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死亡”的多视角阐释
2014-08-15苏娜
苏 娜
(长治学院外语系,山西长治046000)
“谁,能讲述那无言的死亡的故事?谁能揭开那遮掩着未来的帷幕?谁,能描绘那挤满了尸体的地底迷宫似的墓穴里的黑影的画图?又是谁在把我们对于明日的希冀和对眼前事物的爱与惧结成一体?”[1]是死亡之神,在黑暗的夜空中划过一点流星,将苍白寒冷似月光般的微笑投向生命,使生命之光黯然失色。死亡来临的一刻,恐怖之极,人类所知所觉和所见的一切都像“虚幻的奇迹”一样消失殆尽“再也没有能力看、没有能力听”[1]这宽广无极变幻无常世间的一切浮华与苦难。
一、古希腊三圣贤与《圣经》中的死亡观
死亡,像永生、爱情一样,是古往今来诗人、小说家、散文家、戏剧家探讨的主题之一。各名家对其看法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古希腊伟大哲学家苏格拉底誓死捍卫真理,通过“产婆术”为思想接生,引导人们产生正确的思想从而认识自己。他将自己比作神赐给雅典人的礼物—牛虻,肩负神的使命助人从善爱智的使者,他不容许最神圣的善的理想受到丝毫的亵渎,因此即使有逃脱的机会,也选择死亡,他认为死亡是神对他的召唤。他为自己策划了一场浩大的审判,以法律正义的名义处自己死刑,用死亡证明他存在的伟大,在死亡中寻求真理。苏格拉底虽然没有留下有关死亡的言辞但其身体力行已经证明了他对死亡的态度。
柏拉图在记录恩师苏格拉底就义的书《斐多篇》中探讨了死亡的深远意义。此书中苏格拉底一再呼唤他内在的“灵魂”,指引他正直的途径。此书亦是柏拉图借苏格拉底之名表达自己观点的方式。在《斐多篇》中,斐多提到当苏格拉底在面对死亡时的无所畏惧,“他是毫无畏惧、而且心情高尚地在等死,我觉得他是快乐的”[2]。”他即使是到亡灵居住的那边去,一路上也会有天神呵护;”[2]其次,他们还针对什么是哲学家做出激烈的讨论。他认为一生中真正追求哲学的人,“临死自然是轻松愉快的,而且深信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上得到最大的幸福。[2]”而且真正的追求哲学的人面对死亡的态度也很淡然,”无非是学习死,学习处于死的状态[2]”。他们认为死就是”灵魂和肉体的分离;处于死的状态就是肉体离开了灵魂而独自存在,灵魂离开了肉体而独自存在”[2],哲学家眼中的死能使灵魂超脱肉体,要探求任何事物的真相,就”得甩掉肉体,全靠灵魂用眼去观看”。”一个真正的哲学家,他临死绝不会愁苦。因为他有坚定的信念,唯有到了那边,才能找到纯粹的智慧,别处是找不到的。[2]”在面临死亡的重大抉择时,苏格拉底能够如此沉着冷静,认为死亡之神将他超度到一个充满智慧,不受任何世俗物质与肉体牵绊的世界,这是是真正哲学家眼中的死亡观。
亚里士多德是柏拉图的学生之一,但他的死亡观与其恩师截然相反,他认为“如果没有肉体,灵魂则无疑存在,灵魂不是某种有形体之物。灵魂与肉体的结合和形式与治疗的结合是一样的,它是肉体的形式,也是肉体的最终目的。肉体是灵魂的工具,灵魂是肉体的实现,灵魂离开肉体便不能存在,正如技艺离开技工便不能存在一样。”[3]他将灵魂分为三等,人类的灵魂,动物的灵魂和植物的灵魂。肉体与灵魂共存是其主要观点
《圣经》创世纪中提到人类是来源于尘土最终也会回归于尘土。圣经中首次提及死亡是讲述该隐和亚伯的悲剧故事:该隐是一个农民而亚伯是一个牧羊人,双方都提供给上帝贡品,而上帝更喜欢生长在田野里的谷物。然而这种偏爱引起了该隐的嫉妒与愤怒,从而引诱他的弟弟到田野里将其杀害,该隐从此被诅咒为一个流浪者,在流浪的过程中上帝避免他被人杀害而给他一个标记去保护他,但从此该隐也成为了上帝的选民。这一事件体现出圣经中对死亡的态度,即通过赎罪从而得到救赎的过程。从旧约延伸到新约,殉难与死亡能被解释为对罪孽的赎罪,而耶稣就是通过选择死亡为世人赎罪的,因此圣经中的死亡观就是通过死亡这样一种赎罪方式而得到救赎。
