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的真实承载
2014-08-15孙婧
孙 婧
(东南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210096)
“生活世界”一词,最初是由胡塞尔作为“自然科学的被遗忘了的意义基础”加以表述的。由于被设定为“一种通过知觉实际地被给予的、被经验到的世界”,因而胡塞尔那里的生活世界属于先验哲学的范畴。本文中的生活世界意指现实存在着的、具体的、可被人感知的客观世界。
一、思想政治教育的生活世界之维
雅斯贝尔斯(K·Jaspers)曾有言,教育是人与人的主体间的灵魂交流活动,包括知识内容的传授、生命内涵的领悟、意志行为的规范。事实上,无论何种教育均源自人的生命发展的需要,因而都无法将目光从对人的关注中移开。任何教育活动若想真正卓有成效,都必须建筑在对人及人的世界的充分理解之上。
负责塑造人的精神品格的思想政治教育亦是如此。思想政治教育的施教,无非是“使人得以生成并完善”,其出发点和归宿点都应是“现实世界中活生生的人”。教育对人的关怀不仅具有普众性,而且具有现时性,它不是在关爱“彼时的和已逝去的人”,而是关怀着“此刻此在的人”。而生活正构成了“活生生的和当下的人”之存在的基本形态,在最充分意义上表征着人的存在,所以“只有人才有生活,人也只表现为生活,离开了生活便没有人,离开了人也无所谓生活,生活即人的现实或现实的人”。[1]131作为人能够存在于世的基本图式,生活世界涵盖了本能、劳作、交往、语言、习俗、经验、意识形态等要素,社会关系在生活世界中得以萌生,个体的人也在其中被塑造出来。正是生活世界才构成了人类共同体,它包揽了人的生命活动的所有信息和能量,因此必然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奠基世界,成为思想政治教育唯一的、真实的和有力的承载。从发生学的角度看,人类创生思想政治教育的原初动力就是要去求索现实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与此同时,思想政治教育活动开展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使人获得新层面上直接而原初联系生活世界的能力,使作为主体的人学会更好地生活。可见,生活世界不仅构成了思想政治教育的现实基础,而且也是思想政治教育的终极指向,生活世界维度固属于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在本义。尽管在不同历史时期,思想政治教育的具体内容可能有如“社会化糖浆的魔术般的配方,会随人性分析的不同而变化”,[2]2但这丝毫未曾妨碍思想政治教育主线长期的和一致性的延展——引导个体趋向“人的自由、幸福和更丰富、更有趣的生活”。思想政治教育终其可以归结为这样一种活动:以“现实生活着的人”作为起点,以对人之生存困境的领会和把握为突破点,引导人在生活世界中探寻自身的生成规律,实现人的“善美”生活。
思想政治教育自始至终都隶属并服务于人的生活。考察人类历史不难发现:一些思想政治教育活动之所以能够存在和延续,盖因其对“生活世界中的人的精神安身需要”予以了回馈,对“生活着的人之精神生长渴求”给与了满足。相反,那些回避或是偏离了生活世界的思想政治教育,则沦为抽象而贫困的“无现实的真理”,最终在人类历史中跌入无望之地。据此,今时及未来的思想政治教育若要取得强韧生命力,便决不能置身于生活世界之外,反之还须主动躬身人之生活世界,在精准把握生活世界实质之际努力去契合生活世界。
思想政治教育与纯粹的理论阐发有所不同。关于理论阐发,理论者只须将观点表达清楚即可,至于世人能否认同其理论则在其次。思想政治教育的要点,则是教育主体要努力实现所教内容于教育对象的内化和外化,为此教育主体必须解决将教育内容顺利“导入”教育对象的问题。而从生活世界出发则是解决这一问题的根本出路。马克思和恩格斯从一开始便将自己定位为思想政治教育者,因而十分重视己论在无产阶级中的传播效果。“我们决不想把新的科学成就写成厚厚的书,只向‘学术’界吐露。正相反,我们两人已经深入到政治运动中;……我们有义务科学地论证我们的观点,但是对我们来说同样重要的是:争取欧洲无产阶级,首先是争取德国无产阶级拥护我们的信念。”[3]197他们的宏篇巨帙也从未远离人和人的生活世界,因为他们一向以为:争取无产阶级的诀窍就在于重视工人们生存于其间的现实世界。