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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末清初实践礼学发微

2014-08-15刘万华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8期
关键词:礼学风俗理学

刘万华

(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商丘476000)

关于明末清初实践礼学的研究,目前学界仅有林存阳在其《清初三礼学》中稍有提及。他在该书第二章第二节以“实践礼学的思考”为题,论及清初学坛颜元、李塨两大儒的实践礼学思想,并称颜、李二人对古礼的倡导与践履,“为礼学的复兴提供了契机”[1]103,“为清初三礼学的复兴开了先路”[1]129。但林存阳所论仅局限于颜、李二人,所论内容多集中于二人对礼学的体悟与实践,且论述也较单薄。因此,有必要就此课题再作深入研究。本文将结合明末清初实践礼学的学术背景,探寻该时期实践礼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及其内容,进而探寻他们实践礼学的意义,以补学界所论之不足。

一、实践礼学的学术背景

明末,社会矛盾日益尖锐,农民起义此起彼伏,明朝统治在农民起义中土崩瓦解。然而,农民起义的果实迅速地被关外清朝统治者所掠夺,一个新的统治政权由此诞生。清王朝立国之初,为消除异己势力,一方面大肆镇压人民的反抗,杀人、屠城以震慑人心;另一方面又下令“圈地”、“剃发”,以显示统治阶级的淫威。在政府与地方豪绅势力的共同绞杀下,反清力量不久便被镇压下去。然而,激烈的社会动荡带来的不仅仅是政权的更迭,国民经济与社会伦理纲常等也遭遇灭顶之灾,人心不古,伦理道德缺失,传统礼制崩坏,礼乐教化丧失殆尽,全国各地呈现出一片凋敝的景象。

就在明末清初动荡的社会现实中,一批士人开始对残酷的社会现实与尖锐的社会矛盾进行反思。他们把各种社会矛盾归结到明代以来日益僵化、严重脱离社会生活的王派后学身上,认为是他们的狂禅导致风俗颓废、礼乐崩坏,从而最终导致明朝的毁灭。其实,王阳明对明代中后期学术思想的转型有功,亦有过。王阳明继承南宋陆九渊之学并加以创新,提出著名的“心即理”理论,他说:“心即理也。……且如事父不成,去父上求个孝的理;事君不成,去君上求个忠的理;交友治民不成,去友上、民上求个信与仁的理:都只在此心,心即理也。”[2]2可见,王阳明是要用“心”来取代“理”。在“心即理”的基础上,王阳明又提出了“致良知”说,并认为其“平生讲学,只是‘致良知’三字”[2]990。阳明“致良知”之论中有“实学”的成分,如他说:“我辈致知,只是各随分限所及。今日良知见在如此,只随今日所知扩充到底;明日良知又有开悟,便从明日所知扩充到底。如此方是精一功夫。”[2]96这些都是阳明有功于学术的地方。当然,阳明“心即理”、“致良知”等理论又是建立在虚构的基础之上的,容易流于轻浮,黄宗羲说:“圣人之学,心学也。心即理也,故于致知格物之训,不得不言‘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夫以知识为知,则轻浮而不实,故必以力行为功夫。”[3]182因此,“如果把良知看成是一个静止的本体,把致良知看成是一个单向的过程,认为一旦洞达本体就可以万事大吉,这就流于空想、空谈,而且把良知规定为其他的东西就带来了与正统儒学背道而驰的结果。所以泰州、龙溪的狂禅,阳明难辞其咎”[4]58。王派后学对阳明学说片面、异端的发展,对传统的社会秩序引发了较大的冲击,也将明末空疏的学风引向了极致,在某些方面加速了明王朝走向衰落,直至灭亡。所以,明末清初的一些士人对当时空疏学风的批判不无道理。

