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者说
2014-08-12顾彼曦
顾彼曦
与父亲书
时隔两年,与父亲在一个叫临江的地方
相遇。说起这个地方
我们内心深处都有一条疼痛的河流
这河流,让我从那时开始就背负起一生的
骂名
而父亲的眼泪冻伤了十米之外的黄昏
比起两年前,他有太多的地方
我只能用心去描绘
我该丢掉一个男子应有的气概
保持对爱人的衷情,为他写下这首诗
我该在他面前痛哭几声
两年的时光,像鳞片一样剥落
父亲老了。染色剂已经无法掩饰住他的沧桑
每当听到别人夸他生了两个争气的儿子的时 候
他流逝的青春,重新点燃了昔日的激情
我多想拥抱父亲。拥抱住他一生的苦难与眼 泪
归来者说
1
踏过南方寂静的小路
悲伤藏匿在雨后的云层里
说好的,不会再回去了
走了这么远,真的很不容易
2
南方有南方的委屈
北方有北方的无奈
就像我一样,不断地穿梭在他们之间
一不小心,我偏离了他们的轨迹
又要回到那个最初的地方了
3
铁轨纵横交错,它们像不同只乌龟的脚
沉默不语,死死地贴着大地
仿佛一不小心,大地就会裂开
喷涌出咳血的沉淀物,把不同的脚
分解,掩埋
4
落日像一只氢气球
离别了妈妈的怀抱,在那片高远的天空
缓缓地藏进山的那边
有人坐在铁轨边,收割着自然的决绝
死亡的气息,不止一次沿着铁轨袭来
5
天黑了,透过玻璃
那是一片漆黑绝望的海
我看到无形的绝大的手掌向我伸来
它想把我带走,让我一个人
走失在这个夜里,无人惦记
6
我们的世界真的好小
当有人消失的时候,火车就会停下来
也会有新生的面孔
我们都清晰地知道,刚刚那个眉目清秀的男 子下车了
那个浑身脏兮兮的老人还躺在厕所的一边
像掉到地上的头屑,无人问津
7
喝一口水吧,把白天说的污秽语言
随水的流速带进胃里去
让它们今夜就住到胃里
好好在肚子里反省反省
天亮的时候,聪明的就随着尿液去见大海
肮脏的就成为粪土,投胎做人
8
对面的女孩很体面,像一只乖顺的羔羊
躺在她另一半的草原上,梦想着白云
我为了让她避免成为植入广告
我想了很多优美的词语、技巧、修辞
她本就是一只温顺的羔羊,怎么漂染她的毛 发
她都是那么温顺地躺在草原上
9
火车从南方开到了北方
从手心开到了手指上
大滴大滴的血液,渗入思想的卵巢
在哪里,似乎要有一个新生婴儿诞生
10
天亮了,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是一模一样的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们都说新的一天到了
我做了一晚上的梦,梦想时分
人走了一大半,茶凉在了昨夜的三更
父亲拥有一把锋利的斧头
父亲拥有一把锋利的斧头
无论他去哪里,斧头都是他最大的牵挂
父亲出远门前总是不忘嘱咐母亲
不要让人动他的斧头,更不要借给别人
更多的时候,父亲会带上它
有一次,父亲没在家
也没有带上他的斧头
我想做一个木匣子,装下童年的秘密
找到了一块木板,身旁也正好有一把锯子
可就是缺一把锋利的斧头
我悄悄潜进父亲的房间,像海盗一样
偷出了他的斧头
我还要在他回来之前悄悄放回原处
谁知,他的斧头不小心让我卸下了一个菱角
他知道后,恨恨地抽打了我一顿
如今,父亲再也不会用它的斧头了
从外边漂泊了一年回到家里
父亲还会找出他的斧头
一个人坐在锅灶旁边不停地摸他的斧头
不知在哪找来一张破旧的废砂纸不停地打磨 它
斧头生满了锈,多像一个多病的老人
父亲边打磨边嘀咕着
像哀叹一个人渐渐衰老去的青春
母亲
我的母亲,生于青山与黄土之间
斗大的字没识一个
为了给我们人世间最后的一丝暖
却要像男人一样去漂泊
去年,她从大西北的麦地里
扔掉了镰刀,脊梁上的落日
放弃了做个本分的村妇——
相夫教子
喂猪,砍柴,与萤火虫作伴
我在想我的母亲,带着火车
穿过一座座城市的胸膛时
会不会因为天不亮
就要跟我们永远分手而急的大声哭泣
我在想我的母亲——
从未没有见过城市的她
会不会因为霓虹闪,惊慌失措
我在想我的母亲
北疆的风刮过沙漠的皮肤
刮过她的梦境
会不会因为疼痛,青丝变成白发
我的母亲她娇柔如枯树上的叶子
经不起风吹,承载不起蜘蛛雨后结的一张网
那天,她却对我说
她经常都去工地上扛一根根钢管
她身上所剩无几的鳞片
像她扛着的生满铁锈的钢管
再也无法遮掩住那些隐藏的时光了
父亲再也不哭了
多年前,父亲还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中年人
脾气很暴躁,遇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就不停地数落母亲,必要的时候还会动手动脚
有一年的春天,小草正在土里抽芽
母亲离家出走。他看着我和哭着要妈妈的弟弟
他点燃一根又一根烟
蹲在墙角里
忍不住一个人哭了起来
多年后,父亲像一只断翅的风筝
穿梭在北疆的风雪里
游走在繁忙脏乱的工地上
他举起一把沉重的锤子
不停地敲击着木板
像敲击着他越来越疼痛的人生
无论在怎样安静的夜里
再也无法完成一声年轻时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