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富贵
2014-08-08何贵同
何贵同
日头还早,阳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墙上薄薄地铺上一层淡黄色。前几年,男人就寻思着该把墙刷一刷了,刷墙不费劲,附近的镇子上有专门卖石灰粉的,抽上半天的时间就能把房屋里里外外刷个遍。麻烦的是要搬动家具,还得请几个工友。男人还没有把墙刷好就走了,墙就那样日渐发黄起来。
女人坐在桌前绣十字绣。阳光不紧不慢,把墙角旮旯扫得敞亮。女人没上班的时候,就坐下来绣花,绣了很多幅,但自己墙上一幅也没有。女人的表嫂常来看她,见了面就拉家常,一起绣花。表嫂的男人也在矿上上班,和男人在一个队上班。男人走后的头两年,女人想不开,眼睛被眼泪泡肿了。女儿春丫还小,男人走的时候春丫还在矿上的幼儿园上大班。女人先是告诉春丫,爸爸去出差了,再后来,女人只得说,爸爸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要等春丫长大了才回来。好在表嫂不时来和女人作伴,说些家长里短,不荤不素地说些玩笑话。慢慢地,女人也就平静下来了。
太阳升得高了,阳光就跑到了院子里。女人索性把小桌子小板凳搬到门外。小院子里栽了棵苹果树,春天刚来,杏花开过了,梨花也开过了,但还没到苹果树开花的时节。偌大个矿区,的确找不到第二个这般宽敞的小院子了。房子以前是间旧仓库,随着生产区的搬迁,旧仓库就被单独留下来。当时两人要结婚,矿上的住房紧张,男人心眼活泛,就和矿上的领导商量,把旧仓库和门前的苹果树变成了一个独立的小院子。旧时栽下的苹果树长得根深叶茂,每年都能结出果子,男人在的时候,总摘些果子送给工友,这几年,女人没心思摘,熟透了的果子掉得一地都是。
阳光开始变得刺眼,女人抬头看看天,除了个大日头,天空蓝得发冷。再低下头,却看见一只蜜蜂嘤嘤嗡嗡地围着那朵还没绣完的牡丹转圈。女人怜惜地看着小家伙儿,想赶它走,又怕手上的针刺着它。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痴痴地望着蜜蜂,蜜蜂转了几圈,又嘤嘤嗡嗡地飞开了。女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心里空空的,眼睛涩得要刮出砂子来。男人养了几箱蜜蜂,多的时候院子到处摆的都是蜂箱。男人勤快,浑身带着一股肥皂泡沫的气息。下了班,还没喝下半杯茶水呢,就在小院子里做蜂箱了。不一会儿,汗水从刚洗过澡的头发里又滴下来。汗水里散发出干净的气息来。
男人走后,女人不懂得照料蜜蜂,冬天太冷,蜜蜂熬不过去,几年下来,就剩下那么一箱蜂儿了。男人生前专门砌了一排摆放蜂箱的台阶,男人走了,蜜蜂仿佛也就不再喜欢那些台阶了,几只发了霉的蜂箱紧紧地靠在墙角,冷冰冰的蜂箱里再也看不到蜂儿进去,或是出来。女人不敢打开蜂箱,倒不是怕被蜜蜂蛰到,她生怕蜂箱里飞出数不清的眼泪来。
女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绣不完也没关系。每送出一幅十字绣去,她都感觉心不再那么紧了,绣了那么些年,心仿佛被抽得空空的。苹果花也开了好几次,春丫上小学了,女人终于相信,男人是不会带着他那满身的肥皂气味回来了。
男人临走的那天早上,他合计着下了班去镇上买些石灰粉来,找个好天气,请队里的工友把墙刷上一遍。女人那天上夜班,回来的时候,男人已经把春丫送到了幼儿园并做好了早饭。男人陪女人吃过早饭,才哼着小曲儿上班去了。中午的时候,表嫂把院子里的门敲得山响,女人来不及梳洗,她打开门,便从表嫂的表情中得到了噩耗。
女人赶到井口的时候,男人早被从井下抬出来,澡堂里,工友们正为他洗澡穿衣。女人不信,男人早上都还好好的,这会儿说不定到镇上去买石灰粉去了。就打个盹的功夫,男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女人慌忙去找医生,医生早已检查过男人的身体,离开了。女人还不信,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感觉不到疼,可又觉得这不是梦,她突然瘫软了。表嫂想把她扶起来,她用尽了力,仿佛瘫软下去的是一座大山,一起来了很多女工,都没能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掐人中的,叫她香秀的,女人仿佛是睡了过去迷迷糊糊的,她梦见男人背着春丫,她在后面追啊追,越追越远。女人急醒了,她一下子坐起来,突然说,没死,他还没死,快救他,救他,他还没死啊!然后她“哇”地哭了。她撒开搀扶她的手,她要去看男人,她要把男人救活。
女人实在没有力气了,坐在澡堂外的地板上嚎啕大哭。边哭边骂,骂那没有良心的矿长,男人不当队长,偏要他当。骂男人的工友,没有保护好他。骂他身边的人,为什么不去救他……
女人坐在阳光里,面前是她没有绣好的牡丹花,蜜蜂早飞走了。
表嫂在小院外敲门:“香秀,香秀!”
