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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雕山神像与山神信仰——对洛阳民俗博物馆所藏明清时期木雕山神像的考察

2014-08-15贾海建

关键词:山岳晋南神像

贾海建

(河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河南洛阳471023)

0 引言

近两年来,洛阳市民俗博物馆从晋南地区征集到了几百件明清时期的民间木雕人物造像,它们几乎囊括了民间俗信中所尊崇的全部神灵,如土地神、保家仙、祖先神、送子观音、财神赵公明、药王孙思邈、关公、龙王、山神等等。其中的十几件木雕山神造像为我们研究明清时期晋南地区的民间山神信仰提供了宝贵的实物资料。

这十几件木雕山神像采用圆雕法雕刻,由神像和神座两部分构成,高度一般在10 cm~15 cm之间。这些山神像为手工雕刻,因此形态各异(如在山神的形体上,有的粗壮,有的则相对清瘦;在神座的形制上,有的是圆柱体,有的则是正方体),但由于它们属于同一信仰圈中的产物,所以在造型上也有颇多类型化的特点。如神像皆为站立姿势,双腿分开(大体与肩同宽),双手抱握开山斧(或宝剑)置于腹部,形象英武霸气;头顶一般皆有山形凸起(如同三只犄角),表明了其山神的身份,这也是我们判断此类木雕造像为山神像的重要依据。这些木雕山神像,大多雕刻粗放,与征集到的其他人物造像如祖先神、赵公明、老子等相比,其艺术性要相对差一些,但就其民俗价值、认识价值来讲,却毫不逊色。

现在学术界对于古代山神信仰的研究主要依据各种典籍的记载(如文人笔记、小说、地方志等),但被记录并流传下来的多是那些影响范围较广、具有较多信众的山神信仰,如有关泰山神、华山神等五岳神信仰的文献就颇为丰富。但对于某些区域性的山神信仰,是否有文献记录还有很大的偶然性,而且这些区域性山神信仰的信众多为居于深山的乡民,他们本身就是容易被忽略的群体,其信仰对于山外的人来说更是难以知晓,即使通过道听途说有所了解也往往把它们看作是“淫祀”,很难在主流话语体系(主要表现为典籍记载)中流传。因此,在此种情况下,木雕山神像等民俗文物的发现,可以弥补典籍记载的缺失,有助于开拓现有山神信仰的研究路径,并促进区域文化研究的深入。

1 木雕山神像与山神信仰传统

山岳崇拜是一种产生甚早的自然崇拜。在人类社会的初期,先民以山居穴处为主,对此章太炎的《神权时代天子居山说》[1]87-91、钱穆的《中国古代居山考》[2]116等都有详细的考证。当然,山岳对于原始先民的重要性不仅体现在为其提供了遮风挡雨的居所,“夫山者万民之所瞻仰也。草木生焉,万物植焉,飞鸟集焉,走兽休焉,四方益取与焉”[3],而且在“食草木之实,鸟兽之肉,饮其血,茹其毛,未有麻丝,衣其羽皮”[4]668的远古时代,山岳还是先民们的衣食之源。“人的依赖感,是宗教的基础”。[5]先民对于山岳除了物质上的依赖外,面对山岳的高峻险恶,逐步产生了精神上的敬畏崇拜。在历史演进的过程中,山岳崇拜或祭祀的对象由最初的自然山体演变为万物有灵观念影响下产生的山精、山鬼,并进而发展为相对善化的山神,虽然它们之间并不是绝对的新旧更替,但山神无疑最终成为了山岳崇拜的最主要对象。具体以山神观念来讲,它自身也有一个发展演变的过程(同样不是绝对的新旧交替):在山神形象上,从无形象山神(自然山体本身)到兽兽、人兽拼合而成的山神(在《山海经》中有集中的展现),再到可以完全人形化的山神;在山神的职能上,由最初的掌管一山一岭(包括其中的动植物),到兴云致雨,再到可以主宰人的疾病祸福、生死命运(比较典型的是泰山神,它不仅主管世人,而且在魂归泰山观念的影响下,还成为了冥界的主宰),伴随着这种职能的转变,山神的自然神祗属性也逐渐淡化。

