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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儿童的基督精神

2014-08-15刘佳婷

关键词:基督耶夫斯基陀思

刘佳婷

(上海大学 文学院,上海 200444)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十九世纪俄国伟大的作家,关于他本人及作品的研究资料可谓瀚海繁卷。而对其作品的研究主要集中从现实主义,宗教思想和现代主义的角度去阐释。儿童形象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一直占有很重要的位置,但以儿童形象这一视角来对陀氏作品进行研究与分析还并不多见。本文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哲学思想与他作品中儿童形象相结合,关注他笔下的儿童形象所凝聚他对基督精神的思考与关注。这种基督精神正是作家在自身成长中感悟到的苦难之源、博爱之心与纯真之美。苦难可以拯救人的灵魂,使其精神获得解放和超脱;博爱洗礼人类的狭隘与偏执,真正感悟基督的真谛;纯真回归人类的初衷,聆听上帝而迈入理想的精神家园。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那些生动的儿童形象,无论是经历生活磨难的儿童,还是那些内在闪烁着博爱、纯真光芒的儿童,他们身上所被赋予的基督精神都让这些角色和作品更加的耀眼夺目。

一、苦难儿童的基督精神

苦难一直是陀斯妥耶夫斯基作品中一个重要的主题。他那广大的笔触和流畅的语言向我们昭示了19 世纪俄罗斯社会那一幅幅苦难的画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处女作—《穷人》,就是以其对“贫苦和苦难抱有一种极其深厚并充满热忱的同情”[1]77而赢得别林斯基的称赞。儿童作为社会的一份子,自然无法摆脱经受苦难的命运。《罪与罚》中的索尼亚,父亲因嗜酒成性而丢掉工作,继母疾病缠身而脾气暴躁,年幼的弟妹等待养育。在如此苦难的生活环境中她不得不从小肩负起支撑全家生活的重担而沦为妓女。还未成年便尝尽人间苦楚。但在基督的教义中,人生来有罪,罪需受罚,通过赎罪来获得新生。正如基督为拯救人类甘愿被钉十字架而换取人类的幸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苦难是人类获得新生所必须面临的考验,正如索尼亚在面临一场场突如其来的人生打击依旧平静应对,并对上帝之爱始终坚贞不移。父亲被马踩伤致死,全家陷入绝望,还未走出阴霾,卢仁又在其父亲的安魂宴上将100 卢布塞进她的口袋后当众对她诬陷。卑微的社会地位让她一次次的陷入窘境,苦难的生活不断降临在这个不幸的少女身上。在所有人眼中随时一次生活的不幸都会将她埋葬。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拉斯科尔尼科夫认为,这个备受生活折磨的女孩,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三条路可以走,“跳河、进疯人院,或者……最后,自甘堕落、头脑麻木,心如铁石。”[2]可是她没有在其中选择自己的人生。也没有成为拉斯科尔尼科夫所定义的两类人应顺应的人生轨迹。基督的苦难让她领悟到一切的艰辛不过是在向上帝的靠近。善良的本性,圣洁的心灵是基督受难时传递给人类的力量。相反拉斯科尔尼科夫在苦难的生活中却曲解了上帝向人类播撒苦难的涵义,在简单的善与恶中评判人类的命运。在执迷不悟中远离了基督而走向了“人神”。当他看到柔弱无比的索尼亚在残酷的现实生活中以对上帝无比虔诚的爱而坚强的生活时,基督的神性照耀了索尼亚纯洁的形象。索尼亚拥有了“神人”的光芒,最终拉斯科尔尼科夫也被这苦难中的基督精神而拯救,甘愿承认自己夺取他人性命的罪孽,并通过流放达到内心的救赎。

儿童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往往以苦难的形象被呈现,疾病、贫穷、痛苦和死亡都常常和小主人公的命运如影随形。他们有的挣扎在贫困的生活环境中忍受着饥饿,如《罪与罚》中马美拉多夫家中那些整日饥肠辘辘的孩子们;《带着一只手的男孩》中那个只有七、八岁却不得不依靠在外乞讨过活的小男孩,在寒风刺骨的天气里,他却穿得几乎像夏天一样单薄;《在耶稣身旁过圣诞节的小男孩》里那个母亲重病而死后被独自丢弃在世上的小男孩,他只穿着一件罩衫,冻得瑟瑟发抖,不久也便离开了人世。还有的煎熬在病态的环境中遭受着身心的折磨,如《死屋手记》中那些被一位名叫卡津的恶棍只图一时痛快而宰杀的孩子们。《罪与罚》中一个八岁的孩子因嘲笑了一位正在吃饭的疑心病患者而被杀害。还有《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描述的那个被父亲用有节疤的树枝抽打的女儿。作者笔下这些苦难重重的小生命被人性之恶所围困,他们或孤立无助,或被侮辱被欺凌。一切上帝眼中的恶在儿童的世界里被实现,但让这些儿童遭受磨难并非上帝磨砺人类的本意,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看来是人类在自我膨胀中失去了信仰,在一意孤行地执着着狭隘的价值判断从而远离了上帝。当人们审视这些经受苦难历练的孩子们后或许会同作者那样在自身的经历中被重新唤起基督之光。如《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一向粗野、放浪,不把生活的任何障碍放在眼里的米卡,然而当他面对儿童的苦难时,他的内心被激起了上帝之爱。他在预审结束后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烧焦的田野上,一位悲哀的母亲抱着饥饿的孩子,孩子冻得瑟瑟发抖。这一切虽是梦境,却深深的刺痛着米卡的心,他不由得发出一连串的询问;“为什么房屋被烧的那些母亲站在那里?为什么人们那样穷?为什么娃子那么可怜?为什么荒原上光秃秃什么也没有?为什么不见她们互相拥抱、亲吻,唱欢乐的歌?为什么她们一个个满脸晦气?为什么不给娃子喂奶?”[3]559或许陀思妥耶夫斯基正是赋予这些苦难儿童以基督受难形象来唤醒人类救赎自身,启发和呼唤人们心中蛰伏的上帝之爱,在苦难深重,迷障重叠时,它总是能敞开一条漫长的道路,这条路不是走向死亡的世界,而是超越这个世界,靠近上帝,最终让整个人类在苦难中得以拯救。