二、英语文学作品中的死亡观综探
从英国文学的起源民族史诗《贝奥武夫》起,死亡便成为炙手可热的话题之一。贝奥武夫有勇有谋地与怪兽进行顽强抵抗,体现出人类力量与大自然力量的抗衡并获得胜利的迹象
到文艺复兴时期,大文豪莎士比亚诸多悲剧及十四行诗中体现了死亡观,如其四大悲剧是对死亡的最好说明:《哈姆莱特》为弄清事情真相牺牲自我替父亲报仇,因此其“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4]成为生死选择的至理名言。《麦克白》野心勃勃贪婪权位,残酷杀害友人,最终众叛亲离被枭首。《李尔王》听信女儿们的谗言抛弃真正爱他的人,最终在悔恨的刺痛及精神与肉体的折磨中抑郁寡欢而死。《奥赛罗》性情暴躁,不能沉着冷静地思考问题,终因听信谗言而掐死自己最爱的人。其次,《罗密欧与朱丽叶》用死亡见证爱情的伟大。再次,十四行诗第十八首借死亡验证诗歌的永恒。莎士比亚就是用一出出戏剧及一首首诗歌向世人展示了人生如同舞台,在舞台上会上演各种生命的状态,其中包括死亡,善待生命,懂得节制才是真谛。
弗兰西斯·培根在《论死亡》中提到:“成人畏惧死亡犹如儿童怕进黑暗;儿童对黑暗之天然惧怕因妄言传闻而增长,成人对死亡之畏怯恐惧亦复如此。”[5]在培根看来,成人与儿童对死亡的畏惧都根源于妄言传闻,因此,如果凝神沉思死亡,将“视其为罪孽之报应或天国之通途,实乃圣洁虔诚之举”[5];而如果对死亡心声畏怯,则“视其为应向自然缴纳的贡品,则懦弱愚陋之态。”[5]如此看来,培根认为不同对待死亡的心态会导致不同因果报应,因此得出结论“伴随死亡而来的笔死亡本身更可怕”[5]。譬如“复仇之心可征服死亡,爱恋之心会蔑视死亡,荣誉之心会渴求死亡,悲痛之心会扑向死亡,连恐惧之心亦会预期死亡”[5]。与苏格拉底相似,他认为死亡是神赐予的礼物。
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告诉世人不要畏惧死亡并大胆的向死亡发出通告:“死亡——你莫骄傲”,因为人类在经历了“一小会儿短暂的睡眠”[6]之后会重获永生。尽管大多数人认为死亡是强有力的,但他认为死亡必须依附于睡眠、命运、机遇、毒药、战争、疾病等,需要咒语、鸦片的帮助,从反面论证死亡并不可怕,只要短暂的睡眠一过,人类便能永恒。
对死亡的界定历来都分说不一,有些人认为死亡是一种逃避,有些人认为死亡是可怕的,有人认为死亡是不可畏惧的,又有人认为死亡是丑陋的,有人则认为死亡是唯美的。正如美国著名女诗人艾米丽·迪金森的一生,她穷尽一生探索死亡的意义,冥思死亡,幻想死亡的各种状态。有时她像一个旁观者,观尽人世生离死别,有时亲临现场,感受死亡的庄重与肃穆。她将死亡与真善美结合,齐头并进,探究人类应为什么而亡,为美丽还是为真理等具有深刻人生哲理的诗歌,有时将生命当作一种通往死亡的列车,经历各种死亡的状态;生命是一段旅程,要经历不同阶段:童年、成年、中年与老年,探究人类行将就木时如何不朽。她认为死亡是一种不朽,死亡之灵车承载人类灵魂通往不朽;有时她尽述死亡之状态,如一只“苍蝇”飞过,如一场葬礼,伴随寂静、鼓声、嗡嗡声;死亡的过程似乎是一场交响乐,各种乐器融汇成一支哀乐,如此看来,死亡也是有声之物。似乎迪金森能超然于死亡之外,淡然死亡,将死亡与永恒并驾齐驱。她用很多破折号来表示停顿、思考、解释、沉默,这些与死亡来临时的感觉相似,用大写字母强调死亡的临近,既有心灵上的感觉也从视觉角度让读者与诗人一起感受死亡来临时刻的状态。迪金森作为美国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接轨的伟大女诗人,能从看破死亡用人生百态品味死亡,是诗人中的豪杰。
