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价值,融注与捍卫诗歌尊严——世纪之交绵阳诗歌创作的宏观扫描
2014-08-15张德明
■张德明
背景与事实
绵阳有两张非常重要的世界名片:李白出生地,中国科技城。古巴蜀文化、三国文化、文昌文化、李白文化、大禹文化、嫘祖文化、“两弹一星”和国防军工文化……众多丰厚的历史文化遗产,是体现绵阳城市个性和历史文化特色的重要资源。20世纪80年代至今,绵阳本土涌现了一大批风格各异成绩不俗的诗人,他们是绵阳历史文化长河中激荡的朵朵浪花,他们以敏税的视角和诗意的笔触呈现了祖国大地上五彩斑斓的时代生活以及众生复杂多维的内心世界,他们所具有的独树一帜、木秀于林、与众不同、卓然独立的内在气质与独特追求,与先贤文辈同构,共同提升了绵阳的地域品质,深化着绵阳的文化内涵。
绵阳是一座文化富矿,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与蓬勃的经济发展及先进的科技实力诸多方面优势突显,多样的地理结构和民族构成促进了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各民族文化之间相互兼容的客观历史与现实状貌;多彩的地方民俗与丰赡的民间文化使绵阳在文化特征上具有开放性、包容性、坚韧性、民族性等众多特点,属于典型的四川主体文化。这些极具符号学意义的文化要素深深影响着绵阳诗人们的秉赋、气质、人品和文品,并使他们形成相当程度的公共认知,如前瞻意识、境界意识和哲理意蕴。女神崇拜的诗歌情愫、向内求善的美学追求、中外文化兼容的文学气度、进取警觉的生活敏感,使绵阳诗坛在新时期以来的各个时期都有自己斐然的成绩,绵阳诗人群落的成功,也给曾经走向低谷的诗坛,释放了一种信号。绵阳诗人通过不断激活民族开放、兼容、现代的思维方式,借助自己通灵的艺术心界,产生出了大量新颖独创、意味十足的诗歌成果。
绵阳是诗歌之乡,李白自不必言,欧阳修、文同、李调元名震四方。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至世纪之交绵阳诗歌也数次引起过全国诗歌界的热切目光。他们对新古典主义的探索,对生命意识、语言意识的双重自觉,使绵阳部分重要诗人融入到了第三代诗写作的领军群落。这些横跨两个世纪的诗人们有许多可圈可点之处。
当然,客观地说,当代(本文以20世纪80年代至今从事诗歌写作的绵阳诗人算起)绵阳诗歌创作的时代背景和其时的历史时代的种种新变化是密切相关的。20世纪后20年,改革开放日新月异,西方文化潮涌,经济体制转型等新景观,强烈刺激着诗人的情感神经,风云际会的时代,人心、社会和文化环境发生的万千变化在政治、哲学、民族心理、社会习俗、宗教等方面深沉地作用于众多诗人的写作实践,客观上促成了诗人们诗歌观念、书写方式、美学情趣向现代的演变,新时期各种不同的诗歌主张也激励着诗歌创作的活跃、不同群体及流派的竞争。所以,绵阳诗歌新时期至今的整体面貌正是在此千帆竞渡百舸争流的历史潮流之中形成的。
