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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局

2014-08-15◇高

四川文学 2014年16期
关键词:振国教育局局长

◇高 涛

吃罢午饭,胡林江就上了床。搓了一夜的麻将,他实在太困了。

刚眯了会儿,就被人叫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县教育局局长王子墨。王子墨很冲,老胡啊,你倒是睡得着啊,宁守德的事儿我给你说过多次了!咋老摆不平呢!他要再这样闹下去,我就是死心保你,怕是也难!

胡林江说,王局,老宁,他……又惹事了?

王子墨唉了一下,说,你的人去哪里了,你当校长的都不知道吗?胡林江说,他前天找我说胃病又犯了,想去看看中医,我能不让他去吗?谁晓得他又……唉!王子墨说,他说看病你就信!又跑到市上去闹了。市信访局把电话打到县委牛书记那里,牛书记把茶杯都摔碎了。听我说啊老胡,趁早把火苗掐灭!老宁我还不了解吗,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茬,一定要注意方式方法。有个事儿,我本不想说,出了老宁这档子事,私下先给你透个底,牛书记眼下正在活动副市长,这个节骨眼上,说啥也不能出岔子。坏了牛书记的大事,就是坏了县委的大事。再说,马县长惦记牛书记的位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也在加紧运作。稳定是我县当下最大的政治。谁要眼里没神,睁着眼往刀口上撞,那就怨不得别人了。该咋办,你寻思寻思吧,你是老江湖了,我就不多说了。

胡林江说,王局,别人不清楚您还不清楚吗,他老宁就是一坨狗屎,屙到哪里臭到哪里。县里八所高中,他哪个学校没呆过?又长久过?我说过那种货不能粘的,我好心好意收留了他,可他吃谁的饭砸谁的锅嘛!我就是那个农夫,他就是那条蛇嘛!

王子墨说,老胡,宁守德身上是有不少臭毛病,芝麻大个事都要较真,说起话来老呛人。可人家在课堂上那两下子,不要说你们杨洪高中,就是县上所有的高中,有谁能比得过?人家那特级教师不是吹出来的!再说了,八九十年代那会儿,他代的数学课高考成绩在全县哪年不是数一数二?他推算的数学公式刊登在《数学教学》杂志上。你说人家每到一个地方都不长久,他过去在临平高中一呆就十八年,后来硬被莫谷高中给挖走了。八八年还被市上评为“十大杰出青年”,他的事迹上过报纸上过电视。九零年教育局要调他当副局长,他把调令揉成一团疙瘩丢进纸篓,找主管教育的副县长要求留校任教。老宁的大名谁没听说过!过去,他可是我县响当当的名人啦!

胡林江显然不以为然,哼着酒糟鼻说,嘁!就他,还名人呢?我看他是告状告出的名!谁不知道他到处乱咬。屁大点事像谁挖了他家祖坟!好像别人都是王宝森,就他一个人是孔繁森!

王子墨说,他患上爱告状的毛病也是近些年的事,过去他告过谁?当然那时候就是想告谁也没啥可告的,那年代的干部都是老实疙瘩,谁懂得日鬼捣棒槌那一套?再说了,那年代,就是给谁个胆,他敢吗?!水磨村老村长老婆拾棉花时把一疙瘩棉花偷偷塞进裤裆里带回家,老村长把他老婆那里拧青了不说,还连夜开社员大会批斗他老婆。天亮了从炕上爬起来才看见他老婆把自个儿长啦啦吊在房梁上。落下来掐人中,身子硬得像一截水泥桩。死后留下两个饿得皮包骨头的鼻嘴娃。老村长当爹又当娘,不到五十腰就弯得像张弓。那时的干部要社员一天挖五方土,他自己就得挖七方八方的土。生产队过年杀一头猪,队长干瞪眼看着社员把分到的肉块儿拎回家,自己只有把剩下的几根骨头拿回家。干部看啥都要给群众做个样子。哪像现在,大小是个官,哪怕鸟屎大个官,弄啥都要捞好处。水磨村现任村长一儿一女还没有炕沿高,宅基地都给划了,宝林弟兄三个,都有娃的人了还挤在一间半窄的院子里。乡上管计划生育的干部一口气生了四个光葫芦屁事没有,有怀二胎的孕妇都八个月了把人家拉去做人流死在医院。哎,不说了不说了。说起来话就多了。

胡林江问王子墨,王局,老宁,他,人呢?