山神信仰在中国源远流长,《山海经》最早对此进行了集中的记载。《山海经》所记载的26个山系中,除《东次四经》外①《东次四经》文末未提及此山系的山神及其祠礼情况,与记述其他各山系的体例不一致,袁珂认为“疑有阙脱”。,其他25个山系的文末都介绍了山神的形貌及其祭祀规格,如《西次三经》:“其神状皆羊身人面。其祠之礼,用一吉玉瘗,糈用稷米。”[2]《山海经》反映了先秦时期山岳崇拜及山神信仰的情况,作为一部重要的文化原典,对后世的山神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表现在山神形貌塑造、山神祭祀等多个层面),以至人们认为“山无大小,皆有神灵,山大则神大,山小即神小”[6]229,其中居山之“神”当然就是山神。随着佛教的传入并逐渐中土化以及本土宗教——道教的成熟,山神也被纳入到了神佛体系之中,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人们对于山神的认识。这在对山岳极为推崇的道教中表现的最为突出,如其教义中的洞天福地几乎皆为舆内名山洞窟。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道教教义中山神不再是由自然孕育的地祗,而成为了由天神任命并由仙官或人鬼充任的“地方官”。如《真诰》曰:“或为仙官,使掌名山”[7]575,“鲁国宣父仲尼,得道为真官”,成为了东海广桑山之主。[8]132影响所及,在民间信仰中,山神也出现了“官员化”的倾向,其中生前品格高尚的人鬼就是山神的一个重要“来源”,如在明清小说中许多孝女烈妇死后就常被封为山神。《醒世姻缘传》中晁夫人死后因其在阳世多行善事而被封为峄山圣姆,并且“因曲阜尼山偶缺了主管,天符着我峄山圣姆暂摄尼山的事”[9]719。

由上可知,山神信仰产生的时间早,影响范围广,形态复杂。因此,对于洛阳民俗博物馆所藏木雕山神造像所反映的山神信仰,我们只有将其置于整个山神信仰传统的观照下,才能准确认识它们的特征及独特价值。

2 木雕山神像的民俗化特征

与人文宗教(特别是道教)及国家祭祀中山神造像表现出的仙人化、帝王化(如五岳神)相比,洛阳民俗博物馆所收藏的十几件木雕山神像具有明显的民俗化、民间性特征:

首先,在造像的材质上,多选用晋南地区随处可见的一般木料,既有硬木(颜色较深),也有软木(颜色较浅),并且一些神像已经开裂,可见在原材料上并未经过刻意的选择。

其次,在造像的雕刻上,大多雕工粗放,主要通过类型化的造型或特征表明其为山神像,并不注重细节的精雕细刻,其开面以粗线条勾勒的写意手法为主(面部表情虽不细腻,但线条流畅,也有古朴率真之趣)。

再次,在造像的颜色上,多为原木色,即在雕刻完后未涂漆上色或彩绘。虽有一两件山神造像还残留着一些斑驳的色彩,但也多以红绿两色为主,与那些五彩斑斓、贴金镶银的“讲究”神像相比,仍颇显质朴。

最后,在山神的形象上,整体呈现出威武勇士的造型,但神首却不是人形化的。这些木雕山神造像头顶多有如犄角般的山形凸起,除此之外,山神像的眼睛有的深陷,有的向外鼓起;山神像的唇部有的嘴唇单薄内陷且唇线很长,有的则嘴唇肥厚且向外突出。从这些面部特征来看,木雕山神像具有明显不同于人类的神怪化色彩,而这其实延续了人们对于神灵最初的朴素理解:神具有高于人的神力,当然也应有异于人的形貌。不同于人的活物,对于山区先民来说,就是生活于山中的各种凶猛怪兽,为了突出山神的神异,逐渐产生了各种人形兽貌或人貌兽形的山神形象。在洛阳民俗博物收藏的十几件木雕山神像中,几乎没有完全人形化的,其中有几件就是人形兽貌的造型(从面部轮廓来看,或许是虎首人形山神,因为虎为山中之王,民间常将之看作是山神),这反映了该地区山神信仰的原始性。

综上所述,洛阳民俗博物馆所藏木雕山神造像并非“庙堂”之物,而应是晋南山区家庭中供奉的保护神。质朴的神像正如朴实无华的山民,所谓心诚则灵,不求神像有多么华美精致,只求心灵的寄托与安慰。

