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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帝四经》《太一生水》成书于战国前中期考证

2014-08-15

周口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成书帛书马王堆

梁 奇

(洛阳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河南 洛阳471022)

20世纪初,国学大师王国维提出用“地下之新材料”“补正纸上之材料”,此即著名的“二重证据法”。此说引起轰动效应,对于我国20世纪的史学、文学研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时至今日,它仍被广泛应用于史学、文学等学科的研究中。反过来,亦可拿纸上之文献补正地下出土之文献,从而达到“二重”互证,以便尽可能把有关问题的真实面目呈现出来。拙文在总结贤哲已有成果的基础上,将纸上材料与地下材料互证,提出对《黄帝四经》和《太一生水》成书时代的一己之见,请学者不吝赐教。

一、《黄帝四经》成书时代考

1973年12 月,考古工作者在长沙马王堆3号汉墓中发掘出大批帛书,这对于我国的考古、历史、文学等学科来说都是盛事。在这批帛书中,争论焦点之一是《经法》《十大经》《称》《道原》四篇。因在传世文献《汉书·艺文志》道家类中著录“《黄帝内经》四篇”,唐兰《谈谈长沙马王堆汉墓帛书》《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的研究——兼论其与汉初儒法斗争的关系》、李学勤《新发现简帛佚籍对学术史的影响》、王葆玹《南北道家贵阴贵阳说之歧异》等认为这四部佚书应为《汉书·艺文志》著录的《黄帝四经》。而裘锡圭《马王堆帛书〈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并非〈黄帝四经〉》、丁原明《黄老学论纲》等认为此四篇佚书并非《汉志》的《黄帝四经》。笔者以为,此四篇当为《汉书·艺文志》中的“《黄帝四经》”,至少应为《黄帝四经》一类的著作。理由有二:首先,与此同时出土的还有帛书《老子》甲乙本,且这四篇与帛书《老子》乙本抄在一起;其次,从外观和内容来看,与《老子》乙本相当接近。四篇的文字用隶书写成,书法风格与《老子》乙本相似;内容为黄老之言。因此,称其为《黄帝书》或《黄帝四经》当不会有大错。

确定了书的性质,就应进一步探讨其大致成书时代,这对于认识其价值有很大帮助。而关于其成书时代,先贤时彦可谓莫衷一是,时间跨度从战国前期至汉代初年,前后相差250年左右。在总结贤哲关于其成书年代诸说的基础上,提出自己的一管之见,以就教于方家。

关于这四篇作品的成书时间主要有五说:一为战国前期(公元前400年前后)说。唐兰《〈黄帝四经〉初探》说:“《黄帝四经》很可能是韩国法家著作。其年代很可能就在公元前四世纪。”[1]《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的研究——兼论其与汉初儒法斗争的关系》、龙晦《马王堆出土〈老子〉乙本前古佚书探原》、李学勤《范蠡思想与帛书〈黄帝书〉》《〈称〉篇与〈周祝〉》《楚帛书与道家思想》《申论〈老子〉的年代》、陈鼓应《关于〈黄帝四经〉的几点看法——序余明光先生〈黄帝四经今注今译〉》《帛书〈系辞〉和帛书〈黄帝四经〉》《先秦道家研究的新方向——从马王堆汉墓帛书〈黄帝四经〉说起》《关于帛书〈黄帝四经〉成书年代等问题的研究》、王博《〈黄帝四经〉和〈管子〉四篇》、白奚《〈黄帝四经〉早出之新证》、方铭《战国文学史论·战国文人的著述风气及著述的繁荣》、赵逵夫《中国文学编年史·周秦卷》《先秦文学编年史》说同。二为泛言战国时期说。高亨、董治安《〈十大经〉初论》说:“书中有‘今天下大争’的话,又两次出现‘黔首’一次,其著作时代当在战国时期。”[2]裘锡圭《马王堆〈老子〉甲乙本卷前后佚书与“道法家”》、董英哲《〈经法〉等佚书是田骈的遗著》、臧知非《道家·黄老·秦汉政治实践与学术发展——重读熊铁基先生〈秦汉新道家〉》说同。三为汉代初年说。康立《〈十大经〉的思想和时代》说:“《十大经》很可能是汉代的作品。”[3]姜广辉《试论汉初黄老思想——兼论马王堆汉墓出土四篇古佚书为汉初作品》说同。四为战国末年说。钟肇鹏《论黄老之学》认为:“我们可以推断这几篇黄老著作,成书当在战国末年。”[4]吴光《黄老之学通论》、谭家健《黄老帛书之文化考察》、陈锦淞《〈黄老帛书〉初探》、任文召《浅析道家的“守雌”和“静因”哲学思想——马王堆汉墓〈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局部解读》同。五为战国中期或稍前说。赵吉惠《关于“黄老之学”、〈黄帝四经〉产生时代考证》认为:“《黄帝四经》产生于战国中期(或稍前)是完全可能的。”[5]余明光《黄帝四经与黄老思想》《〈黄帝四经〉书名及成书年代考》、胡家聪《稷下争鸣与黄老新学》、王葆玹《老庄学新探》说同。兹从“战国前期”说,补证如下:

高亨等人的“战国时期说”过于笼统,此不取。吴光《黄老之学通论》指出,书中没有批评秦朝的文字,该书不会作于汉代。此说甚有道理,康立等人“汉代初年说”亦不取。相对而言,李学勤《〈称〉篇与〈周祝〉》认为,《称》篇体裁类似格言汇编,其年代早于《慎子》,估计《慎子》年代为公元前350至公元前275年,由此看来,《称》篇的写成当不迟于战国中期[6]。王博从语言学角度比较“气”在两书中的不同,《黄帝四经》中的“气”为一般词语,《管子》的“气”具有抽象的哲学意义,认为《黄帝四经》较《管子》早[7]。李、王二说较为公允。其实,《黄帝四经》应该与先秦其他典籍相同,非一时一人之作,其成书经过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张增田认为《黄老帛书》自战国早期至秦汉之际的近200年间,一直处于增补状态[8];魏启鹏认为其非一时一地一人之作,最后由稷下学者整理而成[9];李培志从“县国”一词的流变考察其上限,从避刘邦讳而不避刘盈、刘恒讳来考察其下限,认为其成书于春秋晚期至秦汉之际的三百多年间,期间由历代人不断整理、充实而成[10]。这些学者的看法都是有道理的。然其大致面貌当如唐兰等学者所说,在战国前期当已基本形成。

二、《太一生水》成书时代考证

1993 年,湖北省荆门市考古工作者在郭店村发掘了一座战国时期的墓葬,出土简牍800余枚,内容为先秦时期儒道典籍和前所未见的佚书。经专家整理,确定为16篇先秦时期的文献,其中道家典籍两篇:《老子》(甲、乙、丙)、《太一生水》;儒家典籍14篇:《缁衣》《鲁穆公问子思》《穷达以时》《五行》《唐虞之道》《忠信之道》《成之闻之》《尊德义》《性自命出》《六德》《语丛一》《语丛二》《语丛三》《语丛四》。除《老子》《缁衣》(多同今本《礼记·缁衣》)、《五行》(曾出土于长沙马王堆)外,其余皆为前所未知文献[11]。

关于《太一生水》的成书年代,时哲主要有三说:一为战国中、后期说。李学勤《先秦儒家著作的重大发现》说:“(《太一生水》)是对《老子》的解说引申,我曾据《庄子·天下篇》推测为关尹一派的作品。”[12]《荆门郭店楚简所见关尹遗说》、郭沂《试谈楚简〈太一生水〉及其与简本〈老子〉的关系》、陈鼓应《〈太一生水〉与〈性自命出〉发微》、赵建伟《郭店楚墓竹简〈太一生水〉疏证》、黄钊《竹简〈老子〉应为稷下道家传本的摘抄本》、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简思想研究》、罗炽《〈太一生水〉辨》、赵逵夫《中国文学编年史·周秦卷》、《先秦文学编年史》从其说。二为周显王十九年(公元前350年)前后说。见崔仁义《荆门楚墓出土的竹简〈老子〉初探》[13],王葆玹《论郭店楚简各篇的撰作时代及其背景——兼论郭店及包山楚墓的时代问题》说同。三为春秋战国之交说。谭宝刚《〈太一生水〉乃老聃遗著——读〈太一生水〉》:“愚以为是他在弃官归隐时所作。……老聃生活的年代在春秋末期战国初期……孔子向老聃问礼之时可能正是老聃准备归隐之时。”[14]《再论〈太一生水〉乃老聃遗著》、《老子及其遗著研究——关于战国楚简〈老子〉、〈太一生水〉、〈恒先〉的考察》说同。笔者以为,李学勤等“战国中后期”说近是,补证如下:

李学勤从考察“太一”一词入手,认为“太一”在《老子》中并未出现,“《老子》很推尚水,如第八章‘上善若水’,七十八章‘天下莫柔弱于水’,但也不曾有‘太一藏于水’的观点。……太一生水章不可能和《老子》各章是同时的著作,应该是道家后学为解释《老子》所增入”[15]。此说可信。郭沂认为,“此老子实为战国中期与秦献公同时的太史儋,其生活的时代亦与子思之子、孙辈相当。因此,关尹也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在《楚简〈老子〉与老子公案》一文中曾推断,今本《老子》的成书当在公元前384—前374年这十年之间。……他自著《太一生水》又在他熟读老聃书之后,所以《太一生水》的成书当稍晚于今本《老子》”[16]。赵建伟认为,《管子·内业》主张气本论,《水地》是水、地二元论,而《太一生水》则是水、气(天)、土(地)三元论,《太一生水》的作者有可能是受《管子》的影响而撰写此篇的。他根据文本重视阴阳范畴而不及五行及其协韵特点等方面来考察,得出《太一生水》可能是齐王后期“诸儒各分散”的群体中稷下学者去齐之楚后所撰作的[17]。黄钊认为,《太一生水》所反映的基本思想是“太一”通过“水”而生成万物,是以水为载体,其中就包含“水”生万物之意。这与《管子·水地》所讲的“水为万物之本源”的说法相吻合,从而可以认为《太一生水》就是稷下道家的遗著[18]。