王子墨没接他的话,却说,老胡啊老胡你怎么能让老宁看大门哩!一个特级教师你让人家看大门!北大毕业那个卖猪肉的咋出的名?这事要叫记者登在报纸上,恐怕连你胡林江也要出名呐!

胡林江说,他一天到晚在底下扇风点火的,再不拿他做个样子,一百多教师还不翻天了?

王子墨说,老胡,有些事情,本不想提,凡是要有个框框,框框没有了,早晚要出事。你怎么弄,我不想过问,一句话,不要出乱子。俗话说,日鬼甭让鬼叫唤。鬼一叫唤,阎王爷也不好装聋子。就说你们学校在春节前给大家发的干蘑菇,有人反映说一袋还不到五十块,你们一袋花二百多。你借扩建校办公楼给自家盖了三层楼房的事,还有……我就不一一说了。

胡林江振振有词地说,王局,那些从屁眼放出来的屁能闻吗?我有啥好怕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就怕疯狗乱咬。咬我不打紧,就怕连累到……王子墨极不自然地一笑,说,是吗?胡校长是指做校服的事吧!其实,那个小杨我也不认识,一个朋友介绍的,我也是碍于面子给你打过电话,生意成不成全在于你们嘛!红嘴白牙的,可不能胡说啊!

胡林江本来想提醒王子墨,大家都在一条贼船上。他每年春节给王局上交述职述廉报告时,报告里都夹了一张三五万块钱的银行卡。他明白,别的校长也一样。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提钱进步”的进步了,“日后提拔”的提拔了。他没想到王子墨会把自己推得一干二净。

王子墨转身要走,说他下午还有个会。临走,撂了一句,抓紧去市信访局一趟,那边还等着你们去领人呢。

胡林江驾上他的“雪佛来”轿车上了去市里的高速路。路两旁,夏风阵阵,金色的麦田海浪一样摇曳、起伏,再有几天就搭镰了。车窗外,远处的青山一闪而过,偶尔,可以听见布谷鸟短促而清脆的啼叫。

胡林江无心欣赏窗外的风光,王子墨的话勾起了他的思绪,他想起了那个叫杨一凡的女子。当初,杨一凡来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她的来头。王子墨有一个做服装加工生意的小情人,在县教育系统这早不是什么秘密。杨一凡眼大,唇红,酒窝深,耳垂上还吊了两个又圆又大又细的白金耳环。

八十块钱左右一身的校服,杨小凡给学校算的是一百八。一千三百多名学生,杨小凡赚了多少,胡林江闭眼都能算出来。杨小凡从手机里还翻出她和王子墨几张合影,有九寨沟的,有北戴河的,有三亚海滩的。有几张,让人看了心跳加速。胡林江当然明白杨小凡看似无意的暗示。他没有收杨小凡给他的钱。一块肥嘟嘟的肉,他也馋,可他不敢,他只能把涌到嗓门的涎水硬咽下去。那天,杨小凡请他去喝茶,两个人一边品着“午子仙毫”,一边闲聊着,一边听着曼妙的“致爱丽丝”。杨小凡笑吟吟地把一张银行卡从光滑的玻璃桌面推给他,杨小凡说,胡大哥,一点心意。他又推给杨小凡,说,王局的朋友就是我胡某人的朋友。两个人,三瓶红酒,推杯换盏。杨小凡的脸蛋红成一朵合欢花,一口一个胡大哥,温软的胳膊白蛇一样缠住胡林江的腰。有那么一刻,胡林江竟然有了把这个女人办了的冲动,可随即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去洗手间冲了一把脸,然后借故逃离了。

