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研究*
2014-08-15韩微
韩 微
(昆明学院社会管理学院,云南 昆明 650214)
当前,精神卫生问题是我国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和较为突出的社会问题。我国有超过1600万精神分裂症等重性精神病患者,儿童、青少年、妇女、老年人等人群的心理行为问题增长趋势仍将继续,精神疾病负担加重的问题尚未得到有效解决 (中国精神卫生工作规划,2011—2020)。最近的数据显示,在我国患病人群中,儿童和青少年的精神卫生状况非常令人担忧,17岁以下的儿童青少年中至少有3000万人受到各种情绪障碍和行为问题的困扰。
经世界精神卫生联盟倡导,每年的10月10日被定为世界精神卫生日。WHO在1997年召开的全球心理健康会议上,呼吁各国重视儿童、青少年的心理和行为问题。中国卫生部在《中国精神卫生工作规划2011—2020年》中明确指出:“加强儿童、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和干预,减缓心理行为问题上升趋势。到2015年,在校学生心理保健知识知晓率达到70%;到2020年,达到80%。”由此可以看出,青少年的精神健康问题已成为一项严重的社会问题,应受到政府和全社会的高度重视。
青少年的心理问题与个体素质息息相关,天赋因素与生物性基础在个体素质的形成中发挥着很大的作用,但这并不意味着对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只能听之任之。根据发生学原理,个体是在与环境的交互作用中建构起认知与行为模式,并由此形成相对稳定的心理状态,外在环境与客观因素对青少年心理健康的影响不可忽视,甚至更为根本。[1]研究数据表明,青少年心理疾病发病例数呈逐年上升的趋势,且致病因素以心理、社会因素为主,遗传已不是青少年心理疾病的主要致病因素。而儿童、青少年成长的诸多因素中,家庭是影响最早、最持久的一种。特别在处于心理急剧发展、遇到种种困难和困惑的青少年时期,亲子关系、家庭氛围更加强有力地影响着他们的人格发展、心理健康。[2]当代精神病学和心理学文献表明,家庭的各种矛盾使青少年容易产生各种神经——心理疾患,因为许多疾患的开端与发展是渐进的,是在不良的社会环境里,特别是在冲突的家庭里逐渐滋生起来的。现有对青少年精神疾病患者的研究,多集中于青少年神经症的研究,而对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研究较少。
笔者认为,研究青少年精神病患者的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分析影响青少年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背后的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进而从社会工作的视角提出预防和治疗青少年精神疾病的相应建议,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
一、研究对象
本研究以云南Y医院精神科的住院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为主要研究对象,探讨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状况。本研究的青少年是指在校的初高中生和大学生,年龄在16岁到22岁之间,所患的精神疾病是精神分裂症。接受访谈的共有7名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为6名女生,1名男生。所患的精神分裂症均由医院精神科大夫确诊。其中,6人是住院病人,1人是出院康复的病人;7名学生均为城市户口;7名青少年中有4人是独生子女。由于本研究对象的特殊性,当他们还带有精神分裂症症状时,是不适宜对其进行访谈的。所以,笔者对这7名青少年的访谈都是在他们住院后,经过医生的治疗,症状得以控制并自知力恢复后,才会约其进行访谈。
二、研究方法
本研究主要采用参与式观察法、深度访谈法和作品分析 (患者的日志)来收集资料。在对研究对象进行访谈之前,笔者通过参与Y医院周一至周五的大组活动、医院周二的查房和病人信息采集的工作,与受访者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同时,在参与大组活动和周二的查房过程中,笔者注重观察青少年精神病患者与父母的互动模式,并在当天日志中进行记录,这些都加深了笔者对研究对象的了解,使笔者在一个更为自然的情境下去了解青少年精神病患者的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
