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视野下的历史书写及其形态——以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为中心
2014-08-15池雷鸣
池雷鸣
(暨南大学 海外华文文学与华语传媒研究中心,广东 广州 510632)
“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主要是指20世纪70年代末以来,从中国大陆陆续以留学、团聚、陪读、求职、婚嫁、技术、投资等形式移居到加拿大的华人作家用中文创作的小说。在丰富多样的小说文本中,笔者发现“历史”是可以充当将其关联在一起的一个重要的连结点;在这个点上,可建构一个动态的、延展的小说空间;它总体上嫡属(filiation)于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所开创的空间之中,但在某些方面,它可以等同甚至超越于它的隶属性(afiliation)。本文所关注的“历史”,并非全指历史学视野中的历史,还应涵盖小说中的“历史”,根据所涉文本的具体情境,可归纳为三种书写形态,即“文革书写”、家族书写和加华史书写,并将其置放在北美华文文学、北美华裔文学、中国本土文学等文学语境中进行综合考量与分析。
一、小说中的“历史”
“历史”不全是指历史学家的历史,特别是考虑到耶尔恩·吕森的历史定义:“只要记忆与‘实际发生的’经验相关,历史就仍然是对集体记忆中这种经验因素的一种言说。”在他的观点中,只有当个体记忆发展到集体记忆的时刻,历史才能孕育其中。而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历史”,大多是基于个体的记忆,比如童年记忆、家族记忆等,来言说过去,所以称之为记忆可能更为妥帖些。但个体记忆可以以小说的方式再现与折射出一些集体记忆的经验,比如“文革记忆”的政治残酷、家族记忆的血脉亲情等;更何况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中也不乏涉及集体记忆的创作,陈河的《沙捞越战事》、张翎的《金山》等都存有集体记忆的痕迹,比如历史史料的拼贴。所以,本文的“历史”,应是小说的历史,虚构的历史,是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混合的历史;琳达·哈钦曾说,“历史和小说同样是话语,两者同样在建构种种使我们对过去产生意义的机制”。这种将历史和小说的“等同”,在此处对我们使用历史而非记忆而言,再合适不过,但从整体而言,她的历史也并非我们所指的“历史”。
“历史”是小说中的“历史因素”。我们所言的“历史”,在小说中的存在形式大多是碎片化、局部式的;过去的记忆裹挟在现实之中,期待着现实情境的触发,以李彦的《红浮萍》最为典型。《红浮萍》中,几乎每一次对过去的记忆都是来自现实情境的召唤,诸如“今天看到老太太教训她的爱犬,猛然记起在林城那个被我遗忘已久的颇为相似的场面”等。这种过去与现在、历史与现实的关联,很难将这些涉及“历史”的小说归类于悠久的历史小说传统之中,因而我们的“历史”不具备“历史小说”的类型特征,也无需关注其“七分实事,三分虚构”之类的创作成规;即便是以历史人物为创作基准的小说,比如陈河的《沙捞越战事》,张翎的《睡吧,芙洛,睡吧》,也很少受到史实的牵绊,要么在消解与质疑中虚构真相,要么力主虚构,无暇实事,与近代吴趼人所力求的“使今日读小说者,明日读正史如见故人”的历史小说观大相径庭;一些小说的“历史”存在形式虽然是完整的、整体的,如陈河的《夜巡》,张翎的《一个夏天的故事》,但严格地说,也不应属于历史小说的范畴。因此,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历史”,是虚构的历史,是小说历史,而非历史小说,或可称为含有“历史因素”的小说,简称为“历史”小说。
