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痴万钟

田闻一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四川省荣县是名人辈出之地。然而，赵熙、吴玉章等大家、名家，都是在饱吮故乡丰厚的文化乳汁，走出夔门之后声名远播。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四川虽然号称天府，但当时毕竟是个“盆子”，荣县更是。 看来，再大的本事，要声名远播，还得破盆而出才行。不过，荣县有个深瓮老家几十年、人称蝶痴的著名画家万钟，很不俗，也很例外。

彩蝶舞翩跹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个夏日，父亲带我去当时的王建墓（今永陵）公园，见大画家万钟。早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的父亲，与万钟同岁，他们是多年的朋友，经历也颇有些相似。见到万钟，我顿时眼睛一亮。万钟的相貌酷似张大千，一部美髯垂胸，穿整洁的中山服，风纪扣夏天都扣得极整齐；虽耳戴助听器，却思维清晰，行动稳健，具有传统中国文人的典型气质。这是一位有国际声望的名画家。1984年，历经劫难的他重操画笔后，《中国新闻》最先发布了消息。向来新闻触觉敏锐的上海《新民晚报》立刻跟上，发出《蝶痴出画册，百蝶翩翩飞》的消息。接着，中央电视台在《中国一绝》专题节目中对他作了专题介绍。《四川日报》、四川电视台、《人民日报》海外版、《澳门日报》、加拿大《加京华报》、《中国书画报》、《文摘周报》等各种报刊或发通讯或发评论，或刊作品……

老画家复出后，其《百花图》《百蝶图》便参加了全国美展；他的扇画作品，五次应邀参加国际扇面展览，并由国际扇面委员会珍藏。人民美术出版社两次出版他的《百蝶图》。北京自然博物馆、荣宝斋及日本、加拿大等国都珍藏有他的作品。越南则将他的蝶画用在邮票上公开发行……稍懂画者，都知道其蝶画的价值，视之为国宝。

万钟，号丽金，1914年生，荣县人，从小就显露出绘画天赋，尤喜彩蝶写生。上世纪30年代初，他考入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第一学期刚过，省艺专在成都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举办画展，观者如云。万钟的四幅工笔画入选参展，颇引起注意。有影响的《华西日报》在“艺专画展巡礼”一文中评论其画:“万钟君之蝴蝶栩栩如生，饶有大家风趣……”

1936年夏天，万钟毕业前夕，艺专举办学生成绩汇报展，时在成都的齐白石也来看了。当他看到万钟的一幅蝴蝶花卉时，伫立良久，对陪同在侧的学校领导说:“这位同学的蝴蝶画得不错，有功夫。”齐白石立时就找来万钟当众勉励:“你已经显示了这方面的天赋。只要继续努力，前途无量。”大师的勉励像鼓风机，鼓舞万钟认准方向，展翅飞翔。

虎痴和蝶痴

夕阳衔山。青城山遍披金红的晚霞，有一朵浮云低低地吻着飞檐斗拱的上清宫，久久不愿离去。万钟和赵望云、张聿光等一帮初露头角的年轻画家，沿着清幽的山道奔上清宫，去拜望在这里写生的一代名画家张大千。

1936年秋，万钟以优异成绩在艺专毕业后，却生不逢时，国难当头。日寇铁蹄蹂躏我国东北三省后，兵锋指向华北。国内百业凋零，工作难找。万钟辗转成都，好容易在双流县民众教育馆觅得一小职员职位。抗战中，他从事过抗敌动员委员会办公室编辑工作，当过灌县民众教育馆馆长……工作多变，但他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画笔。他在画了大量宣传抗日救亡的画作同时，历时三年，画成《百蝶图》。这是一部巨册，共50页，每页画蝶一至三只，形态各异，精彩纷呈。每页画前均留有空白，若干画家、名人看后一一作了点评。

赵望云题:“艺术贵在认识现实，把握现实，支配现实。观丽金（万钟）先生大作，知其对现实之把握有深刻功力。”

张聿光题:“尽态极娇。”

熊佛西题:“此册实超乎写生之上，诚珍品也。”……

暮色，潮水似地涌起。月亮升起来了，月色似水。听万钟来了，张大千步出山门，降阶相迎，手抚美髯，朗声笑道:“欢迎蝶痴先生。”万钟赧然道:“久仰大千先生，小生怎敢！”大千先生诙谐，一手轻撩袍裙，携22岁的万钟的手，哈哈笑道:“这样晚了，你们还敢上山，不怕老虎吗？”

“青城山是道教圣地，天下名山。”万钟不解地问，“这样的山上会有老虎？”

“随我来看。”大千先生引万钟一行深入到他下榻处，一把撩起床毯，“你们看，我这里就有。”烛光摇曳下，果见床下蹲着一只吊晴白额虎。见大家吃惊后退，大千先生放下床毯，笑道：“不要怕，这虎是我从小养大的，很驯，是我写生用的，不会伤人……”

见万钟少年有成，英气勃勃，深具潜力，大千先生心中高兴；当晚独留万钟谈画直至深夜，让万钟受益匪浅。

大千先生正式观赏品评万钟送来请教的《百蝶图》是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线金阳照在青城第一峰之时，大千先生观看日出归来。万钟虔诚地向先生缓缓展开他新近创作的《百蝶图》。

