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寺院题诗的存佚与变迁——以《全宋诗》的辑录现象为例
2014-08-15左福生
左福生
(重庆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重庆 400047)
宋代题壁诗中有一类题写于寺院的作品,为数较多。为下文论述之便,笔者姑以题寺诗命名。宋代题寺诗就是指宋人题写在各寺院的墙、壁、榜、柱等构造上的诗歌作品,当然也包括后来转刻到寺院碑石上的诗作。题寺诗一般以“题某某寺壁”或“某某寺留题”等为标题,内容大凡以游寺所见所感及次韵他人题诗为主体,特征颇为显著。相较于那些案头写就的诗作而言,题寺诗在传播中会遇到以下几种可能:一些作品经寺壁传播后流布众口,甚至成为一时经典;少数作品还会被刻碑立石,获得更为持久有效的传播;有些经读者抄录而得以在宋人的地志笔记中留存,成为后人辑录的依据;但更多的作品则因涂削坍毁或尘网风雨的侵蚀而消亡散佚。题寺诗质态的多种际遇和变迁使得这些作品的存没命运呈现复杂态势,为后人辑录这类作品带来直接影响。本文对宋代题寺诗的存佚情况进行专门探究,尤以《全宋诗》对这一类作品的辑录情况作为考察重点,进行检核对照,现将探得的几种现象和实例陈述如下。
一
《全宋诗》成书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编纂者大都是宋代文学研究领域的精锐,可谓彬彬之盛。然而,宋诗数量庞大,除诗人别集和已有专集如《宋诗纪事》、《宋诗钞》、《宋百家诗选》等可采录外,另有相当数量的作品分散在野史笔记、山经地志等杂著里,须要辑者做专门的筛检和考辨。这样给辑录工作带来极大的挑战,被忽略和遗漏的作品时有发现。以下诸首题寺诗经笔者检核未见《全宋诗》收录,属遗漏之例:
聂昌《题东京相国寺壁》:“星流一箭五心摧,电掣戈矛两肋开。车马乱中颅项劈,乌鸢啄后骨成灰。有身报国今偿志,无计归家漫举哀。寂寞孤魂何处着,冥冥空筑望乡台。”宋人陈郁《藏一话腴》外篇卷下对该诗有记录。聂昌原名山,临川人,建炎中任枢密,事见《东都事略》。
无名氏《山寺》:“村南村北雨催耕,布谷声声不住听。水入井田分井字,山藏小寺只单丁。傍花飞去禽身白,带土移栽树脑青。绝顶虬松高百尺,已经千岁长菟苓。”见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中。
无名氏《题汴京天清寺壁》:“空余绿绮琴,懒把新声写。不见临邛人,谁是知音者。”(陈岩肖《庚溪诗话》:“靖康间游京师天清寺,于僧房壁间见得一绝云云。”按:《宋诗纪事》卷九六录此诗。)
无名氏《题襄阳光孝寺壁》:“干戈未定欲何之,一事无成两鬓丝。踪迹大纲王粲传,情怀小样杜陵诗。脊令信断云千里,鸟鹊惊飞月一枝。安得中山千日酒,陶然直到太平时。”该诗《宋诗纪事》卷九十六见录,署作者“北来人”,诗后附小注云:“《贵耳集》:辛卯岁,北来人数百辈,暂寓于襄阳光孝寺,有一人题诗于壁云云。”