宁守德第一个搞臭的人是聂振国。那时,宁守德还在临平高中教书。聂振国是校长,他是数学教研组组长。事情牵扯到席小伟的妻子。席小伟的妻子二十四岁,维族女子,金发碧眼,能歌善舞。席小伟毕业于师范学院历史系,在杂志上发表过诗歌散文,患过小儿麻痹,走起路来,一高一低,教书三年后才通过杂志征婚和来自天山的女人喜结姻缘。婚后,席小伟忙于教学,妻子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是翻杂志就是看电视。日子一长,眼里就平添了落寞和闲愁。

席小伟最敬重的人是 “独眼龙”宁守德。两个人都爱下象棋,时不时天昏地暗地杀一局。宁守德右眼开了一朵豌豆大个“萝卜花”,可左眼视力却出奇的好。有则笑话,说有次宁守德给学生出了一题,学生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他就提示说,好好想想,没啥难的,我闭着一只眼睛都能把它解出来。有学生就在下面窃笑,说,你不闭眼也是一只眼睛!一旁听见的同学也笑。宁守德问另一个同学,你笑啥哩?那位同学随机应变,说前面的同学放了个屁。前面的同学却不干了,说,谁放屁了?你才放屁!惹得全班哈哈大笑。

宁守德和席小伟两个是 “红萝卜一爪子……不零卖”。宁守德老婆在外县上班,他平日一个月回去一趟。若是在校园找不见席小伟,有人便会建议你去找宁守德,找见一个也就找见了另一个。那天吃晚饭时,宁守德在饭堂没见席小伟,撂下碗筷就去找他,门虚掩着,伸手推开,一股子酸臭扑过来。席小伟窝在床上,被单上、枕套上到处是红红绿绿的呕吐物。宁守德找来抹布,打来一盆清水就忙活起来。

席小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多,眼皮一抬就看到宁守德。宁守德将一只削好的鸭梨递给他,两行眼泪唰地一下从席小伟眼里奔涌而出。席小伟说他当初就不该找聂振国,他把绵羊送进了狼窝里。当初他找过聂振国,求他给妻子在学校安排个临时工作,还担心人家推辞,没想到聂振国竟豪爽地答应了。妻子被安排进打字室,校长办公室是个套间,打字室就在里面。事后再想,聂振国早就把套下好了。席小伟还拿出一封聂振国写给他妻子的信。什么“白天想你盼天黑,夜里想你盼天亮。”猪狗啊!禽兽啊!宁守德气得拿拳头砸桌子。席小伟说为这事他扇过妻子耳光。妻子哭着说,聂振国说只要听他的,他会找机会提拔席小伟当教导处主任,要不的话,这个学校你俩恐怕都没法呆了。当个校长就能日天了?学校是他家办的?!告他!我看判个三年两年也不为过!宁守德再次激愤起来。这次,把桌上的浆糊瓶子摔碎了。席小伟怯怯地说,就怕把人家没扳倒,到头来自己反倒被抹一身屎。你说这话啥意思?宁守德盯住席小伟问。席小伟只好说出了另一件事。

他说起初他也不相信,聂振国都五十好几的人了,大半个头都没几根头发了。有人从门缝给他塞过纸条,他看后就把纸条揉了。不信归不信,心里到底有了暗影。他去找聂振国,说要去省城参加一个交流会,想请四五天假。聂振国一听连连说,好呀好呀,好事情嘛!去吧去吧!回家又让妻子给他准备要带的衣物。他当天夜里两点从学校后墙的豁口翻墙进校打开房门,聂振国光着身子从被窝爬出来慌乱地喊,谁!当聂振国看见是他时,当即拉下脸,说,你不是去省城了吗!他就那么硬硬地戳在门口。满脑子是光溜溜,白花花,叠在一起的裸体。聂振国穿好衣服走过来时还朝他喊:让开!他站着没动,又感觉浑身都在动,连牙齿也在打战。他问聂振国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有啥球好解释的!你不都看见了嘛!聂振国蛮横地推开他大摇大摆地走了。他说,也许聂振国是吃准了他不会张扬,谁愿意让满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女人让别人给睡了?