作为当代中国诗歌的组成部分,绵阳诗歌创作的时代岁月,也是具有普遍意义的诗歌现象的缩影,通过绵阳诗群的个案解析,既可以管窥他们的经验成效,探寻群体的运演规律;也可以采撷其美学营养,为诗歌后学的培育作基础性铺垫。绵阳20世纪80年代以来诗歌创作时间跨度长,成员阵容强大且庞大,如果以三十余年的总体人数来统计,在全国有较大影响的有十余位,还有不少省内优秀诗人以及众多后起之秀。但是,这一群落虽已存在,由于工作性质的客观制约,仍缺少一条主线相联;一些诗人虽有创作学缘,但深度的交流却很不够。所以,特别需要我们强化对新时斯以来成长起来的绵阳诗人的全面关注,从中寻绎出可将这些诗人串联起来的魂灵。鉴于此,笔者与几位教授、博士协同,做了一个有关绵阳当代(这里仅指“新时期”以来)诗歌创作研究的课题,希望借助对绵阳一些具有代表性意义的诗人的简约披览,以平时累积的对诗歌创作的肤浅体会,进行一种超越印象式的盘点。争取能够搭建一个较高起点的、有一定影响力的较大格局、较大视野、较好沟通、良性交流的对话平台。作为一个历史性与共时性并存,传承与开放同在,并在西部诗坛乃至全国诗坛具有相当实力和影响的特殊创作集群,绵阳当代诗人的集体合影无疑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重大的现实意义。同时,这些年来,许多作家、诗人和评论家,表达了对绵阳诗坛的强烈观照热情,对绵阳诗坛这一特别群体提供了大量的、持续的给养,产生了显著而丰富的文学成果。特别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绵阳诗群进入了一个非常活跃的创作阶段,及时回顾他们的创作历程,跟踪观照这一群体的当下状态甚至未来走势,对今后探讨绵阳文学及形成绵阳的诗歌文学史料同样具有非凡的意义。
目前,绵阳诗坛呈现出了比较健康理想的生态格局,给人最直观的感觉是诗人辈出,抒情阵营壮观。有关人士提供的数据显示,在这支队伍中,影响较大与获得重要奖项的有王尔碑、赖松廷、赵敏、郁小萍、雨田、马培松、蒋雪峰、野川、张晓林、冯小涓、白鹤林、杨晓芸、罗铖,此外,其他优秀诗人还有:蒲永见、温芬、陈大华、程永宏、谢云、剑锋、王德宝、黄富敏、布衣、刘强、桑格尔、丛文、海凡、张英、胡应鹏、周薇、良草、张景川、李资富、灵鹫、张益聪、毛毛、甫跃成、雨然,等等。我们看到,绵阳的多数诗人以贴近生活的谦逊恣态和近乎宗教般的诗歌情结,参与人类精神血脉的重建。
文学在人类精神向度的价值求证中其实就是与时间的博奕,它讨厌假装深奥,尤其是诗人更忌讳虚伪。读者希望看到的是那些文字分行内里留下的生命密码,读出纯然与粗粝生活中潜藏的善意与悲悯。从这个意义而论,绵阳诗人们共同努力,呈现了喜人的局面,他们中不少人都能视诗为神圣的精神家园与生命意义的寄托形式,并以此为自觉。摒弃游戏与谵妄,真诚谱写普通人的生存咏叹调。他们严肃而有自尊的写作,向人生和时间的厚度推进,个人与时代和谐,浪漫与传统兼有,空灵与素朴共存,虽共语喧杂但和平共处。
我认为,新时期以来,绵阳诗歌至少表现了以下几个非常清晰的审美流向:
诗性追求与融注内涵
新世纪以来,现实主义诗歌精神,成为了诗歌界提倡重建新诗精神的核心内容。绵阳诗人们在许多诗歌逃离生活背叛读者的时候普遍能够及时协调妥善处理诗歌与现实的关系,创作态度严谨,从内视视角出发,表达真实生活境遇和感受,开放性地吸纳现代性创作元素,使现实主义色彩更加炫目,让人感到一种生活力度和使命的赫赫存在。绵阳很多诗人的作品书写民族的大悲大喜和人道主义情怀,特别是汶川地震、芦山地震之时,其作品切入了令人难忘的国家灵魂和人性智慧,在注重诗性追求和多样化呈现的同时,饱含民生体恤、国家意志、悲壮的生命意识和使命感,妥善处理好了重建诗与现实精神的关系,使绵阳新世纪诗歌增添了一份厚重和大气。雨田、马培松、白鹤林、蒋雪峰、赵敏、张晓林、王楠、海凡堪称代表。