二、博爱儿童的基督精神

《圣经》哥林多前书中对爱的阐释为:“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作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4]299这就是基督所宣扬的博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下不乏具备如此博爱的儿童。他们对周围一切充满友爱,毫不掩饰的将善良和慈悲播撒在生活的左右。让每个靠近他们的人都深切地感受到基督般的温暖。《卡拉马佐夫兄弟》中的伊柳沙,虽然父亲受辱让他们父子遭受了来自周围的嘲笑与捉弄,但最终他还是用博爱宽恕的基督之爱化解了一切怨恨,并请求父亲在曾经辱骂过他的同伴中找一个孩子做伊柳沙,希望父亲能像爱自己般的爱这个孩子。善良的伊柳沙让所有失去他的亲人和小伙伴们都重新审视自身,在自责与忏悔中体会爱的真谛。另一个小家伙是郭立亚,虽然只有十三、四岁却已经像个大人似的处处闪现着对朋友,对家人的爱。在伊柳沙的心中,他是善良友爱的好伙伴,面对伊柳沙重病垂危时,他哭喊着如果可以挽回伊柳沙的生命,他愿意放弃世上的一切。这些语言虽然充满孩子气,但不会有人质疑他的真心,因为他的爱不掺杂任何功利和目的。再如《被欺凌与被侮辱的》中的小涅莉,一个拥有上帝博爱的形象。她从自己母亲与外公的怨恨中体会爱的涵义,只有宽恕他人才是对自身的宽恕,只有放下仇恨才能感受爱的力量。于是她将上帝之爱诠释给无法释怀的伊赫梅涅夫老人并劝解老人宽恕了自己的女儿娜塔莎,老人卸下恩怨走向上帝怀抱时也重新拥有了父女亲情。此时的伊赫梅涅夫老人真诚的面向上帝呼唤;“啊,感谢你,上帝,为了一切,为了一切,为了你的愤怒,也为了你的慈悲!也为了在雷霆之后如今重又照耀着我们的你的阳光!为了此时此刻的一切,我感谢你!啊!哪怕我们受了欺负,哪怕我们受了侮辱,但是我们又团圆了,就让欺负和侮辱过我们的那些高傲的、目空一切的人现在去得意吧!让他们向我们扔石头吧!”[5]这难道不正是儿童博爱的基督精神感化着他人吗?

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眼中,儿童是美和善的化身,也是美和善的发现者,他们的存在让周围的冷漠显得格外的刺眼。如《卡拉马佐夫兄弟》中装模作样,插科打诨的老卡拉马佐夫;工于心计,精打细算的伊凡;还有即便内心向往基督的博爱之城,身体却还贪恋索多玛的米卡。正是他们的存在才更加衬托出用基督之爱拯救世间罪恶灵魂的阿廖沙。从童年时代就受到所有人的喜爱,因为“决不可能设想这样年龄的娃娃会工于心计、耍滑头、搞钻营,或有一套奉承、邀宠、设法招人喜欢的本领。所以,这种特别引入喜爱的禀赋是他自身具备的,可以说是天性使然,绝非矫揉造作。”[3]16也正是阿廖沙的自然之色,当他回到父亲身边时,就连老卡拉马佐夫这种自私,冷漠的人都感受到他身上所特有的美。所有在他身旁的人都喜欢和信任这个单纯的少年,年幼的孩子也乐于和他探讨自己人生的困惑。基督的爱始终映射在他的心间。圣经通过上帝之言传递这爱的真谛;基督是充满怜悯的救主,对社会底层的人充满了怜恤和宽容,充满了理解和爱。阿廖沙在佐西玛长老的教化中真正地信仰基督之爱,并用自己的语言和行动阐释着基督的博爱,进而影响着周围的人们。和阿廖沙一样有儿童般博爱和善良心灵的人物还有《白痴》中的梅斯金,本雅明称其是具有最纯净的孩童气质的形象。他天真、质朴、纯洁、始终像一个未成熟的孩子,而且始终保持着孩子的天性。在瑞士,他帮助一个受骗后被遗弃连自己母亲都不愿照顾的女孩。回到本土后,他又尽一切努力帮助根本瞧不起他的娜斯塔霞。他那种纯粹的,不夹杂任何情欲的爱就连娜斯塔霞的未婚夫罗国仁看来,这种怜悯比他的爱情都更加的伟大,那是渗透着基督的博爱。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自己的生活经历中也曾对上帝的存在提出过质疑,当他历经重重苦难而重新找回信仰时,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那是基督的爱拯救了他,因此他塑造那些具有基督博爱的儿童,也是他对基督信仰的一种诠释。在陀氏眼中正是爱引领人们穿越痛苦和死亡的恐惧,并使我们摆脱孤独而无法忍受的无意义状态,从而使我们进入意义、本质和永恒的关系之中。因此不能真正理解上帝之爱的人也就终究无法获得永恒之爱。