在访谈过程中,笔者对访谈问题尽量保持开放,收集受访者的真实想法和感受,注重对受访者的描述,进入受访者的主观世界,并适时地追问具体的人、事、物及其感受等等,如“你认为他们不让你读课外书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他们不尊重你?”“当妈妈这样说的时候,对你的情绪有什么影响?”同时在访谈过程中,笔者还需要观察访谈对象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肢体语言等,将对访谈对象的观察和怀疑纪录在访谈备忘录中,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资料,也是研究的一部分。
三、研究发现
(一)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沟通特征
亲子沟通是父母与子女双方主体在亲缘关系的基础上,在共同创造的独特家庭情境中,基于各自的角色定位和不同的态度、需要,运用各种沟通方式在双方之间传递信息、交流感情的过程。笔者通过研究分析发现,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沟通有如下几方面的特征。
1.青少年与母亲的沟通要比父亲的沟通更为积极,沟通的开放性较强。笔者在研究中发现,在7名访谈对象中有4名青少年更愿意和母亲说一些个人问题和情绪困扰,而和父亲这方面的交流却很少。原因可能是儿童在谈论私人性的话题时,与母亲沟通的感觉更轻松,这主要是由于母亲和父亲在家庭中承担的角色不同,而且母亲比父亲对孩子的理解性和接受性更强、反应更敏感,而父亲更具决断性,拥有更多的权威,因此青少年不愿将一些情绪性的和个人的事情告诉父亲。[3]
2.沟通内容单一,主要以学习和生活为主,缺乏深层次的精神层面的沟通。
3.研究发现,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沟通类型中,以保护型为主。
4.父亲在子女成长过程中的“隐形缺失”。不少父亲迫于工作、生活压力,“淡出”家庭,本研究发现,当孩子们的父亲不在家时,母亲会将子女养育方法转变为一种更独裁的形式。
5.父母缺乏沟通的技巧和能力。不少父母因为自身文化水平和教育观念的局限,在亲子沟通过程中,仅仅限于让孩子吃饱、穿暖层次的“温饱水平”。也有些父母对孩子了解不够,亲子沟通时,更多的方式是说教、羞辱、恐吓甚至讽刺,这往往会严重地伤害孩子的自尊心和自信心。
(二)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冲突特征
亲子冲突是亲子关系研究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方面。亲子冲突是指亲子间由于认知、情感、行为、态度等不相容而产生的心理或外显行为的对抗状态。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冲突特征有如下几个方面。
1.青少年围绕个人选择问题与父母发生冲突的频率和强度都是最多的。
2.在解决亲子冲突时使用最多的是回避策略。孩子和父母都将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真正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无论是因为哪种原因而使用回避策略,虽然会暂时平息亲子冲突,但问题其实依然存在,久而久之,这种情况可能会造成亲子关系的疏离,也可能造成亲子矛盾的总爆发。
3.亲子冲突的方式以吵架为主。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冲突很大程度上是来自双方不能相互理解,如果孩子和父母发生矛盾的时期正好是在孩子生病这个特殊时期,父母和孩子之间发生冲突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4.孩子会发展出自己的应对策略作为对父母的反抗。
(三)生态系统理论视角下的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
为什么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会存在那么多的亲子沟通和亲子冲突的问题?笔者认为,可以在生态系统理论的指导下,从父母和孩子两个层面来看。
