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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痛苦》中的华裔身份印记

2014-08-15方何荣

宜春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阿伟华裔身份

方何荣,许 锬

(1.合肥学院基础教学与实验中心,安徽 合肥 230022,2.安徽财贸职业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在美国华裔文学研究中,作家的文化身份一直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所谓文化身份 (cultural identity),也称作文化认同,它是一种群体文化认同的感觉,是一种个体被群体的文化影响的感觉,尤其是指对外来文化价值的认同。它主要用来标识具有某个民族的文化背景的人在另一民族的土壤中是如何维系自己的文化身份,并在这一过程中获得对两种文化另类见解的能力。华裔作家身处多元文化的交融当中,多数学者认为他们不能通过简单地完全的自我异化 (强势文化对弱势文化的的彻底征服)或完全的自我隔离 (不与异文化接触)来完成自身的身份的建构。正如霍米·巴巴 (Homi K.Bhabha)提出的新文化身份模式,不是一种固定的属性,而是一种具有功能性的结构,具有临时性的特征,是由各种差异互相妥协而成的。

雷祖威 (David Wong Louie)是当下华美小说界的七大台柱之一,常常与任璧莲、李健孙、谭恩美一起被评论界称为“四人帮”。自一出道,雷祖威便被认为是“出于亚裔而超越亚裔题材的优秀作家”[1](P296),他的小说对华裔的族裔性问题已有所淡化,常常不将华裔的身份问题作为小说的主体加以突出,但是,其中的华裔族裔色彩依然清晰可见。小说《爱的痛苦》 (Pangs of love)是其同名小说集《爱的痛苦》 (Pangs of Love,1991)中的一篇,小说具体展示庞太太及其子阿伟这样一个普通华人家庭在中西文化碰撞与交融中的真实生活。读者不难从小说中华裔青年阿伟 (Ah-Vee-ah)在内化强势文化 (白人主流文化)后与仍然坚守弱势文化 (中华传统文化)的母亲之间的冲突与矛盾看出其对于华裔族群文化身份思考。[2]

一、中华庞太太——异乡的自我放逐

多样性是文化的本质属性之一。世界每个民族都有自己与众不同的文化,而且文化之间有很多差异。当两种不同的文化相遇时,二者间本没有优劣之分,即一个民族的文化优于另一个民族的文化。那么,个体族裔性也不应具有什么优劣之分,何况,族裔性本身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单一的东西。事实上,美国的由来就是有一群英国人决定不再做英国人,身份的变化一开始就是美国文化的特点。部分学者认为,如果你是华裔,那就是你最重要的身份,生来就有,永不改变。如果你想把自己造就成别的什么人,那就是背叛了你的真实自我。其实在美国,各个种族之间互相融合,没有哪个种族的文化是纯粹的,也没有谁在文化身份上是纯粹的。但实际上,在熔炉的熔炼过程中,华裔与其祖辈所携带的中华儒家文化失之交臂,同时,迫于社会的压力,他们也没有机会真正的进入到主流社会之中,而且,以白人为代表的央格鲁-萨克逊主流文化对其形成了一系列的套话;邪恶的傅满洲与模范的陈查理。

《爱的痛苦》中的“痛苦”(Pangs)与移民母亲庞太太的家姓庞 (Pang)相暗合,这一双关语象征了故事里华裔人物的处境以及他们内心的痛苦。[3]庞太太的痛苦既源于强势文化的压制,也有其内心的自我放逐。庞太太已在美国生活了40多年,可她一直坚持不学,不说英语,一旦跟朋友聊起广东话却是没完没了的。众所周知,语言不仅是简单符号式的交流工具,也是一种文化载体,是一个民族文化与历史的沉淀。显然,自幼所接受的中华传统文化在庞太太的身上形成了一种障碍,她不太认同,却又不是完全不认同美国主流的白人文化,即她不讲英语,却又爱看美国肥皂剧。美国不是天堂,但也不是地狱。只是,美国熔炉式的社会却偏偏将中华传统文化和坚守这种文化的华裔移民无情的边缘化。于是,当庞太太这样完全掌握母国语言,认同中华文化的移民进入到美国这种异己的文化环境时,失落,困惑,迷惘,最终反抗,无论过程如何,她的民族情感和文化的归属都一直是中国的。在庞太太看来,讲英语就意味着完全否定广东话,也就是否定广东话代表的中华民族历史、文明与文化的价值,随之一并否定的自我价值。