大千先生以手抚髯，观画良久，然后欣然提笔，在画上题:“观丽金先生此图，物理、物情、物志三者俱足，真写生妙手。”并赠送万钟一幅他的画，万钟珍藏至今。

抗战期间，大量国民政府要员云集蜀中。这时万钟的蝶画已经相当有名，国民政府好些要员看了万钟的代表作《百蝶图》后赞誉有加。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南田真传”，于右仁题“传神之笔”，陈立夫题“众蝶飞舞，一心为艺”……冯玉祥将军更为有趣，题了一 首“丘八”诗：“画的好，画的妙，画个隔山叫（蝴蝶一种，个大性猛），飞到三岛也把倭寇咬！”

百蝶重飞翔

万钟的蝴蝶画得越发逼真神奇了。有一次，他的蝶画展，竟然引来一只彩蝶落在画上，不愿离去，收画时，谁也没有发现，结果将这只真蝶夹死画中。还有好些观众竟将万钟画的彩蝶误以为真，伸手去捉。

新中国成立后，万钟回到家乡，在一所中学担任美术老师。他画得好，老师做得也好，多次当选县人民代表，画作多次出版或再版。1962年，他创作的一幅以牡丹、蝴蝶为题材的《东风颂》，选送去布拉格参加国际大展……可就在万钟一生中的最好时期，十年内乱来了。内乱中，万钟难逃厄运，他的蝶画被攻击、污蔑为“谍画”……他被批斗，留在学校打杂。齐白石、张大千送他的一些价值连城的画，还有他本人的精品画，比如《百蝶图》《百花图》等，全被造反派搜去，化为灰烬，让他心中滴血不已。

1971年，周恩来总理提出：要大力提倡传统的中国绘画艺术。这让画心不灭的万钟看到了希望。在学校打杂的他，悄悄拾起画笔。历时一年，他将烂熟于胸的《百蝶图》移植于纸上，让百蝶重生。因为有了新的体验，他在蝶画艺术上更臻成熟。

之后，邓小平复出，主持中央工作，形势有了进一步好转。这年暑假，他负画北上。溥杰、古一舟等人看了他的《百蝶图》，大为欣赏，特别找来北京画院的名画师和名鉴赏家张松鹤、胡絜青、徐聪佑、周元亮、关松房、惠孝同、林冠英、屈贞等再看。他们看了《百蝶图》，都说万钟将蝴蝶画绝了，国内无人能及。荣宝斋王宝山希望高价收购《百蝶图》，为万钟婉拒。

蝶痴对他的《百蝶图》还不满意，要锦上添花。之后他画的《百花百蝶图》以绿叶红花映衬百蝶翩跹，果然更上层楼。万钟退休后，已经很有名气，是县上历届政协委员、常委。期间，他谢绝了多种名利诱惑，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地在他相对简陋的梦蝶轩里专心作画。在他的居室、梦蝶轩，到处都是彩蝶标本，可他还嫌不够。这年夏天，他在爱妻徐淑芬陪同下，自费上北京，下昆明，去桂林写生创作。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龙门山公路上，当他发现一只奇美的蝴蝶，便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那么大年纪的他，揭下遮阳帽去捕，脱下衬衫去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跑了两三里路，摔了几个跟斗，衬衫也被荆棘划破了，终于捕到那只奇美的蝴蝶，这才孩子似地笑了。

听说北京自然博物馆举办《中国蝴蝶展览》，他又自费急如星火北上。从开馆那天起，一连20多天，天天准时去，边看边站着临摹，到下午两三点钟再也站不起为止。20多天里，他天天如此，脚都站肿了，最后将展览的600多只各式彩蝶全部临摹完，并一一记下名称。到此，他还不满足，南下回川，经峨眉山，经文管所特准，去山上收集蝴蝶标本。游人见一老翁捕蝶辛苦，都去帮忙。他笑容可掬，连说谢谢。此时，万钟的蝶画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在他同南北多个画家交往中，有一次他受甘肃省美协主席陈伯希邀请去到兰州，女画家区丽庄请他去作客。言谈间，她很为自己那幅得意的《猫戏牡丹》图在无意中弄上去两个黑点惋惜不已，痛惜不已。万钟看后说，不要紧，可以补救。他拿笔对此图两处墨痕看似随意地信笔挥洒，顷刻间，便成了两只相互呼应的翩跹蝴蝶。区丽庄和在场的画家惊讶不已，连夸“万老真是神了，化腐朽为神奇，妙手回春”。以后，他又受北京有关方面邀请，携“双百图”上京展出，引起轰动。董寿平看后，特地向中央美院推荐。李苦禅看后，深有感触地说：“目前画没骨工笔画的人不多。工笔画往往流于匠气，万钟的画却既工细又富有生气，真是难能可贵！”他在画幅上题了“百蝶竞春图”；老画家王雪涛题“寻香寻绝”；中央美院常任侠教授题“舞姿翩翩”；书法家柳倩题五绝一首:“百蝶竞芳菲，万花掩翠微。春心关不住，一任紧相随。”画家孙其峰题:“独树一帜，别开生面”。李苦禅的评价尤为中肯：“从万钟的画中不难看出饱含宋人法度，元人笔墨，清人意趣，还吸收了郎世宁的西方色彩造型与透视。他师法自然，从大自然吸取养料，对大自然的造化悉心观察，认真理解，再加以科学地取舍和凝炼，将古人的法则，今人的手段融会贯通，力图创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不但首创用熟绢熟宣作画，而且用生宣画没骨工笔画花卉蝴蝶取得成功。他的没骨工笔花卉蝴蝶画，画出了与众不同的精美作品，因而能在中国画的花鸟画坛上独树一帜，生面别开。当之无愧是中国画史上之奇葩。”