可见《太一生水》为关尹作说存疑待考。陈鼓应认为《管子·水地篇》大约作于战国中早期,通过比较《水地篇》和《太一生水》中“水”的不同,推测《太一生水》可能晚于《水地》:“《管子·水地篇》为稷下道家作品之一,其成书约在战国中早期。《水地》将老子的水提升而为最高的哲学范畴,成为万物之本原。……但它只提出‘水为万物之本原、万物之准’,而并没发展出万物生成论的一套思想,所以《太一生水》可能晚于《水地》。”[19]

针对郭沂提出的关尹所作的理由——关尹生活的时代与郭店楚简成书时代的下限吻合,谭宝刚从考察关尹年龄入手,进行了反驳。谭宝刚说:“郭店楚简成书时代的下限就是该墓下葬的年代,目前学界一致的看法是公元前4世纪末期,也即公元前305年到公元前300年。如果这时关令尹喜还健在的话,其年龄至少已经是99岁到104岁了,他的实际年龄比这再大10岁也不是没有可能。……在如此高寿的情况下还能制作如此精致的《太一生水》是难以令人相信的。”同时,谭还对黄钊、周凤五、丁四新、赵建伟、罗炽等先生的观点逐一辨析,认为受到《太一生水》的影响,《水地篇》的作者才提出“水者何也?万物之本原也,诸生之宗室也,美恶、贤不肖、愚俊之所产也”的观点,并据此判定《太一生水》的作时早于《管子·水地篇》[20]。

陈、谭二人可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二人从相同的角度思维,得出的结果却截然相反。由此可见,在没有确切证据坐实的情况下,我们对《太一生水》的创作时代有必要持谨慎态度。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它当为先秦典籍。就其内容来看,主体部分当成书于传世本《老子》之后。

综上所考,《黄帝四经》当在战国前期已基本成书,《太一生水》当在战国中期已成书。当然,在流传的过程中,被后世增删易改是不可避免的。故今天所见不一定是最早成书时的原貌。

[1]唐兰.《黄帝四经》初探[J].文物,1974(1):50.

[2]高亨,董治安.《十大经》初论[J].历史研究,1975(1):89.

[3]康立.《十大经》的思想和时代[J].历史研究,1975(3):83.

[4]钟肇鹏.论黄老之学[J].世界宗教研究,1981(2):86.

[5]赵吉惠.关于“黄老之学”、《黄帝四经》产生时代考证[J].东北师范大学学报,1987(3):29.

[6]李学勤.《称》篇与《周祝》[M]//陈鼓应.道家文化研究:第3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241.

[7]王博.《黄帝四经》和《管子》四篇[M]//陈鼓应.道家文化研究:第1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98.

[8]张增田.《黄老帛书》成书年代的新假说[J].管子学刊,2005(2):76.

[9]魏启鹏.《黄帝四经》思想探源[M]//彭欲商,舒大刚.川大史学·历史文献学卷.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06:235.

[10]李培志.《黄帝书》与简帛《老子》思想源远研究[D].开封:河南大学,2010:50.

[11]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12]李学勤.先秦儒家著作的重大发现[N].人民政协报,1998-06-08(3).

[13]崔仁义.荆门楚墓出土的竹简《老子》初探[J].荆门社会科学,1997(5):41.

[14]谭宝刚.《太一生水》乃老聃遗著[M]//荆门郭店楚简研究中心.古墓新知.香港:国际炎黄文化出版社,2003:233-234.

[15]李学勤.荆门郭店楚简所见关尹遗说[M]//中国哲学:第20辑.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161.

[16]郭沂.试谈楚简《太一生水》及其与简本《老子》的关系[J].中国哲学史,1998(4):38.

[17]赵建伟.郭店楚墓竹简《太一生水》疏证[M]//道家文化研究:第17辑.北京:三联书店,1999:380-392.

[18]黄钊.竹简《老子》应为稷下道家传本的摘抄本[J].中州学刊,2000(1):67-73.

[19]陈鼓应.《太一生水》与《性自命出》发微[J].东方文化,1999(5):30-36.

[20]谭宝刚.近十年来国内郭店楚简《太一生水》研究述评[J].史学月刊,2007(7):103-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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