工作以来,文艺批评一直是我教学之外最重要的副业;然而,在相当长的时间中,我又把自己放逐在诗歌之外,就像维特根斯坦所说,在不能言说的地方保持沉默。这固然表达了我个人对当下诗歌局面的强烈不满和失望。我一度对诗歌的故意脱离只是意在践行我对当下诗歌状态的独立思考——新世纪前后产生的大量诗歌缺少在工业文明、城乡生活和人性张扬及生命精神完善之间寻找逻辑。写诗对许多人而言不是职业,更不能维系诗人的生命,但它作为生命中介入生活参与社会的天然法器,应该是思想和手臂的延伸。由于写作本文的需要,我比较系统地读了绵阳诗人的作品,竟发现当代诗在他们这里不仅有了新的血脉和气质,而且对人的精神面貌、性格特征的把握比较深入,尤其对当下生活投注分寸感的拿捏具有相当火侯。
蒋雪峰因《锦书》而获四川文学奖,这位李白故里的诗人以无限的深情写出了不少优秀佳作。面对当下纷繁的生活,对宁静肃穆的需求正从人们的心灵深处油然升起并成为一种强烈的渴望,走进蒋雪峰的诗歌世界,你可以感受这种渴望是那么重要。雪峰那貌似白雪般淡泊的长句,往往把你带入更深的遐思:“需要怎样高贵的品质 热爱/才配得上大雪的护送和珍藏/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巅/在这被鹰翅反复擦亮的海拔/用稀薄的空气一道困难和生长/众生般孤独/迷茫的雪宝顶啊/翻滚着絮云与沧桑苍凉/溃败的群峰,是一些惊慌的鸟兽……在今夜,高原肃穆,万物吉祥/雪宝顶苍鹰集合,格桑怒放/谁能挖出雪被埋葬已久的前生/重返真实而又圣洁的故乡”(《雪宝顶》)。空间感的寥廓、清冷、寂静是蒋雪峰的一贯特征。诗中化雪为山的艺术感觉绝非魔术师的游戏,而是源于诗人的一种历史眼光和哲学视照。粒雪为山,雄鹰咸集,包含太多深重的沧桑巨变,浓缩了太多的酸楚和传说。单纯的空间感是无意义的,读者需要以此象征心灵空间的悠远与苍茫。《涪江》、《热尔草原》、《在沱沱河看见一只乌鸦》、《情殇》、《死亡》、《新苏武牧羊》、《我经过的日子把我抹去》、《沉船上的一支乐队》等都是蒋雪峰很优秀的作品,它们表面有一种超然物外富有清教意味的古代飘逸,其实它们表达了对生命去而无返的深深忧郁,诗境因时间的落差变化而显出悠远和莫名的苍凉。蒋雪峰的价值取向是崇尚旷古高风的完美人格,他也是把自己的诗歌精神转化为生活最高原则的为数不多的诗人。平日里,他试图使实在的生活趋于平淡和纯粹,他的执著似乎在于:理智上当然明知生活的严峻和琐碎,但对生活的体验,却又时刻不能失去诗意的感觉。因此,蒋雪峰诗意的奇妙并未妨碍他清醒的追根究底的理性态度。他把感觉和思考恰切融合,既不失诗的清洌之气,又对灵魂世界有所触动提升。
在第一时间写现实生活,对许多诗人而言是相当大的考验,很多人也不愿意做这样的冒险。真实的诗歌情境是,很多诗人从不轻易触碰当下生活,更鲜有高品质的现实性作品产生。马培松是个例外,他是位接地气的诗人,对当下生活现实有着独特的敏锐和深刻。马培松的《马培松诗选》、《发给自己的诗歌邮件》等诗集,似乎是一种宣言,也是一种兆示,更是一种新的姿态。在诗歌骑手不断离去的时代,他跃出沉潜的水面,呼出自己按捺已久的一大口气。两本诗集对马培松来说仅是小试牛刀,还不能代表他远瞩的目光,但它们使诗人的诗品和诗名跃上了新的层面。以我粗浅的观察,马培松独立书写,不归属任何流派,他用温和良善的目光和襟怀抚摸着周遭目及之物事,冷静地看,温暖地写,在人们熟视无睹的鸡零狗碎中揭示潜伏的诗意。写作二十余年的马培松已然成熟,具有开放性的诗品。马培松在《我已走在秋天的路上》说:“现在,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写诗。”在繁杂的行政事务之余,他倾注了几乎所有精力钟情于诗。