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批评视域下《圣经》中的生态书写研究——以《路得记》文本为例
2014-08-15姜贵梅贾丹丹
姜贵梅 贾丹丹
(1.天津外国语大学 基础课教学部,天津300204;2.天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300387)
20世纪人类所面临的生态危机促使学者们探究生态思想文化根源。国外生态思想家在回顾和总结生态思潮时达成基本共识,认为“生态思潮的主要使命是重审人类文化,进行文化批评,揭示生态危机的思想文化根源”。[1](P2)在生态批评狂潮中,《圣经》因为其中所宣扬的“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备受指摘,被认为是生态危机的思想根源。同时,西方思想家也开始反思基督教传统理论与生态危机的关系,在生态批评的语境下对《圣经》进行新的阐释,关注《圣经》中所蕴含的生态思想。“现代人类生态美学站在历史的高度,重新审视了人的身心关系、人与生态环境关系,提出了内在统一的和谐思想”,[2]虽然成书已有几千年的历史,但是《圣经》中一些文本所书写的生态思想契合了现代生态美学的一些观点,引起广泛关注。由于《圣经》在人类历史文明变迁以及现世生活中都发挥了巨大的影响和作用,发掘其中的生态思想能更好地提高人们的生态审美和生态保护意识。鉴于此,本文在生态批评的视域下,以《圣经》中的经典经卷《路得记》为例,讨论文本的生态书写及其所蕴含的生态思想。
与《圣经》中的其他经卷不同,《路得记》是以一个普通异族女子为中心的故事。经卷讲述了古希伯来人以利米勒因为家乡饥荒携带妻子和两个儿子来到摩押地寄居,十年后,家中三个男子竟意外地全部死去。婆婆拿俄米希望遣散两个儿媳,独身返回故居伯利恒,但小儿媳路得坚决追随婆婆回到丈夫的故乡。在捡拾麦穗时,路得遇见了地主波阿斯,在婆婆的支持下,路得向波阿斯表示了自己以身相许的心愿,波阿斯也因为路得的贤德而对其充满尊重和喜爱,最终两个人根据当时寡妇内嫁制的风俗,结为夫妻,并生下了一个儿子。虽然《路得记》表面只是现世中一个很普通的异族女子的婚姻故事,但是行为充满了诗意和美感,也有深刻的内涵。在生态视野下,本文立足于《路得记》文本,通过对丰收意象、两性关系和场景描写的研究,探索文本中所蕴含的生态中心理念,如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关系,男性和女性和谐的关系,以及人在世界中诗意的栖居,从而通过解读文本的生态书写来展现古希伯来人积极朴素的生态思想,以启发世人更好地欣赏《圣经》中的生态美,汲取其中积极的生态思想,更好地爱护我们的家园。
一、对人与大地的书写
《创世纪》中,上帝创造出天与地,自然万物,但是在“人类中心主义”思想的影响下,人类把自然当作是为自己服务的工具和奴仆,对自然肆意妄为,而人类对自然的侵略和掠夺的表现之一就是对大地母亲的忽视和过度汲取。人类改造、征服自然的过程中取得了前所未有的辉煌,但是也带来了始料未及的后果,大地母亲失去了以往的生机和繁荣,慢慢沦为艾略特笔下的“荒原”——枯萎、贫瘠,绝望和死亡。随着生态危机日益加重,思想家们开始重新认识人与自然,特别是人与大地母亲之间的关系。美国哲学家利奥波德提出了“大地伦理”的思想,提出了人和土地之间的伦理关系,人类与大地不是一种占有和利用的关系,而是休戚与共、生死相依的关系。在“大地共同体”理论下,人类不是自然的征服者,而是大地(自然界)共同体中的一个。人类只有尊重共同体中的生命,与自然和谐相处,热爱并保护生养我们的大地,人类才能依托于自然,立足于世界。人类休养生息于大地母亲之上,与大地母亲共生共荣的关系在《路得记》中彰显无疑。
在《路得记》的故事背景中,土地的贫瘠,伯利恒的饥荒使得拿俄米一家背井离乡,家中的三个男性也最终难逃死亡之劫。当拿俄米得知伯利恒土肥地丰——“耶和华眷顾自己的百姓,赐粮食与他们”[3](P254)——就决定返回故里,小儿媳路得坚决地跟随婆婆回到家乡,故事由此开始。《路得记》前后的对比进一步烘托了人与土地生死相依,休戚与共的关系。
当路得跟随婆婆回到家乡伯利恒的时候正式“动手割大麦”的时候,大地母亲呈现出一片丰收的景象,“收获”的意象也贯穿故事始终。收获的季节,人们心中充满了感恩和喜悦。在丰收的田野上,路得邂逅了波阿斯,并与之产生朴素的感情,最终收获了一份婚姻和一个儿子。在《路得记》问世之后的两千多年,教徒们每年都会在犹太人的三大节日之一的“五旬节”朗读它。“五旬节”又称“收获节”,也就是收割麦子的季节,来感谢上帝赐与的收获,同时也纪念路得这位异族女子的美德和仁爱。而“收获”恰好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象征和表现,是大地对人类的一种给予和回馈,而这也是人类自足之基和生存之本。古希伯来人的风俗体现了生态美学中所讲到的“共生性”,“意指人与自然生态相互促进,共生共荣,共同健康,共同旺盛”。[4]《路得记》中所描绘的那一片丰收的景象和收获的意象已经成为一种文学意象,带给人以希望和美好。丰收和收获的意象正是人依托于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个象征和结果。