维多利亚时期著名诗人丁尼生用比喻的形式阐明了生与死的界限。在“过沙洲”中,他将沙洲比作生与死的界限,用海洋,潮涨潮落,黎明与夜晚的钟声象征生命的过程。在这首诗中,丁尼生描述了对死亡的无所畏惧与对上帝的坚定信仰。
艾伦·坡一位文笔考究,善于通过精选词语与惊险奇绝的构思制造意境,渲染气氛的诗人、小说家,也对死亡做了一番深思,在他的诗学观中,他认为诗歌是最崇高的文学表现形式,其目的是表现美,激发读者美的感受,但如何激发这种“使灵魂激动而变得高尚”的方式便是“使敏感的心灵悲泣”,应该使人感到“忧郁”,而最忧郁的事情莫过于死。最富于诗意的死莫过于心爱的人离世。从优美诗歌《安娜贝尔·李》中美丽爱人之死到《厄榭勒房屋的倒塌》中爱人兼妹妹之亡,无不描述了心爱之人死亡的悲壮,这种将死亡纳入爱的境界,忧郁的境界是一种爱的体现,恰如哈姆莱特之忧郁,夹杂着复杂的感情:亲情、友情、爱情,其痛苦如何能不触动读者每一根神经,甚至每一个细胞,为之涕零,为之惋惜,为之震惊。
霍桑因受到家庭影响,其小说也穷尽这一主题,对他来说死亡是黑色,是魔鬼。如短篇小说《胎记》中阿梅尔妻子乔治安娜的死、《拉帕奇尼的女儿》的死、《教长的黑面纱》中教长之死、《年轻小伙布朗》[7]之死、长篇小说《红字》中丁美斯戴尔的死等,似乎每部作品中没有死亡的存在就不完整。为什么霍桑将小说中的部分主人公置于死地呢?对于霍桑死亡又意味着什么呢?是罪恶的体现?是赎罪的一种手段?还是另有他用?霍桑写作微妙,模棱两可,但死亡却是确定的,罪恶是确定的,但其故事情节的发展也是多变的。如《红字》中女主人公海斯特,虽然身负罪恶,但作者并没将其置身死地,而是静观其变,给予机会,自我赎罪才最终获得救赎。其实,这样看来死亡在其作品中犹如一只替罪羊,只有自我救赎的人才能获得上帝的垂帘。与海斯特相比,丁美斯戴尔、教长、乔治安娜等都没有尽力自我救赎,最终死亡缠身。因此,在霍桑看来,死亡是一种罪恶,只有自我救赎才能永生。
奥斯卡·王尔德认为唯美主义的思想之一就是强调艺术应该游离于人生,艺术的美与价值不存在于生活与自然之中。他认为“一切坏的艺术都是返归生活和自然造成的,并且是将生活和自然上升为理想的结果。”他推崇回避现实或超越现实的艺术。奥斯卡·王尔德唯一一个悲剧《莎乐美》中充斥了爱情、亲情、暴力、死亡等主题。但其另外一部作品《道连格雷的画像》与其诸多短篇小说中,探讨了死亡与美的关系。《莎乐美》中既有美丽多变的月亮,又充满恐怖氛围的死尸、流血、坟墓、监狱等,将自然的极致美与死亡的极致恐怖结合,将白与黑两种色彩结合,是一种颓废美。将人类本性中最美的一面与最丑陋(深度淫态与欲望)一面相结合。剧中约翰逊代表了不可亵渎的神圣美与对上帝之爱,莎乐美外表美与内心的纯洁到淫欲,为莎乐美而死的叙利亚王子之死也是一种美,为爱而美。莎乐美对约翰逊的狂爱是因为得不到他,她才会有那么疯狂的贪求欲望。而如果作为公主的莎乐美轻而易举地能得到其想要我东西,就不会疯狂追求。愈是得不到我东西,想得到的贪欲就愈演愈烈,而最终导致将其毁灭的严重后果,这便是一种贪欲之亡。而她认为毁灭其得不到的东西是一种永恒的得到。莎乐美认为只有美的东西才有价值,才能存在,也只有美的东西才是永恒的。因此她认为死亡等于美的永生,是永生的美,她对美的追求也是对永恒真理的追求。同样,在《道连格雷的画像》中保留了象征永恒美的画像而将丑陋的真人摧毁。这正体现了奥斯卡王尔德我唯美主义观点:美与实际生活无关,它是永恒存在的,没有时间、空间限制,即便是死亡也剥夺不走美我实际存在。因此,剧中无论是莎乐美还是年轻的约翰逊都是追求心灵、灵魂之美,是追求外表与心灵的和谐之美,再到追求信仰之美,是人类追求美的终极需求。正如哈姆莱特最终选择死亡,但这样的死亡是永生,他的悲剧之美生活在每一个人心中,因此他是美的,也是永恒的。从美学上来看,死亡就是美,就是永生。