《观音》、《今夜》、《暴风雨奔跑的人》、《同学会的故事》、《磉磴》、《清明》、《贝尔森先生》、《旧时记忆》、《大雨》、《此时不去想沉重的事情》、《老街》、《拾穗者》、《雨天》、《星星在窗外》、《纷纷扬扬》、《生》、《西藏印象》,等等,都是马培松献给诗坛的佳作,我们看到的情境亲切、和合。“中午的农田里/日头离生活最近/男人在低头拔草/一边拔,一边把拔下的杂草/丢向热锅似的田埂/种满番茄和黄瓜的田园/……热辣辣的空气中/……在随手打掉几朵谎花的当儿/伸伸腰/火红的太阳∕正燃烧在你的头顶”(《中午的农田》)。马培松是典型的现实主义诗人,他总是在现代人的生活实境中寻觅神性的辉泽,他不把诗歌视为灵魂的独语,而是尽可能从众生熟识的现实图景或语境中提炼作品之魂。他是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醒得较早的守门人。这种方式和态度使马培松的创作不会有轰动的大举动,也注定不会成为速荣的诗人,但却有了一种成熟的诗歌风度,保证诗歌本身的价值含量不会走低贬值,那种灵动机智的情思经验,客观化的呈象技法,值得人们深思。
诗歌价值的实现,仅靠诗人主体的修行是远远不够的。诗人应该从跻身世俗生活的尴尬与艺术上的刻意求新的分裂中挣脱出来,决绝地抛弃虚荣、懦弱、偏狭、功利的哈哈镜与变色镜。但有趣的是,许多诗人发现,当以诗歌自娱自乐之时,诗人的双臂探出了自己生存的天空,而当以诗参与现实的时候,则发现自己是那么的苍白无力。一个根本的原因是诗歌没有真正切入生活底层,插进灵魂精神的内核。诗人无论展示蝇营狗苟或脂膏颂辞,重要的是要让人看到生命的希望和价值,让人感到良知的存在。上世纪80年代初就开始创作的雨田是绵阳诗坛另一个重要代表,他的诗歌成就早已为学界关注。雨田对诗有着自觉的担当、责任和追求。“他的诗有着更多的对社会、历史、人生、命运、生死、爱憎等的思考与追问”(孙琴安:《中国诗歌三十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3年8月第1版,第58页)。面对技术主义的全面肢解和物质利益的盘剥利爪,雨田把叛逆安放在心灵的维度上,将目光牵回体内,把语言交给灵魂,将想象浸泡在情感中,为情感的奔放而祈祷,为内心的疼痛而歌吟。他把诗歌视为心灵私语和情感之弦的颤动。雨田用诗歌书写这个时代的喧嚣与斑驳,好像释放着荒诞夸张的阅读快感,可细读之后发现,他写的那些文字隐疾,既不夸张也不荒诞,甚至我们就可以帮其再添一些猛料以增加其作品的真实。他实则是以狂欢的叙述在表达自己严肃的批判。《断章:崭山村纪实》、《北京的冬日》、《雪的怀念》、《献给自己的挽歌》、《怀念自己的乌鸦》、《麦地》等,一长串名字足以说明一切。雨田希望以心灵构架、用信仰支撑、用理想呵护、用怜悯浇铸一个诗的世界,正是这种内在隐秘的坚持,使他的书写流淌着生命独特的气质。“无形的乌鸦撕破蓝天 同时 也肢解着我的梦境/其实 街道上的残雪什么都没对我诉说/而我在克拉玛依真的不敢迈动双脚 怕迈出去/就会踩着那些亡者的足迹 我的确不愿/用伤痕太多的手去触摸另一种疼痛 空中飞翔的鸽子/永远不能破解我内心深处的迷团阳光在这里/倾斜过 留下的只有无声的哭诉和千百万个问号……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房子和幼小的生命/仿佛在天堂 时间在等着那些孩子的快快成长”(《过克拉玛依》)。诗已指涉生活中非常重大的皱折之处,介入了时代的良心,显示诗人对生命的遭遇关怀和命运担待,个人写作超越了个人,日常生活的自动敞开透着平淡而丰满的诗意光芒。这使我们产生联想:面对恢宏的现实中精神领域的严重缺席,还有什么比个人化诗歌人格更为完整尊贵和激动人心!