无名氏《题相国寺壁》:“终岁荒芜湖浦焦,贫女戴笠落柘条。阿侬去家京洛遥,惊心寇盗来攻剽。”该诗《宋诗纪事》卷九十六见录,辑自《枫窗小牍》,《枫窗小牍》同时记有东坡解读此诗的一番趣谈,道出本诗隐含“青苗法安石误国贼民”的讽喻。
《大佛寺留题》:“乱山横翠柳垂堤,嫋嫋风来水面齐。还似年时恶滋味,清明骑马过关西。”《金石补正》卷一百十一署名“提举显谟汤公”诗,小序云:“清明日过此壁间,得胡仲文小诗因次其韵。”[1]一册452诗刻于徽宗末立石陇州大佛寺,“提举显谟汤公”为何人尚不可考,《全宋诗》未收此诗。
二
如果说以上作品是因寄身僻籍或作者身份不明而遭后人忽略的话,那么以下几首题寺诗则因史籍的不同记录而被重复收录。
《全宋诗》卷五四录李沆《题六和塔》:“经从塔下几春秋,每恨无因到上头。今日始知高处险,不如归卧旧林丘。”(据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前集卷三)。李沆(947-1004)洺州肥乡人(今属河北),字太初,太平兴国五年进士,后迁参知政事,《宋史》卷二八二有传。《全宋诗》录其诗共三首,此其一。同一诗又见于《全宋诗》卷二九0六,署题《咏六和塔》,题诗者为郑清之(据清董沛《甬上耆旧诗》卷二)。该诗的确切作者究竟是李沆还是郑清之,在没有取得充足的证据前,二者只能共存。
《全宋诗》卷一00录张士逊《题建宁县洛阳村寺》:“金谷花時醉几场,旧游无日不思量。谁知万水千山里,枉被人言过洛阳。”据宋吴处厚《青箱杂记》卷八。同一诗又见于《全宋诗》卷五四,题诗者为张度,署题为《题洛阳村寺》,清陆心源《宋诗纪事补遗》卷二录此诗,注引自明嘉靖《邵武府志》卷四。从该诗的两个渊源来看,《青箱杂记》的作者吴处厚即为南宋邵武军人,据南宋祝穆撰《方舆胜览》所记,宋之邵武军共领邵武、光泽、泰宁、建宁四县。张士逊《题建宁县洛阳村寺》诗题中之建宁县即属邵武军所领,吴处厚长期生活于此,所记内容似乎不容置疑。明《福建通志》卷三十二名宦四记:“张士逊,字顺之,光化军人,淳化中进士,知邵武县。以慈爱得民,尝于听讼之所,手植海棠,因以名亭,邑人封植之,累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谥文懿,民立大乾庙祀之。”[2]同卷又记:“张度,太平兴国中知邵武军,首创军治,有政绩。”[2]张士逊知邵武县,张度知邵武军,二者都有仕宦邵武的经历,题诗的可能性俱存,这样给该诗的归属判定增加了难度,此分歧暂无断定。
《全宋诗》卷三九八录姚嗣宗《题闽中驿舍》:“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却將旧斩楼兰剑,买得黄牛教子孙。”后注标明该诗录自宋赵令畤《侯鲭录》卷三。同诗又见于《全宋诗》卷四七之王嗣宗《题关右寺壁》,并注采自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四。该诗姚作题于闽中驿舍,王作题于关右寺壁,题诗处所和载体皆相去甚远。考宋世确有姚嗣宗、王嗣宗二人,姚嗣宗华州(今陕西华县)人,《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一二八载仁宗庆历三年(1043年),为环州军事判官,陕西四路部署司勾当公事(长编卷一四四),后知寻州(民国《姚氏宗谱》卷一)。