3 木雕山神像与晋南地区地理及社会环境

晋南地区(主要包括运城、临汾、晋城、长治四个地级市)是典型的山地高原,自东向西分布着太行山、太岳山、吕梁山等高大绵长的山脉,南部又有中条山及其分支王屋山,可以说处于群山环抱之中。如晋城市“东有太行山,西南有王屋山,西北为太岳山的南延部分”[10]394,山区约占总面积的90%。临汾襄汾县“东依塔儿山,西傍姑射山”,“姑射山—自北而南亘抱县境”。[11]28-29群山环绕的生活环境使得晋南人民与山岳建立了密切的联系:建房采石于山,出行行走于山,生存耕种、狩猎于山……作为“宝藏兴焉”[4]1452的聚宝盆,山区人民天天仰望着山,事事离不开山。由于对山岳的依赖,并加之人们在与山岳打交道的过程中经常发生一些意外(如猛兽攻击,刮碰磕伤等),促使人们寻找能够保证其从山岳多获益得福、少受灾遭殃的途径。且晋南地区历来有祭神拜佛的传统,《翼城县志》中说翼城县(属临汾市)“村各有庙,户各有神”[12]486。《闻喜县志》记载闻喜县(属运城市)的风俗曰:“村各有所迎之神……所接神有后稷,有成汤,有伯益,有泰山,有金龙四大王,又有五龙、五虎、石娘娘等神。”[13]166《稷山县志》介绍稷山县(属运城市)民俗时说:“各村皆有神庙,置神头数人。”[14]165在这种文化氛围及民众心理的影响下,人们对山岳的敬畏、期望,就具化为对主管山岳之神——山神的崇拜与祭祀。因为山多且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因而到处都有山神,庙祠都建在山里,山民们随时祭祀,以保佑放牧砍柴、狩猎平安,保护村里人畜不受野兽毒蛇伤害、山洪威胁”[15]211。在晋南地区,人们认为日常的祭祀已不足以表达对山神的虔诚,因此专门设置了山神节来对山神进行隆重的献祭,如“六月六日家家祀山神”②乾隆四十八年凤台县志·卷三岁时[M].山西省晋城县人民政府翻印,1983.,“六月六日乡村各具蒸食,牧童陈脯击鼓竞祀山神”[16]216。

晋南地区的山神木雕像就是在这种地理条件和社会环境中产生的,它反映了山区先民对山岳的依赖及对山神的敬畏。民间信仰的山神与官方祭拜的山神不同,属于民俗神之列,雕刻其神像并祭祀应是受到了以像设教的佛教、道教等人文宗教的影响,如像在神在,这使得先民对山神的祭祀有了具体的对象,更加容易激发他们的崇信热情。同时,木雕山神像小巧的形制,使其便于安置在家庭的神龛或檐下,这样先民们便能随时随地祭祀,使其真正成为了日常“保护神”。

4 结语

洛阳民俗博物馆所藏明清时期的木雕山神造像,是对晋南地区山神信仰的直观展现。将其置于山神信仰传统、晋南自然地理环境及社会文化背景之下进行考察,我们可以清楚地认识其产生的原因及历史价值。当然,这些木雕山神像的民俗特征及民俗价值也非常值得我们关注,虽然木料不名贵,也非名家雕刻,但“正望其非冰心铁面而可利诱势夺,故媚奥媚灶,投合所好”[17]770,四时的拜祭表达了心中的敬畏,不断的香火体现了自己的虔诚。“以开门即山,祀以辟虎狼”②,人们拜祭山神,而山神给人们提供保护,这正反映了民间信仰的功利性特征,同时也是神灵崇拜长盛不衰的一个关键原因。

[1]章太炎.章太炎合集(第4册)[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2]袁珂.山海经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许维.韩诗外传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0.

[4][东汉]郑玄,注.礼记正义[M].[唐]孔颖达,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5][德]费尔巴哈.宗教的本质[M].王太庆,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6]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M].北京:中华书局,1985.

[7][南朝梁]陶弘景.真诰[M].北京:文物出版社,上海:上海书店,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

[8][宋]李日方.太平广记[M].北京:中华书局,1961.

[9][清]西周生.醒世姻缘传[M].济南:齐鲁书社,1993.

[10]晋城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晋城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9.

[11]襄汾县志编纂委员会.襄汾县志[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91.

[12]马继桢.民国翼城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

[13]余宝滋.民国闻喜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69.

[14]沈凤翔.清同治稷山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

[15]山西省史志研究院.山西通志(第四十七卷)民俗方言志[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6]沈继焱.清同治阳城县志[M].台北:成文出版社,1977.

[17]钱钟书.管锥篇(第2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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