“历史”小说与“现实”小说的区分。“历史”小说,虽不具备小说类型的“第二级别分类”的区分功能,但在我们的研究语境中,也具备一定的区分功能(对此在下文中将以“家族书写”为例详述之);这种区分,是相对的区分,不是小说间的区分,而是小说局部因素间的区分;在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中,本文将含有“历史因素”的小说称之为“历史”小说,与之相对,不含“历史因素”的小说,称之为“现实”小说。值得注意的是,这种区分,虽有一定的权宜与便宜的色彩,但仍然有文学、美学的考量。“历史”小说,因“历史因素”的存在而具备特定的审美距离:在时间上,它虽然存有“当下性”,但也或多或少得具备历史的参照,有记忆深处的回响和共鸣,甚至还有未来的考量(如笑言的《香火》、余曦的《传宗》、原志的《生个加拿大》、张翎的《金山》中对下一代的关注);在空间上,它既开拓了历史的空间,如加拿大华人在马来西亚丛林的“二战”史(陈河《沙捞越战事》),又延伸了空间的历史,比如张翎小说中家族记忆里的沁园(《望月》)、藻溪(《雁过藻溪》)、碉楼(《金山》)等;而这种时间上的纵深感和空间上的广延性是大多数“现实”小说所不备的。这种时空距离的获取,有利于思考性深度和想象性力度在小说中的汇聚,从而使小说文本的现实更加含混,内蕴负载更为浑厚,意义呈现更为多元,进而令文本四要素的沟通与对话更为开放与多样。如此一来,“历史”小说,就有效避免了一些“现实”小说中所存在的“同一性”弊端。
“历史”的三个分类。根据“历史”小说所呈现出的特性,我们将其分为“文革记忆”、家族记忆和加华史三个书写形态,对各自的分类标准、原因和所属文本,在下文中将一一详述。
二、“文革书写”:离散语境下的沿袭
以“文革书写”为视域,本文在对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进行扫描的过程中,发现与此相关的小说大致有李彦的《红浮萍》、《杏树岭》,陈河的《布偶》、《红白黑》、《夜巡》,川沙的《阳光》,张翎的《望月》、《交错的彼岸》、《邮购新娘》、《一个夏天的故事》等。用“文革书写”来统称我们即将研究的内容,不得不说是为了研究的便宜而使用的一种笼统的做法。因为从研究涉及的小说来看,严格意义的“文革小说”仅包含故事发生在“文革”末期的《夜巡》、《一个夏天的故事》等为数不多的中短篇小说;而在其他小说中,“文革”时期仅是故事发生、情节发展的一部分:有的可能是主要部分,比如《杏树岭》、《布偶》;有的是小插曲,比如《红白黑》;或者是历史发展的顺延,比如《红浮萍》先后涉及反美浪潮、抗日战争、土地改革、抗美援朝、反右斗争、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历史重大事件,而“文革”仅仅是历史发展一个事件。所以若以故事时间作为概念界定的主要标准,显然不符合本文的研究思路;好在这种笼统的做法,许子东在其研究中已经做出了表率,这不得不说是一种宽慰。
本文使用“文革书写”作为统称有以下三点考虑:一是“文革”本身的政治、历史、社会意蕴。在“政治关系决定其他一切社会关系”的政治时代中,“文革十年”所造成得人的变异、人性的摧残无疑是最残酷的、最沉痛的、最普遍的,因而所形成的精神创伤、产生的社会影响以及历史效应无疑是最具代表性的;二是“文革”与作者的特殊关联。川沙(1952—)、李彦(1955—)、张翎(1957—)、陈河(1958—)等小说作者大都是在20世纪50年代出生的,这无意中凸显出了小说创作中“代”的意义。易言之,“文革十年”恰是这一代人成长中的关键时期,所烙下的成长经验或童年记忆将成为这一代人鲜明的社会特质,因此,可将这一代人称为“文革成长一代”。事实上,在他们各自的小说中,人物或叙述者也总是以成长视角来打量父辈们在政治时代的种种遭难。这固然有叙事策略的任意性,但成长记忆对创作的影响也不可低估;三是我们更看重小说中“文革记忆”的创作意图及其在文本语境中所拥有、激发的意义生成的种种可能性,以及在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乃至海外新移民小说整体的离散语境中所可能蕴含的意义。