时至清初,学者们面对晚明失国的事实,在孙奇逢、顾炎武、黄宗羲等一批明末遗老的感召下,一方面强调民族思想,一方面以经世致用为己任。他们针对宋明以来空疏的理学、心性之学,掀起了一股回归原始儒学的思潮。在这股回归儒学的思潮中,学界兴起了“由王返朱”、“尊朱黜王”、“崇实黜虚”等学术理路。顾炎武还提出了“理学,经学也”的著名论断,他说:“理学之名,自宋人始有之。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非数十年不能通也。……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校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5]62顾氏将理学分为古之理学与今之理学,目的就是要对宋明理学的狂禅进行批判。顾氏认为,阳明“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的学问是空谈的学问,其必然会导致“神州荡覆,宗社丘墟”[6]384。顾氏所发出的呐喊,也就是为了纠正宋明理学空疏之弊端,重申经学与经世致用之关系。而孙奇逢、陆世仪、陆陇其、颜元、李塨诸大儒,为了矫正礼制崩坏的社会现实,恢复传统的儒家礼制思想,更是身体力行,实践礼学,掀起了实践礼学的思潮。他们希望通过复兴礼学,能使动荡的社会重返稳定,使凋敝的国家重新复兴,使积贫积弱的民族重新得到振兴。

二、实践礼学的主要代表人物及思想

明末清初,实践礼学的主要代表人物有孙奇逢、陆世仪、陆陇其、颜元、李塨等人,他们重倡儒学经世致用的宗旨,身体力行,实践礼学,尤其是“作为开风气的代表学派之一的夏峰北学,在学风转变过程中,以其对古礼的践履,揭开了清代复兴礼学的序幕”[1]92。

孙奇逢(1584-1675),字启泰,一字钟元,直隶容城人。明万历庚子(1600)举人。“少敦内行,好奇节,负经世之志。”[7]1晚年居河南辉县夏峰讲学,学者尊为夏峰先生,与李颙、黄宗羲齐名,合称明末清初三大儒。孙奇逢之学“原本象山、阳明,以慎独为宗,以体认天理为要,以日用伦常为实际,不欲判程、朱、陆、王为二途,以《朱子晚年定论》为归”[7]2。所著主要有《读易大旨》5卷、《书经近指》6卷、《四书近指》20卷等。

孙奇逢为学注重实践躬行,《清史列传》评价说:“其论学,以慎独为宗,以体认天理为要,以日用伦常为实际,而其大本主于穷则励行,出则经世。其治身务自刻励,而于人无町畦。有问学者随其高下浅深,必开以性之所近,使自力于庸行。”[8]5240此处评价诚为得情之言。孙奇逢亦赞同:“学问皆从躬出,而不从口出。”[9](上)1227孙奇逢的躬行实践主要表现在对礼学的实践上。其实践礼学的主要内容包括对礼的践履与结撰礼书用来指导人们的实际行动。由于孙氏认为“礼”是本原:“本字,毕竟不曾说出。本在不可思议,礼此本,乐亦此本,本只有一,更无有二,须深思而自得之。”[9](上)296因此,在年十七父母双亡时,丧葬一依古礼并庐墓六年。不仅如此,在移居辉县苏门山后,他又手定《苏门会约》与家规,着力用礼秩来规范家族及众弟子。

陆世仪(1611-1672),字道威,号刚斋,苏州太仓人,明诸生。入清,归而凿池十亩,筑亭其中,自号桴亭,学者称桴亭先生。所著主要有《思辨录辑要》14卷、《性善图说》1卷、《四书讲义》4卷、《性理纂要》4卷等。

