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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佳人才子小说中商人生存状况及其成因

2014-08-15何文泽杨绍伟

关键词:商人文人态度

何文泽 杨绍伟

(广西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广西 桂林541001)

佳人才子小说盛行于明清时期,尤其在17至18世纪期间,是我国主要小说流派之一。作者们在构造佳人与才子的爱情世界的同时,对社会其他阶层也有所涉及,包括在当时社会产生一定影响的商人。但在以往的研究中,佳人才子小说中的商人往往被忽略,得不到应有的重视。鉴于明清时期佳人才子小说数量繁多,不易于研究,本文选取17至18世纪章回体佳人才子小说作为研究切入点,论述商人生存状况。

一、商人的生存状况

(一)不同阶层对商人的态度

1.社会中上层的态度。佳人才子小说中的社会中上层一般指那些具有一定政治地位和文化地位之人,如官僚、文人、士大夫以及一些父母辈身居高官的士子、仕女。社会中上层对待商人的态度可以分为以下两种。首先是对商人本身及其职业的轻视。丁艰官员刘云在归途中,为商人殷勇所救,又知其与兄弟相交,便设宴款待。宴席上,他对殷勇说:“我看贤弟如此英雄,屈在商贾,岂不可惜?何不图取功名?”[1](P671)刘云认为殷勇这样的人物不应该埋没于商人这个职业,而应图取功名。很显然,他认为商人这个身份是配不上殷勇的。士人宋古玉因妻舅报复,被官府关押,其妻皮氏让儿子去押几个馍馍。卖馍馍的送给他二十个馍馍。皮氏知道后,感叹小人中竟有此等仗义疏财之人。[2](P47-48)宋古玉只是一秀才,其父只做过推官;皮氏之父也只是个财主,①至于她的父亲如何成为“财主”的,是凭借经商还是依靠土地,文中没有交待。不过我们可以不用管之,主要看他现在的身份,即监生、秀才之岳父;她是监生之女,秀才之妻。纳貲成为监生,嫁给一秀才,便轻视商人。

除轻视商人本身及其职业以外,我们还能看到另外一种态度——亲近商人。书生钱兰门第较高,父亲曾做官,叔父为山东郡守。在东昌游玩,进一茶店。钱兰仔细打量店主,“虽是市井之人,白须飘然,形象不俗”。评价甚高,但紧接着笔锋一转。钱兰写诗,店主评价,并说少年时,曾习吟咏。钱兰虽口中应,但并未相信。[3](P330)后经过多次往来,钱兰终于相信店主的话,并与之结交。士子吉扶云与盐商汪百万一同进京,等待参加科举考试。他在得知汪百万在监之子病逝之后,不惜顶替盐商汪百万死去的儿子之名,并拜其为义父。[4](P46-51)《幻中真》十二回本中,宦室之女素娥落难,被盐商家眷所救,到其家中,“见其家中果然富丽,身安意闲,早晚殷勤侍奉孺人”,并拜其为母。[4](P22)素娥见其家中与己家私差不多,为商之富所动。

2.下层人士的态度。佳人才子小说中的下层主要指家族中没有做官的,或者是不以举业为生的平民。佳人才子小说中,涉及下层民众对商人的态度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奉承。

那李翠娘,平昔晓得汪百万是个财主,又肯撒漫使钱。一见他来,就加意奉承。将歌姬舞女,都叫出来,排列满堂,任他挑选。真个他也眼花。汪百万遂开银包,取了十两银子,叫李翠娘去做东道。不一时排下,盛设酒席。那些妓女都来,吹的,唱的,歌的,舞的,好不热闹。[5](P165)

再者木商人将翠娟骗到手之后,要强行结婚,一媒婆出计策让木商人差人去周外邻近宣传自己要结婚。众人知道后皆举礼来贺。[6](P365)