张翎等新移民作家的离散经历和状态,赋予“文革记忆”本身一个“隔洋的视角”,这是很多同时代的中国大陆作家所不具备的一种体验式特征,它在书写形式上表现为东方记忆与西方现实相互对照的结构性特征。刘再复在评价《红浮萍》时就曾指出,《红浮萍》以“西方的当下状态与东方的历史记忆的互映设计”而呈现出“双向性结构”;饶芃子、蒲若茜在有关张翎小说的研究论文中,也注意到了《交错的彼岸》、《邮购新娘》等小说所具备的跨越“历史与现实边界”的特质。实际上,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历史书写大都呈现这一结构特征,只不过在“文革书写”中表现得尤其“泾渭分明”,而且成为其意义生成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故在此处特别地提出来。本文认为,只有在东方与西方,历史与现实的对照所生成独特离散语境中,才有可能更为全面的理解“文革书写”的叙事意图或者说开辟出一条阐释的新途径。
至此可以说明,以“文革书写”作为所涉小说的统称,尽管有失偏颇之处,但尚不至于草率。
三、家族书写:文学传统的传承与变异
家族书写,同“文革书写”一样,在中国文学语境中都是一副熟悉的面孔,但前者比后者有着更为久远的历史渊源。就目前的研究现状来看,比较流行的与“家族书写”相关的称谓有两种,即家族小说和家族叙事,比如《家族叙事流变研究:中国文学古今演变个案考察》(叶永胜著)、《元明家庭家族叙事文学研究》(王建科著)、《明清家族小说的文化与叙事》(梁晓萍著)、《中国当代家族小说研究》(曹书文著)等。从中比较可知,两种称谓的区分,实质是文学体裁与小说类型的差别。从梁晓萍、曹书文等人的研究来看,他们所指的“家族小说”是与历史小说、侦探小说、流浪汉小说等相区分的一种特定的小说类型,而从叶永胜、王建科等人的研究来看,他们所谓的“家族叙事”实际上指的是以家族为各自体裁的包括小说、戏剧、影视等叙事性文学作品。然而,它们在对“家族”内涵的理解上却具有较大的相似性,这既体现在对家族文化的理解上,也展现在对各自的概念界定上。就家族文化的理解而言,他们大致从血缘亲情、伦理秩序和价值理想三个层面来认识家族文化;而从概念界定上,他们对家族和家庭都做了不同程度的实质性区分,认识到家族小说(作为家族叙事中的一个具有代表性的类别)具有特指性和历史性两个特征:特指性是指小说的描写对象应是一个家族或几个家族的生活以及家庭成员关系,而历史性是指小说的取材往往具有至少三代人的时间跨度和“历史”背景,即使是以家族的“当下”为中心描写家族生活,也往往通过追溯家族的历史,将现实与历史结合起来,让现实的生活在历史的基础上展开,具有浓郁的历史文化氛围。而我们在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语境中所理解的“家族书写”与上述相比,既有相似又有差异。
从形式上来看,本文所言的“家族书写”除了小说之外并不涉及其他文学体裁,而且不具备“家族小说”所应有的“第二级别分类”的区分功能,因此我们的研究对象并不一定都属于家族小说,比如以唐山大地震为题材的中篇小说《余震》;但与“文革书写”、加华史书写相比,它又确切的具有一定的类型意义;《余震》显然不能归属于“文革书写”,更不能看作是加华史书写的一部分,却有可能纳入家族书写之中;也就是说,本文所言的“家族书写”并不着眼于小说类型的宏观方面,而是聚焦其微观方面,看小说文本是否具备“家族因素”。在这个阈限内,不仅家族小说理所应当的属于“家族书写”,而且流浪汉小说、侦探小说也可能因包含家族因素而纳入“家族书写”的范畴之中,或许可将如此着重文本间内部(局部)联系与区别的类型称之为“第三级别分类”。除了体裁上的唯一性、类型的微观化等形式差异之外,它在内涵上还存有一定的变异。除了同时具备特指性和历史性之外,它还具有跨界性和未来性。所谓跨界性,是指家族书写中的地理空间跨界(指从原乡到异乡的离散)以及随之引起的文化跨界(指中华文化、西方文化或原住民文化之间的文化交往);而未来性是指嵌在家族书写历史性之中的对未来的展望,具体是指除了过去与现在的结合之外,家族书写还含有未来的因素,即对下一代的考量。
至此,本文所言的家族书写是指含有或局部具有特指性、历史性、跨界性、未来性等“家族因素”的小说;它虽与第一级分类的体裁和第二级分类的类型有不同之处,但也有关联之处:它独指小说这一文学体裁,与家族小说有着共同的历史渊源,同时也拓宽了家族小说的外延;它着重关注文本间局部的区别与联系,仍属于类型批评的范畴。因此,在家族书写这一类型范畴下,我们将从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中选取与之相关的小说文本作为相应的研究对象,它们是:张翎的《望月》、《交错的彼岸》、《邮购新娘》、《金山》、《雁过藻溪》、《余震》,李彦的《红浮萍》、笑言的《香火》,汪文勤的《冰酒窝》、原志的《生个加拿大》、余曦的《传宗》等。