如果说坚持不学、不说英语,只是庞太太自我放逐的一种表象,那么对家庭伦理的尊重,则深深地反映了她是一个中华儒家文化的守望者。儒家文化的一个重要的价值取向就是重家庭,家庭也是儒家孝悌文化的一个重要关键词,其在华人世界观、价值观、人生观的塑造中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正如说文解字中,有关于“安宁”的解释。所谓“安”是指一个女人端坐在屋子里,从"安"字的结构上,可以意会到屋舍内,妇女能安,家便安。妇女确实有维系一家安定的主要力量,妻子发挥女性娴淑、婉约、细致的德性,则其家可治繁荣,必然兴盛。小说中的庞太太总是热衷于在家中储藏食物,且她储存的食物的数量远远超过一个普通家庭的日常生活所需,好像家人会时刻受到饥饿的威胁似得。和众多华裔移民一样,因贫穷、战乱、饥饿而离开故国的庞太太希望可以在美国这一片新的热土上扎下根来,妻子的责任、母亲的责任都促使她以能给家人准备足够的食物,保证大家的温饱,让家人能够在美国生存下去为主要目标。也就是说,庞太太始终将家人的需求、自己的家庭放在首位。家庭就是她唯一的,也是仅有的空间,她为家庭而生,也将为家庭而死。家庭就是中华文化的集中代表,母亲是维系华人家庭甚至于中华文化传统的重要力量。而这也恰恰体现出了一代华裔女性的无奈。在两种文化的碰撞中,因为其自身对于传统文化中女性和母亲定位的认同,自然的被推回中华文明的怀抱,从这里想寻找精神寄托。因此,她们中的某些人甚至于还从未有尝试过西方文明的滋味。

当然,庞太太只能从家庭 (中华文化)寻找心灵的安宁,这也与当时美国的政治、人文环境有紧密关系。尽管排华法案在1943年就被废除,但在加州,华人禁止与白人通婚的规定直到1948年才被废止。而在其他州,类似法规仍在施行,直到1967年,美国最高法院一致裁禁止跨种族通婚的法案违宪。而直到2012年6月18日,美国国会才通过决议,对排华法案致歉。从某种程度看,庞太太正好契合了美国主流文化对华人固定形象的描述,华人是“有外国人的外表,远离白人社会,只愿意和华人扎堆儿,坚守异国的风俗习惯的外来人”。[4]法律意义上讲,庞太太就是美国人,实际上自我隔绝美国生活方式,对白人主流文化知之甚少,这些都会使如庞太太一样的华裔们成为异乡的放逐者。尤其明显的体现在,她日常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催促阿伟尽快回到香港找一个中国妻子,为家族延续血脉,为家庭传宗接代,这样即便她死后也有人可以到坟墓前进香烧纸,已在阴间的她不至于饿死,穷死。“中国文化在某种意义上,可谓‘孝的文化’。孝在中国文化作用之大,地位之高,谈中国文化而忽视孝,即非于中国文化真有所知”。在中国传统孝文化中一个重要的价值取向就是重家庭、重血缘的家庭伦理本位,婚姻是“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意思就是婚姻要承传自己优良的家道,承传祖宗的教诲;并且要教育好下一代。由此可知,中国性,中华文化认同是以庞太太为代表这一代华裔移民与生俱来的的文化属性,让家族血脉得以延续是他们最低的理想,是她们最基本的社会职责,可以说,她们是维系中华传统文化最重要的力量。其实,文化与文化之间是平等的,每一种文化都有其存在的合理价值,交融中互相影响,碰撞中相互尊重,以一种动态的,充满活力的方式实现自身的发展。美国姑娘曼迪不但可以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为了和庞太太交流甚至于特意学会了广东话,做中华美食,看中国电视剧,过中华节日,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暗示,文化的放逐者其实可以走的更好,在中西文化交汇中,既不迷失自我,又不屈从他者,构建属于自己的文化身份。

