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心结构理论难题与其诠释汉语句法的局限性
2014-08-15○李维
○李 维
(延安大学 外国语学院,陕西 延安716000)
一、引言
布龙菲尔德在《语言论》中提出了著名的向心结构和离心结构的概念,合称向心结构理论,布氏认为:一个结构体中至少有一个直接成分同整体句法结构一致就是向心结构,任何直接成分都不与整体功能一致的结构体是离心结构(中译本2004[1980]∶239~243)。运用向心结构理论分析和阐述汉语句法结构存在不少问题,从而引起了学术界有关该问题的讨论和分歧,总结起来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一些学者把向心结构理论当作先验正确的,而把着眼点放在汉语如何解释才能适应该理论上。施关淦(1981∶8~12)是向心结构理论的忠实维护者。第二,认为向心结构理论本身存在很多局限性,有着语言类型学上的深刻原因,它是基于印欧语系而得出的,与汉语固有的词类多功能性等特点不相符。因而也认为汉语这一词汇化编码语言的句法结构特点对布氏理论构成了挑战。支持此观点的主要有吴长安(2006∶193~204)等人。第三,大部分学者认为向心结构理论有其局限性,但也有合理的一面,力图找出一个两全的方案,一方面能解释汉语句法,另一方面又维护了向心结构理论。朱德熙(1984∶401~403)对该理论进行了修正;项梦冰(1991∶75~80)的“汉语词类和句法成分的关系是错综复杂的”;陆俭明(2003∶387~391)、司富珍(2004∶26~34) 的中心语理论;程工(1999∶162~94,1999∶128~144)借用的“DP”假说,“名物化”观点等等都在一定层面上解释了汉语句法结构,使得其与向心结构理论相吻合。本文将重点讨论前面学者对“这本书的出版”、“他的不来”等汉语句式的分析,并在评述以往学者们对布氏理论的修正和维护的几种方案的基础上,探讨向心结构理论和汉语句法结构的一些特点。
二、向心结构理论难题
总的说起来向心结构理论难题主要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在有的向心结构里,中心语和其所在的整体的功能可能不一致,如fresh milk中,整个短语具有与中心词milk这个词完全相同的功能,而this milk中,整体的功能与中心词却“有点不一样”,因为fresh前可以加good、sweet等修饰语,而this milk却不能。一是在离心结构里则又可能存在着足以表现整体语法特征的语类。问题的症结在于:一方面,向心结构的“心”与整体的功能不一致可能是找错了中心,比如按照生成语法“DP”假设this milk的中心语是this而非milk,整个短语是DP结构,而非NP结构,但是fresh milk的中心语是milk,fresh是黏附在中心语上的一个修饰性成分;另一方面,离心结构有着与整体特性相同的成分,那就无法与向心结构进行区分了,就无所谓“离心结构”了。那么布氏的理论似乎就毫无意义了。在汉语中也存在这样的问题。如“这本书的出版”中,中心词“出版”的动词性与整个句子的名词性不相符,这与向心结构相悖。向心结构理论也无法解释“他的不来”、“木头房子”、“这种谦虚”等汉语中常见的句式。这就是布氏理论带来的困惑。
三、“这本书的出版”、“他的不来”等句式的相关解释
施关淦(1988∶8~12)发表了《“这本书的出版”中,“出版”的词性—从向心结构理论说起》一文,揭开了向心结构理论诠释汉语句法结构的大讨论。他认为“既把‘这本书的出版’说成名词性偏正短语,又认为其中心语(核心)‘出版’是个动词,但不表示实际的动作,而是一种事物。即说‘出版’在这句话里是动名词”实际上走的是“名物化”的理论路线。施关淦是将向心理论当作先验正确的理论,试图让汉语句法的解释能够适应该理论,但是并没有将这句话解释清楚。“这本书的出版”,如果坚持“出版”的词性不变,则与向心结构的定义矛盾,最后只能改变向心结构的定义,或是放弃向心结构理论;如果认为“出版”的词性改变,则会造成词无定类。