在中国文学语境下,家族书写的滥觞可以一直追溯至“神话与史传叙事”,《金瓶梅》被认为是小说中家族书写的开端,而《红楼梦》则是其成熟之作;之后,特别是在现当代文学中,先后涌出了一大批家族书写小说,如《狂人日记》、《激流三部曲》、《四世同堂》、《红高粱》、《白鹿原》、《家族》、《旧址》等。可见,家族书写小说在中国文学中具有悠久深远的文学传统,而我们所涉及的这一系列小说则是这一文学传统在加拿大的传承。
四、加华史书写:陌生化与心理间距
与“文革书写”、家族书写不同,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加华史书写,具有一定的陌生性,根据不同的文学参照系,具体可表现为概念的陌生、题材的陌生和书写的陌生。
在中国本土文学语境中,“文革书写”和“家族书写”作为批评、理论名称、概念、研究视角等已逐渐为大家所接受或认可,固然仍然存有深入探究的必要,但毕竟已体现出某些无需言说的特性;相较而言,“加华史书写”,虽然没有脱离本文所指的“历史书写”的框架,但因其另一国度的限定,而呈现出一丝熟悉的陌生感,因而具有不得不加以限定的必需性。顾名思义,“加华史书写”是指以加拿大华人史为题材、对象的文学书写,特别是以加拿大的华人劳工史、华人参战史、华人涵化史为主要书写对象,就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而言,具体涉及张翎的《金山》、《睡吧,芙洛,睡吧》、《阿喜上学》,陈河的《沙捞越战事》等小说。
在中国本土文学中,如若寻觅与爬梳出类似《金山》、《睡吧,芙洛,睡吧》、《沙捞越战事》等这样的小说,是一件吃力的事情,换言之,三部小说以其题材的新颖、阅读体验的陌生性,已成为国内文学界的一个有力的挑战。而在北美华文文学中,类似题材(北美华人史)并非鲜见,20世纪70年代的葛逸凡的《金山华工沧桑录》,20世纪90年代的严歌苓的《扶桑》、《橙血》、《风筝歌》等小说可谓是张翎、陈河相关小说的先行者,实际上这些小说文本之间呈现出明显的互文性。这一方面可能和布鲁姆意义上的“影响的焦虑”有关,而另一方面和北美华人史,特别是劳工史的文本性亦有关联。不同于文革书写和家族书写,华人史书写,无论是对于生在河北、长在台湾的老移民作家葛逸凡而言,还是对于生在上海、长在安徽的严歌苓,生在温州、长在温州的张翎、陈河等新移民作家而言,都不具有亲历性,他们的创作素材、小说的历史背景、情节发展、人物故事等都并非基于个人体验和记忆,而是建立在对史实和某些华人移民共同的经验的知性了解和积累之上。《金山》的文本形态很好地佐证了作家的非亲历性和经验的文本性。而陈河的题材选取,从加拿大的海边小镇一直深入马来西亚的原始丛林中;他也同样涉及很多文本性史料(书面资料、影视资料、口述),如同严歌苓的《扶桑》、张翎的《睡吧,芙洛,睡吧》那样,作为叙事的一部分像珍珠般散落在小说之中,成为有意味的叙事因子。但这种题材的陌生,是相对的,尤其将其置放在北美华裔文学语境之中。相关题材的小说有美国华裔作家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的《女勇士》(The Woman Warrior,1976,或译为《女战士》)、《中国佬》(China Men,1980,或译为《金山勇士》)、《孙行者》(Tripmastermonkey:his fake book,1989);谭恩美(Amy Tan)的《喜福会》(The Joy Luck Club、1989)、《灶神之妻》(The kichen wife's God,1991)、《百种神秘感觉》(The Hundred Secret Sense,1995),伍慧明(Fae Myenne Ng)的《骨》(Bone,1993)等和加拿大华裔作家李群英(Sky Lee)的《残月楼》(Disappearing Moon Café,1990),崔维新的《玉牡丹》(Jade Peony,1995),郑蔼龄(Denise Chong)的《妾的儿女》(The Concubine’s Children,1994)等。这些小说都可纳入北美华人史书写的框架之中来看待,而且它们之间以及与上述的中文小说之间,在情节、故事、场景、主题等上都有着很大的相似、相关性,毕竟无论是英文写作还是中文写作,都共同取材于那段有限的历史经验和记忆(由书面资料、影视资料、口述等文本构成)。实际上,它们已经成为历史的重写本。