陆世仪“不是一个独坐书斋的书生,抱有康平天下之志,所以于古今政治制度因革源流、兵农礼乐及乡国利害,莫不关心”[10]601。可见,陆世仪也是一位提倡实学的人。《清史稿》评价他说:“世仪之学,主于敦守礼法,不虚谈诚敬之旨,施行实政,不空为心性之功。于近代讲学诸家,最为笃实。”[11]13117-13118他在实践礼学方面,主张设立“学校之制”,在学校中教授包括礼学在内的天文、地理、水利、兵法等,他说:“学校之制,其在乡学,不过读书识字、歌诗习礼而已。至于国学,决当仿安定湖学教法而更损益之。如经义则当分为《易》、《诗》、《书》、《礼》、《春秋》诸科,治事则宜分为天文、地理、河渠、兵法诸科,各聘请专家名士以为之长。为学校之师者,则兼总而受其成。如此,则为师者不劳,而造就人才亦易。”[12]卷20《治平类》他又认为,在所学的六艺之中,“礼乐为急”[12]卷21《治平类》,为此,陆世仪早年即记《考德课业录》以自省。而他仿朱熹《家礼》作《陆氏宗祭礼》4卷,又作《治乡三约》一书,皆是其实践礼学的产物。

陆陇其(1630-1692),初名龙其,字稼书,浙江平湖人,康熙九年(1670)进士。他“充养完粹,践履笃实,事无巨细,处之必以诚,发之于言,书之于册者,无非仁义中正之旨。而于辨正学术,分别是非,尤侃侃不少假借。力排阳明良知之弊,兼及泾阳、景逸,谓‘虽不主阳明,而偏重静坐,犹未出阳明范围’”[7]466。所著书主要有《读礼志疑》6 卷、《礼经会元疏释》4卷、《三鱼堂四书大全》40卷等。

陆陇其认为,世风日下、人心不正的社会现实是学术不正造成的,学术不正必将导致礼法荡轶,他说:

明之中叶,自阳明王氏倡为良知之说,……龙溪、心斋、近溪、海门之徒从而衍之,王氏之学遍天下,几以为圣人复起,而古先圣贤下学上达之遗法,灭裂无余。学术坏而风俗随之,其弊也。至于荡轶礼法、蔑视伦常,天下之人恣睢横肆,不复自安于规矩绳墨之内,而百病交作……至于启、祯之际,风俗愈坏,礼义扫地,以至于不可收拾,其所从来,非一日矣。故愚以为明之天下,不亡于寇盗,不亡于朋党,而亡于学术。学术之坏,所以酿成寇盗、朋党之祸也。[13]卷2《学术辨上》

为此,他竭力主张尊朱黜王:

陇其尝以为近世学术之弊,起于不能谨守考亭。故救弊之法无他,亦惟有力尊考亭耳。……夫朱子之学,孔、孟之门户也。学孔、孟而不由朱子,是入室而不由户也。故陇其谓今日有志于圣学者,有朱子之成书在,熟读精思而笃行焉,如河津余干可矣。若夫新会姚江以来诸儒之说,真伪错杂,不可不精择而慎别之也。[13]卷5《答嘉善李子乔书》

他在尊朱黜王的同时,也讲究实学与笃行:“大抵天下无实行之人则不成世道,然实行必由乎实学。若不学而徒言行,则所谓行者岂能丝毫无歉,或反做成病痛;故自古笃行之人皆好学之人,未有不穷理不读书而能笃行,笃行而一无病痛者也。”[14]卷4《论语》

颜元(1635-1704),字易直,后改字浑然,号习斋,河北博野人。24岁时开私塾教学生,一生授徒无数,较出名者有李塨、王源等人。所著书主要有《存学编》4卷、《存性编》2卷、《四书正误》6卷等,后作品收入《颜元集》。

颜元反对静坐读书,他说:“但凡从静坐读书中讨来识见议论,便如望梅画饼,靠之饥食渴饮不得。”[15]卷2《性理评》为此,他主张人们应动起来:

三皇五帝,三王周孔,皆教天下以动之圣人也,皆以动造成世道之圣人也。……汉唐袭其动之一二,以造其世也。晋宋之苟安,佛之空,老之无,周程朱邵之静坐,徒事口笔,总之皆不动也,而人才尽矣,圣道亡矣,乾坤降矣。吾尝言,一身动则一身强,一家动则一家强,一国动则一国强,天下动则天下强。[16]472