真正的诗人应该对时尚和流行保持足够的警惕和距离,冷静沉着、心平气和,淡化江湖气,钟情于诗歌自身品位的经营。诗歌是生命内在的自我抒发,诗人活着应该对得住自己一身骨头,诗歌是灵魂与灵魂的握手,它表达诗人对理想生命模态的企望,而真正生命意识的觉醒,则需要我们有更深刻的穿透更清醒的理智更强大的勇气更健康的心理去打磨那粗劣原貌的万千现实。白鹤林的诗歌在这方面作得极好。我发现,洋溢在白鹤林诗境中最持之以恒的主题,乃是对生命的拷问和人生的探索,他常常是在车马劳顿间隙,情绪抵达,倾泻而下,不事雕琢地将情绪符号化。值得特别提及的是,新世纪以来,白鹤林工作数次变更,但这并未改变他诗歌写作的任何状况,相反,每到一处,他对生命的省悟与感慨就层层叠加,不重复,不轻率,把真诚的激情直诉笔端。白鹤林是位早熟的汉子,敏感的诗人,他对于社会的观察、情感的体验、艺术的感悟,有着刻骨的心灵撞击,特别是他对生命价值、生活真相的诘问,与其年岁极不相称,甚至与他的学养和生活域地极不相称,令人惊诧!《与同一条河流相遇》、《梦》、《电影和一条狗的生平》、《市郊之歌》、《书·记忆》、《病态的春天》、《悲伤》、《我随口说出了时间》、《一个人的祖国》、《北行记》、《先知》、《秋风辞》、《黑夜传》等,都是白鹤林非常优秀的作品。“噩梦已经结束/一只电影中的猩猩,曾经学会/穿礼服、干活,甚至调教它的女儿……而一条狗的生平,是如此平庸/像我早年在乡下的生活/从来没有莫名的恐慌,和担心……又一个腊月,狗终于死在地里/(死因是误食老鼠药中毒)/我在那年/搬进了城里,从此很少回去/并学会了穿西服、干活,和抽纸烟。”(《电影和一条狗的生平》)。白鹤林是一个把诗歌活动与现实生活结合得相当完美的诗人,注重与现实的情感对话,更强调对入世之中生存情感的表达,尽管这种感受常常令诗人感伤无比、无可奈何!白鹤林不是钻在诗歌象牙塔中的人,不是无痛呻吟、矫揉造作的诗人。他的诗作是一个行者在金钱至上的潮流中的节律表。白鹤林诗作的价值,在于他对生活对生命对艺术从始至今抱着诚惶诚恐的态度,他的一些佳作与灵魂相通,具有传承的意义,从这个角度上说,他是一位真正的诗人。
自我审视与批判精神
市场经济的勃兴强烈影响着敏锐的诗人,绵阳一批诗人反应是迅速的,他们反映转型的社会和表达觉醒的自我,抖露人类精神的危机,这一诗歌行为把地处西部的绵阳从诗歌方面一下子推向了全国前台。绵阳诗人以各自不同的创作个性和诗歌标准审视当下诗歌的动作要领,作品丰富,传播广泛,以另外的形式从整体上彰显了绵阳新世纪诗歌创作的成果与实力。
20世纪80年代形成的诗歌造山运动使诗歌在一定意义上得到了空前的解放,但在今天看来,它相对于后来的诗歌大戏而言,充其量只是一次预演。商业社会对诗歌文化的破坏远未停止,直接的后果则是诗歌的生存空间受到日益严重的威胁,拯救和捍卫诗歌成为真正诗人的本能反应。面对精神理性的无序状态,对价值体系康复的渴望,对美与善光芒的含泪涂抹,成为诗人对抗喧闹世界精神沉沦实况的最强劲反弹。这些诗人是不会被忘记的:野川、张晓林、剑峰、雨田、王尔碑、马培松、冯小涓、蒲永见、温芬、王德宝、张英、黄富敏、彭成刚、海凡、赵敏等。这些诗人不厌其烦地在寂寞中复述现实社会与人性中日渐生涩的光辉——人类理性精神,其中包含清晰的对责任、关怀、爱、自我、历史、现实的廓清性思辨。