《路得记》通过对丰收和收获的书写,展现了古希伯来人对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一种期盼和赞美,书写了一种朴素的生态观。
二、打破二元对立的两性关系
在《创世纪》中,上帝从亚当的身上取下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由此开始了女性从属于男性的被动地位。在父权社会中,亚当和夏娃的关系成为男女关系的范式。无论从被造的顺序还是目的,女性劣于男性。“女性劣于男性、自然劣于人的二元对立思想是基督教思想中,甚至是整个西方文化中轻视女性、忽视自然世界的根源”[5](P13)。在这种思想的影响下,男性与女性的关系,自然与文明的关系被割裂开来。尽管如此,在《路得记》中,我们却解读到了一种不同的两性关系。在这里,没有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对立,有的却是理解和关怀;在这里没有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有的却是尊敬和爱护。路得和波阿斯之间的爱情故事虽然朴实、平淡,却十分感人,诠释了两性之间的和谐与美好。
当路得来到田间捡拾麦穗时遇到了地主波阿斯,出于对路得遭遇的同情和对路得品行的赞赏,波阿斯按照希伯来的传统让路得在他的田间捡拾麦穗并吩咐仆人“从捆中抽出些来,留在地下任她拾取……”[3](P255),并为路得提供水和食物。波阿斯的善良和体贴也赢得了路得的爱戴和尊敬,一段美好的感情发展起来。在善良的婆婆的帮助下,路得来到了打麦场,按照希伯来求婚的习俗,躺卧在波阿斯的脚下,表明自己以身相许的决心。波阿斯感动于路得的坦诚,说:“凡你所说的,我必照着行”[3](P256),但是为了保持路得“贤德”的名声,波阿斯必须按照古希伯来的风俗,请了本城的长老,与路得的另外一位至亲的亲属进行协商。按照“寡妇内嫁制”的风俗,那位至亲如果买下路得家的地,就要迎娶路得,所生下的后代却要归于路得先夫的名下。但是那位至亲担心这样于自己的产业有碍,就脱鞋为证,放弃了对路得家土地的赎买,同样也放弃娶路得为妻。这样,路得名正言顺地嫁给了波阿斯。在路得与波阿斯的故事中,我们看到的男女之间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爱慕,最终克服困难,创造幸福生活的过程。
虽然,根据古希伯来的传统观点,男性的地位要高于女性,但是波阿斯却没有对路得有丝毫的轻视和不敬,而是尽其所能帮助她、爱护她,这颠覆了女性和男性之间二元对立的传统,体现了一种和谐的两性关系。由于“在基督教传统中,男人是理性、灵魂、精神的象征和承载物,他们和上帝更为接近;而女人则是肉体和物质世界的象征,是堕落和欲望的载体,她们和自然更为接近。这种观念造成了文化与自然、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巨大鸿沟”[6](P179)。由此,路得和波阿斯和谐的关系也喻示了他们分别象征的物质与精神、自然和文明之间的和谐和统一,由此打破了传统观念中女人与男人、自然与文明之间的对立关系。
三、“场所”中所喻含的“家园意识”
《路得记》篇章简洁,全文由几个主要“场景”构成,这些场景被置于古希伯来人日常生活的各种“场所”背景下。通过对这些“场所”的描写,体现了古希伯来人浓厚的家园意识。
“家园意识”是海德格尔最早提出的美学概念之一,是探讨人与世界之间关系的内涵。在生态危机日益严重的今天,“‘家园意识’不仅包含着人与自然生态的关系,而且蕴含着更为深刻的、本真的人之诗意地栖居的存在真意”。[7](P325)而一向被赞扬为“牧歌体”的《路得记》因为所描写的诗意场景、令人陶醉的田园气息和和谐的人际关系而散发着浓郁的“家园意识”,而这种宏大的人之存在的本源性意识通过一个个具体“场所”的描写体现出来。
在《路得记》中,作者通过几个“场所”的描写书写了一个充满了诗意的空间。在海德格尔看来,“场所意识”就是与人具体的生存环境及其感受息息相关。而“空间化为人的安家和栖居带来自由和敞开之境”。[8](P482)在麦田中,路得在捡拾麦穗的一幕已经成为经典的诗性叙述,一段美好的爱情也在这丰收的大地上收获,自然的丰硕和人栖居于自然的美好给人带来希望和寄托;在打麦场,路得依偎为波阿斯的脚下,两个人之间相互的尊重、理解和爱慕,带给人愉悦而甜蜜的感动;在城门口,波阿斯和路得至亲之间的脱鞋为证,有情有义,有理有据,让路得名正言顺地嫁进自己的家门;而在街头巷尾,拿俄米和街坊邻居之间的互相关爱和肯定,也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与友爱。