马克思在对现实生活和理想生活进行人学解读和憧憬时,曾这样指明,“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而且从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中还可以描述出这一生活过程在意识形态上的反射和反响的发展。”[3]197马克思认为,人只有在“生活本身”的实践活动之中才能成为自己;只有立足生活世界去确定人的存在,结合人的生产活动去理解在此基础上的人的生活形式,才能真正地把握住人。马克思正是从现实生活世界中工人阶级的生存境况出发,关注和探究“从事一定物质生产活动的人”,并通过批判现存问题,才描绘出生成人、发展人的总体道路。在此基础上,他以极大热情对无产阶级展开启蒙式的思想政治教育,鼓动工人迈上光明生活之路,这得到了欧洲无产阶级的普遍认同和支持。可以说,马克思主义是始终立足于人的现实际遇和发展命运的科学,因而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思想政治教育必然要落点于“现实的人的生存处境”的关照,落点于人的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是马克思主义人学向社会生活实践的渗透和延伸,它把抽象的人学演绎成为对现实社会生活中人的生存状况和发展境遇的观察和体验,引导人们理解和感悟生存、生命、生活的价值、意义和真谛。”[4]73
二、现实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的一般承载
现实生活世界是人生活于其中的、可感可知的实在世界,它直接呈现在我们面前,并在流动中表现着自己。东欧新马克思主义者赫勒将现实生活世界分作两部分:一是“作为社会的或类的再生产领域”的非日常生活世界;一是“那些同时使社会再生产成为可能的个体再生产要素的集合”的日常生活世界。其中,日常生活世界是一种“人的自在的、自发的、前反思的、非主题化的生活样式或存在方式”,由语言、对象和习惯等规则规范系统维系,具有重复性实践和重复性思维的特征。非日常生活世界则表现为“人的自觉的、自为的、反思性的、主题化的生活样式”,[4]28其中的神话、思辨、科学、视觉象征(艺术)负责为全部的生活世界提供意义。作为一个整体,现实生活世界由以寓所为空间的家庭活动、维持个体及种族存续的日常消费活动、私人间的交往活动、以观念为形态的仪式活动和作为“自为的类本质对象化”的政治、科学、艺术、哲学活动等内容组成。这些内容的诸多层次和交织作用,促成了现实生活世界的繁杂结构和流动多变。
现实生活世界的外延极为广阔,具有任何人都无法越出其边界的至大无外性。唐汉卫认为,“人就是人的生活,人的一切只有在现实形态的生活中才能得到说明。”[5]243的确,只有在现实生活世界的域场中,人才能谈得上自身的生成和发展问题,因而包括思想政治教育在内的人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应该放到生活世界中来讨论。”[6]117杜威曾高度肯定结合现实生活世界推行思想教育的必要,他认为教育必须在现时生活中表现出自身的定义,否则它就会因为不具备当下实行的价值而失去最终意义。
思想政治教育的对象既是认知者,也是生活者,以现实生活世界为承载开展思想政治教育有其应然性。首先,现实生活世界赋予人的生命以专属的意义特质,而追寻意义并指导人过上意义生活是思想政治教育的动机和目标;只有在现实生活世界这一本原之处,思想政治教育的意义向度才能得到清晰说明和真切落实。现实生活是每个人无时不以某种方式从事的活动,是人的生命表征赖以展开与充实的形式,活生生的人正是在现实生活世界中通过实践将自己的理想、能力对象化为客观实在,才创造出一个属人的对象化世界。也便是在对象化的过程中,人将自己变成了一种具有意义特质的特殊生物,将自己的世界变成了一个意义世界。并且,人不会满足于已有需要,而总是要去开辟一个更高层次的意义世界。就是这种不停顿的开辟活动,客观上推动了人的物质世界、精神世界的永续发展,使人经由生活世界不断地确证和完善着自己,进而不断地接近完整的人性。正是因为人的生存与发展、人的生命的全部价值与意义均在生活运动中体现和完成,现实生活世界无可厚非地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广阔载体。这就意味着:藉借现实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方能使搭建主体人精神塔层的的活动获得实在的土壤;倚助于现实生活世界平台,思想政治教育方能将个体追求“理想的自己和可能的生活”的活动真正纳入到意义轨道当中。脱离了人和人的现实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将丧失与人交往和沟通的全部基础性条件,也必然无法实现对意义生命的引航。