三、纯真儿童的基督精神

在《圣经》中,儿童是充满天真,快乐无邪的纯真形象,他们用自身的童真向世人展现一个美好的世界。《箴言》中说:“孩童的动作,是清洁,是正直,都显明他的本性。”[4]1037在耶稣眼中,孩子的纯真让他们能够进入天堂。《马太福音》中有一则故事是耶稣的门徒问他天国谁最大?耶稣便叫一个小孩子来,使他站在他们当中,说:“我实在告诉你们:“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子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所有,凡自己谦卑像这小孩子的,他在天国里就是最大的。凡为我的名接待一个像这小孩子的,就是接待我”[6]。在陀斯妥耶夫斯基眼中,孩子与大人有着天壤之别,他们就像是“天堂射下来的光芒,又像是神对未来的启示。”[7]这些奔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作品中的纯真儿童让基督的理想闪现在读者中间。《死屋手记》中的少年阿列伊在整个服役期间始终温柔、淳朴、诚实、正直、爱憎分明而深受大家喜爱。《小英像》中十一岁的主人公,作为一个明朗,快乐的纯真形象映衬出成人社会的冷酷无情和假仁假义。《白痴》中和梅斯金公爵一起在瑞士的孩子们帮助患肺病的玛丽忘记自己悲惨的厄运。孩子们使人们的生活在最高意义上富有了人性。我们在品味这些如基督般的圣童时,也在自己的心田播撒着纯真的种子。

陀思妥耶夫斯基对于纯真的赞美和欣赏始终贯穿在他的作品中。对孩子的亲近,对童真的追寻正是体现了作家对堕落世界的不满和抗争以及对纯朴人性向往和追逐,寻找人类已逝的精神家园。纯真是上帝在创造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时带给人间最美好的事物,而童年则是人类最纯真的生命阶段。亚当和夏娃在邪恶的诱惑下失去了人类的纯真如同儿童在成长中经历社会的洗染下不再拥有可贵的童真。因此作者在作品中对这些纯真儿童的创作中寄予了人类在不断成长中依旧能保持人性最美好,最纯洁事物的期望。正如阿廖沙所认为的如果一个人可以把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带到生活中去,那么这个人也就被拯救了那样。童年的纯真是人类战胜丑恶和苦难的强大动力。就像作家笔下那一群鲜活的小生命用自身好无掩饰的纯真对抗着令人生厌的成人世界和肮脏腐朽的现实生活,并用他们的美激发和感召着我们对美好事物的期盼。

四、结语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对儿童有着特殊感情的作家。作家在自身曲折的人生经历中一步步的领悟基督之爱,基督之美和基督之真。孩子是他心中纯洁的天使。作家通过儿童形象表达了童心纯美的哲学思想,儿童的善良、博爱、纯真是作家一再褒扬和赞许的主题。热爱孩子和真正了解孩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用他那极富表现力的笔触,向我们展示了孩童世界的美,无论是孤儿、苦儿、弃儿、还是流浪儿,他们身上所散发出基督的苦难拯救,善良博爱,和美好纯真都让我们对人类精神信仰的回归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1]格罗斯曼. 陀思妥耶夫斯基传[M]. 王健夫,译. 北京:外国文学出版社,1987:77.

[2]陀思妥耶夫斯基. 罪与罚[M]. 臧仲伦,译. 重庆:重庆出版社,2008:289.

[3]陀思妥耶夫斯基. 卡拉马佐夫兄弟[M]. 容如德,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559.

[4]中国基督教协会.新旧约全书[M]. 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2013.

[5]陀思妥耶夫斯基. 被欺凌与被侮辱的[M]. 江南,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441.

[6]中国基督教协会.旧约全书[M]. 南京:中国基督教协会出版,2013:133.

[7]陀思妥耶夫斯基.少年[M].文颖,译.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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