女人忙用衣袖拂拭了一下眼圈。眼睛里干干净净的,没有泪水,也没有砂子。
表嫂提着一篮子蚕豆,新鲜的豆荚,豆荚里鼓囊囊的。表嫂说:“香秀,地里刚摘的,送点过来给春丫尝尝。”表嫂不是矿上的工人,种了些菜,偶尔挑些去卖,平常总送些新鲜的蔬菜来给女人。女人也没什么报答表嫂的,就把绣好的十字绣送了些给表嫂。表嫂把十字绣换成钱,补贴家用。
女人腼腆地笑了笑,接过菜篮子,从屋里找出盆子,把蚕豆倒出来。表嫂盯着女人的脸看了又看,扑哧笑了。女人脸红了:“表嫂,我脸上不干净吗?”表嫂嘻嘻哈哈,妹子可是矿上的大美人儿呢。连同院子里的阳光,都被表嫂的笑声感染得燥热起来。
表嫂看过了女人绣的花,啧啧地赞叹着。香秀从屋里拿来了凳子和碗,两人就坐在院子里剥蚕豆。
表嫂说:“香秀,嫂子觉得这人不错,年纪合适,人实诚,干活有力气,儿子听话,明儿就读高中了,年年考第一。他拉扯个孩子,又当爹又当妈,也挺不容易的。”
女人剥了一把豆米捏在手心里,久了,才恍然想起来是在剥豆,就轻轻地把豆米放进碗里。新鲜的蚕豆米,裹在一层嫩黄的皮里,皮外面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阳光。
这些年娘家和表嫂没少为女人的事情操心,女人不是没想过这些事情,可是,想归想,能怎样呢?男人走后,婆家倒还常来走动,叔叔伯伯,三亲六戚不时来看看她和孩子。其实女人知道,他们都是为男人的补偿金来的,那是她男人用命换来的,她一个子儿没动。那鲜活的男人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串数字,静静地躺在银行里,存折上的数字,变成了男人的名字。
表嫂说:“香秀,啥时候让你们见一见,觉得合适就处一处,不合适也没啥。家里没个男人,一个人带孩子也挺辛苦的,表嫂总不能帮你照顾一辈子春丫吧?”
女人的手刚剥开豆荚,停住了。
男人走后,婆家不顾女人的反对,把春丫接去了。男人就留下了春丫这么一个骨肉,女人除了流泪,张不开口,男人生前很孝顺,她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女人只得每天把身体蜷缩在被子里,如同冬天里的蜂儿,那种冷透进骨缝里,她明白自己也快冻死了。她恨男人,每天把死去的男人诅咒一百遍,抛下她们娘俩,两眼一闭不问世事了。可是,女人每天睁开眼睛,想起的还是男人,想起男人千般的好。女人没有办法,为了春丫,为了男人留下的骨肉,她只得妥协。她把男人变成的数字掰做两半,一半留给男人的父母,另一半留给男人的骨肉。女人每晚都紧紧地搂着春丫才能入睡,她没再骂男人,男人虽然走了,却给她留下一个女儿。
女人发现自己走神了,看着表嫂,有些不好意思。她的心思都装进了豌豆米里,表嫂怎么会剥不出来呢。表嫂充满怜惜地看了她一眼,说:“香秀,这事儿也不用你答应,嫂子帮你应承下来了,明晚带上春丫,到嫂子家来吃饭吧。”
女人撕扯着手里的豆荚,半天没有撕开,喃喃地说道:“你们那儿窄,不如上我这儿来吃吧。”
表嫂爽朗地笑了:“那好,我明天早点过来帮忙。”说着站起身子,就出院子去。
女人捏着那剥开一半的豆荚,把表嫂送到门外。
表嫂没有来。男人先来了。
男人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劳保服,看着精神。香秀给他开门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肥皂泡沫的气息。男人很壮实,木讷地:“嫂子让我先过来帮忙。”女人低着头,让男人进了院子。男人很紧张,手足无措。女人从屋里拿出了板凳,在小方桌上给男人倒上了茶水。男人拘谨地端着杯子,几乎把头伸了进去。嘤嘤嗡嗡,男人听到了蜜蜂扇翅膀的声音。没有经得女人的同意,他站起来,径直走到蜂箱前,像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女人听的,“这蜂好像要分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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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由分说,男人熟练地打开了蜂箱。外出归来的蜂儿似乎认识男人,乖乖地溜进蜂箱去了。女人想开口制止男人,但她的心突然变得很紧,张不开口。那是她男人留给她的东西,她有些恼怒,也有些诧异。不一会儿,男人找到先前男人留下的工具,把蜂箱清理干净了。等到女人反应过来,连同那些腐烂的木箱里的蜂房和干瘪的蜂儿,都被男人一股脑清理出来了。
女人忍无可忍:“你要干什么?”