从微观系统来看,青少年的个性特征、家庭功能不全、父母情感关注的缺乏、父母在原生家庭受到的教养方式、兄弟姐妹关系、父母冲突、父母不懂得表达感情影响等因素都影响着青少年的亲子关系。儿童进入青春期,家庭的功能也需要从儿童期的养育、保护和社会化转变为支持、指导和指明方向。儿童进入青春期,自我意识和自主性突然增强,希望得到父母更多的尊重理解,如果父母仍然把他们当作小孩子,那么,此时期的亲子关系可能紧张,冲突增加,或者子女疏远父母,对父母缺乏袒露,这些都会影响他们的亲子沟通状况。父母在原生家庭中受到的教养方式对青少年的亲子关系也会产生影响,会将原生家庭的影响复制到自己孩子的身上。此外,与沟通不良有关的还有父母不懂得表达感情。在笔者访谈的这7名青少年的父母中,不懂得表达情感的以父亲居多,绝大部分青少年在谈到父亲的时候普遍认为,父亲不善于表达情感,内心很会体贴人,但不知道怎么表达。
从中间系统来看,青少年的亲子关系还受到同辈群体、家族关系的影响。在同辈群体的交往中,青少年难免会将自家的父母和同辈群体的父母进行比较,如果同学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对孩子的方式有差别,而如果青少年更认同同辈群体的父母的方式的话,就会更增加他们对父母的不满。通过对这7名青少年的研究分析,笔者发现,同伴关系要对亲子关系构成影响,很重要的一个因素是当孩子与同伴相处出现挫折时,父母能否给予理解,如果父母不仅不能理解孩子,反而还去责怪孩子在交往上不够主动或窝囊等,这会让孩子觉得父母不够理解自己,从而影响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
从外层系统来看,这一阶段不仅青少年在各个方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父母也面临着很多的外在压力,因此父母所遇到的种种麻烦也会间接地影响到亲子关系。社会转型期发展变化速度加快,加重了父母的经济压力、心理压力、生活压力和发展压力,父母将自己所面临的压力转嫁到孩子身上,影响了亲子沟通。不少父母在生活、工作上遇到了压力和挫折,在对待子女成长的问题时,不是采取实事求是的态度去分析引导,而是主观地将个人的怨气和挫折反射到子女教育之上,容易使亲子之间产生心理上的隔阂,不利于亲子的正常沟通。
从宏观系统来看,青少年成长在现代社会之中,他们接受新观念、新事物的速度比他们的父母亲们要快,当前社会上的文化往往是他们最为熟悉的,而为他们父辈所熟悉的旧观念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只有从父母亲对过去的讲述或是书本里才能够了解到。而父母成长在传统社会中,接受的是传统的教育,父母在适应新的社会的同时,原有的价值观念不可能完全被新的价值观所取代,必然会与在新社会成长起来的孩子发生观念上的冲突,如果父母和孩子不能达到一种相互的理解,那么就会影响亲子沟通,进而引发亲子冲突。受传统文化影响较深的父母对亲子沟通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父母受传统文化的影响,以子女为自己的私有财产,遇事时不能以子女为独立人格的个体,这样就容易产生双方心理上的疏离、不信任或畏惧等,不利于建立有益的沟通气氛。[4]中国传统文化注重孩子对父母权威的尊重、服从,大部分的沟通都是父母说子女听,并没有做到父母和子女双方平等地相互沟通,这种不平等的沟通氛围就会使双方的沟通渠道不通畅,进而使亲子双方不能相互理解,为冲突埋下隐患。
(四)精神疾病的产生带来了亲子关系改变的契机
孩子患了精神分裂症对整个家庭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却也为不良的亲子关系带来了新生的希望。在医院精神科生物——心理——社会治疗模式的干预下,亲子之间得以重新认识,父母也看到了自己对孩子不了解的另一面,他们不仅看到了自己原来做得不好的地方,还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优点。
1.父母的改变
孩子生病让父母不得不面对亲子沟通中存在的问题,进而重新去寻找解决的办法。很多父母在孩子生病后主动要求做家庭治疗或心理治疗,并寻找一些心理方面的书籍来看。
2.孩子的改变
孩子在医院里通过药物、心理治疗和大组治疗后,也开始反思过去与父母的关系。
以上都是亲子关系方面的积极变化,但是还应该看到,在本研究中还是有少部分亲子双方的改变存在暂时现象。所以还应看到这种亲子双方的改变存在暂时的改变、长期的改变这两种,父母和孩子的这种改变究竟是暂时的,还是长期的,甚至是否有不变的情况,这些都是很有价值的课题,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