阿诺德·伯林特对“场所”做了更加具体的阐释,“这是我们熟悉的地方……它们很容易被识别,能带给人愉悦的体验,人们对它的记忆中充满了情感。如果我们的临近地区获得同一性并让我们感到具有个性的温馨,它就成为了我们归属其中的场所,并让我们感到自在和惬意”。[9](P135)在《路得记》中,作者所描写的这些“场所”——麦田、打麦场、城门口和街头巷尾恰恰正是古希伯来人日常生活中最为熟悉的地方。“乡土,是人类最初情感与最深刻理性集合成的一种文化形态,人类赖以诗意地栖居的精神家园”,[10]然而通过对这些具有乡土气息的场景的描写,表现了古希伯来人在自己所存在空间栖居的自在、和谐、惬意而温馨,而且在这平凡而诗意的栖息中孕育着希望和美好。当路得为拿俄米生下儿子俄备得时,这位老妇人也最终由边缘位置回归到自己民族的伦理体系之中,而路得,一个异族女子,最终成为以色列民族史上赫赫有名的大卫王的曾祖母,由此成为一个重要的象征,突破了犹太民族狭隘的民族意识,促进了犹太民族与其他民族之间的联系与交往。
《路得记》通过对场景的书写,不仅展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还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关爱、理解与尊重,展现了一个和谐美满的理想家园,实现了人本真的存在,诗意的栖居。
四、结语
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里提出了生态整体主义最基本的价值判断标准:“有助于维持生命共同体的和谐、稳定和美丽的事就是正确的,否则就是错误的”。[11](P224-225)“和谐、稳定和美丽”成为我们看待世界的一种原则。本文以《路得记》为例探讨了《圣经》中的生态书写。通过对人与自然共生共荣的书写,对男女和谐关系的书写,对人诗意栖居的书写,让我们看到了古希伯来人和谐乐居的场景,看到了人与自然之间的相互依托与眷顾,看到了人如何“诗意的栖居”于世界之中。132这也是为什么历经岁月的迁徙,《路得记》所传达的那种质朴和美好温暖了人们的心,也在人们心中留下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希冀,这样让我们进一步更好地认识《圣经》以及其中所体现出来的生态思想,启迪当代人更好地爱护我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1]王诺.欧美生态批评[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
[2]吴佩君.生态美学的身体维度研究[J].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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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曾繁仁.试论生态审美教育[J].中国地质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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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Rosemary Ruether.Gaia and God:An Ecofeminist Theology of Earth Healing[M].San Francisco:Harperone,1992.
[7]曾繁仁.生态美学导论[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
[8]〔德〕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
[9]〔美〕阿诺德·伯林特.环境美学[M].张敏,周雨,译.长沙:湖南科技出版社,2006.
[10]黎维丽.集体记忆与家园意识[J].长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4).
[11]Leopold Aldo.A Sand County Almanac[M].New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