二、美国阿伟——孤独的边缘人

如果说,庞太太内心所受的创伤与她所处的社会边缘地位直接源于其心中对中华母体文化的坚守与留念,以及整个主流社会对华裔群体的歧视与迫害。虽说,整个过程会痛苦异常,但是,这些老一代的华人移民在迫不得已时仍可选择退缩至母体文化中以求得暂时的心灵庇护。那么,阿伟之类的二代华裔作为少数族裔群体的孤独、焦虑甚至于绝望则是更深层次的社会悲剧。因为成长环境的影响,阿伟这样的二代华裔会因为同时面对多种文化(如中华文化与西方文化)而对其产生多重认同,但个人的内心却因此容易陷入对自我身份的彷徨。当他们戏称自己为“国际公民”时,不过是他们对自我身份认同的一种逃避。实际上,迫于整个主流社会的压制,二代华裔是较为排斥其移民身份以及家庭文化和传统的。生于美国长于美国的二代华裔,从小受到英语语言文化环境的影响,他们自然希望自己可以如其他人一般随心地追寻西方自由的文化、生活习惯。也就是说,二代华裔的整个的人生社会化过程完成于美国,他们在心理与思想上应该都已融入居住国,应该认同并效忠与美国。可是,父辈、家庭、肤色种种不同于白人的表征,又时时刻刻在提醒他们你是谁。他们其实成长与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家庭传授的是祖籍国的文化价值观,走出家庭又受到西方文化社会的冲击。他们似乎穿梭于两个世界之间,却又似乎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世界。阿伟亦不例外。

阿伟的中文水平一直停留在5岁孩童的水平,虽然他已经35岁了。于是,语言就如同一条巨大的鸿沟横亘在他与母亲庞太太之间,将世间至亲的母子二人隔绝在两个世界中,一个在中国,一个在美国。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母子二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只有5岁的中文水平的阿伟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要主动学习中文,跨越鸿沟。这无不在暗示,阿伟是以自我否定的方式来认同主流文化,抛弃自身的华裔族裔性。正像社会语言学家们常说的,我们使用的语言决定我们是谁,它是我们身份的重要因素。看起来,阿伟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个人的美国化,已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但是,父亲去世之后,阿伟又做出了一个白人青年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与75岁高龄的的母亲庞太太一同居住;而且当第二任女友德博拉 (Deborah)因为文化差异与母亲发生争执,并有不敬之举时,他会立即站到母亲一边,他无法接受女友有任何冒犯母亲的行为。一瞬间,这又成为了一个新的阿伟。显然,无论阿伟的思想情感和行为举止多么的美国化,他身上的华裔血脉没有断,东方的根脉依然存在,尽管他本人对根的理解依然不深,甚至还有一丝排斥,然而传统的文化总会在不经意之间悄然袭来。

阿伟本身没有中华正统文化背景,也不知道中华传统孝道敬亲、奉养、侍疾、立身、谏诤、善终之本意,中华传统美德对他来讲是那么的遥远而陌生。但是,华裔家庭与社区生活,尤其是母亲潜移默化的影响,从而使他的生活内化了一些行为模式,会在某一些时刻发出道德的反应。这一点,恐怕连阿伟本人都不曾意识到。中国传统孝道的精髓在于提倡对父母首先要“敬”和“爱”,没有敬和爱,就淡不上孝。孔子曰: “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与母亲一起居住,带母亲去其他兄弟家游玩;当听见母亲在父亲去世以后深夜独自在房间里哭泣,他会异常心痛,这无不是阿伟对母亲“爱”的表现。当女友与母亲发生争执,毅然维护母亲,难道这不是“敬”吗?正如霍米·巴巴说的“过去不愿死去,未来不愿出生”。“过去不愿死去”是因为我们不愿承认它,我们假装它不是我们的历史;“未来不愿出生”,不是未来不愿出生,而是我们不愿让未来出生。齐泽克 (Slavoj Zizek)也曾经说过,我们的问题不在于找不到真理,而在于很可能真理已经出现,我们却害怕承认它、实现它。其实,阿伟的心中早已意识到了这一问题: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阿伟维护母亲,但是在婚姻问题上,他又会不顺从母亲的意愿。庞太太总是喋喋不休地要三个儿子回香港娶妻,只有长子阿瑞(Ray)接受了这个建议,阿伟和伯格 (Bagel)都对此置之不理。在一同前往探视小弟弟伯格的路途中,由于语言不通,母子俩的谈话被德博拉误认为是嚼她的舌头,于是气恼地向阿伟表达对母子俩的不满:“这太让人讨厌了。我不喜欢你们的秘密,当着我的面说长道短。”庞太太听不懂德博拉讲什么,但可以感到她的不快,于是不再讲话,把目光投向窗外。注意到了妈妈迷茫目光的阿伟感到:来自于另一种文化、另一种时间的母亲似乎与汽车文化不相称,虽然接近机器,却更适合于生活在穿针走线和放牧着猪、马的农业社会中。[5]阿伟的这段内心活动,正是恰如其分的反映了他作为儿子,希望“拯救”母亲,使她真正融入到美国的生活当中,也如实的反映了他作为华裔,力图在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之间寻求调和。