“名物化”是个难题也是个老问题。“名物化”问题的提出,是汉语语法研究的热点,也是为了在理论上解决词类与向心结构的关系问题和词类与认知、功能的关系问题,“名物化”简言之就是动词、形容词能不能担任主宾语,其作主语时词性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名词,也就是“名词化”了。“名物化”、“名词化”的说法如果可以对“出版”“编辑”“印刷”“发行”一类动、名两大词类中共现的词勉强解释,但在“他的不来”的“不来”面前就彻底丧失了解释能力。也就是说“名物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朱德熙(1984∶401~403)则修正了布龙菲尔德的定义,曾试图用双核结构,即“向心结构指的是至少有一个直接成分与整体在语法上功能相同、在语义上受到相同的语义选择限制的句法结构。向心结构中与整体功能相同并且受到相同的语义选择限制的直接成分是它的核心”来加以阐释。其核心内容是在布氏的理论基础上加进了“语义选择关系”即语义上的搭配关系。该修正解决了“木头房子”这类布龙菲尔德理论无法解释的问题,因为按布氏理论,这类“NP+VP”只能解释为双核心,而加进“语义选择”这一层限制,这类结构就可以解释为单核结构了。但是朱德熙的理论与名词性中心语为有价名词的情况不符,像“房子的高度”、“姐姐的皮肤”中“高度”和“皮肤”都是一价名词。“房子的”和“姐姐的”都不能指代“房子的高度”和“姐姐的皮肤”,因此无法按照朱德熙的观点解释成双核结构。同时新定义并不能解释“这本书的出版”、“技术的进步”、“这种谦虚”等结构与向心结构理论的矛盾。所以朱德熙(1984∶403)最后对自己的定义也不满意,他说:严格说起来,“N的V”和“QV”并不符合上文给向心结构下的定义。因为这两类格式的中心语与整体语法功能不同。此外,就“N的V”来说,修饰语“N的”不能离开中心语独立存在。换言之,“N的”不能指代“N的V”(如“木头的房子”可以光说“木头的”,“技术的进步”可不能光说“技术的”)。因此也就谈不上修饰语和整体受到相同的语义选择。因而可以说朱德熙的修正案并不能算完美。
关于“这本书的出版”中“出版”的动词性、名词性、向心性及整个结构的名词性,我们认为熊仲儒(2001∶228~236)引进“零成分”这个概念对以上问题做了较为满意的解释。他认为:在“技术的进步”中,如果把“进步”看成是由动词“进步”和一个“零成分”组合而成的名词短语“零成分—进步”,就可以把它解释成向心结构。在“这种谦虚”中,如果把“谦虚”看成是由一个形容词(或广义动词)“谦虚”和“零成分”组合而成的名词短语“零成分—谦虚”,那也不难将之解释为向心结构。“出版”在“这本书的出版”中似乎由动词变成了名词,这种直觉是对的,但是“这本书的出版”里的“出版”并非名词,而是由“零成分”和“出版”组合而成的名词性短语。也就可以解释成为向心结构了。试想如果“出版”名物化了,那么“这本书的不出版”、“这本书的及时出版”又该如何解释呢?因为名词前很难加副词,但如果没有名物化就可以解释了。但是美中不足的是熊仲儒的这种“零成分”并没有充分的理论基础,只是一种大胆的假设,这种解决向心结构理论与汉语句法结构的矛盾的方案有待于继续验证。
四、结语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布氏理论的分析机制中把修饰语与中心语、中心词都看成整个结构的直接成分,这在句法层次上是有问题的。他又把向心结构定义为至少有一个直接成分跟整体语法功能相同的结构,这个定义也是不明确的。在分析“木头房子”时遇到的问题便是这一理论漏洞的体现。另一方面我们说布龙菲尔德理论仍然有其合理的内核。例如,一个结构在整体上的语法性质由其中心语的性质决定,这个观点是不会有错的。如果这一点也错了,那么布龙菲尔德对向心结构和离心结构的区分就毫无价值了。
[1]袁家骅,赵世开,甘世福译:语言论[M].商务印书馆,2004.
[2]施关淦.“这本书的出版”中“出版”的词性—从“向心理论结构”说起[J].中国语文通讯,1981(4).
[3]吴长安.“这本书的出版”和向心结构理论难题[J].当代语言学,2006(3).
[4]程工.名物化和向心结构理论新探[J].现代外语,1999(2).
[5]项梦冰.论“这本书的出版”中“出版”的词性—对汉语动词、形容词“名物化”问题的再认识[J].天津大学学报,1991(4).
[6]朱德熙.关于向心结构的定义[J].中国语文,1984(6).
[7]陆俭明.对“NP”的“VP”结构的重新认识[J].中国语文,2003(5).
[8]司富珍.中心语理论和汉语的DeP[J].当代语言学,2004(1).
[9]熊仲儒.零成分与汉语“名物化”的问题[J].现代外语,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