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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王恽散文审美理论的评议

2014-08-15

长春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24期
关键词:元好问文风散文

余 敏

余敏/南通大学文学院助教,硕士(江苏南通226019)。

作家的文学审美风尚与时代文学息息相关:若上一代的文学风尚适应当时的社会政治、文化发展,则会被作家自觉地发扬;反之,则是对文风的反动。王恽处在宋金元交替间。金代文风在赵秉文与李纯甫分别倡导的“尚平易”与“崇奇古”中发展,至金代末期,元好问调和了这两种文风:内容上表现社会历史,言意关系上强调“重意轻言”,坚持以“雅正”为宗旨,审美上以儒家“中和”准则为最高追求。由游牧文明向农耕文明急剧转变的元初政权,急需一种稳定的、积极的文风来促进政权的稳定,元好问的文学观正是此时所需要的。元初文人做了自觉的选择,许衡、郝经、王恽都是这种文学观的继承者,《秋涧集》保留了王恽大量的散文审美理论,其创作也践行着他的审美理论。

王恽在《遗安郭先生文集引》中,直接提出了自己的文学审美理论:文章虽推衍六经、宗述诸子,特言语之工而有理者尔,然必须道义培植其根本,问学贮蓄其穰茹,有渊源精尚其辞体,为之不辍,务至于圆熟,以自得有用为主,浮艳陈烂是去,方能造乎中和醇正之域,而无剽窃捞攘、灭裂荒唐之弊,故为之甚难。名家者亦不多见。

这一段话是王恽文学观最直接完整的表述,明确指出了其散文审美理论中最核心的概念——“中和醇正”与“自得”。

一、以“中和”为审美内核

王恽的散文审美理论以“中和”为核心。《礼记·中庸》对“中和”的定义是,“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后代哲学家与文学家的理解多是在此基础上的阐发。“中和”成为王恽散文审美内核,来源于他的哲学观。王恽的哲学观、世界观皆以“中和”为核心,在著述中他曾多次论述“中和”的至高地位,《秋涧集》卷三十二,《题日者壁》:乾坤一气本中和。

又,卷四十六,《中说》:圣人垂教,千言万论,独以中为天下达道者,天体如是也。

又,卷四十,《赵州栢乡县新建文庙记》:

尝读汉志,论十五国之风气,刚柔缓急,类虽不同,在圣人设教作新,必因材为笃,致诸中和而已。

又,卷四十一,《恕斋诗卷序》:夫人之生,禀精五行,有情有性。仁、义、礼、智,生之于中,所谓性也;喜、怒、哀、乐、爱、恶、欲,感之于外,所谓情也。圣贤存养撙节,求合乎中而已。

王恽对“中和”的认识,结合了传统儒家与理学宗师朱熹对于“中和”概念的阐释,将“执中以致和”发展为通过“居敬”、“穷理”、“存养撙节”来达到最高境界。“中和”的概念源于他的哲学观,反过来影响他对整个世界包括对宇宙的认识,对伦理纲常、举止行为的规范以及对文学创作的要求,进一步成为他文学审美理论内核。

在对古代文学风尚的选择上,他倾向于宋文的平易中和。《玉堂嘉话》卷二载:“欧公文尊经尚体,于中和中做精神。”王恽认为欧阳修的文章是在“尊经尚体”的前提下,达到了“中和”。在王恽对他人的文风作批评时,也经常使用这一标准,《兑斋曹先生文集序》:

若先生之作,其析理知言,择之精,语之详,浑涵经旨,深尚体之工,刊落陈言,极自得之趣,而又抑扬有法,丰约得所,所谓常而知变,醇而不杂者也……异时版本一出,学者争先快睹,俾中和之气冲融粹盎,裕四体而适独坐,如太羹玄酒,寄至味于淡泊者,庶几知先生之所尚云。

王恽认为曹兑斋的作品“抑扬有法、丰约得体、常而知变、醇而不杂”,正是“中和”在文章创作上最恰当的表现。文章风格要遵守“中和”的原则,才能达到“醇正”。他在评价刘潜时说:“及与御史公退居于陈,相与讲明六经,直探圣贤心学,惟于躬行践履,自是振落英华,收其真实,文章议论,粹然一出于正,士论咸谓得斯文命脉之传。”王恽对刘潜文风的欣赏,正源于其文章符合了“中和”这一准则。