颜元所强调的“动起来”,其实就是要求人们身体躬行。由于颜元“居家制行,造次必于礼”[7]504,因此,他在实践礼学方面做的比较多。颜元平时注重“日功”,认同“日用之常礼,不可一日而不修”(《礼文手抄》卷1),因此,他重视行习礼、乐,并说:“予则谓一日行习礼、乐,一日之唐、虞,一月行习,一月唐、虞也。一人行习礼乐,一人之尧、舜;人人行习,人人尧、舜也。”[16]471起初他依朱子《家礼》而习礼,三十岁后居养祖父、母丧,一依朱子《家礼》,结果形容枯槁,哀立不支,因而于心不安,便寻讨古经,发觉《家礼》与古经不合,遂怀疑宋儒。后著《礼文手抄》5卷,折衷古礼与宋儒之礼说,阐发自己对礼的感悟。除了亲自躬行古礼之外,颜元还曾奉命为家族立族约以敦化风俗,增“常仪”以践行古礼,为漳南书院立规制以复兴尧舜周孔之道,体现了一个以礼持身且又善于躬行实践的儒者形象。

李塨(1659-1733),字刚主,号恕谷,河北蠡县人,颜元挚友李孝慤之子,康熙二十九年(1690)举人。李塨早年师从颜元,以三物、六行、六艺为学之本,期于致用,学数、射、御、书,颇得颜氏之旨。其游学他邦之时,言必称习斋,故习斋之名,亦因之远播,“为学,始终一守习斋家法,所辑《小学稽业》、《大学辨业》及《学规》、《论学》,以补习斋所未备”[7]596。因此,颜元与李塨之学常并称为“颜李学派”。李塨的著作主要有《周易传注》7卷、《诗经传注》8卷、《论语传注》2卷等。

梁启超曾谓“颜李学派”为“实践实用学派”[17]133。杨向奎也云:“习斋以六艺立教,刚主谓礼让为国,自治治人,非礼不行,农乃国本,食为民天,而兵则所以卫民,故于田赋、郊社、禘袷、宗庙皆有考,期可见之实用。”[10]347二位先生所论盖不为过。颜元实践礼学,而他的学生李塨也颇得其真传。李塨认为,“圣门六艺之学,总归一礼”[18]101,因而倡为礼说,以礼躬行。他说:“今日学一礼,遇其礼当行即行之。明日又学一礼,遇其礼当行即行之,知固在行先。”[18]109“我辈今日惟自治教家教弟子,时时以礼检勘,则为真学。”[18]101可见,李塨不仅时时躬行古礼,还让家族成员与弟子“时时以礼检勘”。李氏此举与其师不相上下。除此以外,李氏也立族约以敦化风俗,并编撰《圣经学规纂》、《学礼》等书,考究古礼,指导人们的日常行为举止。

三、实践礼学的意义

明末清初倡导实践礼学的思潮,是针对当时动荡、颓靡的社会现实而发起的,是当时学界所掀起的经世致用思潮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而传统的礼乐文化又是儒家礼制思想的核心,是儒家用来治世的舆论工具。明末空疏的学风,几乎将传统的儒家礼乐文化荡轶殆尽。因此,此时学界倡导实践礼学的思想,无论从改良风俗、改造理学,还是从保存与发扬传统文化方面来说,无疑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一)改良风俗