蝶痴的梦

万钟一向身体很好，相继被评为“盐都（自贡市）健康老人”“巴蜀健康老人”“全国健康老人”。然而，任何一个门类的杰出人才所创造的杰出成绩，都是拿心血蘸着健康，以牺牲健康为代价换来的。身体向来健康的蝶痴老先生，在2002年8月荣县老家盛夏时节最炎热的一个中午，不肯休息，在梦蝶轩里笔耕不止，挥汗如雨，因劳累过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阖然而逝，享年89岁。

大约在万钟老人去世前的一两年，笔者在成都永陵（原王建墓）茶园，聆听到这位蝶痴的一席话，很感人，给我印象很深。他说，我已是耄耋之人，生命对我所剩不多，我醉蝶、画蝶画了一生。可到现在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这个心愿常常化而为梦……

他讲道：“在我荣县的梦蝶轩里，我常常做一个很美的蝴蝶梦。我觉得我去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绿树婆娑，碧草萋萋。不知不觉进入一个杂花生树，彩蝶翩跹的大花园里，凝眸间，清风徐来，俄而，有成千上万只见所未见，美不胜收的彩蝶飞来，围绕在我的身边上下飞舞，舞得花儿朵朵开。

“我赶忙高高举起涂满蜜汁的双手在空中狂舞——这是一位云南捕蝶者告诉我的捕蝶秘方，据说是屡试不爽的。果然，群蝶围着我，越发舞得欢势起来，像一片烂漫的彩虹和云霞。我目不暇接，心喜若狂，赶忙去取画笔，拿画纸，想绘下这妙不可言，夺人心魄的蝴蝶世界。可是，伸手触到床边，惊醒过来，却是南柯一梦……”

现在，蝶痴先生和他的贤妻徐淑芬都先后走了。不过，蝶痴先生后继有人：他那毕业于武汉大学测绘学院的大儿子万邦，就职于成都地图出版社。万邦不仅是个学有所成的高级工程师，而且善画。他和他的三个妹妹，尽得父亲真传，都是画家，而且最擅长的还是蝶画。近日，我在成都市龙泉区万邦家中，看到他刚刚画就的一幅大画。他父亲万钟居中，在老人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多只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美不胜收的彩蝶围住老人翩翩起舞。画中的老人以手拂髯，笑看百花争艳的春天大地，笑得很爽。是的，现在是中国最好的时期，老人该笑。我想，这时的蝶痴先生一定放放心心地进入了他理想的天地……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四川省荣县是名人辈出之地。然而，赵熙、吴玉章等大家、名家，都是在饱吮故乡丰厚的文化乳汁，走出夔门之后声名远播。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四川虽然号称天府，但当时毕竟是个“盆子”，荣县更是。 看来，再大的本事，要声名远播，还得破盆而出才行。不过，荣县有个深瓮老家几十年、人称蝶痴的著名画家万钟，很不俗，也很例外。

彩蝶舞翩跹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个夏日，父亲带我去当时的王建墓（今永陵）公园，见大画家万钟。早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的父亲，与万钟同岁，他们是多年的朋友，经历也颇有些相似。见到万钟，我顿时眼睛一亮。万钟的相貌酷似张大千，一部美髯垂胸，穿整洁的中山服，风纪扣夏天都扣得极整齐；虽耳戴助听器，却思维清晰，行动稳健，具有传统中国文人的典型气质。这是一位有国际声望的名画家。1984年，历经劫难的他重操画笔后，《中国新闻》最先发布了消息。向来新闻触觉敏锐的上海《新民晚报》立刻跟上，发出《蝶痴出画册，百蝶翩翩飞》的消息。接着，中央电视台在《中国一绝》专题节目中对他作了专题介绍。《四川日报》、四川电视台、《人民日报》海外版、《澳门日报》、加拿大《加京华报》、《中国书画报》、《文摘周报》等各种报刊或发通讯或发评论，或刊作品……

老画家复出后，其《百花图》《百蝶图》便参加了全国美展；他的扇画作品，五次应邀参加国际扇面展览，并由国际扇面委员会珍藏。人民美术出版社两次出版他的《百蝶图》。北京自然博物馆、荣宝斋及日本、加拿大等国都珍藏有他的作品。越南则将他的蝶画用在邮票上公开发行……稍懂画者，都知道其蝶画的价值，视之为国宝。