鉴于此,加拿大新移民加华史书写题材的陌生性也只好被文本的记忆与重复等熟悉的气息所掩盖了,然而文学总是一项挑战的事业,在“影响的焦虑”中,作家们虽不一定是悲情的俄狄浦斯,却有成为文学强者的梦想,所以在“焦虑”的忧郁与振奋中,迟来的作家总是会在熟悉之中为读者带来一些陌生的味道,而且这份陌生既可能来自于自己的创作,也可能来自于其他的创作。对于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加华史书写而言,题材的陌生性被“掩盖”之后将是书写的陌生性。
本文所言的“书写陌生性”,不是指语言显而易见的差别,事实上,由于翻译中介的存在,语言的差异引起了极大的模糊性(包含熟悉与陌生的分辨);也不是指书写的主题,实际上,无论是海外华人英语写作,还是海外华人中文写作,一方面共属于“文化中国”的范畴之内,另一方面都共同面临着(不同程度地)族裔身份的焦虑,以至于两种书写在主题上,有着很大的相似性,梁丽芳在分析加拿大“土生土长的华裔作家及其创作”时曾指出,“他们共同关注的主题,除了老一辈华侨生存的艰难生活,自我身份认同的寻找、代沟和文化冲突之外,它们的共同指向,就是在暴露歧视政策的丑恶的同时,重构华人在加拿大历史;向主流社会显示,华人是对加拿大有贡献的一个族裔,他们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同样重要的是,是利用作品粉碎对华人的丑化和扭曲,塑造华人史诗式的开天辟地精神,树立华人的正面形象”,而这些主题也是在加华史书写中常见的(当然存有差异);而是指书写的距离。
英国心理学家布洛(Bullough)曾提出“心理的距离”(psychical distance)这一艺术原则,而朱光潜在此基础上,又提出“不即不离”的艺术理想,意思是说,无论是创作还是欣赏,都应有一个适宜的距离,太远了不利于认知,而太近了又不免为实用所牵绊而有损美感。有感于“距离”说,本文认为,无论是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和华裔小说有关加华史书写之间,还是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有关文革书写、家族书写和加华史书写之间,都存有“距离”的差异。加拿大华裔小说的加华史书写以及美国华裔小说的美华史书写,大都具有作者童年的生活印记,是基于真切的个人体验和历史经验的艺术创造和想象虚构,带有鲜明的主观叙述性质和自叙传色彩,而这同样体现在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文革书写和家族书写之中。然而,加拿大新移民华文小说的加华史书写,却脱离了这种主观式的俗套,最大可能性地接近于“不即不离”的艺术理想。对于张翎和陈河而言,他们虽然没有加拿大华裔作家的那样的童年记忆,若不是移民加拿大,很可能会与加拿大华人史失之交臂,但是,正如《金山》的“感谢”和“附录”所表明的那样,通过知性的了解,仍然与加拿大华人史有了一段美丽的遭遇,并承载起“历史的负担”(黑格尔语);然而,这种遭遇与承载,并非先天的感性承袭,而是后天的理性嵌入;这段生命的经历(“缺失”的成长和“弥补”的成年)天然地赋予他们一个不可能太近,却也不会太远的心理距离,让他们在书写这段重复的历史经验和记忆时,既有旁观者的清醒,同时也有当事人的担当。
五、结 语
对加拿大的新移民而言,中国和加拿大的地理空间差异虽然未必能造就出一种新的文化精神,但至少会对他们的原乡文化、新居文化等带来不可忽视的影响,并体现在他们对“文革记忆”、家族文化和加拿大华侨华人文化的理解上;在异乡的地理环境、文化语境的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他们对“文革记忆”的反思与自省、对家族文化中血脉亲情和价值理想的格外看重,对加拿大华人史的重新理解和建构,都值得我们认真关注,并对其进行深刻思索和理性阐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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