四、建议
1.针对青少年亲子关系的医院社会工作服务。目前在中国采用生物——心理——社会模式对精神病患者进行治疗和干预的医疗机构严重不足,大部分的精神健康机构只是从生物和心理两方面对精神病人进行治疗,社会层面的干预明显不足,但同时随着社会精神健康问题的增多,社会对生物——心理——社会模式的需求就显得十分迫切,而社工在医院精神科从心理和社会层面对病人的干预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在医院精神科,社会工作专业也可以用个案工作和心理治疗、小组工作的方式对精神病人的心理、社会层面进行介入,同时社工还可以用自己对病人的观察和与病人的约谈中,从不同的侧面采集病人的信息,以协助精神科医生更全面、准确和及时的了解病人的信息,为治疗做出更准确的判断。社会工作者可以从亲子沟通和冲突的层面开展一些增进精神病患者亲子沟通的小组,让青少年精神病患者亲子双方在小组里能增进理解或习得一些亲子沟通的技巧。社会工作专业也以个案和心理治疗的方式,帮助青少年精神病患者理解自己的疾病和医生的治疗方式,减轻对药物副反应的焦虑,同时对青少年的心理问题进行疏导,帮助他们改善亲子关系。另外,社会工作者还可以对病人家属进行支持。青少年精神病患者的家属在长期照顾精神病人的情况下,常面临精神、体力以及经济等多方面的压力,他们极需要支持和帮助。社会工作者可以为家属提供帮助,如告诉他们一些照顾精神病人的知识、技巧,与他们谈话,疏通他们心里的焦虑和压力,同时告诉父母一些亲子沟通的技巧,帮助父母看到自己以往教养孩子方式的不足,改变以前与孩子不良的互动方式,达到改善父母与青少年精神病患者的亲子关系的目的。
2.社区服务。精神病人的康复,在医院治疗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更多的还需要病人出院后回到社区进行康复,除了在精神科临床上可以发挥作用,病人出院回家的康复期同样也要社工的帮助和支持。首先,社会工作者可以向政府倡导为精神病康复者建立精神病庇护工场、康复农场和日间中心等康复服务机构,协助康复者学习生活和社会交往技巧,防止精神病康复者旧病复发。其次,社会工作者还需对回到社区的精神病康复者定期进行探访,了解精神病患者的康复情况,还需要哪些社会支持等,调动社会支持网络为精神病康复者及其家属提供家庭支持。
3.开展精神健康社区教育。笔者在研究中发现,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父母不懂得用何种方式和子女良好地沟通,因此使亲子双方产生了很多矛盾和冲突。不良的亲子关系不仅容易催生精神疾病的发生,对青少年精神分裂症患者回到社区的康复也有不良的影响。有研究表明,较高水平的消极情绪表达、敌意或较多的批评,会诱发那些至少有过一次精神分裂症发病经历的人再次复发,这种现象被称作“高度消极情绪表达”(HEE)。因此,对已经出院并回到社区中康复的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家长进行培训,让他们学习教育青少年的新理念和方式就显得尤为重要。笔者认为可以运用小组工作的方式在社区中组织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家长开设“家长学校”,通过设置一些热身、主题游戏、情景剧、角色扮演等游戏,让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家长在游戏中去学习教育孩子的新方式。家长学校的内容应该包括:首先,让父母们检查自己在教养子女的方式上存在的问题,让他们在教养子女的方式上学习做一名“权威型”的父母。研究证明,权威型的教养方式是将温暖与适度合理的父母控制相结合,在这种教养方式下成长的孩子的发展最为积极。其次,减轻父母对认为是自己导致孩子患病的自责感。一方面,父母的自我觉察有利于父母反省之前不良的亲子互动模式和教养方式,进而改变不良的亲子关系;另一方面,如果父母一味地认为自己是导致孩子患病的原因,并陷入自责、内疚的情绪,不仅对父母的心理健康产生不利的影响,也会影响到孩子疾病的康复。因此,笔者认为,对家长心理进行干预,缓解家长内心的压力和减轻家长的负罪感也是“家长学校”的一项重要内容。
[1]陈慧平.论影响青少年心理健康的环境要素 [J].北京青年政治学院学报,2006,(15).
[2]吴念阳,张东昀.青少年亲子关系与心理健康的相关研究 [J].心理科学,2004,(4).
[3]杨晓莉,邹泓.青少年亲子沟通的研究 [J].心理与行为研究,2005,(1).
[4]雷雳,王争艳,李宏利.亲子关系与亲子沟通 [J].教育研究,20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