万钟，号丽金，1914年生，荣县人，从小就显露出绘画天赋，尤喜彩蝶写生。上世纪30年代初，他考入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第一学期刚过，省艺专在成都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举办画展，观者如云。万钟的四幅工笔画入选参展，颇引起注意。有影响的《华西日报》在“艺专画展巡礼”一文中评论其画:“万钟君之蝴蝶栩栩如生，饶有大家风趣……”

1936年夏天，万钟毕业前夕，艺专举办学生成绩汇报展，时在成都的齐白石也来看了。当他看到万钟的一幅蝴蝶花卉时，伫立良久，对陪同在侧的学校领导说:“这位同学的蝴蝶画得不错，有功夫。”齐白石立时就找来万钟当众勉励:“你已经显示了这方面的天赋。只要继续努力，前途无量。”大师的勉励像鼓风机，鼓舞万钟认准方向，展翅飞翔。

虎痴和蝶痴

夕阳衔山。青城山遍披金红的晚霞，有一朵浮云低低地吻着飞檐斗拱的上清宫，久久不愿离去。万钟和赵望云、张聿光等一帮初露头角的年轻画家，沿着清幽的山道奔上清宫，去拜望在这里写生的一代名画家张大千。

1936年秋，万钟以优异成绩在艺专毕业后，却生不逢时，国难当头。日寇铁蹄蹂躏我国东北三省后，兵锋指向华北。国内百业凋零，工作难找。万钟辗转成都，好容易在双流县民众教育馆觅得一小职员职位。抗战中，他从事过抗敌动员委员会办公室编辑工作，当过灌县民众教育馆馆长……工作多变，但他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画笔。他在画了大量宣传抗日救亡的画作同时，历时三年，画成《百蝶图》。这是一部巨册，共50页，每页画蝶一至三只，形态各异，精彩纷呈。每页画前均留有空白，若干画家、名人看后一一作了点评。

赵望云题:“艺术贵在认识现实，把握现实，支配现实。观丽金（万钟）先生大作，知其对现实之把握有深刻功力。”

张聿光题:“尽态极娇。”

熊佛西题:“此册实超乎写生之上，诚珍品也。”……

暮色，潮水似地涌起。月亮升起来了，月色似水。听万钟来了，张大千步出山门，降阶相迎，手抚美髯，朗声笑道:“欢迎蝶痴先生。”万钟赧然道:“久仰大千先生，小生怎敢！”大千先生诙谐，一手轻撩袍裙，携22岁的万钟的手，哈哈笑道:“这样晚了，你们还敢上山，不怕老虎吗？”

“青城山是道教圣地，天下名山。”万钟不解地问，“这样的山上会有老虎？”

“随我来看。”大千先生引万钟一行深入到他下榻处，一把撩起床毯，“你们看，我这里就有。”烛光摇曳下，果见床下蹲着一只吊晴白额虎。见大家吃惊后退，大千先生放下床毯，笑道：“不要怕，这虎是我从小养大的，很驯，是我写生用的，不会伤人……”

见万钟少年有成，英气勃勃，深具潜力，大千先生心中高兴；当晚独留万钟谈画直至深夜，让万钟受益匪浅。

大千先生正式观赏品评万钟送来请教的《百蝶图》是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线金阳照在青城第一峰之时，大千先生观看日出归来。万钟虔诚地向先生缓缓展开他新近创作的《百蝶图》。

大千先生以手抚髯，观画良久，然后欣然提笔，在画上题:“观丽金先生此图，物理、物情、物志三者俱足，真写生妙手。”并赠送万钟一幅他的画，万钟珍藏至今。

抗战期间，大量国民政府要员云集蜀中。这时万钟的蝶画已经相当有名，国民政府好些要员看了万钟的代表作《百蝶图》后赞誉有加。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南田真传”，于右仁题“传神之笔”，陈立夫题“众蝶飞舞，一心为艺”……冯玉祥将军更为有趣，题了一 首“丘八”诗：“画的好，画的妙，画个隔山叫（蝴蝶一种，个大性猛），飞到三岛也把倭寇咬！”

百蝶重飞翔

万钟的蝴蝶画得越发逼真神奇了。有一次，他的蝶画展，竟然引来一只彩蝶落在画上，不愿离去，收画时，谁也没有发现，结果将这只真蝶夹死画中。还有好些观众竟将万钟画的彩蝶误以为真，伸手去捉。

新中国成立后，万钟回到家乡，在一所中学担任美术老师。他画得好，老师做得也好，多次当选县人民代表，画作多次出版或再版。1962年，他创作的一幅以牡丹、蝴蝶为题材的《东风颂》，选送去布拉格参加国际大展……可就在万钟一生中的最好时期，十年内乱来了。内乱中，万钟难逃厄运，他的蝶画被攻击、污蔑为“谍画”……他被批斗，留在学校打杂。齐白石、张大千送他的一些价值连城的画，还有他本人的精品画，比如《百蝶图》《百花图》等，全被造反派搜去，化为灰烬，让他心中滴血不已。