男人没有听出女人话里的愤怒,平静地说,这蜂要分窝了,把蜂箱腾开,到时候把分出来的蜂装进去。
男人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清理完了蜂箱,拾掇了柴禾,把围墙修葺整理了一番。女人靠在门框上,不吱声。她看着男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心里渐渐悔恨起来。她真不该答应表嫂让他们过来,这个小院子里的旧时光,虽然破旧得令人窒息,但起码是男人生前布置的原样,这个憨厚得有些莽撞的男人,哪里懂得她的心思。为此,女人偷偷地进屋去抹了一把眼泪,她终于又有眼泪了,眼泪好像都是从蜂箱里飞出来似的,湿漉漉的眼泪滋润着她干涸的眼珠子。她实在恐慌极了。恐慌什么呢?是男人回来了吗?却又不是。她曾如此熟悉地看见过一个男人在小院子里忙碌的身影,难不成这个忙碌的身影会取代那个忙碌的身影?这不得不让她感到恐慌。
香秀的男人是队长,男人指挥着一个队的人在井下掘进。出事那天,工人们都在迎头掘进,巷道的中间要打通一个上山风筒用来回风,打上山风筒的人下班出井了。男人要爬上还没通的上山风筒去看进度,可是,风筒在中途脱落了,还没等男人爬到上山风筒尽头,男人就窒息了。女人一直不知道什么叫上山风筒,但她知道什么叫瓦斯。她听到瓦斯两个字,就浑身筛糠,全身无力。矿上为了照顾女人,把女人安排在仓库里上班,工人捏着领料单来领水鞋、劳保服的时候,女人就望着那堆衣服发呆,她知道男人穿多大码的鞋,穿多大号的劳保服。但男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女人的世界开始倾斜。她不能让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破坏小院里的一草一木,但她的眼泪代替了她的话,这个和死去的男人穿一样号码的陌生男人,让她的世界彻底颠覆了。她躲进屋里,不敢出来再看男人一眼。
直到表嫂来了,春丫也放学了,女人的眼泪还在到处飞。
春丫对父亲没有概念。小孩子记事儿快,忘事儿也快。
女人好几次想问春丫,那天来的叔叔怎么样。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女人最近绣花的进度特别慢,一朵花绣了好久也不见完工。男人没事就往女人家跑,不进屋。女人就会泡一杯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男人喝几口茶水,站起身来就闲不下来。男人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柴火砍得不长不短,刚好放进灶台的炉心里,排水沟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男人还给苹果树砌了一个精致的小花台。
男人在院子里干活的时候,女人绣花,一句话也没有,男人干完活,拍拍手上的尘土,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劳保服,说声我走了,就走了。女人再抬头看的时候,小院子静悄悄的,能听到蜜蜂嘤嘤嗡嗡的声音。女人低着头,继续绣花。
天气转暖了,苹果树枝头冒出了绿色,日头每天从小院的一头升起,在另一头落下。女人轮休,和往常一样坐在小院的方桌前绣花,蜜蜂在耳畔嘤嘤嗡嗡地闹着。时间久了,女人觉出了异样,平日里嘤嘤嗡嗡的闹声显得不那么平静,蜜蜂在蜂箱前乱作一团。女人急了,蜂要分窝了。以前,男人总是希望蜂分窝,一箱蜂变成两箱,再变成三箱,越变越多,从蜂箱里扯出蜜糖来,一年到头都吃不完。看见蜜蜂,女人总觉得男人就在身边,没有离开过她,生活依然是那么甜蜜。
女人放下手中的十字绣,想把蜂儿都赶回蜂箱里去。蜜蜂嘤嘤嗡嗡地在女人身边飞舞,不听女人的话,女人急了,眼泪和蜜蜂一起到处乱飞。
终于,蜜蜂像一团黑云,吵闹着飘出了小院子。女人追出去,朝天上洒泥巴,蜂群不管不顾,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女人追了好远,直到眼巴巴地望着蜂群飞远。
女人回到院子里继续抹眼泪。
天快黑的时候男人在小院外敲门,春丫在屋里做作业,女人在拾掇家务。