几天后,妖艳风骚的校图书管理员张亚茹破天荒地去找席小伟借一本 《二战中的将军们》。张亚茹这样一个守着图书却从来不看书的人怎么心血来潮想起看书?他和张亚茹平日没啥来往,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也就是点头之交。席小伟转身去书架上翻找,有人敲门,他随口说了声进来,进来的却是聂振国。回头再看,刚才还穿着长裙的张亚茹这会儿只穿了件粉红色小裤衩,紫色镂空胸罩和裙子像一条死蛇一样搭在席小伟的床头。张亚茹故作吃惊地喊,聂校长……聂振国将门咣地碰住掉头走了。席小伟还没反应过来,张亚茹已穿好衣服猫一样无声地溜走了。席小伟当下就明白了。

接下来有那么一段日子,席小伟和妻子谁也不搭理谁,都冷冷的,各睡各的觉,各想各的心事。虽还在一个屋里,却又隔山隔水的。沉默是席小伟打破的,他对妻子说,那天晚上的事,就当啥也没发生,往后别那样了,打字室那活咱不干了!

要么我和他还要那样,要么咱俩离婚!席小伟说啥没想到妻子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而且说得四平八稳,胸有成竹。他愤愤地责问,这么说你是自愿的。妻说,起初,我不,他硬来。现在,我想通了。一张白纸滴上脏水,就是擦干了,还是那张纸吗?她问席小伟是不是为了报复她才和张亚茹那样。席小伟说,他和张亚茹什么也没有。妻哼了一下,没再说什么。过了会儿,又说,我想了又想,还是离了吧。席小伟能说什么呢?

席小伟把写好的举报材料撕了。聂振国臭了,妻子也就臭了。为了妻子的名声,也为了自己的脸面,他在心里说服自己把吃到口里的苍蝇咽下去!咽下去!他并不知道妻子和聂振国之间的事情早在教师们中流传开了,和所有被人戴过绿帽的男人一样,席小伟是最后一个知情者。席小伟把自己给灌倒了。

宁守德说,他去找聂振国。如果老东西还不要脸,他的狗屎运就不远了。

宁守德找聂振国时,聂振国正在组织校领导班子学习反腐文件。宁守德推门就往里闯,看着一脸怒气的宁守德,开会的个个脸上挂满了“?”。

老聂,我找你说个事!宁守德乌青着脸说。

聂振国板起脸说,你看不见党组正在开会嘛!

党组?党组是个鸡巴!宁守德竟然爆出一句脏话。

聂振国啪地拍一下桌子,呼哧一下站起来,脸红脖子粗地说,姓宁的,“文革”中你要说这话,判你个现行反革命也不冤。不要给脸不要脸!

我给脸不要脸?我不要脸睡了别人的媳妇?我不要脸领着老婆娃到港澳逛了一圈连自家购物花的钱都在学校报销?到底谁不要脸在座的谁不明白!宁守德的驴脾气噌地上来了。几个人过来把宁守德往门外扯,哪里扯得动?

聂振国脸如猪肝。他摆摆手说,先散了吧!

只剩下两个人了。

聂振国口气软下来说,老宁,说话要有证据,我完全可以告你诽谤。看在你在教学上为学校争过不少荣誉的份上,我就不再追究了。你一个老同志了,怎么能听信那些没屁没眼的话哩!

我只一句话,往后少粘人家席小伟媳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宁守德是为了席小伟好。他没想到会帮了倒忙。几天后,席小伟就被通知去烧锅炉。宁守德看见席小伟推着小推车一瘸一拐地拉煤,上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锨,扔出几十米远。