1971年，周恩来总理提出：要大力提倡传统的中国绘画艺术。这让画心不灭的万钟看到了希望。在学校打杂的他，悄悄拾起画笔。历时一年，他将烂熟于胸的《百蝶图》移植于纸上，让百蝶重生。因为有了新的体验，他在蝶画艺术上更臻成熟。

之后，邓小平复出，主持中央工作，形势有了进一步好转。这年暑假，他负画北上。溥杰、古一舟等人看了他的《百蝶图》，大为欣赏，特别找来北京画院的名画师和名鉴赏家张松鹤、胡絜青、徐聪佑、周元亮、关松房、惠孝同、林冠英、屈贞等再看。他们看了《百蝶图》，都说万钟将蝴蝶画绝了，国内无人能及。荣宝斋王宝山希望高价收购《百蝶图》，为万钟婉拒。

蝶痴对他的《百蝶图》还不满意，要锦上添花。之后他画的《百花百蝶图》以绿叶红花映衬百蝶翩跹，果然更上层楼。万钟退休后，已经很有名气，是县上历届政协委员、常委。期间，他谢绝了多种名利诱惑，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地在他相对简陋的梦蝶轩里专心作画。在他的居室、梦蝶轩，到处都是彩蝶标本，可他还嫌不够。这年夏天，他在爱妻徐淑芬陪同下，自费上北京，下昆明，去桂林写生创作。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龙门山公路上，当他发现一只奇美的蝴蝶，便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那么大年纪的他，揭下遮阳帽去捕，脱下衬衫去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跑了两三里路，摔了几个跟斗，衬衫也被荆棘划破了，终于捕到那只奇美的蝴蝶，这才孩子似地笑了。

听说北京自然博物馆举办《中国蝴蝶展览》，他又自费急如星火北上。从开馆那天起，一连20多天，天天准时去，边看边站着临摹，到下午两三点钟再也站不起为止。20多天里，他天天如此，脚都站肿了，最后将展览的600多只各式彩蝶全部临摹完，并一一记下名称。到此，他还不满足，南下回川，经峨眉山，经文管所特准，去山上收集蝴蝶标本。游人见一老翁捕蝶辛苦，都去帮忙。他笑容可掬，连说谢谢。此时，万钟的蝶画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在他同南北多个画家交往中，有一次他受甘肃省美协主席陈伯希邀请去到兰州，女画家区丽庄请他去作客。言谈间，她很为自己那幅得意的《猫戏牡丹》图在无意中弄上去两个黑点惋惜不已，痛惜不已。万钟看后说，不要紧，可以补救。他拿笔对此图两处墨痕看似随意地信笔挥洒，顷刻间，便成了两只相互呼应的翩跹蝴蝶。区丽庄和在场的画家惊讶不已，连夸“万老真是神了，化腐朽为神奇，妙手回春”。以后，他又受北京有关方面邀请，携“双百图”上京展出，引起轰动。董寿平看后，特地向中央美院推荐。李苦禅看后，深有感触地说：“目前画没骨工笔画的人不多。工笔画往往流于匠气，万钟的画却既工细又富有生气，真是难能可贵！”他在画幅上题了“百蝶竞春图”；老画家王雪涛题“寻香寻绝”；中央美院常任侠教授题“舞姿翩翩”；书法家柳倩题五绝一首:“百蝶竞芳菲，万花掩翠微。春心关不住，一任紧相随。”画家孙其峰题:“独树一帜，别开生面”。李苦禅的评价尤为中肯：“从万钟的画中不难看出饱含宋人法度，元人笔墨，清人意趣，还吸收了郎世宁的西方色彩造型与透视。他师法自然，从大自然吸取养料，对大自然的造化悉心观察，认真理解，再加以科学地取舍和凝炼，将古人的法则，今人的手段融会贯通，力图创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不但首创用熟绢熟宣作画，而且用生宣画没骨工笔画花卉蝴蝶取得成功。他的没骨工笔花卉蝴蝶画，画出了与众不同的精美作品，因而能在中国画的花鸟画坛上独树一帜，生面别开。当之无愧是中国画史上之奇葩。”

蝶痴的梦

万钟一向身体很好，相继被评为“盐都（自贡市）健康老人”“巴蜀健康老人”“全国健康老人”。然而，任何一个门类的杰出人才所创造的杰出成绩，都是拿心血蘸着健康，以牺牲健康为代价换来的。身体向来健康的蝶痴老先生，在2002年8月荣县老家盛夏时节最炎热的一个中午，不肯休息，在梦蝶轩里笔耕不止，挥汗如雨，因劳累过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阖然而逝，享年89岁。

大约在万钟老人去世前的一两年，笔者在成都永陵（原王建墓）茶园，聆听到这位蝶痴的一席话，很感人，给我印象很深。他说，我已是耄耋之人，生命对我所剩不多，我醉蝶、画蝶画了一生。可到现在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这个心愿常常化而为梦……