男人怀里抱着个蜂箱,蜂箱里嘤嘤嗡嗡。男人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劳保服,脸上挂着汗珠,头发很乱,有些杂草和土。男人一声不吭,把蜂箱往先前砌好的台阶上一放,女人还来不及问男人吃饭了没有,男人拍了拍手上的土,出小院去了。女人跑到门边的时候,男人和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劳保服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第二天,女人刚开门送春丫去上学。男人来了,他凑过头去看了看新蜂箱,打开盖检查了一番,说蜂稳住了。说完盖上蜂箱,转身就要出小院子。女人想说句感谢的话,没能说出来。男人突然回头说,屋里的墙该刷一刷了,我下班去买些石灰粉来。
女人惊愕在风里。太阳还没有出来,春风肆无忌惮地,催生着院子里的苹果树。
一整天,女人都沉浸在不安里。十字绣快完工了,就差几个大字还没绣出来。中途表嫂过来了一趟,她没有让表嫂看出她的不安,她也不瞌睡,不想睡觉。她生怕一觉醒来,梦里的场景又出现了。女人把十字绣铺开,针线捏在手里,没绣几针又呆住了。
春丫放学回来,女人还呆坐在小院子里。她慌忙给春丫做好饭,她没有胃口,孩子没事儿似的吃完饭,做完作业,背着书包上学去了。小院子里留下女人和两个蜂箱、一棵苹果树。
春丫放学回家了,男人还没有来。女人想,男人早下班了,这会儿说不定去镇上买石灰粉去了。女人破天荒第一次把菜炒糊了。
院子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工人们像发生了什么事儿一样,急切地从门前经过。女人慌了神,跑出院子,听工人抱怨说,早不到晚不到,没吃饱怎么去卸货?
女人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又转回院子里来。蜜蜂们都歇了,听不到嘤嘤嗡嗡的声音。
表嫂在门外喊:“香秀,香秀。”女人心又一紧,慌忙开了门迎出去。表嫂笑吟吟地,手里提着东西。女人莫名其妙地望着表嫂,表嫂看了女人一眼,说:“这富贵可真上心,今天去镇上给你娘俩买了两件衣服,他不好意思,托我给你们送过来。”
女人问:“他人呢?”
表嫂说:“他和你表哥喝酒呢。”
女人说:“哦。”
表嫂说:“你屋里被熏得不成样子了,我和你表哥商量着,明天叫上富贵,请一天假,里里外外好好刷一遍。”
女人接了东西脸微微一红说:“哦。”
下过一场春雨后,苹果花开了,红红的小骨朵,粉色的花,蜜蜂围着苹果树嘤嘤嗡嗡,热闹非凡。
男人穿着那件发白的劳保服在小院子里干活,屋里的墙壁早粉刷好了,屋外也被刷了一层崭新的水泥。男人在小院子里锯着木条,从镇上割来的纱网放在小院里,男人要为女人家安上一道纱窗门。不一会儿,男人的头发丛里冒出汗珠子来。女人给男人端来茶水,放在小方桌上。男人说:“门窗都有些旧了,换道新的,再刷上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女人说:“不要太惹眼就好。”
男人说:“行。”
这个时候,表嫂走进小院来。女人把绣好的东西拿给表嫂看。表嫂啧啧地赞个不停。
女人说:“表嫂要是喜欢,就送给你了。”
表嫂用异样的眼睛看了女人一眼,说:“真送我了,不心疼?”
女人说:“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表嫂说:“香秀,你也该给自己留一幅,那墙上光秃秃的,啥也没有。”
女人说:“那样挺好的。”
表嫂出门的时候,把绣好的十字绣带走了。
到了点儿,男人还要上中班,他收拾好了工具,摆放妥当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声我走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女人痴痴地望着空荡荡的小院子,心也空荡起来。
几天后,门窗被油漆一新。
表嫂抱着一大块装了框的十字绣进了小院子,女人穿着男人买的新衣服,显得年轻而又精神。男人从工具箱找了两颗钉子,脱了鞋站在沙发上,哐哐哐,不一会儿就把女人亲手绣的十字绣挂在了洁白的墙上。
表嫂站在客厅里望着十字绣上的字念道:“花开富贵,好,真好!”
干完了活儿,男人拍了拍手上的灰,转身出门去了。
女人听着小院的门关上,接着又听小院的门打开,男人把发白的劳保服忘了。
男人刚穿上他那发白的劳保服,便听见屋里传出女人的声音说:“富贵,割点肉回来,留嫂子在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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