王嗣宗(944-1021)字希阮,汾州(今山西汾阳)人,太祖开宝八年(975年)进士,补秦州司寇参军,历诸路转运使,累迁御史中丞,真宗祥符六年(1013年)授枢密副使,八年,求罢,知许州(《隆平集》卷一0),以检校太尉致仕,天禧五年卒,谥景庄,《宋史》卷二八七有传。该诗究竟为谁所作呢?宋代对此关注和推测者甚多,苏轼就此诗曾写道:“余旧见此诗于关右壁间,爱之,不知何人诗也。”[3]阮阅在《诗话总龟》中也提到此诗,前三句完全一致,第四句易“买得”为“买取”,一字之差对句意无影响。他对这首诗的作者也留下“不知何人作”的悬疑。[4]此外,宋人黄徹对此诗作者也做了一番考证,他说:“世传云,一武人诗也。不惟勇退为雅志可喜,而易道家所忌之业,以示子孙,尤可喜也。”[5]虽然各家都无法给出作者的确切名姓,但他们所提供的信息倾向王嗣宗的可能更大,且苏轼的记录已经比较具体地指明该诗是题于关右寺壁。
《全宋诗》卷一七八录张揆《宿灵岩寺》:“再见祇园树,流光二十年。依然山水地,况是雪霜天。阁影移寒日,钟声出暝烟。微官苦奔走,一宿亦前缘。”揆诗出自清马大相《灵岩志》卷三。然同一诗又见于《全宋诗》卷一七八张掞《留题灵岩寺》,该诗录自清人陆增祥《八琼室金石录补正》卷一〇一。张揆、张掞实为兄弟,宋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人。张掞《留题灵岩寺》诗有石刻流传,据杨殿珣《石刻题跋索引》及国家图书馆善本金石组编《宋代石刻文献全编》所录,此诗作者都为张掞。《山左金石志》卷十六记:“右诗……张掞题,衔称尚书兵部郎中云云,史传皆略而未载,碑刻于嘉佑六年,时掞六十七岁,诗云:‘再见祇园树,流光二十年。’以传证之,当是明道中知莱州掖县时曾到此。”[6]一册800根据石刻文献判断,此诗应为张掞所作,马大相《灵岩志》所记可能有误。
《全宋诗》卷一二五一录卞育《留题灵岩寺》:“屈指数四绝,四绝中最幽。此景冠天下,不独奇东州。夜月透岩白,乱云和雨收。甘泉泻山腹,圣日穿岩头。大暑不知夏,爽气常如秋。风高松子落,天外钟声浮。祖师生朗石,古殿名般州。人巧不可至,天意何所留。老僧笑相语,茲事常穷求。移出蓬萊岛,待吾仙子游。”该诗《宋诗纪事补遗》卷二十九见录,引自清道光《长清县志》。卞育,济阴(今山东曹县)人,哲宗元祐间为济南从事(《长清县志》卷之末下)。同一诗又见于《全宋诗》卷一二六四冤亭卞(生平不详)《留题灵岩古诗十韵》,诗后注:“元祐庚午三月二十八日东武王璞书,清顾炎武《求古录》。”不过顾炎武在《求古录》中对作者“冤亭卞”特意注明:“卞字下缺石一角。”[7]二册552)如此看来,原碑“卞”字下所缺一角是问题的关键。据笔者推测,原缺处可能另有一“育”字,完整的题字应该是四个,即“冤亭卞育”。由于缺损,辑诗者误把仅留的“冤亭卞”三字当作该诗的作者。实际的情况应该是:“冤亭”为地名,“卞育”为人名,这样理解也是符合宋人落款署名的习惯的,如“眉州苏轼”、“庐陵欧阳修”就分别见于苏轼和欧阳修的自题名。如果笔者的推测成立,那么此诗的作者就是卞育,而冤亭卞并非人名。