野川是一位极其注重自我心灵修持的诗人,他特别关注现实事件在自己心灵上的瞬间感受,感性包裹与理性支撑皆而有之。《理由》、《有一种力量想把我举起来》、《立秋之后》、《从屋顶滚过的雷霆》、《命令》、《花要开了》、《童年的螃蟹》、《现在它是一个伤口》、《却把忧伤投射在原野上》等均是野川的重要作品。阅读这些作品让人感到是一种心灵私语的密谈,其间,野川特别醉心于言语的修炼和情感的复调演奏,话语包蕴诗人大量的审美信息。一般而论,绝大多数诗人,大都做到了尖锐,却做不到广阔,做到了深刻,却失去了亲和,读野川的诗往往有两者皆备的快意。“不需要记忆,不需要梦想/在这里,你只需要感到自己/依然存在。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你只需要敞开自己,天越来越高/地越来越阔,所有事物不过是你……你只需要顺着风,把自己抛出/或者逆着风,把自己抓住/你就会感到自己:是泥土,是石头/是青草,是一切事物,无始无终/与天地一起,共用一颗亘心。”(《你只需要感到自己依然存在》)。野川的作品贮藏丰盈的生活感受,以其隐忍、曲折的方式投射着诗人对生命意义的个性诠释,以及对存在的深沉思考。野川令人惊悸的才情凝结着深深的忧郁、敏感、哲思和想象。野川的这种努力不为别的,大抵只为在喧嚣而至的时尚中建立一种恒定的品格。这不是一般诗人能够做到的,它透示着野川对生命精神哲学的刻骨体悟,换种说法,也体现了诗歌在个人化写作中所企及的深度。
海凡的职业使他的感受力非常灵敏,他观察事物细致入微,对生活的烛照有着独特的视角,他谦虚内敛、温情脉脉、轻声细语,从其诗风字体就可感觉一种纯朴可爱,但这并不妨碍他对当下现实与人生况味准确的判断、定格和记录,诗风舒缓或锋利,以哲理方式转瞬把读者置于一种更为深远的人生历史和现实情景之下,感动之余,让我们再次思忖什么才是真实可靠的值得信赖的写作。“敬礼
北川/我们以史无前例的虔诚/将一面洁白的心旌/高举过顶……面对那场滔天劫难/在生与死的关口/你们用圣洁灵魂/书写着无疆大爱……让美丽清幽的羌山峰峦/永远飘飞美丽的羌红……”(《敬礼北川)。《面朝黄海,我含泪歌唱》、《寄情紫荆花》、《诗祭汶川》、《纯情的歌手》、《风中的回望》等都是海凡的优秀代表作品。他的语言显得干净、单纯,他用冷抒情来完成现时性记录。
张晓林编辑的身份并未使他的诗人身份被人遗忘,他是绵阳出道较早的诗人,其作品用娓娓而来的语调,倾述他对人生世界的领悟。斑斓的人生经历,使张晓林的诗歌路途和风格经历了明显自觉的转变,他以吟咏天山风光边防营地步入诗坛,再把视野从空旷、辽远转到都市生活的琐细、微观上来,诗风为之一变:不再奔放、热情洋溢,而是趋于平实、简约、冷峻,这显然不仅是形式上的变化,更是诗人思想情怀、心境的变迁在外观上的自然呈现。“坐在门口,眼光很远/却又视而不见/种子的声音/玉米叶子的声音/已在脸上走动/手指插进泥土/温热的感觉深入内心/如此实在/为什么我们一代代苦守着/红土和家园/为什么我们精贵的血汗/终日抛洒/我们苍凉的泪水/在持久的旱季熊熊燃烧/我们擦拭犁头,或者/镰刀/动作老道而精细/就象把握着种子的发芽过程/就像在空气的沙子中/计算庄稼的成色。”(《等待季风》)。作为一位五十余岁的诗人,张晓林和新一代的诗人不同,他不会像年轻诗人那样,彻底丢弃传统诗歌观念而寻找自己那份自由,作为一位历练人生的诗人,他又拥有年轻人所不具有的举重若轻的雅量。
日常生活与个人空间
