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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教意识”中的“死亡关怀”

2014-08-08姜应龙

六盘山 2014年3期
关键词:金莲西海固回族

姜应龙

作为一个出生在乡村、成长在乡村,以纯洁的眼睛和质朴的心灵审视乡土生活的“80后”女作家,宁夏回族青年女作家马金莲始终以其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触书写着西海固这片贫瘠土地上的人情风貌。在她的笔下,西海固生活显得有些忧伤而又透露着丝丝甘甜,也许正是她的这种独特经历才孕育了如此丰富的精神世界,才构成了她“明静又伤感、好笑又苦涩、艰辛与希望、磨难与坚韧、成长与隐痛交织并存的叙述风格”。小说《长河》(《小说选刊》2013年第10期)以马金莲一如既往的视角关注着西海固的乡土生活,不仅探掘着生存的本质和意义,也以宗教的眼光和审美表现着穆斯林面对无常时独有的“死亡关怀”和宗教意识。

《长河》以四个篇章描写了四个生活于西海固底层社会的人们无常的故事。小说始终萦绕着死亡的气息和无奈的悲痛,然而在马金莲的笔下却显得温存而不突兀,平淡却又伟大。以穆斯林独有的宗教意识表现着对亡人的另类关怀和西海固人质朴、善良的内心世界。

受传统社会环境和宗教因素的影响,西海固形成了以男性为社会、家庭中心的地域文化,儿童和女性往往是被社会生活和家庭生活边缘化的群体,他们没有重要活动和事件的决策权与参与权。而马金莲却反其道而行之,她的小说大多采用儿童或女性视角作为叙述者,以一种类似于局外人的身份洞察着周边的一切事物,获取着更加透彻、细微的信息。儿童率真无邪的天性决定了他们眼中的世界必将回归原生态,女性细腻而柔软的内心决定了她们用最丰富、真实的情感看待事物。马金莲正是以儿童和女性的视角不断剖析着西海固的乡土生活,关照着这片土地上最为原生态和最为纯洁的一面,“因而马金莲的小说不经意间就像安徒生《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孩一样,说出简单但被遮蔽的生活真理。”小说《长河》依旧沿用儿童的视角审视着人们无常后的一举一动,在儿童的眼中,村庄里有人无常了意味着娃娃们的节日到了,“平日里不常见面的人也都能见到了”,而且他们会因为送埋体而得到两毛或五毛的“海底耶”,以便他们在独眼那里换取“做梦都想得到的好东西”,还“可以大摇大摆在主人家进进出出地自由活动,到他们的上房、厨房、仓房等平时没有机会进出的地方游逛一番”。他们单纯无邪的眼中真实地再现了亡人的亲人们的悲痛和乡亲们脸上的凄然,展现着面对死亡时人们内心深处的纯洁和真挚的情感。

从马金莲的作品中我们能够发现,她以独特的视角关照着西海固地区纯洁、质朴的乡土生活,忠实地记录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长河》中为了孝敬父母而在挖井吊土时被砸而无常的伊哈,农忙的季节,人们忙于播种、除草、收割、碾打而大半时间都在野外的场景为我们展现了人们生活的苦难,但感受更多的却是面对苦难时人们所表现出的坚韧与执着,他们秉承着吃苦耐劳的传统,将内心深处强大的能量发挥得淋漓尽致。

马金莲在关注西海固乡土生活的同时,另一个关注点便是这篇贫瘠土地上女性的生活状况,通过对女性生存状况的书写表达着自己对女性的人文关怀。“我”的母亲因瘫痪在床而情绪变得反复无常,面对辛劳的父亲她说:“真主呀,这么老实的人咋就摊上了我这样一个病秧子呢,我们的命真是苦到家了。”这是一个女性面对不堪命运的心声,也是面对丈夫、儿女和贫苦家庭发出的悲痛呼唤。最终母亲选择了不吃药,以便为家庭节省开支,更为重要的是她希望早点儿走,不要再拖累丈夫和家人。在马金莲的眼中,这些被社会生活与家庭生活边缘化的女人们承担了家庭日常生活中的重担,面对苦难和压力,她们并没有气馁,而是用她们独有的方式展现着她们身上独有的坚韧与顽强。

小说《长河》一如既往地坚持了马金莲惯常的风格与审美特征,不同的是作品表现了穆斯林面对无常时独有的“死亡关怀”和宗教意识。宁夏西海固地区是回族的一大聚居区,回族以伊斯兰教为自己的宗教信仰,在伊斯兰教的经典教义中,“平等观、前定观以及‘两世吉庆的思想指导和规范着穆斯林的日常行为,这些思想也极大地影响和决定了回族穆斯林的死亡观及其临终关怀的形式和内容。”正是伊斯兰教特有的“生死观”,回族穆斯林很早便知道珍惜生命,努力生活。同时也能宁静坦然地对待死亡,接受死亡。

伊斯兰教认为世界上的一切生命,包括人的生命,都是真主安拉创造的结果。《古兰经》中记载:“我们确是真主所有的,我们必定只归依他”。小说《长河》中,因为挖井吊土而意外无常的伊哈、因心脏病而无常的小姑娘素福叶、因常年瘫痪最终无望治疗选择不吃药而无常的“我”的母亲、活到了九十一岁终因寿限已到而安详无常的穆萨爷爷,他们的“归真”(回族穆斯林把死亡称作“归真”)给亲人和乡亲们带来了痛苦和缅怀,但却没有人因此说出一句怨天尤人的话来,穆斯林们知道这些都是真主的安排。回族穆斯林有六大信仰,即信安拉、信使者、信经典、信天使、信后世以及信前定。前定是指真主的安排,“不得真主的许可,任何人都不会死亡;真主已注定各人的寿限了”(《古兰经》)。有了“前定”信仰,回族穆斯林便认为安拉决定着人类生命的长短,人是无法改变它的,“人人都要尝死的滋味”(《古兰经》)。因此,回族穆斯林把死亡看成是生物的必然现象、人的必然归宿。