西奥多·德莱赛用自然主义的表现手法详尽地描述了美国社会在进入二十世纪时的特殊现状:贫富差距增大,城市化、工业化、机械化愈演愈烈等加速了农村人口向城市的流动,同时也加强了人们追逐名利、金钱与成功的欲望,在这种复杂的背景下,隐藏着诸多如嘉莉妹妹一样的小人物,与犹如赫斯特·伍德这样的大人物,他们受到机遇与环境的影响,奔赴各自不同的命运,也正是这些偶然的外界的因素制约着他们在硕大世界中微小的生命。西奥多德莱赛运用大量的细节和心理描写细腻淋漓尽致的表现与表达出各色人物的不同人生旅途,将自然主义与达尔文主义的哲学观融入到其作品中,表现人在环境中的无奈与绝望与“丛林原则适者生存”的哲学思想。
“自然主义表现了不满足于启蒙时代所宣扬的理性,进步和信仰,是这些思想的一种反拨。在自然主义看来,世界并非向着希望、发展和进步的方向前进。”[8]德莱赛完全否定了人的作用,认为人类生活是一个谜,其后期“哲学思想也包含绝望、混乱和模糊”[9]。嘉莉妹妹对物质的欲望、德鲁挨对性的欲望、赫斯特伍德对权利的欲望,都受到当时环境的影响,德莱赛认为所有这一切救赎是真理和道德,即“存在就是真理,存在就是道德”[10]。他认为人有时受本能控制,有时受意志控制,始终摇摆不定。人是本能的牺牲品,而最屠户的是人的欲望本能对人的影响。人是本能的奴隶,随欲而为,原则尽失。人处于兽性和人性之间,自由意志还不足以取代本能。由于受到自然主义与达尔文主义的影响,其对死亡的独到观点也有别于其他作家,作品中人物悲惨命运也归于此。
三、结 语
综归古希腊圣人的死亡观与英语文学作品中体现出的作家们的死亡观都结合了时代背景,并提出了独到见解,但令人最印象深刻的还是苏格拉底大无畏的哲学家精神,幸运的是,这种精神得以传承并发扬,教给人类在面临巨大恐惧死亡时的心理状态,更是一种人生态度,在无畏死亡时我们才能真正的面对生,面对生活。所以用雪莱的诗来说,便是“哦,人啊!继续鼓起灵魂的勇气,穿过那人世道路上狂乱的影子,在你周围汹涌如潮的阴云和迷雾
将会在奇妙的一天明光中睡去。那时天堂河地狱都将给你以自由听任你无所拘束前往命定的宇宙。“只有将死亡置之度外才能自由地生。
参考资料:
[1]雪莱.雪莱诗选[M].江枫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07.
[2]柏拉图.斐多篇[M].杨绛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2,04.
[3]亚里士多德.布老虎传记文库巨人百传丛书[M].罗念生译.沈阳:辽海出版社,2009,88.
[4]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四大悲剧[M].孙大雨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10,08.
[5]约翰·邓恩.歌曲与十四行诗[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07.
[6]弗兰西斯·培根.论死亡[M].北京:世界出版公司.2010,98.
[7]纳撒尼尔,霍桑.霍桑短篇小说精选集[M].林之鹤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2012,01.
[8]蒋道超.德莱赛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85.
[9]蒋道超.德莱赛研究[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143.
[10]张晓芳.《嘉莉妹妹》的负面影响[J].