宁守德给教育局写信,半个月过去了也不见回复。又跑到教育局去问,教育局的人说,信?什么信!没收到啊!他找局长反映,局长故作惊诧样,哦,有这样的事?不可能吧!怎么可能呢!你一个特级教师,怎能把宝贵的时间耗在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宁守德就跑到市信访局。去过两趟,还没动静,第三次去他就烦躁了,跟办事员喊:你们嘴上天天喊“为人民服务”,心里却时时想着“为人民币服务”。办事员当即就拉下脸,说,你这同志咋能这么说话哩!我们每天要接待多少人你知道吗?刚一上班门口就黑压压挤了一大堆,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有些难缠的还赖着不走。信访局不是给你一个人服务的!越说越来气,越说声越高。一个戴近视镜的瘦低个子走来,他拍拍宁守德的肩膀,说,同志,消消气,来来来,到我屋里去说。宁守德在猜他是谁,听见办事员叫他局长,便跟了过去。听完他反映的情况,局长当面就给县委办打了电话。

半个月后,聂振国先被撤职,再被调离。

席小伟自己申请调到另一所高中。宁守德也被以加强偏远学校教学力量为由调到县城最北边的杨峪高中。

宁守德告的是聂振国,可伤的是县委的脸。县教育局局长被主管教育的副县长狠狠训了一顿。副县长恨铁不成钢地说,按说咱们教育系统在维稳上应该给全县做个好榜样,可你们,让人告得鸡犬不宁,在社会上造成很坏的影响。

宁守德到了杨峪高中头一年该校高考数学成绩就由上年度的倒数第二蹿到第二名。杨峪高中校长也觉得脸上有了光,可很快他就领教到“刺头”的扎人。

教育局组织“学雷锋,见行动”活动,局领导亲自带队去山区上门给孤寡老人打扫院子。县电视台记者扛着摄像机,一行二十三人,八辆小车,浩浩荡荡地开进山村。宁守德那天也去了。

为了抓拍到好的镜头,摄影记者找来木梯爬上了老大娘房顶选角度。摄像机架好后,大大小小的领导,就次第出场了,局长,校长,副校长,教导处主任等等,大家商量好似地一起动手扫起院子来。

站在院子里的记者将话筒对准老人问:老大娘,今天,县教育局,还有杨峪高中的领导和同志来给您老人家扫院子啦,高兴吗?老人家张着干瘦的嘴巴,一个劲地说,高兴高兴,咋不高兴哩!

话筒又对准宁守德,请他谈谈自己的感想。宁守德说,这么多人来回折腾,八辆车,光烧油得多少钱?要我说,还不如把省下的钱给老人实在。走个过场,不就是为了上电视,上报纸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局长校长都在,这就犯了忌。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钉子一样戳人。本来兴致很高的领导都不做声了。按照惯例,活动结束后,像样的午餐是少不了的,车队返回时,校长问局长午饭放到哪家酒店。局长阴着脸说,还吃?吃个鸟!再吃又会被人说乱花钱!

谁也没想到弄了个不欢而散。大家心里都在怨宁守德,说就他姓宁的能球!也没人跟他搭话。

回到教育局,局长让人把县电视台的两名记者请进他的办公室,他朝记者抱歉地笑笑,说,二位忙了一个上午,一块儿去吃个饭吧。饭桌上又交代记者,有些话和画面,该剪掉的要剪掉,现在做啥好事都有杂音。

当然,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教师节学校给每位教师发了一套四件套,商场里也就二三百,而学校采购价却是每套四百八。消息传到宁守德的耳朵,他破口便骂,并四处找人签字摁手印要告状,可没一个人响应。到了春节,校长就放出话来,说今年节前不发福利了,不发,啥事都没有。发了,有人又要去告状。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把怨气撒向宁守德。说,不能叫一个老鼠坏了一锅汤!于是几十个人联名给校长写信,要求将宁守德调走。

校长拿着教师联名信找局长。

局长说,这个老宁!啥都看不惯!谁他都告。这样下去怎么行!你就是想把他弄走,也得有个由头啊。再说了,他那么不合时宜,谁要?