明末清初,社会动乱,风俗不淳,礼秩缺失,礼崩乐坏,已是有目共睹的社会现实。随着实践礼学思潮的兴起,学者们首先想到的是若要恢复社会礼秩,必须要推行礼义,改良风俗,这样才能使社会走向稳定、安宁。因此,这些实践礼学思想的学者们开始自觉地探讨改良风俗的方法,并积极地加以躬行实践,为礼学的复兴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他们所探讨的改良风俗的方法,具体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推行学校教育,教民以礼义。他们针对当时动荡的社会局面,推崇上古三代长治久安的社会形势,认为三代推行善教、政教,所以风俗淳朴、民风恭俭。为此,他们想到了学校,认为学校是改良风俗、推行教化之所,希望通过学校教育,教民以礼义,从而改良社会风俗。陆世仪认为,社会施行儒治还是吏治,与学校的兴废有关,学校兴,则施行儒治;学校废,则施行吏治。陆世仪主张儒治,所以他提倡学校教育,并希望通过学校教育而回归三代之治,实现儒家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儒治之所以不同于吏治者,只为一起手便不同,儒治从教化上做起,吏治从刑政上做起。秦以前儒治也,秦以后吏治也,其原本只在学校之兴废而已。……学校亦然,欲使之修己治人,则必使之学为修己治人之道。……三代以上之天下所以久安而长治者,此道得也。自秦夷灭先王学校之制,有欲学法令者,以吏为师,后世相沿,虽制度代有变更,究不出吏治二字,则亦行秦之法而已。至于三代之制,则未有能复之者。……三代善教,秦不善教,汉不用教,而晋、唐则又教坏人才而后用之也。……然则欲复三代之治,非致力学校亦何以哉。所以弟向作《治通》,只推原《孟子》封建、井田、学校三大旨,而尤以学校为致治之本。[19]79

无独有偶,陆陇其也认为学校是教民以礼义的场所,他说:

政教者,风俗之本原也。……愚以为欲反今日之俗而登之隆古,无他,亦惟以三代所以导民者导之而已。愚非敢谓三代之法,可一一施之今也。然其大体,固有不可得而易者。……其一则学校宜广也。民之所以不入于淫荡、安其朴素者,以其知礼义之可重耳。苟礼义不足动其心,则朴素必不如奢靡之可乐,忠厚必不如淫荡之可慕。学校者,所以教民礼义也。[13]外集卷3《风俗》他认为具体应该这样做:“宜选方正有道之士,为州县之师长,重其禄秩,而又仿古里塾党庠之制,以农隙教导其民,使知礼义之可重。”如此,则民“无慕乎浇侈”[13]外集卷3《风俗》。这样一来,则风俗返朴还淳,去奢从俭,三代之盛便指日可待。

其次,设置常仪,推行礼义。他们设置家庭日常礼仪规范,目的就是希望在家庭内部推行礼义,让家族成员躬行实践孔门之礼,使他们人人能习礼,个个懂礼节,从而起到改良风俗的作用。孙奇逢所撰著的《家祭仪注》及《家礼酌》等书,就是为了规范家庭日常礼仪行为而著的,他规定:

凡我子若孙,入庙思敬,不待病子之告教。酌立仪注,愿身先之,不敢与当世论礼也。晨起栉沐后,入祠三揖,自入小学,便不可废。朔望,焚香拜。元旦昧爽,设祭四拜,四仲月,用分至日各设祭,行四拜礼,令子孙供执事。凡佳辰令节,寒食寒衣,皆拜设时食。忌辰设食拜,子孙素食,不宜享客。有事出门,焚香拜,归亦如之。吉庆事,卜期设祭。儿女婚姻,焚香以告,生辰弥月,设食以献。新妇庙见设祭,主妇率之行礼。凡祭,妇人另行礼,各如仪。[9](中)856

颜元也曾为家族设置常仪,他规定:“正月增常仪:洒扫,惟冬不洒。清明、十月朔祭墓,恩祖考、妣忌日,亦往祭其墓。”[20]282他还规定:

每日清晨,必躬扫祠堂、宅院。神、亲前各一揖,出告、反面同。经宿再拜,旬日以后四拜,朔望、节令四拜。昏定、晨省,为亲取送溺器,捧盥、授巾、进膳必亲必敬,应对、承使必柔声下气。写字、看书,随时闲忙,不使一刻暇逸,以负光阴。操存、省察、涵养、克治,务相济如环。改过、迁善,欲刚而速,不片刻踌躇。处处箴铭,见之即拱手起敬,如承师训。非衣冠端坐不看书,非农事不去礼衣。出外过墓则式,恶墓不式;过祠则下,淫祠不下;不知者式之;见所恻、所敬皆式。非正勿言,非正勿行,非正勿思;有过,即于圣位前自罚跪伏罪。[16]462