结论

华人移民家庭中两代人的冲突归根结底是华人移民和土生华裔之间的关于个人身份定位的差异。庞太太这样的老一代移民基本上保持了自己对中华传统文化的依恋,对于子女美国化的行为举止难免心存失望。但是,他们也真切地体会到现实生活中的种种不公与不幸,他们明白,在这个国度里坚持自己的中华文化并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可是他们又不愿完全将之抛弃,其内心的困惑可想而知。但是,由于主流社会中对于华裔的压制与歧视是长期存在的,这种局面的解决之道绝不是土生华裔完全、彻底地美国化。“现实世界的主流 (白人)社会始终以一种居高自傲的姿态制定所谓的社会标准与规范,时时压制着处于劣势的华裔群体”,[6]即便将自己变成一个“香蕉人”,华裔依然无法改变自己黑发、黄肤的外貌特征,他们仍会在不经意间沦为主流社会族裔歧视的受害者。

华裔不是中国人,却也做不了纯正的美国人,因此,泯灭族裔特质就是自我毁灭,就是放弃了生存之根;自我放逐,不与主流社会交融,也无异于自杀。也就是说,阿伟们应试图建立一种独特的中西文化杂糅的美国华裔自身的文化——美国华裔文化,使它成为美国文化中新的一翼。即华裔不必完全遵循中国文化传统,或美国文化传统,它应该有自己新的独立的文化。这个独立的文化有不同的文化构成,因而具有包容性,它是不同文化碰撞、冲突、融合、转化的结果,它不断发展变化,是独立的、杂糅的文化。在小说中,阿伟的前女友、白人姑娘曼迪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为了能与庞太太进行交流,曼迪学会了广东话,还愿意陪庞太太过一些中国的节日,跟老人一起做中国的食物。所有的这些付出都获得了老人的认可,以至曼迪在与阿伟之后很久都对其念念不忘。可以推想,如果二人的恋情修成正果,那将是庞太太最开心的事情。追根究底,庞太太并不是顽固地要坚守中华母体文化,年迈的老人唯一的心愿不过是祈求她终身所谨遵的中华文化不至于在异邦彻底地沦丧而已。而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多种文化的融合呢?

[1]吴冰,王立礼.华裔美国作家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

[2]许锬,方何荣.《爱的痛苦》中的他者形象[J].湖南第一师范学院学报,2013,(4):100-103.

[3]特威切尔-沃斯.序.雷祖威.爱的痛苦[M].吴宝康,王轶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4]盛周丽,许锬.边缘人的文化困境——解读短篇小说《爱的痛苦》[J].凯里学院学报,2009,(2):70-72.

[5]李夕菲.庞太太:在故国“文化孤岛”上老去— —雷祖威小说《爱的痛苦》母亲形象赏析[J].五邑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4):52 -55.

[6]盛周丽,王晓凌.无处宿归的灵魂——《生日》中三重空间的身份印记[J].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13,(2):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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