局长还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那是半个月前,宁守德写给教育局的,揭发学校在采购四件套中的猫腻。

局长说,这事我先给你压着,怕就怕他再跑到市上去闹。

校长把一个封好的信封塞给局长,说,局长,老宁,他说啥得走!局长会意地笑笑,说,我尽力吧。

一个月后,宁守德再次被调到杨洪高中。校长胡林江找了几次王子墨。说,王局,谁不知道宁守德是个啥货色,别人不要,我们也不要。王子墨说,老胡啊,别这么激动好不好,宁守德他又不是瘟疫,有啥好怕的?就算他是瘟疫,那也有对付它的药方吧。你老胡那脑子啊!再说了,他可是咱县上的“数学王”!

刚来时,胡林江就给他吹风,说,老宁啊,你可是我校的名片啊。往后,有什么要求啊,建议和意见啊,随时可找我。宁守德没去找过他。好些老师时不时会送校长一些好茶好烟好酒,有去外地出差回来的还不忘给他带些外地的土特产。可宁守德连校长的家在几号楼几单元都说不清。

宁守德时常会收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检举信,有打印的材料,有复印的票据,还有照片,那些东西都是夜晚从门缝塞进来的。他一看就凉不下了。亲自把材料就寄给县教育局。别人拿他当枪使,可他不这么认为,他认为那是别人对他的信任。他要是不出头才是乌龟王八蛋。一天,学校教导处主任找宁守德谈话,主任过去是宁守德的学生。他一进去就把门关上说,宁老师啊宁老师,现在是啥社会了,哪个当官的不捞钱?位子都是花了钱的,谁会做赔本的买卖?你挡了人家的财路,人家能让你好过?校长已放出话来,说再不收敛就只好委屈您去看大门了。听学生一句劝,只管代好课,别的事嘛,管球它!再说了,您管得过来吗?

胡林江急急火火赶到市信访办时,信访局的人说也怪,他听说你们要来接他,竟自个儿走了。胡林江开车追到城西客运站,远远看见宁守德上了去县城的车才松了口气。他给王局长打电话汇报了一下情况。王子墨说,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哩!县委紧急通知,上面的考察团明天上午到。对于宁守德这样的危险分子一定要严防死守。实在不行,可以那个什么啊。胡林江会意地笑了,说,这事就交给我吧。王子墨似乎意识到什么,他说,老胡,你……

宁守德是在快到学校的土路上被人给蒙上眼睛塞进一两面包车。他也不知道自己被拉到哪里,感觉像被拖进地窖里。他感到阴森黑暗。那几天是怎么度过的,事后,他努力去想,可一点都想不起,像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宁守德猜到是谁干的,心想,我老宁要是怕你还是老宁吗!

几天后,宁守德被校长叫过去。

有人给胡林江打小报告,说亲眼看见宁守德慌慌张张从女厕跑出来,紧接着,一个红着脸的女生也跟着跑出来。胡林江装作生气的样子说,这种事情可不敢乱说。那人说,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能乱说吗?那女生进了高一(二)的教室,还打听到她叫文清。

胡林江把别人反映的事说给宁守德。宁守德不屑地一哼,说倒是有那么一次,他低着头在琢磨一道题,稀里糊涂竟走到女厕门口。差点和从里面出来的女生撞了个满怀。说他跑进女厕所,真他娘的放屁!

不到半天,宁守德跑进女生厕所耍流氓的事全校师生都知道了。

师生们私下都在议论,那个老宁啊,真是没想到啊!

几个月后,县教育局给杨洪高中一个援藏支教名额。胡林江组织全校教师公开推选。会前,胡林江谈了三点意见:一要政治过硬;二要经验丰富;三要业务精通。

全校一百三十三名教师,宁守德得票一百三十张。胡林江握住宁守德的手说,老宁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宁守德走的那天,学校组织了锣鼓队欢送,县教育局局长王子墨亲自把一朵大红花给宁守德戴上。

宁守德自己当然清楚,他的心脏在半年前就查出了问题。他在心里祈愿,高原反应不要跟他过不去。

送走了宁守德,胡林江连呼吸也变得舒畅了。他泡了一杯上好的“午子仙毫”,坐在沙发,哼唱起京剧《定军山》中黄忠的一段唱腔来:“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天助黄忠成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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