二、以“温醇典雅”为审美风貌

“中和”的内核衍生出“温柔敦厚”的审美风貌,形成了王恽对文风“平易含蓄”“雍容典雅”,文辞“明白晓畅”的要求。“中和”被确立为文学审美原则,中国传统文论便形成了“温柔敦厚”的要求。文学上的“温柔敦厚”指文学要采用“主文而谲谏”的方式,要有“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怨而不怒”、“宛而多讽”的精神,即使宣泄不满,也要用含蓄的言辞、委婉的方式,这种文学效果自然要求文风上要以平易为主。

从外部因素来考虑,王恽作为元初文人,金代文风在末年由元好问接续了赵秉文、李纯甫,随着元好问成为金元文坛盟主,平奇渐融,呈现自然豪放、随文而动的创作特色。王恽对元好问十分敬仰,并受过他的指点,在文学审美上受元好问的影响很大。元好问在《杨叔能小亨集序》提出了29个无为,“无怨怼,无谑浪”“无为坚白辨,无为贤圣癫”表现出了他在文风上对“中和”的注重,对平易文风的推崇。[1]王恽在文学审美风貌上以元好问为媒介,而这种文风往上追溯则属唐宋古文传统中欧阳修一脉。

王恽最推崇的是欧阳修那种平淡含蓄,温醇典雅的文风。他在《遗安郭先生文集引》中提出了他心中的理想文风:

故诗文温醇典雅,曲尽己意,能道所欲言,平淡而有含蓄,雍容而不迫切,类其行己,蔼然仁义道德之余。孔子曰:“有德者必有言。”信乎其有言也!

这一论述体现了王恽对温柔平易文风的追求:“诗文温醇典雅,曲尽己意,能道所欲言,平淡而有含蓄,雍容而不迫切,类其行己,蔼然仁义道德之余”。从先秦中庸的哲学观,到《礼记·经解》中提出的“温柔敦厚”诗教观,到汉儒《毛诗大序》所倡导的“发乎情,止乎礼义”,再经过宋元理学的道德改造,这种醇正典雅的文学风格一直被正统文人所青睐。王恽对文章“温醇典雅”的赞美,正是这种文风观在元初文坛再一次的深化演绎。

除对欧阳修平淡、典雅文风的推崇之外,王恽对白居易明白晓畅的语言特色颇为倾心。《玉堂嘉话》卷四载:

西溪云:乐天每作歌诗成,须令其家老妪听读,能通解其旨意,辞为之定体。此无他,不过通俗近人情而已。特表而出之,且为艰涩无谓之戒。

白居易现实主义诗歌创作主张强调明白晓畅、通俗易懂,以求文学创作能真正为大众服务,王恽对于这种通俗易懂的艺术形式十分推崇。在他的著作中,有很多对白居易直接或隐晦的效仿,尤其在诗歌创作上,对白居易主动直接地效仿比起散文来,表现得更加明显。[2]《熙春阮赋》《乐籍曹氏诗引》在语言、情感上都可见白居易《琵琶行》的风致。

在文风上,王恽对温醇典雅、明白晓畅文风的极力推崇,还表现在力排艰涩奇险的文风上。《礼部尚书赵公文集序》:

其气浑以厚,其格精以深,不雕饰,不表襮,遇事遣兴,因意达辞,略无幽忧憔悴、尖辛艰险之语,信乎太平君子,假乐有余,而神明与祐者也。

又,《西岩赵君文集序》:

惟就其材地所至,学问能就,以自得有用为主,尽名家而传不朽。若必曰须撑霆裂月、碎破阵敌、穿穴险固者,方可为之,则后生晚学,不复敢下笔矣。

文学创作中对撑霆裂月、艰涩奇险文辞的追求,首先会使作者陷入以炫才使能为目的过分修饰的歧途;其次这样的文章所用的语言与时代相去甚远,造成文学与时代的脱离,读者与作家作品的脱离,使初学者无从下手;再次文章风格上的“幽深憔悴”、“艰深奇险”,必然与儒学、理学圣贤倡导的“春风和煦、光风霁月”的圣贤气象违背。王恽是文学家与理学家,他对理学的信仰和对文学正统的坚持,使他对奇险艰涩的文风予以排斥。因此,王恽对那些佶屈聱牙、气势凌人的文风多持不赞同的态度,甚至对身为儒家亚圣的孟子也有微词:

《四书或问》,独邹书多设疑诘难,何也?孟轲氏终是去圣人一间,辩论之际,其言英气发露,不无激切轻重之异,故文公于此颇详,讲明折衷,要使不诡于理,先后一揆而后已。何则?温公,大贤也,犹有《疑孟》等篇,况解之云乎?

这段文字体现王恽对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的认同,王恽的文学思想根植于“一以经史为尊”的正统文学观,他对圣贤与经典十分尊崇,但他认为孟子之书言辞激烈,“辩论之际,其言英气发露,不无激切轻重之异”,即孟子的言论不符合理学家追求的温柔敦厚、渊静光泽、光风霁月的圣贤气象,因此终是“去圣人一间”。可见王恽对平易含蓄、雍容典雅的注重。

三、以“自得”为审美升华

王恽追求文章“自得”的境界。元代以“自得”论文极为兴盛。“自得”到底是怎样的一种风格取向,是值得论证一番的。查洪德对宋元时期“自得”命题的发展有详细的考论:“自得”出自《孟子·离娄下》,“君子深造之以自得,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源。”宋代理学家对“自得”有新的阐释,朱熹理解为“言君子务于深造,而必以其道者,欲其有所持循,以俟夫默识心通,自然而得之于己也。”从孟子到朱熹,“自得”更偏重于人格的修养、培育。宋元时期,随着文学艺术领域与宗教更深的结合,“自得”这一概念得到了发展,“从容自得”、“怡然自得”等在文论中大量出现。南宋严羽《沧浪诗话》引禅学论诗,宣扬的是注重玄解与妙悟的一种文学创作与审美论,强调创作应具有独特的神韵。进一步则指创作上的从容不迫,悠然蕴蓄、而意味深远的风格状态。[3]王恽文论中也多次提到“自得”这一概念,细辨之下可见,王恽所说的“自得”在不同语境中其所指不同,表义指自己的所思所悟所得,文章构思、语言、意义上都要有自己的创造;深入则有一层哲学含义,即突破法度、拘束之后所获得的一种自在的状态。

王恽在《遗安郭先生文集引》中概括地指出“文章以自得有用为主”。《玉堂嘉话》中说“文章以自得不蹈袭前人一言为贵”。在《兑斋曹先生文集序》中说“若先生之作,析理知言,择之精,语之详,浑涵经旨,深尚体之工,刊落陈言,极自得之趣”。在《题李龙眠班昭女孝经图后》又说“道义出乎天然,文章贵乎自得”。对于“自得”的理解,又说“所谓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趣味于言意之表,若《三百篇》比兴宛从,弦而歌之,一唱三叹,有遗音者矣。”深入来看,王恽对“自得”的要求与他对“中和”审美内核的强调,对“温醇典雅”标准的追求是一致的。“自得”所带来的文风指向是,从容不迫、悠然蕴蓄、意味深远,这也正是“中和”与“温醇典雅”的要求,是前者的升华。

王恽的散文审美理论及其散文创作表现出的审美风尚,是元人对宋代散文审美风尚的抉择与发扬,也是宋代理学在元代文学的深层体现,更是唐宋散文理论传统在元初社会文化中的复兴。

[1] 王树林.金末文风嬗变与元好问的散文审美理论[J].民族文学研究,2008,3.

[2] 陈才智.元人王恽对白居易的接受[J].文学评论,2011,2.

[3] 查洪德.理学之“深造自得”与诗文“自得之趣”及“鸢飞鱼跃”等,《理学背景下的元代文论与诗文》[M].中华书局,2005:40-50.

[4] [元]王恽.秋涧集[M].摛藻堂《四库全书荟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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