他讲道：“在我荣县的梦蝶轩里，我常常做一个很美的蝴蝶梦。我觉得我去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绿树婆娑，碧草萋萋。不知不觉进入一个杂花生树，彩蝶翩跹的大花园里，凝眸间，清风徐来，俄而，有成千上万只见所未见，美不胜收的彩蝶飞来，围绕在我的身边上下飞舞，舞得花儿朵朵开。

“我赶忙高高举起涂满蜜汁的双手在空中狂舞——这是一位云南捕蝶者告诉我的捕蝶秘方，据说是屡试不爽的。果然，群蝶围着我，越发舞得欢势起来，像一片烂漫的彩虹和云霞。我目不暇接，心喜若狂，赶忙去取画笔，拿画纸，想绘下这妙不可言，夺人心魄的蝴蝶世界。可是，伸手触到床边，惊醒过来，却是南柯一梦……”

现在，蝶痴先生和他的贤妻徐淑芬都先后走了。不过，蝶痴先生后继有人：他那毕业于武汉大学测绘学院的大儿子万邦，就职于成都地图出版社。万邦不仅是个学有所成的高级工程师，而且善画。他和他的三个妹妹，尽得父亲真传，都是画家，而且最擅长的还是蝶画。近日，我在成都市龙泉区万邦家中，看到他刚刚画就的一幅大画。他父亲万钟居中，在老人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多只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美不胜收的彩蝶围住老人翩翩起舞。画中的老人以手拂髯，笑看百花争艳的春天大地，笑得很爽。是的，现在是中国最好的时期，老人该笑。我想，这时的蝶痴先生一定放放心心地进入了他理想的天地……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四川省荣县是名人辈出之地。然而，赵熙、吴玉章等大家、名家，都是在饱吮故乡丰厚的文化乳汁，走出夔门之后声名远播。因为，天时不如地利。四川虽然号称天府，但当时毕竟是个“盆子”，荣县更是。 看来，再大的本事，要声名远播，还得破盆而出才行。不过，荣县有个深瓮老家几十年、人称蝶痴的著名画家万钟，很不俗，也很例外。

彩蝶舞翩跹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个夏日，父亲带我去当时的王建墓（今永陵）公园，见大画家万钟。早年毕业于华西协合大学的父亲，与万钟同岁，他们是多年的朋友，经历也颇有些相似。见到万钟，我顿时眼睛一亮。万钟的相貌酷似张大千，一部美髯垂胸，穿整洁的中山服，风纪扣夏天都扣得极整齐；虽耳戴助听器，却思维清晰，行动稳健，具有传统中国文人的典型气质。这是一位有国际声望的名画家。1984年，历经劫难的他重操画笔后，《中国新闻》最先发布了消息。向来新闻触觉敏锐的上海《新民晚报》立刻跟上，发出《蝶痴出画册，百蝶翩翩飞》的消息。接着，中央电视台在《中国一绝》专题节目中对他作了专题介绍。《四川日报》、四川电视台、《人民日报》海外版、《澳门日报》、加拿大《加京华报》、《中国书画报》、《文摘周报》等各种报刊或发通讯或发评论，或刊作品……

老画家复出后，其《百花图》《百蝶图》便参加了全国美展；他的扇画作品，五次应邀参加国际扇面展览，并由国际扇面委员会珍藏。人民美术出版社两次出版他的《百蝶图》。北京自然博物馆、荣宝斋及日本、加拿大等国都珍藏有他的作品。越南则将他的蝶画用在邮票上公开发行……稍懂画者，都知道其蝶画的价值，视之为国宝。

万钟，号丽金，1914年生，荣县人，从小就显露出绘画天赋，尤喜彩蝶写生。上世纪30年代初，他考入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国画系。第一学期刚过，省艺专在成都少城公园（今人民公园）举办画展，观者如云。万钟的四幅工笔画入选参展，颇引起注意。有影响的《华西日报》在“艺专画展巡礼”一文中评论其画:“万钟君之蝴蝶栩栩如生，饶有大家风趣……”

1936年夏天，万钟毕业前夕，艺专举办学生成绩汇报展，时在成都的齐白石也来看了。当他看到万钟的一幅蝴蝶花卉时，伫立良久，对陪同在侧的学校领导说:“这位同学的蝴蝶画得不错，有功夫。”齐白石立时就找来万钟当众勉励:“你已经显示了这方面的天赋。只要继续努力，前途无量。”大师的勉励像鼓风机，鼓舞万钟认准方向，展翅飞翔。

虎痴和蝶痴

夕阳衔山。青城山遍披金红的晚霞，有一朵浮云低低地吻着飞檐斗拱的上清宫，久久不愿离去。万钟和赵望云、张聿光等一帮初露头角的年轻画家，沿着清幽的山道奔上清宫，去拜望在这里写生的一代名画家张大千。

1936年秋，万钟以优异成绩在艺专毕业后，却生不逢时，国难当头。日寇铁蹄蹂躏我国东北三省后，兵锋指向华北。国内百业凋零，工作难找。万钟辗转成都，好容易在双流县民众教育馆觅得一小职员职位。抗战中，他从事过抗敌动员委员会办公室编辑工作，当过灌县民众教育馆馆长……工作多变，但他从未放下过手中的画笔。他在画了大量宣传抗日救亡的画作同时，历时三年，画成《百蝶图》。这是一部巨册，共50页，每页画蝶一至三只，形态各异，精彩纷呈。每页画前均留有空白，若干画家、名人看后一一作了点评。