三
由于题寺诗是借助寺院的壁、榜、柱、石等载体进行传播,字迹和载体都会受到时光的侵蚀而导致内容淡损直至漫灭,加之行人读者对题寺诗的辗转抄录,作品在传播过程中难免发生变异、残缺和讹误,流传至今的一些作品则会呈现出作者张冠李戴、一诗几种版本、诗题互异等复杂现象。
首先是作者舛误问题,《全宋诗》编者在辑录中就遇到一例题寺诗作者曾遭淆乱的现象。“《宋诗纪事》卷十一载曾易占《题洪州僧寺》:‘今朝才是雪泥乾,日薄运移又作寒。家山千里何时到,溪上梅花正好看。’注谓出自《能改斋漫録》。经查《能改斋漫録》卷十八《曾易占诗识》条,记为:‘曾子固之祖曾易占,南丰人,知信州玉山县,坐法失官,闲居十余年,执政怜之,讽令至京师,行次之洪州樵舍僧寺,题诗屋壁云:‘今朝才是雪泥乾,日薄运移又作寒。家山千里何时到,溪上梅花正好看。’是时庆历七年六月二十日也,人怪其写景不侔。既而行次睢阳而卒。其孙子固载柩还乡,复过樵舍,乃腊中雪日梅芳。然此乃蔡君谟诗,易占偶书之耳。’”[8]《能改斋漫録》中已分明指出此题诗乃蔡襄所作,可《宋诗纪事》的编纂者却把曾易占作为此诗作者,误导可谓不小。如果《全宋诗》编者不加审辨地照录,则必然造成以讹传讹的后果。鉴于他们的审慎,该诗最终归于原作者蔡襄,于《全宋诗》中署题《正月四日》。这一讹误是被今人及时发现并改正后的例子,事实上,《全宋诗》所录题寺诗中还有一些作品归属失当的例子,如:
《全宋诗》卷五九九录徐信《句》:“平地风烟飞百鸟,半空云木捲苍藤。”如不做深究,恐怕没有读者怀疑该诗并非徐信所作。不过,当我们读了苏轼的《书赠徐信》一文后,就发现本诗的作者另有说法。书云:“尝见王平甫自负其《甘露寺》诗:‘平地风烟飞百鸟,半山云雨卷苍藤。’余应之曰:‘神情全在‘卷’字上,但恨‘飞’字不称耳。’平甫沉吟久之,请余易。余遂易之以‘横’字,平甫叹服。”[9]平甫即王安国字,为王安石弟,与苏轼颇有交谊,苏轼有《立春日病中邀安国》诗二首可证。上文是苏轼写给徐信的一封便函,在信中东坡明言该诗为平甫所作,并交代自己与平甫论诗的相关细节。但是《全宋诗》录者在收录此诗时没有结合东坡的这一信息来做判定,竟把信中人物与受信者混淆,以致出现此张冠李戴的错误。根据苏轼的书信判断,此诗句作者应署王安国,与徐信无甚相干。
其次是一首诗两种版本的问题。《全宋诗》卷五六潘阆《宿灵隐寺》:“绕寺千千万万峰,满天风雪打杉松。地炉火暖黄昏睡,更有何人似我慵。”后注说明此诗从《咸淳临安志》补入。然宋人刘攽于《中山诗话》言及潘阆一诗与此颇为相似,其云:“太宗晚年,烧炼丹药,潘阆尝献方书。及帝升遐,惧诛,匿舒州潜山寺为行者,题诗于钟楼云:‘绕寺千千万万峰,(注:第二句已轶)。顽童趁暖贪春睡,忘却登楼打晓钟。’孙仅为郡官,见诗曰:‘此潘逍遥也。’告寺僧呼行者,潘已亡去。”[10]286两诗除首句一致外,它句差异较大,刘记甚至遗失了第二句。不过二者更大的区别在于:引自《咸淳临安志》的潘诗题于杭州灵隐寺,而《中山诗话》所录潘诗却是题于舒州潜山寺,二者相去甚远。这种差异是地志、诗话记录中造成的分歧,还是确属潘阆分别创作于不同时地的两首诗?或者是其一为潘诗,另一首是他人篡改潘诗而呈现的新面目?