佳人才子小说中没有描写民众对一般商人的态度,但我们可以推想他们对一般商人的态度与对待富商大贾的或许有些不同。

(二)不同实力的商人对待其他阶层的态度

1.富商大贾对待其他阶层之态度。在十九部佳人才子小说中,富商大贾不多,有《幻中真》汪百万、《合浦珠》程宏、《英云梦》朱姓商人。

《幻中真》十回本中汪百万看见吉扶云吟诗,便上前邀请,当吉扶云推托时,他说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就同作何妨。”与之交谈,奉劝吉扶云不要留情山水,“自甘为无用之人”。[5](P163-164)汪百万与士人款款而谈,并进而奉劝吉扶云,这彰显了他的自信。但在《幻中真》十二回本中,汪百万的态度又是不同的。当汪百万得知吉扶云为秀才时,“一发欢喜”。[4](P47-48)可见士人的地位还是高于商人的。程宏以举人选官,放弃祖业(经商),令长子仍习祖业,次子入监学习,攻科举。[7](P35)虽有百万之富,却以入仕为归宿。

除上述三富商外,还有一位自称“富商”的牛何之。钱雨林至扬州,遇见“富商”牛何之。从牛何之盗窃雨林行囊的举动来看,他的富商身份还有待确定。他一见钱雨林,就自称“富商”;而其又有龙阳之好,是见雨林秀丽,才上前搭话。[7](P34)一个“富”字象征着什么?是不是社会大众对财富痴迷的心理,从而形成“钱是万能的”一种认识?牛何之看见钱雨林秀丽,是否想以钱动之心,而使他甘愿与自己享受后庭之欢?姑且不论他是不是富商,他自称自己是富商,也揭示了财富的力量,以及它的所有者的信心。

如果说富商大贾在官绅面前可能仍然存在自信与自卑的矛盾,他们对于其他阶层便完全是高人一等,前文已有阐述,这里便不多说。

2.中小商人对待其他阶层的态度。十八部佳人才子小说中描写较多的是中小商人。从书中描写来看,他们以商业为生,仅仅具有较为基础的知识素养。在面对比他们地位要低、没有什么财富可言之人,他们显示出不分等级、不分贵贱的平等思想。廉小村以磨豆腐为生,兼卖些冷酒。当他看见一穷人(为葛仙翁之化身)在雪地中行走,他叫住那人,让其进屋取暖;当那人自称是穷人、外人,不便进屋时,廉小村说:“人身但是一样,有甚穷富,何分生疏。”[8](P2-3)在面对士人(他们是有机会取得功名的阶层)、官僚时,中小商人的态度是截然相反的,他们始终把自己处于一个卑微的地步,不敢与他们平起平坐。葛仙翁为廉小村指点好地以葬其母,当廉小村知道这块地是乡宦人家的土地之后,叹气道:“你来耍我了。我一个做小生意的人,如何有这等力量,要得大人家的地土做坟?只好做梦罢了。”[8](P6-7)秀才宋古玉出狱后,答谢曾送给他馍馍的小商贩。卖馍馍的见其来看望,自责道:“小人穷忙,也不曾来看得相公。”当宋古玉要与他作揖,“慌忙跳出柜来,扯住道:‘相公折杀小人了!向日小相公来取馍馍,无非一时不便。就是所该,亦不过五十文而已,怎敢受相公厚礼。’”[2](P6-7)“自责”“慌忙”“扯住”“怎敢”把一个卑微的商人形象刻画地栩栩如生。殷勇算是商之侠者,因官员刘云对自己款待甚周,“亦甚欢喜”。[1](P671)“亦”字表现出殷勇津津自得之心。

二、成因

齐世荣先生认为小说虽然没有个性的真实,但是存在通性的真实。[9](P1-7)通性的真实,就决定了其存在着产生的社会土壤;而产生上述情况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几个:

(一)作者和作品

针对明清小说中商人群体整体尴尬的地位,有学者认为这种局面“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文人‘作践’商人的结果”。[10](P26)作者们作为书写者,他们对待商人的态度可以说是全书的基调。目前17至18世纪章回体佳人才子小说作者之真实姓名可考的不多,仅有李修行《梦中缘》、陈朗《雪月梅》,而从现有的资料中,①参见民国《阳信县志》卷五《人物志》,台北:成文出版社,1926年影印版;陈朗著,胡绍棠校点,《雪月梅·自序》。我们找不到他们和商人交往的直接记录。但又不能否认他们与商人之间的往来,因为书籍的出版和发行是要通过书商来完成的。但我们又无法确定作者们是不是为了书籍的出版,而刻意讨好出版商,进而美化商人,至少在《梦中缘》《雪月梅》中对商人的描写和态度基本上是贬斥的。

明清时期,出版商可能是书籍出版前唯一的审查者,他们势必对书的内容或性质有所了解,这才能确保他们的书是否受社会大众的欢迎,从而不至于亏损。从现今小说内容来看,出版商们没有删除对自己阶层不利的描写,如贪财好色、自卑等。可能是出版商认同作者之所写,社会真实情况也如此,而出版商在真实的世界中也是否是如此之作?这些只是推测,我们只有考证出作者的真实情况后,方能下定论。

(二)古代对文化教育的重视

社会中上层对待商人的态度始终是围绕“文化”而展开的,而商人也是依据“文化”以及由之而来的政治地位而对待社会中上层的。

1.轻视与自卑的原因。我国古代有“官本位”的传统,而我国自宋代以后,直至明清,确立了文官制度,而文官的选拔又是以科举考试为主。这就促使社会对文化教育的重视,因为有了文化的人可能日后会掌握一定的权力。[11](P28)社会中上层凭借对文化教育的掌控,维持其政治地位,而傲视其他社会阶层。我们可以说,商人对待其他阶层时,不甚看重钱,或者说是不看重财富之间的差距,但是看重政治和文化地位的差距。小说中的廉小村、卖馍馍之人等对待士绅的态度便是如此;富商大贾,如盐商汪百万、程宏等人亦是通过儿子入监学习求取功名,以装点门面。

2.某种条件下的亲近与自信。士子吉扶云为参加科举而顶替盐商汪百万之子名,入监参加科举。金榜题名是明清时期士人一生奋斗的理想。因而为了金榜题名,士子不得不自降身份。士子钱兰与店主白云峰的结交,并不是作者之妄想。在现实社会中也甚多,甚至出于种种原因,文人士大夫竭力美化商人,这在墓志铭中表现最为突出。但我们不能忽略隐藏在这一表面下的事实,即士大夫文人只是和具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商人结交。换句话说,商人拥有较高的文化素质是士商结交的基石,一定的经济基础是外在条件。米商周青士中午以后即闭门读书,工诗好客,与当时之名人朱彝尊、李良年、钟渊映,“诗酒往来无虚日”。[12](P68)

明清商人群体文化素质较高,徽商甚至有“贾而好儒”之称号。明清商人文化素质的提高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商人本身文化素质的提高,二是商人子弟文化素质的提高。②商人一般会让自己的子弟参加科举考试,求取功名。明清时期很多商人子弟都曾中进士,因不属于本文论述范围,便不多述,详情参见《两淮盐法志》,《两浙盐法志》。

