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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来幽梦忽还乡

2014-08-12顾晓蕊

延河·绿色文学 2014年7期
关键词:海岛母亲

顾晓蕊

1

海边的清晨,是被那略带咸味的海风,以及拍岸的涛声唤醒的。一轮红日跃出海面,投下万道霞光,霞在天上,霞在水中,映得到处一片红彤彤的。我踩着细细软软的沙,在海滩上奔跑,追逐着浪花的足迹。

我从自己的笑声中醒来,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境。残梦依人,腻腻不去,想要重回梦中,却又是不可能的。我折身坐起,心中怅然许久。

六岁那年,我跟着母亲随军来到一座荒岛上。日子虽然清苦却充满快乐,就在这里,我度过人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后来父亲转业,我们举家搬迁到另一个陌生的城市。因此,这个所谓的“第二故乡”,成为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我跟一位朋友说,要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回到海岛,观日出,听潮汐,枕着涛声入眠。它变成了我的一个念想,可一旦要付诸行动时,却总被生活中的琐事绊住。

随着结婚,生子,一晃近20年过去了。有一天,朋友的父亲意外离世了。看到他伤心不已的样子,让人感伤生命的脆弱与无常,这也让我认识到,世间有很多事不能等待。

我跟家人商量,要重回海岛。父母的欢欣洋溢眉眼间,我能感受到他们心中那发自肺腑的喜悦,那里有他们窖藏的记忆。女儿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对从没见过海的她来说,大海有一种天然的神秘感。

于是,我们一家三代人踏上火车,开启一段意义非凡的“寻梦之旅”。

2

下了火车,又转乘三个多小时的汽车到达海港,我们乘船向岛上驶去。

潮湿的海风阵阵吹拂,空气中有一种熟稔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激动得两眼发潮,张开双臂高喊:“啊——海岛,我来了。”

站在我旁边的一位中年男人,露出一丝不解的神色,从他泛着古铜色光泽的肌肤,可以看出是当地的渔民。或许在他看来,熟悉的地方没风景,哪里知道这里承载着我多少欢喜,多少惆怅,多少梦想!

下船之后,眼前的景象让我们感到吃惊,昔日沉寂的小岛,成了风光旖旎的旅游胜地。海岸边小摊摆成长龙,人群来来往往,声音喧嚷嘈杂。如果说,旧日的小岛像是一位朴素的美丽村姑,眼前的“她”俨然是时尚的都市丽人。

这时,母亲走到一个摊位前,看起了珍珠项链。父亲随意地问道:“这珍珠是真的吗?”摆摊的女人侧过身,先是一愣,随即惊叫起来,“这不是顾政委吗?”

父亲看了又看,有些疑惑地说:“你是小刘吗?”“嗯,嗯,我是老邻居刘惠芬。”女人忙不迭应道。

这是那个高个子的水蜜桃似的女人吗?在我的印象中,她说起话来,声音轻柔极了,眼睛如一汪潭水般清澈透明。而此时,我很难将她跟眼前这位粗腰大嗓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这个拿去玩儿吧。”她从摊位上,捧起一个大海螺壳,热情地塞给我。母亲客气地道谢,又恐耽误她的生意,便喊了我们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几步后,我回头望去,见女人正大声吆喝着,娴熟地招揽生意。这近乎浓艳的虚华和热闹,让我在感叹之余,有几分失落。当年她那么美,我曾经那么用心地去模仿过她。

3

我们顾不上欣赏沿途的风景,沿着弯曲的青石小路,直奔老屋而去。

那是几间石头垒成的屋子,院前有一大片菜园,围栏上爬满了牵牛花。这里之前杂草丛生,是母亲一锨一锨地平整,在上面种上各种疏菜,并将施肥、浇水的活派给了我。

这片青青菜园,便成了我的成长乐园,园里有忙着采蜜的蜜蜂,会唱歌的蟋蟀,背着七颗星的花大姐……到了西红柿、黄瓜等成熟的时节,母亲总是挑选好的,让我给邻居们送去。

我心里自然是很不乐意,可还得照着她说的去做。回到家后,我把空篮子往地上一掷,撅起嘴巴生闷气。母亲耐心地劝道:“人要舍得吃苦、吃亏、吃气,这样才有福报。”

她的话得以应验,隔了几天收到邻里回赠的果蔬,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在你来我往中,邻里间有种近似亲人的关爱。

我们在院子里四下走走看看,房屋的新主人得知我们的来历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屋里做客。我又看到那一窗风景,枝枝蔓蔓的爬墙虎绿意盈然,遮住半边窗户。

记得儿时,每到夜晚,会有壁虎从茂密的叶子里窜出,在窗户的玻璃上爬行。有一次,我用镊子夹住一只壁虎,弄断了它的尾巴。母亲看到了很生气,她说,做人要有一颗柔软心。

这些年来,我的人生并非总是顺心如意,但更多的是感受到来自他人的温情。人到中年,故地重游,想起母亲当年的话,我才真正懂得它的深意。

我常常想,童年是一座取之不尽的宝藏。如果说,在品尝过人生百味后,我还能保留那一点点纯,那一点点真,这要得益于童年时受到的教诲。

4

那次海岛之行,到了我就读过的小学,山脚下一排红砖青瓦的房子,就是校舍。那天恰好是周末,我们走进校园参观,跟一位年轻人攀谈起来。

他说自己是援教老师,学校目前有两位老师,十余名学生。晚上放学后,校园里显得冷清寂静。我问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他说这里的学生需要他,当感到寂寞的时候,他就冲着山林唱歌。

我心里升起一种柔柔的感动,不管岁月如何变迁,总有些人以平和的心态,固守着一片宁静的天空,这是一种高贵的坚守。

我们还去了母亲工作过的绣花厂,父亲生活过的营地,原来的房子已被新的建筑替代,他们只得对着一棵树,或一面墙驻足凝视。我们边走边看,试图沿着梦中的印迹,去捡拾那些遗落的记忆。

短暂的旅程很快过去了,我们回到家里。有一天晚上,我失眠了。或许是我的辗转反侧,惊醒了熟睡中的爱人,他有些不满地嘟哝道,这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在干嘛呢?

我说,回家有近半个月了,发现我的梦丢了。他有些不屑地说,我看你是睡迷糊了,净说胡话呢。我苦笑了一下,他生在这座城市,长在这座城市,如何能理解一个人对灵魂深处那个家园的牵念。

我披衣起身,踱步窗前,将那枚白色的大海螺放在耳边,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海浪声。在这个漆黑的深夜里,我仰望着满天星辰,听着这熟悉的声音,竟忍不住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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