后来“及门日众”,颜元又申订教条:

每节令读讲教条,诸生北面恭揖。令一长者立案侧,高声读讲毕,又一揖而退。有新从游者,必读讲一次。教条一,孝父母,须和敬并进,勿狎勿怠;昏定晨省,出告,反面,各一揖;经宿,再拜;旬以上,四拜;朔、望节令,俱四拜;惟冬至、元旦六拜。违者责。[20]282

可见,颜元不仅设置家庭日常礼仪,还添置了师生之间的“教条”。此“教条”即为规范学生的日常礼仪,并令其常习,违者追究。

最后,制定族规族约,规范礼仪。族规族约的制定,目的也是想通过这些约定来规范家族内部人员的日常行为,使家风淳朴,风俗醇正。孙奇逢曾亲立《苏门会约》四条、《家规》十八条,以规范家族礼仪。另外,他还作有《族谱》一篇,议论风俗,认为《族谱》废而风俗衰:“人心何以淳?淳以孝悌。风俗何以厚?厚于兴孝兴悌。夫孰是当不孝不悌者,而人心之浇也日甚一日,风俗之薄也日甚一日。此何以故?盖族谱废。”[9](中)857可见,孙奇逢认为《族谱》的功能也在于改良风俗。颜元曾奉族长之命为家族立族约:“阖族供清明祭于墓,先生奉族长命立族约:约孝,约悌,约行冠、昏、丧、祭诸礼,约周卹,约勿盗、赌、奸、欺。”[20]281从颜氏所立的内容来看,目的也是让人们躬行礼仪,规范行为,最终改良风俗。陆世仪也是如此,他曾作《治乡三约》,提倡以礼而治,希望以此而使风俗得到改良。

(二)改造理学

理学发展到明中期,已经与传统理学相去甚远,特别是继阳明心学流传开来以后,程朱理学日益式微,阳明心学日益高涨。及至明末,王学左派的异端发展,导致社会喜好狂禅,此时“近世圣学不明,谈及学问,便共非笑,不以为立异,即以为好名”[21]卷5《与田篑山书》。人们喜追腥逐臭,社会礼俗风习较之传统大有变异。面对如此混浊不堪的社会现实,一些学者开始了反思,他们希望对当前的理学思潮进行改造,以恢复正统理学的主导地位。而明末清初实践礼学思想的学者都试图加入到这一行列中来,并做出了自己的努力。

首先,他们对时下理学的改造是通过提倡程朱理学之“诚敬”开始的。由于程朱理学倡导诚敬,因此,他们对“诚敬”比较看重。孙奇逢云:“君子三畏,首曰:畏天命。天命不已,是无一事一时可不戒惧。大人以身体之,圣贤以言传之,自尧兢舜业,以至诸儒之居敬穷理,无非畏惧一念。”[9](中)522陆世仪为学“恪守程、朱,以居敬穷理为归,身体力行”[7]144。他说:“居敬穷理四个字,是学者学圣人第一功夫。彻上彻下,彻首彻尾,总只此四字。四个字是居敬穷理。一个字是敬。”[12]卷2《居敬类》陆陇其也是这样,其“少即讲学,专宗朱子,以居敬穷理为要”[7]465。颜元“少有异禀,读书辄出己见。初好道家言,寻弃去,好读史学兵法。及遍读性理书,奉周、程、张、朱之旨,立日记,刻苦励行,期于主敬存诚。躬耕胼胝,必乘闲静坐,居家制行,造次必于礼”[7]504。他说:“‘天行健’,乾乾不息,天之诚也;人能长思敦其敬而无怠惰之念,则几于诚,而同乎天矣。……学莫先于敬身,乐莫大于孝亲。”[16]462清初理学家鼓吹主敬,其现实目的是为了改变晚明以来学术混乱的局面,进而恢复理学的主体地位,这对鼎革之后的社会稳定以及社会秩序的重建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其次,他们对礼学的躬行实践,是其改造理学的一种手段。由于晚明理学强调“知行合一”,偏重认知,忽视躬行实践,对此,明末清初的这一批实践礼学的学者颇为不满。为了纠正这种偏颇的做法,他们常常以朱子《家礼》为模范,躬行实践礼学,倡导经世致用之风,希望以此追步朱子,恢复传统理学。朱子《家礼》是朱熹晚年重要的礼学思想著作,主要内容包括通礼、婚礼、丧礼、祭礼等四项内容。该书有较强的现实意义,而其“最大的现实意义就是它的教育功能,它不但承接着对现实的人的潜移默化的教育,也表达了对灵魂世界的人的敬仰与尊重”。它成书以后,“对宋以及宋代以后的民间家礼都产生了积极的影响,特别是对宋代以后的中国家庭伦理产生了极为深刻的影响,形成了独具特色的中国古代民间礼,并且一直延续到今天”[22]26。因此,孙奇逢手定《苏门会约》,陆世仪仿朱熹《家礼》作《陆氏宗祭礼》,又作《治乡三约》一书,颜元立家规族约、添置常仪,李塨立族约并撰《圣经学规纂》、《学礼》等书,并让族人、弟子躬行实践,都不是无缘无故的事情,而是他们经世致用的一种形式、改造理学的一种手段而已。

