起来的足满和灿灿然然的笑”[4]。

针对这一现象,作家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说,“我是用方言来完成这部小说的,如果没有絮言,读者恐怕不能完全看得懂……它和故事是相辅相成的关系。”可以说,作者通过使用方言的叙事方法更加通俗地对底层人民的内心世界、精神领域和生活状态进行了精彩呈现。

所谓落叶归根,已过不惑之年的阎连科在进行着人生的思考,也以一种更急切、更直接的方式去感受社会、体验底层、皈依本色。“在一个浮躁的时期,越来越多的人想在艺术中卸去社会与时代的重负,阎连科却把别人主动放下的,被迫丢弃的,背负在自己的身上。”[5]他以坚定的信仰,执着地注视着在那片贫瘠的耙耧山脉上挣扎着的山民,实践着自己对20世纪后半叶乡土中国的书写。

[1]赛妮亚,梁祝:《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中国小说七剑客》,天津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80页

[2]王鸿生:《反乌托邦的乌托邦叙事—— 我读<受活>》,《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2期

[3]王春林:《底层命运的寓言化表达》,《海南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6期第l7卷

[4]阎连科:《受活》,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4

[5]阎连科:《以悲情诗意关注艾滋人群》,《财经时报》2006年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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