其次,现实生活世界包含着人的种种利益、需要,而只有符合人的欲望与需求的刺激才能顺畅通过教育对象的信息选择屏障,进入对象的信息处理区域。马克思对于“利益、需要于人的行为的作用”曾有精辟论断,他说:“人们为之奋斗的一切,都同他们的利益有关。”[7]157人类本性中的利己倾向,决定了大多数人在现实生活中的主要行为都直接或间接指向了自身利益。教育对象正是带着由自己的利益、需要、愿望、态度倾向等组成的“期待世界”面向和选择思想政治教育活动的。任何思想政治宣传如果不从人的实际利益与需要的“期待世界”出发,那至多只能得到“仅仅是暂时的热情和表面的热潮之类的东西。”[8]187究其根本,人的利益和需要是人的生命的自然表达,是人之本性的外显传递;缺失了人的需要和利益,便不会有人的活动,也就没有了人自身和人的世界。成功的思想政治教育离不开对人的准确理解;而若要做到对人的认识和理解,必然绕不过利益和需要关节,绕不过现实生活世界。只有搭载了“生活着的人之利益和需要”的思想政治教育,才能破解和完成对人的认识,启动教育对象的接受之门。那种未能指向教育对象的生活世界和现实需要,与教育对象“期待世界”全然无涉的思想政治教育至多只是一个符号的境域,也是一个冰冷的境域,其必然为教育对象拒斥。古人张载对此情形早有概括,“教之而不受,则虽强告之无益,譬之以水投石,不纳也。”[9]104
最后,任何个人对于作为其存在条件的现实生活世界都相对熟识,将与教育对象无可分离的现实生活世界设定为思想政治教育的承载平台,显然利于教育意旨的被接纳。现实生活是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生命活动,生活世界是所有人无时不刻不身处其间的物理时空领域,人类个体的生息繁衍、工作休闲、情感交流、政治活动、精神构筑无不在此间历经和完结。就此意义上说,现实生活世界就是人本身。因而,人对于距离自己最近的现实生活世界总是不可避免地抱有浓重的亲近感和归属情怀。而心理学研究早已揭示:相对于陌生的事物与现象,教育对象对于熟识事物与现象的感受阈限值较低;感受阈限值越低,教育对象的感觉器官对刺激物的感受能力就越强,人的感受性就越大。将教育对象最为熟悉的现实生活情境设置为思想政治教育的承载物,教育对象的思维能够相对迅速地落在大脑中的“最近发展区”,理解教育者的意图,轻松掌握教育要点。
三、日常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的具体承载
日常生活世界极其重要,它所呈具的经济化、实用性等活动图式是人类生存必不可少的基础。同时,看似单调、重复、繁琐的日常生活世界也隐含着深刻的内容,它潜藏着人类所有的社会关系和社会本质,是人的本质力量得以实现的基本域属。这正如赫勒和列菲伏尔所揭示,“在现在,日常生活的平面,要比生产场合那个平面更加突出。因为‘人’正是在这里‘被发现’的‘被创造的’。”[10]912因此,上述两人都主张加强日常生活世界研究,在他们看来,“人的最终解放不是体现在经济领域与政治领域,而是归根到底要落实到体现到日常生活中来。人类的幸福与希望不能诉诸于日常生活之外而诉诸于日常生活之中。”[11]52在此基础上,赫勒将日常生活世界细化为两部分:随着历史的沉浮而不断生灭的可变部分和被她称作“人类条件”的不变部分。赫勒指出,“人类条件”贯穿于整个人类历史,为活着的、死去的以及未生的三种人所共享,因而具备真正的影响力。
思想政治教育属于“因人之需而生,应人之需而言”的人学分支,其宗旨便是引领人在现实的自我之上通往完善的自我,在现实生活之上走向理想的生活。由于任何个体的转化都只能在日常生活中而非别处完成,因此蕴含着人的诸多诉求的日常生活世界理应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具体承载。首先,日常生活所涵容的话语体系,能够解决思想政治教育中的世界观和政治观、道德观的诠释问题。思想政治教育的定位并非精英教育,其锁定的主要对象群为普通大众。由此,思想政治教育必须解决一个由对象锁定衍生出的问题——多数受众如何顺利接纳世界观以及政治观、道德观教育的相关命题。世界观教育虽源起于现实和时代的需要,但鉴于其内容的高度概括性、形式的高度抽象性,只能被归入现实生活的“非日常”领域。“哲学代表着达到最高可能性的知识和自我意识的统一。因此,它们(哲学、科学艺术)也就最远离日常生活领域”。[12]182同样,政治、道德等方面的知识经过反复加工、逐步抽象,也渐渐离开生活原型,拉开了与现实生活的距离。而“日常生活的基本活动图式不仅是日常生活自身特性的写照,也在很大程度上折射出非日常的社会活动领域的重要特征”,[13]7日常生活的话语体系依托平实、直接的自身优势,可以对世界观、政治观和道德观的内容进行具体而微的阐发和注解,使教育对象最大限度地理解有关命题的内在涵义。“从哲学中渗入日常生活的东西主要是世界观——即哲学的意识形态内核;概念的展示是通过它的政治内涵和它对日常生活的适用性而迂回实现的。”[13]9正是日常生活话语体系的恰当运用,才使世界观、政治观和道德观教育在大众间的普遍推及成为可能。