回族穆斯林认为现世生命是有限的,“其实,后世是更好的,是更久长的”(《古兰经》)。与后世相比,“今世生活,只是欺骗人的享受”(《古兰经》)。人活着不仅要实现现世生命的价值,更要追求后世生命的价值。而且伊斯兰教认为今世的宗教修行以及对真主的虔敬与否决定着后世的价值,也决定着生命的永恒价值。不论富裕还是贫穷,只有虔信真主的人才能进入天堂。伊哈是个孝子,为了给双亲打一口井,彻底解决吃水难的问题,最终丧命,“无常”后连一块用来包裹埋体的洁净的羊毛毡都没有,更没有在送埋体时散海底耶;素福叶是一个拥有清瘦小脸,两弯儿细溜溜的眉毛,明亮羞怯的眼睛被癞头称为“仙女下凡”的纯净的小姑娘,她离死亡很近很近,正因为此,她更能体会生的意义,终因追寻马兰花而心脏病发无常在了山坡上;“我”的母亲常年瘫痪在床,受尽了身体与精神上的苦难,为了不拖累丈夫和家人最终放弃了治疗,选择了早点儿“走”;活到九十一岁的穆萨老人一辈子没干过歹事,老了德高望重受人尊敬,无常了照旧受人尊敬,“无常”后的埋体送得非常好。在马金莲的眼中,他们都是虔信真主的人,他们在生前是心安的,无论“归真”的原因如何,是否突然,马金莲相信他们的来世是幸福的,因为美好幸福的“天堂”正在等着他们。

回族穆斯林非常重视灵魂归宿的终极关怀。终极关怀主要是指信仰的关怀,它包括明醒“伊玛尼”、请阿訇念“讨白”和要“口唤”。同时也贯穿在送埋体、亲人送别等一系列送别仪式中。《长河》中“德高望重的乡老马三立老汉向来是料理丧葬的带头人”,他总是能做到神态安详、稳重,处事不惊的带头和大伙商议送葬的具体事宜;阿訇大声诵念清真言为亡人明醒“伊玛尼”念“讨白”和要“口唤”;村庄里的男女老少都来为亡人送埋体,并评述着亡人生平的点点滴滴,为亡人的“无常”表达内心深处的惋惜;伊哈家因贫困拿不出一张洁净的羊毛毡时,邻居“王老汉赶紧跑回去抱来了他家的一页新毡,”;“我”的母亲无常后,“姐姐拿着一些白线,给每个女人散一束白线几苗针,意味着我们的母亲生前可能借过别人的针头线脑而忘了归还,我们借着送埋体一并给人家归还了,这样在后世的母亲就不会欠着别人的账债了”;穆萨老爷爷的葬礼很隆重,“男人们集体行动,扫开了村中主干道上的积雪,为穆萨老汉准备葬礼”,“大伙都来了。脸上挂着笑,乐呵呵打着招呼,互相问候着,不无喜悦地赞叹着这一场好雪”。穆萨老人一辈子经历的世事很多,是“村庄里最受尊重的人家。”他在年轻时冒险解救五八年“社教”中不堪凌辱而上吊的柯家老阿訇并把自己的小女儿许给了柯家孙子,后来柯家老奶奶无常的时候给儿孙交代,“要世世代代记着马家穆萨的恩情”。正因为穆萨老人的为人,“真主是不会亏待忠厚老实人的”,穆萨老人“老了德高望重受人尊敬,无常了照旧受人尊敬”。

从《长河》中我们能够看到回族穆斯林的信仰,使他们对死亡采取了客观从容的态度,认为死亡是一种自然规律,是真主的安排,一个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而死亡是永恒的。正因为如此,在马金莲的笔下,西海固这片贫瘠纯净的土地上,人们坦然、达观、从容不迫地面对死亡,使死具有了崇高的意义。他们的“死亡观”使生者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让他们懂得了珍惜前世的点滴;让亡者得到了安息,能够平静祥和地寻找真主为他们建造的“天堂”。

“一个人只有坦然洞察生死的奥秘,获得生死的大智慧,才能提升生的质量,消解死的恐惧,平抑死的悲伤,最终超越死亡”。作为一个回族穆斯林,一个出生并生长于西海固回族聚居区的青年作家,马金莲正在试图洞察生死的奥秘,坚守着一个穆斯林的宗教信仰,怀揣着纯净高尚的“死亡关怀”书写着属于西海固独特的生命图景。当众多作家和读者将目光聚焦在都市生活上时,马金莲却始终坚持着自己内心的那一片热忱与虔诚的信仰,坚持着对社会底层和乡土生活的书写,犹如一汪清泉让我们再度重新审视自我,寻找内心中纯洁而又质朴的一面。

参考文献:

王永军:个性固化与模式超越——青年女作家马金莲小说创作总论。

王兴文:宁夏回族女作家马金莲的小说创作论略。

严梦春:回族的死亡观与临终关怀传统。

买丽萍:回族穆斯林的“死亡关怀”及其积极意义。

【责任编校 单永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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