此外,有些题诗的处所也存在争议,若以“题某某壁”为题的话,那么有些题寺诗的题目则有待商榷。如《全宋诗》卷七二三录刘季孙《题饶州酒务厅屏》:“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傍人应不解,仗藜携酒看芝山。”关于季孙此诗,宋人的诗话笔记有不同说法。阮阅《诗话总龟·知遇门》引《古今诗话》云:“刘景文(季孙字)作饶州监酒,得一诗,题芝山寺壁云:‘数声燕语落檐间,底事惊回梦里闲。说与傍人都未信,杖蔾携酒看芝山。’舒王作本路宪,见之,爱甚,遂令权州学。”[11]然叶梦得《石林诗话》卷下却说:“刘季孙初以左班殿直监饶州酒,王荆公为江东提刑,巡历至饶,按酒务。始至厅事,见屏间有题小诗曰:‘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傍人应不解,仗藜携酒看芝山。’大称赏之。”[12]而南宋周煇于《清波杂志》芝山诗条却说:“刘季孙,初以左班殿直监饶州酒,题小诗于治所壁间:‘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惊迴梦里闲。说与傍人应不解,仗藜携酒看芝山。’时王荆公任本路宪,按行见之,大家称赏,遂檄权本州教授。”[13]三种宋诗话对此诗的记录各有差异,如果以《古今诗话》所记为是,那么此诗就是一首题寺诗,应以《题芝山寺壁》作题为当;若以《石林诗话》为准的,则《全宋诗》标以《题饶州酒务厅屏》就为属实;若以周煇之录为据,刘季孙是题诗于治所壁间,那么此诗则该称《题饶州酒务厅壁》才恰当。
四
宋代寺院题诗现象十分普遍,诗人通过寺院这一特殊场所进行创作与交流,由此产生大量题诗,正如宋人艾性夫《荐福寺》诗所言:“修廊半是题诗壁,游客多于住院僧。”可见当时题寺诗数量之一斑。诗题写在寺壁相当于如今在报刊上公开发表,极易引起行人读者的关注和应和,引发相关次韵、和韵作品的诞生。如南宋周密于《浩然斋雅谈》卷中记道:“广德村寺壁间,有四明王暨文昌题云:‘奔驰尘土何时了,自叹一官如蚁小。半夜觅宿僧家园,梦里闻鸦霜月晓。’暨时为邑尉,后尉天台,张汝锴俞仲次韵云:‘世事反观俱了了,鷃鹏何大亦何小。木人起舞中郎拍,问著木人应不晓。’二诗皆可录。”[14]37上文提到的两首诗因得周密之录,所以《全宋诗》分别采录于卷二八三九《题寺壁》及卷三三二九《广德村寺壁间次前尉王文昌韵》。另如,苏轼与释守诠的题壁唱和亦属此类,《全宋诗》卷八四一释守诠的《题梵天寺》与《全宋诗》卷七九一苏轼的《梵天寺见僧守诠小诗清婉可爱次韵》两诗也是寺壁题诗交流的典型。宋人惠洪、周紫芝分别于《冷斋夜话》、《竹坡诗话》对此做了生动记录,为今人辑录提供了明确的依据。
以上两例是得以保存而传承下来的题寺诗中的唱和之作。事实上,宋代题寺诗远不止《全宋诗》收录及地志笔记上所记录的数量,许多作品因失于保护和记录而湮灭消失的可能极大。笔者曾尝试对《全宋诗》中部分次韵、和韵题寺诗的作品进行逆向查检,发现大量所次、和韵的原诗都已散佚难寻了,这一结果也证实了宋代题寺诗作品佚失的巨大,兹举若干例证于下。
《全宋诗》卷一三四八录廖刚《发仪真投宿山寺壁间见向伯恭留题因和其韵》诗,题目标明向伯恭此前已有诗留于山寺壁,廖诗属向诗的和韵之作。向伯恭即向子諲,《全宋诗》录向伯恭诗及句仅六首,现存六诗中已无一首是写山寺的,可知向伯恭原题寺诗现已不存,幸赖廖刚和韵诗而知其题诗大略。
《全宋诗》卷二八五五录陈宓《和胡仲方留题清果寺壁》“盏斝已残休惜別,功名未就正堪愁。野梅风味关人意,独占群花最上头。”陈宓此诗是针对胡仲方留题清果寺壁诗而作,题中所指胡仲方即南宋诗人胡榘,杨万里有《答胡仲方赠诗》,亦为同一人。《全宋诗》现辑得胡诗及句十七首,内中无陈宓所道题清果寺诗,可见其题寺诗已散佚。《全宋诗》卷五五六有王安石《次韵张子野竹林二首》,其一:“涧水橫斜石路深,水源穷处有丛林。青鸳几世开兰若,黄鹤当年瑞卯金。败壁数峰连粉墨,凉烟一穗起檀沈。十年亲友半零落,回首旧游成古今。”张子野即张先,竹林实指竹林寺。然核检《全宋诗》所录张先存诗已无《题竹林寺》或相关诗痕迹,说明此诗已失。《全宋诗》卷三七五二录易士达《和李润父资圣寺壁间韵》诗,李润父与易士达均为南宋时人,李润父及其生平事迹概不可考,《全宋诗》未收李润父诗,李题资圣寺壁的作品想必已不留于世。