(三)保存与发扬传统文化

明末清初实践礼学思潮在保存传统文化方面,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实践礼学是针对当时礼崩乐坏、礼秩荡轶的社会现实而发起的,因此,他们对“礼”比较重视。而“礼”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内容,可以这样说,他们对古礼的躬行实践就是在发扬中国传统文化。孙奇逢认为,“乾坤浑然一个礼”,他说:

《颜渊问仁章》,此章全重礼字。礼者,大中至正,万物各得其理之谓。提出一个把柄,立定一个主宰,不于无声无形中问本体,而于有条有理众著而成象者见本原也。……说礼不说理者,用工必有下落,离却显然条理,说恁么不睹不闻,天下归仁者,乾坤浑是一个礼,盖舍了天下,即无处寄我之仁。[9](上)319

孙奇逢在理学盛行的时代以礼代理,并提出“一个把柄”、“一个主宰”之说,可见其对传统文化的认同与发扬。颜元也极为重礼,认为“礼是圣人之道”,并认为行礼就是作圣之事。他说:“道莫切于礼,作圣之事也。今人视礼之精巨者曰不能,粗细者曰不必,是使圣人无从学也。有志者,先其粗,慎其细,学得一端,亦可。即如出告、反面,苟行之,家道不亦秩,孝弟不亦兴乎?”[20]213既然能将行礼与作圣之事等同,则不难看出传统文化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此其一。

其二,他们在实践礼学的过程中,仿朱子《家礼》制定家族之礼书,又编订乡规、族约,增设家族的日常礼仪等,其实就是希望以此回归儒家经典,从而保存汉民族的传统文化。同时,他们也希望以此来引起统治阶级对汉民族传统文化的关注。其实,他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当时一批学者的共同努力之下,清王朝最终在文化取向上认同了传统理学,并使其成为清朝官方主流意识形态,很快取得了正统、合法的主导地位,从而使传统儒家文化得以延续与发扬。

明末清初实践礼学思潮是针对当时礼崩乐坏、风俗颓靡的社会现实而形成的。学者们对礼学的躬行实践,其实就是在寻找一条经世致用的道路,使疮痍满目的国家尽快地恢复稳定与安宁。因此,实践礼学成了当时道德、伦理重建的思想武器,改造时下理学并使其回归传统的行动指南,保存与发扬传统文化的舆论工具。在孙奇逢等一大批通儒硕学的努力之下,程朱理学得以复兴,传统的儒家文化也得以彰显,并最终完成了传统文化与现实的接轨,从而奠定了清廷稳定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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