其次,教育对象在日常生活世界中获得的体验,成为其在思想政治教育中迈进意义世界的桥梁。体验弥漫在人类日常世界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它既是人的生存方式,也是人追求生命意义的方式。体验也成为人向现实世界的“触摸根基”,任何人都以其体验以及在此之上形成的自我经验理解他人、理解世界。从时间顺序看,无论是个体的发展抑或是种族的进化,体验的发生总是先于认知的发生,这是因为抽象的概念或命题不适宜于人的认知体系的搭建,由体验而成的鲜活而又贴切的表象则易于成为最活跃的心理中介。这一点也决定了人们在日常生活世界中的体验以及由体验而生的经验,成为“亲知”的先决条件。不仅如此,相关体验和经验还可以检验和印证思想政治教育主体的“说知”。体验,无论是即期体验亦或是往期体验,其都可以使教育对象对于思想政治教育的文本知识发生切己的理解和领悟,可以使教育对象明晰文本知识于自身的价值与意义。正是体验的存在,才使教育对象觉得思想政治教育与自己真正相关涉,教育活动才能得以进入个体的“心理视野”;文本知识也由此而变得具体、感性,使教育主体的“说知”达到与教育对象“亲知”相同的效果。恩格斯早在1887年写信给威士涅威茨基夫人的信中,就曾点明体验对于思想政治教育的至要功效。他说:“越少从外面把这种理论硬灌输给美国人,而越多由他们通过自己亲身的经验(在德国人帮助下)去检验它,它就越会渗入他们的心坎。”[13]120朱小蔓也认为,“只有当教育客体从内心体验某种价值,产生认同、敬畏、信任的情感时,思想政治教育才获得了实存性。”[3]681恰是日常生活世界中的体验因素,使得思想政治教育的内容能够在教育对象的内心真正地生发为充盈的力量,继而教育对象用这种经由生活养成的精神品性再去影响和作用他们所在的生活世界。
再次,日常生活世界为思想政治教育的目的——铸造完善的人,提供了基本的实现空间。虽然日常生活是作为总体的人在其中得以形成的活动,但是“每个人都有发展自己的类潜能的可能性,日常生活本身能够为这一进程的自觉开展提供场所。”[14]105日常生活世界以最亲密无间的方式,为“个体的人展现自己的类本质”所必须的发展活动预设出足够的空间,所有个体的心性品质和精神改造都在此完成。这一点意义非凡,如果对所有重大的社会历史变革循迹追踪,其最终均可回溯至个体意义上的日常生活改变。在当代社会,尽管日常生活世界的影响相形于传统社会明显萎缩,但其在个体再生产过程中的作用并未减弱。“日常生活的现实性、基础性、重复性、对象性和异质性说明,日常生活对人的全面发展,具有政治、经济、制度等不可替代的作用。”[13]20正因为如此,日常生活世界在思想政治教育中的承载地位必须被明晰和突出出来。只有借载于丰富的日常生活世界,思想政治教育活动才可能将人从“原发的自为状态”顺利地转向“继有的自在状态”。
四、结 语
总之,完整丰富的生活世界是人的唯一主题和目的。思想政治教育的生活承载与生活的思想政治教育化成具有同等的重要意义。思想政治教育是一种使命性存在,其要引导“人”去领悟自己与周围关系世界的关联,并使人学会更合理地选择自己的生存态度和行为方式。为此,思想政治教育必须指向鲜活多元的、具体体验的、感性理性并存的“人之生活世界”,以人的生活为真实承载,促成人的精神之臻善。这既是践行马克思主义“关心人以生成和发展人”的人学宗旨的需要,也是思想政治教育获取社会认同、重现自身价值的唯一可能途径。“从普遍意义上说,若要改变社会成员的道德观念、情趣操守,就必须要改变其所生活的世界。”[15]55由生活世界的基础性教育意义以及由此派生的思想变革作用可见,现时的思想政治教育必须反思生活世界于教育对象的思想触发作用,改变以往鲜少以生活为场景展开情境分析和思想培育的偏颇,自觉选取教育对象最为熟悉的生活原景,努力促成思想政治教育与对象心理希翼的吻合。可以说,任何成熟的思想政治教育都必然带有全力倾注于人和人的生活世界的基本特征,并且也只有达到了这一点,思想政治教育才可以论及教育预设效果的收取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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