新世纪以来,诗歌写作出现了自觉和被迫两种模态,多角度、多向度的探索进一步显得重要,日常生活向内转成为旧话新提,个人化写作被赋予全新的意义。这些诗歌已不满足一种个人呐喊和私意传达,诗人们竭力从僵硬呆板的生活中寻觅可贵的柔软,尽力将越来越稀薄的感动输入诗境。他们以安静的姿态和拒绝平庸的努力向诗坛发出新的呼声,保持着自己的精神尊严。绵阳诗人中,剑峰、灵鹫、桑格尔、刘强、张小外、布衣、谢依静等成为代表。
灵鹫是近年成长起来的颇具潜质的女诗人,与诗歌的偶然相遇是她最幸福的享受,她歌吟的是生命中永恒的美——爱与真诚,她关注的是人们内心细微的震颤。灵鹫以诗构筑起一个独立自足、精致澄明的女性世界,她的诗是纯粹的女性诗歌,她感受世界、生活时始终散发着温柔气息。这些年灵鹫写出很多优秀之作,如《旱季》、《反证》、《和陌生人一起跋山涉水》、《我和我的泰戈尔》、《把云塞进耳朵》、《“捧”的艺术》、《城市行为艺术》、《欢笑的村庄和流泪的精神贵族》、《我像儿童一样在做梦》、《二的艺术》、《偏差》、《长虹的盲道》、《探亲》、《梦》等。 “我从你身上飘过/我闻不见坚不可摧的药水味/坚不可摧只适合讽刺不懂生活的人/我们在一张床上蜕皮……我们开始剔骨 说反话……我越说越发现自己难以爬上树梢/去摘下理想中的果子……或许你爱上的只是一堆雌激素…… (《反证》)。诗中苦涩的美好和犹豫的坚定尽显,这或许是灵鹫情感诗的文体结构。可贵在诗人以小小的年纪超越了对一般情爱书写的价值匡规,使她义无反顾把个体书写放在更广阔的时空之中,深化对整个人类生命存在的思考,在淋漓的诗章中,完成自己渴望已久的爬升。灵鹫为人为诗的可贵之处在于她目前为止还没有去赶浪潮凑热闹,尽管这些年随作品影响不断扩大,她多少也有些名气,但她始终记得自己是寂寞的灵鹫。因此,她除用诗歌和别人交流之外,向来寡语少言,这是可贵的人品和诗性。
剑峰的工作性质使他成为绵阳诗坛冷静的旁观者,但又是一位勤奋的耕耘者,作品不少。他将语言附着在情感的流程中,以情感的准确陈述来显示诗人的灵动之感。“雪在黄昏降临/余晖拂动群鸦的影子/一半晦暗,一半光明/仿佛一切梦境……活着是对雪破碎的表达/我们的身体/承载对速度的欲望/从城市的立交桥各奔东西。”(《雪在黄昏降临》。作品把抽象的物质具象化,温馨而略带忧伤,惆怅而不绝望,绵绵之中浸润着善良而又韧性的品质。 《给父亲》、《世纪之门》、《家》、《春天的葬礼》、《节日夜景》、《林荫道上》、《蓝房子》 等也是剑峰的优秀之作。这些诗歌中,我触摸到的是一位历经世事的诗人看待生活、人生深邃而又简练的目光,剑峰诗里没有某些年轻诗人的矫饰、嚣张、漫无边际与把玩,有的都是坚硬的极富质感的对清寂生活的提取,他平和地表达有意味的生活和自己的精神状态,随意松驰的陈述中蕴含着大悲悯和感受的大深度。
一点感想或建议
花了大量时间阅读绵阳诗人作品之后,我以为绵阳诗歌创作也存在一些不足:其一,部分诗人的学养存在不足和差距。有的诗人有精进态度,以阅读和创作自救,但一些诗人无此自觉;其二,缺乏相互砥砺的态度,没有一种本质上的谦和,外在温恭,内里狂野,存在自信和自卑相互重叠的情形;其三,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彼此隔绝使其中一部分诗人有闭门造车自我抄袭之嫌,有人甚至因找不到突破而退出写作;其四,评论的停滞或缺失使诗歌创作单声演奏,难以形成合唱之势。
限于篇幅和时间,本文不可能对新时期以来整个绵阳当代诗歌进行全面的完整阐释,对未及论述之诗人、作品一并说声抱歉,一家之言,尽请批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