明清时期商人对文化素养的追求已不再局限于基本的读写算能力,他们的涉猎范围很广,并且有较深的研究。③参见张明富:《明清商人文化研究》,重庆:西南师范出版社,1998年。该书详细论述了明清商人在医学、文学、史学、宗教等多个领域的成就。唐力行:《论徽州商人文化的内涵、特征及其历史地位》,《安徽史学》,1992,(3)。经学、文学及史学是文人士大夫较为关注的领域,仅以此为例说明商人的文化素质。《休宁西门汪氏宗谱》记载,汪应浩“虽游于贾人乎,好读书其天性,雅善诗史,治《通鉴纲目》、《家言》、《性理大全》著书,莫不综究其要。”[13](P458)米商王藻工诗,曾作《桃源图》,翰林院编修沈树本见之,甚为喜爱。[14](P699)其诗能为翰林学士所悦,必不差矣。商人本身文化素质的提高只是获取文化地位的步骤之一,若要真正的确立其文化地位,必须要得到文人士大夫的认可,因为文人士大夫掌握着文化话语权。于是商人们选择向其靠拢,利用自身的经济地位,协助文人士大夫办文社,捐资出版文人士大夫的书籍。扬州盐商江春建随月读书楼,“选时文付梓行世,名《随月读书楼时文》”。[15](P274)朱彝尊经过扬州著《经义考》,商人马秋玉出资刊行。[16](P242)“扬州诗文之会,以马氏小玲珑山馆、程氏篠园及郑氏休园为最盛。”[17](P180)马氏与程氏都是商人世家。

商人们的付出,获得了文人士大夫的回馈——结交。但我们不能过高的评价这一现象,也不能说文人士大夫对待商人或商业的态度已发生根本的改变。商人沙维杓被称为“隐于商。”[18](P333)《程氏本宗谱》称程悦“隐于贾,而不沦于贾”。[13](P448)县志、宗谱都是请当时文人士大夫所纂修,在他们眼中,人“隐”于商业,从事商业的人和商业是分开的。文人士大夫对商人的欣赏往往是针对他们带有儒家色彩的行为,具有深厚文化底蕴的行为,而不是他们如何经营商业,如何赚钱,他们还是轻视商业的。

(三)社会环境的变化

17至18世纪是明末至清中叶阶段,经济由战乱时的萧条重新转变为和平时的恢复高涨。商业的繁荣,人们对市场的依赖性不断增强,而依赖性的增强带来的后果之一就是金钱成为人们不可缺少的东西,“在人们心目中金钱的地位得到空前的提高”,[19](P531)社会群体对财富的追求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然而,经济的快速发展,并没有使每个人都变得富有,只使一部分人凭借种种方式而获利。商人凭借他们手中积累的财富,过着较为舒适惬意的生活,甚至是奢侈的生活。扬州盐商大都“竞尚奢丽,一婚嫁丧葬,堂室饮食,动辄费数十万。”[20](P148-150)新安盐商“连屋列肆,乘坚策肥,被绮毂,拥赵女。”[21](P318-319)我们且不考虑这些记录有多少夸张的成分。中上层商人的日常生活相对于社会下层、衰落的上层,是极具吸引力的。

对财富的认同,以及如何追求财富,使社会各阶层对商人的态度产生了较大的分歧;而手中财富的多少,又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不同实力的商人对待其他阶层的态度。对金钱的崇拜和迷恋,间接地导致社会群体对商人态度的转变。社会中上层中,有些凭借其特殊的地位而获得财富,他们延续对商人的轻视;而有些困于穷苦,只能亲近商人获得其经济支持。对于社会下层民众来说,金钱是不可得和不易得的,促使着他们对商人的奉承,至少一部分下层民众如此。

通过前文的论述,我们大致了解了佳人才子小说中商人的生存状况,既被社会中上层轻视,又凌驾于下层民众。明清小说流派众多,在以往的研究中,我们过多地从宏观角度讨论明清小说中的商人,而落脚点却又集中在“三言”“二拍”、《聊斋》等几部小说,忽略了个性。佳人才子小说作为明清时期重要的小说流派,它在反映商人阶层时势必会与其他类型的小说有些差异,这就需要我们进行对比研究,从而更好地了解作者们的目的,进而了解当时文人、士人对商人阶层的态度,以及商人对其他阶层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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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烟霞散人编次.幻中真(十二回本)[M].司马师,校.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

[5]烟霞散人编次.幻中真(十回本)[M].司马师,校.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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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M].汪北平,涂雨公,校.北京:中华书局,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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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六)[M].汪北平,涂雨公,校.北京:中华书局,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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