赵望云题:“艺术贵在认识现实，把握现实，支配现实。观丽金（万钟）先生大作，知其对现实之把握有深刻功力。”

张聿光题:“尽态极娇。”

熊佛西题:“此册实超乎写生之上，诚珍品也。”……

暮色，潮水似地涌起。月亮升起来了，月色似水。听万钟来了，张大千步出山门，降阶相迎，手抚美髯，朗声笑道:“欢迎蝶痴先生。”万钟赧然道:“久仰大千先生，小生怎敢！”大千先生诙谐，一手轻撩袍裙，携22岁的万钟的手，哈哈笑道:“这样晚了，你们还敢上山，不怕老虎吗？”

“青城山是道教圣地，天下名山。”万钟不解地问，“这样的山上会有老虎？”

“随我来看。”大千先生引万钟一行深入到他下榻处，一把撩起床毯，“你们看，我这里就有。”烛光摇曳下，果见床下蹲着一只吊晴白额虎。见大家吃惊后退，大千先生放下床毯，笑道：“不要怕，这虎是我从小养大的，很驯，是我写生用的，不会伤人……”

见万钟少年有成，英气勃勃，深具潜力，大千先生心中高兴；当晚独留万钟谈画直至深夜，让万钟受益匪浅。

大千先生正式观赏品评万钟送来请教的《百蝶图》是第二天早晨。当第一线金阳照在青城第一峰之时，大千先生观看日出归来。万钟虔诚地向先生缓缓展开他新近创作的《百蝶图》。

大千先生以手抚髯，观画良久，然后欣然提笔，在画上题:“观丽金先生此图，物理、物情、物志三者俱足，真写生妙手。”并赠送万钟一幅他的画，万钟珍藏至今。

抗战期间，大量国民政府要员云集蜀中。这时万钟的蝶画已经相当有名，国民政府好些要员看了万钟的代表作《百蝶图》后赞誉有加。国民政府主席林森题“南田真传”，于右仁题“传神之笔”，陈立夫题“众蝶飞舞，一心为艺”……冯玉祥将军更为有趣，题了一 首“丘八”诗：“画的好，画的妙，画个隔山叫（蝴蝶一种，个大性猛），飞到三岛也把倭寇咬！”

百蝶重飞翔

万钟的蝴蝶画得越发逼真神奇了。有一次，他的蝶画展，竟然引来一只彩蝶落在画上，不愿离去，收画时，谁也没有发现，结果将这只真蝶夹死画中。还有好些观众竟将万钟画的彩蝶误以为真，伸手去捉。

新中国成立后，万钟回到家乡，在一所中学担任美术老师。他画得好，老师做得也好，多次当选县人民代表，画作多次出版或再版。1962年，他创作的一幅以牡丹、蝴蝶为题材的《东风颂》，选送去布拉格参加国际大展……可就在万钟一生中的最好时期，十年内乱来了。内乱中，万钟难逃厄运，他的蝶画被攻击、污蔑为“谍画”……他被批斗，留在学校打杂。齐白石、张大千送他的一些价值连城的画，还有他本人的精品画，比如《百蝶图》《百花图》等，全被造反派搜去，化为灰烬，让他心中滴血不已。

1971年，周恩来总理提出：要大力提倡传统的中国绘画艺术。这让画心不灭的万钟看到了希望。在学校打杂的他，悄悄拾起画笔。历时一年，他将烂熟于胸的《百蝶图》移植于纸上，让百蝶重生。因为有了新的体验，他在蝶画艺术上更臻成熟。

之后，邓小平复出，主持中央工作，形势有了进一步好转。这年暑假，他负画北上。溥杰、古一舟等人看了他的《百蝶图》，大为欣赏，特别找来北京画院的名画师和名鉴赏家张松鹤、胡絜青、徐聪佑、周元亮、关松房、惠孝同、林冠英、屈贞等再看。他们看了《百蝶图》，都说万钟将蝴蝶画绝了，国内无人能及。荣宝斋王宝山希望高价收购《百蝶图》，为万钟婉拒。

蝶痴对他的《百蝶图》还不满意，要锦上添花。之后他画的《百花百蝶图》以绿叶红花映衬百蝶翩跹，果然更上层楼。万钟退休后，已经很有名气，是县上历届政协委员、常委。期间，他谢绝了多种名利诱惑，心如止水，一如既往地在他相对简陋的梦蝶轩里专心作画。在他的居室、梦蝶轩，到处都是彩蝶标本，可他还嫌不够。这年夏天，他在爱妻徐淑芬陪同下，自费上北京，下昆明，去桂林写生创作。在四季如春的昆明龙门山公路上，当他发现一只奇美的蝴蝶，便不顾一切地追上去。那么大年纪的他，揭下遮阳帽去捕，脱下衬衫去扑……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跑了两三里路，摔了几个跟斗，衬衫也被荆棘划破了，终于捕到那只奇美的蝴蝶，这才孩子似地笑了。