寺壁对题诗的传播有其利好的一面,然而其上的题诗又会受到自然和人为的双重侵蚀,如果失于保护和记录则容易消失不存。陆游曾有一诗写道:“市楼合乐醅新熟,寺壁残诗字欲无。”[15]宋伯仁在《玉泉寺金鱼》一诗中也道:“金鳞韬隐已多时,寺壁重泥又有诗。”[16]二者为我们生动地描述了宋代题寺诗与寺壁相互依存与疏离的情景,反映出这类作品易于流失与瞬息更替的生态处境,以上佚诗的消亡与此生态处境不无关系。宋人李师中有《留题龙隐岩寺》:“绝顶神灵宅,危空宝榻开。层□□□□,□德出氛埃。□□□□□,岩光□□来。□□□一息,鸣鸟共徘徊。”[17]该诗呈现给今人的已是一首字句残缺、几不成篇的作品。显然,它是众多遭时光剥蚀而留下的题寺诗之一,其沧桑之貌正折射出宋代寺院题诗存毁的多重命运。鉴于此,我们由衷感到前人通过地志笔记来对题诗做点滴记录的难能可贵,也使我们进一步意识到保护前人文学成果的意义和使命,正如孔凡礼先生所言:“对有宋一代诗作的辑集和整理,是我们这个伟大时代赋予的任务。”[18]毋庸置疑,对其中题寺诗的重视固然也在其列。
以上从宋题寺诗的漏收、重收、误收、作者及版本出入等方面对《全宋诗》的相关辑录情况加以观照和检视,并将这些点滴发现和浅见付诸文字。受见识所限,所举例证未必全面和典型,望此能起到抛砖引玉之效。
[1]金石补正(卷一百十一)[G]//宋代石刻文献全编.国家图书馆善本金石组编.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2](明)福建通志(卷三十二)[O].四库全书本.
[3](宋)苏轼.记关右壁间诗[O]//苏轼文集(卷六十八).中华书局,1986)
[4](宋)阮阅.诗话总龟(卷十一)[O].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5](宋)黄彻.巩溪诗话(卷八)[G]//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7.
[6](清)阮元.山左金石志[G]//宋代石刻文献全编.国家图书馆善本金石组编.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7](清)顾炎武.求古录[G]//宋代石刻文献全编.国家图书馆善本金石组编.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8]《全宋诗》编纂委员会.编纂说明[G]//全宋诗.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9](宋)苏轼.书赠徐信[O]//苏轼文集(卷六十七).中华书局,1986.
[10](宋)刘攽.中山诗话[O]//历代诗话.(清)何文焕辑.中华书局,2004.
[11](宋)阮阅.诗话总龟(卷三)[O].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12](宋)叶梦得.石林诗话[G]//历代诗话.(清)何文焕辑.中华书局,2004.
[13](宋)周煇.清波杂志(卷八)[O].中华书局,1994.
[14](宋)周密.《浩然斋雅谈》卷中[O].中华书局,2010.
[15](宋)陆游.泛舟至镜湖旁小市[G]//全宋诗(卷二二一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16](宋)宋伯仁.玉泉寺金鱼[G]//全宋诗(卷三一八一).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17](宋)李师中.留题龙隐岩寺[G]//全宋诗(卷三九七).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
[18]孔凡礼.《宋诗纪事续补》自序[M]//宋诗纪事续补.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