听说北京自然博物馆举办《中国蝴蝶展览》，他又自费急如星火北上。从开馆那天起，一连20多天，天天准时去，边看边站着临摹，到下午两三点钟再也站不起为止。20多天里，他天天如此，脚都站肿了，最后将展览的600多只各式彩蝶全部临摹完，并一一记下名称。到此，他还不满足，南下回川，经峨眉山，经文管所特准，去山上收集蝴蝶标本。游人见一老翁捕蝶辛苦，都去帮忙。他笑容可掬，连说谢谢。此时，万钟的蝶画已至出神入化之境。在他同南北多个画家交往中，有一次他受甘肃省美协主席陈伯希邀请去到兰州，女画家区丽庄请他去作客。言谈间，她很为自己那幅得意的《猫戏牡丹》图在无意中弄上去两个黑点惋惜不已，痛惜不已。万钟看后说，不要紧，可以补救。他拿笔对此图两处墨痕看似随意地信笔挥洒，顷刻间，便成了两只相互呼应的翩跹蝴蝶。区丽庄和在场的画家惊讶不已，连夸“万老真是神了，化腐朽为神奇，妙手回春”。以后，他又受北京有关方面邀请，携“双百图”上京展出，引起轰动。董寿平看后，特地向中央美院推荐。李苦禅看后，深有感触地说：“目前画没骨工笔画的人不多。工笔画往往流于匠气，万钟的画却既工细又富有生气，真是难能可贵！”他在画幅上题了“百蝶竞春图”；老画家王雪涛题“寻香寻绝”；中央美院常任侠教授题“舞姿翩翩”；书法家柳倩题五绝一首:“百蝶竞芳菲，万花掩翠微。春心关不住，一任紧相随。”画家孙其峰题:“独树一帜，别开生面”。李苦禅的评价尤为中肯：“从万钟的画中不难看出饱含宋人法度，元人笔墨，清人意趣，还吸收了郎世宁的西方色彩造型与透视。他师法自然，从大自然吸取养料，对大自然的造化悉心观察，认真理解，再加以科学地取舍和凝炼，将古人的法则，今人的手段融会贯通，力图创新，形成了自己的风格。他不但首创用熟绢熟宣作画，而且用生宣画没骨工笔画花卉蝴蝶取得成功。他的没骨工笔花卉蝴蝶画，画出了与众不同的精美作品，因而能在中国画的花鸟画坛上独树一帜，生面别开。当之无愧是中国画史上之奇葩。”

蝶痴的梦

万钟一向身体很好，相继被评为“盐都（自贡市）健康老人”“巴蜀健康老人”“全国健康老人”。然而，任何一个门类的杰出人才所创造的杰出成绩，都是拿心血蘸着健康，以牺牲健康为代价换来的。身体向来健康的蝶痴老先生，在2002年8月荣县老家盛夏时节最炎热的一个中午，不肯休息，在梦蝶轩里笔耕不止，挥汗如雨，因劳累过度，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阖然而逝，享年89岁。

大约在万钟老人去世前的一两年，笔者在成都永陵（原王建墓）茶园，聆听到这位蝶痴的一席话，很感人，给我印象很深。他说，我已是耄耋之人，生命对我所剩不多，我醉蝶、画蝶画了一生。可到现在还有一个心愿未了，这个心愿常常化而为梦……

他讲道：“在我荣县的梦蝶轩里，我常常做一个很美的蝴蝶梦。我觉得我去到了一个很美的地方。绿树婆娑，碧草萋萋。不知不觉进入一个杂花生树，彩蝶翩跹的大花园里，凝眸间，清风徐来，俄而，有成千上万只见所未见，美不胜收的彩蝶飞来，围绕在我的身边上下飞舞，舞得花儿朵朵开。

“我赶忙高高举起涂满蜜汁的双手在空中狂舞——这是一位云南捕蝶者告诉我的捕蝶秘方，据说是屡试不爽的。果然，群蝶围着我，越发舞得欢势起来，像一片烂漫的彩虹和云霞。我目不暇接，心喜若狂，赶忙去取画笔，拿画纸，想绘下这妙不可言，夺人心魄的蝴蝶世界。可是，伸手触到床边，惊醒过来，却是南柯一梦……”

现在，蝶痴先生和他的贤妻徐淑芬都先后走了。不过，蝶痴先生后继有人：他那毕业于武汉大学测绘学院的大儿子万邦，就职于成都地图出版社。万邦不仅是个学有所成的高级工程师，而且善画。他和他的三个妹妹，尽得父亲真传，都是画家，而且最擅长的还是蝶画。近日，我在成都市龙泉区万邦家中，看到他刚刚画就的一幅大画。他父亲万钟居中，在老人的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多只栩栩如生，姿态各异，美不胜收的彩蝶围住老人翩翩起舞。画中的老人以手拂髯，笑看百花争艳的春天大地，笑得很爽。是的，现在是中国最好的时期，老人该笑。我想，这时的蝶痴先生一定放放心心地进入了他理想的天地……

作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