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火在痛哭,水在燃烧

2014-08-06楚风

长江文艺 2014年8期
关键词:心灵史作家群西海固

楚风

马金莲现在已经有标签了:宁夏,西海固,回族,女,80后作家。农村,苦难,传统叙事。这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我可不知道,但我知道有标签,好认一些。一个年轻人,以写作为理想,一写十几年,终于能被大众从一群人中间轻易地认出来了,也是幸运。西海固地区有很多这样的写作者:“西海固文学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就已经被提了出来,先后走出了全国有影响的作家石舒清、郭文斌、了一容等。西海固作家群今天依旧存在,目前留在西海固本地坚持写作并在宁夏占一席之地的作家有诗人单永珍、王怀凌、杨建虎等。西海固作家群其实就是从地理意义上来说的,只要是出生并在西海固生活的作家,肯定就是西海固作家群中的一份子,所以我也是。我们西海固作家群有一个优良传统,就是很团结,同时每一个人都对文学很尊重,是以接近于痴迷的态度去对待的,相对落后的封闭的环境,造成了我们相对奇特的文学状态,我们集体呈现出一种内敛、安静的状态,远没有外界的浮躁和喧哗。”

马金莲生于1982年,写作的时间却很长,据介绍说,她从2000年开始发表作品,几乎是一动笔就引起了文学界的关注,2010年以后作品数量更大,好评也更多。她的写作去年特别出彩,中篇小说《长河》发表后一再转载、获奖。我个人的意见呢,转载多,是好事,意味着读者的认可、喜爱,评奖这个事,就很多的靠不住了,平心而论,她得的奖,在文学界口碑都还好。读罢《长河》,我立即想起去年佳燕给了我一个马金莲的中篇,题目《小渡》,我当时把这个小说杀掉了,退了稿。看了《长河》,想到《小渡》,这两个作品写作时间差不多,水平怎么可能相去很远?我一下子惶恐了,赶紧把《小渡》找出来,又看了一遍,实话说,这两个小说,还是有相当差距。我不后悔没发它,但我还是担心,我们没发,别的刊物发了,又转载又得奖,那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淡定了。好像没有。很可能她没有再另投。这两年编杂志经常发生这样的事,当编辑的不免不安,主要是怕看走眼,漏掉了好作品。好在我们主编够强大,想法很坚决,那就是,我们杂志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标准。我也很感谢作者的理解。

读者朋友中有没有人对西海固这个地名特别敏感呢?我特别敏感,当年读过张承志的《心灵史》之后,就牢牢记住了它。“西海固是一个人文意义上的称谓。行政图上并没有。它其实是宁夏南部山区的西吉、固原、海原等六个县在总的地域上的称谓。取了西吉、固原和海原的前三个字放在一起,组成了西海固。我出生在西吉,距离《心灵史》所描写的那个教门圣地沙沟不远。”

去年马金莲还写了个散文《我的村庄》,谈到听长辈们回忆,“我们的祖籍在甘肃,父亲说太爷爷说过,在一个叫莲花城的地方。当年太爷爷的父亲也就是我们的祖太爷,带着八个儿子一路跋山涉水历尽艰辛从遥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她写这个文章的时候并不太清楚迁徙的原因,很快有读者告诉她,莲花城,在陇南的张家川,后来行政区划调整归秦安。清代西北回民一次又一次的起义被镇压之后 ,大批回民被安置在这里。后来又被迫迁徙到西海固一带的穷山恶水之中。而莲花城,又是哲合忍耶最伟大的作家关里爷的拱北所在地。作为非常熟悉《心灵史》这本书的读者,我一下子读懂了这位读者的话,那是希望马金莲最终能成为他们民族的作家,他们民族的代言人。这么看来,“民族文学”这个归纳有特殊而丰富的蕴义。关里爷是这样形容自己的写作的:“古老的大海向着我们…… 潮动迸溅时,我采集了爱慕的露珠。”这是翻译过的文字,如果能读原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不知道马金莲是否读到过?“对于我们来说,宗教就是生活里的盐,是溶在血液里的。宗教和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难以分割。所以生活中我们不会刻意去区分什么是宗教的,什么不是。宗教是很自然的存在。作为回族妇女,我们都很严格地按照宗教要求生活,但是习惯了不觉得有什么束缚。”

她从小在寺院里启蒙,跟阿訇读经、识字,在黄昏和清晨,聆听寺里唤礼拜的梆子声,“像是含着水,又像是含着忧伤。”晨祷时,“爷爷跪在黑暗里,大声念着,声音清澈悠扬,带着清晨的露珠。”那时候,她听到什么经文呢,也许她听到了这样的句子:“火在痛哭,水在燃烧,似乎火中含有水的湿润,那是由于悲哀,而水中却含有火的燃烧。”即使像我们这样的外人,读到这样的句子时,也会心潮起伏,深感文学的质朴和伟大。我敢说,马金莲的作品,有一些这样的气象,是的,她的文字质朴,但饱含感情,叙事看似平淡,却总会在某处通常是结尾处突然有耀眼的光芒。一种奇异的抒情性。张承志曾经总结说,在大西北贫瘠的黄土高原上,人们心里都有一层细尘般的绝望,人习惯一种淡漠,但是在哲合忍耶这个回民教派中,偏偏流传着完全不同的强抒情的感伤的艺术。在马金莲的艺术血统里,我似乎也感受到这隐约的脉动的起伏。

马金莲的写作题材单一,重复描绘苦难生活,读者没厌烦,还得益于她的文字真好。有人说她的文字有素面朝天之美,我倒觉得她的文字虽简朴,却很文雅,是特别好的现代语文。但凡看到这样的好文字,我就想问作者是怎么学来的。问过就想起一个传说。传说黄永玉和李可染老问齐白石如何把画画好。齐白石只好把笔举到空中,死死盯着看,慢慢说:“笔不要掉下来!”好在马金莲没有嫌弃我这问题,她认真作答:“我觉得自己的文学修养,一来自家庭。我父亲和小叔都很爱阅读,虽然他们没有拿起笔来写作,但是我小时候家里有很多文学读物,从《水浒传》《西游记》到聊斋故事再到民间故事集等,还有一些评书,像《连环套》、杨家将的故事、呼家将的故事、薛仁贵父子征战东西的故事,等等。后来父亲见我热爱阅读,还专门给我订阅了《中国少年儿童画报》,那本小刊物给童年的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二来自民间故事、传说的熏陶。我小时候外祖母、太爷爷、爷爷等都健在,奶奶更是一个讲故事的能手,漫漫长夜里,老人们用我们最朴素的方言土语,讲述着一个个生动有趣引人入胜的故事,有祖辈手里流传下来的,有听来的,还有的是讲述者亲身经历过的奇事、趣事。我都当作故事来听,常听得津津有味,沉溺其中。这些民间口耳相传的故事和人生经历,沉入我的童年记忆里,深深地沉睡过去。直到有一天我写作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些其实早就融入到我的生命感悟当中,再也难以分割。”

这次我们发表的两个短篇小说是一个小说系列的开端。“我们西海固深山里一些实在偏远又贫瘠的村庄近年来在政府引导下实行移民搬迁,被选中的村子就要离开西海固,到北边靠近黄河的川区生活。我生活过的村子也在其中。从长远来看这是正确的,利于百姓的。但是就在村庄面临搬迁的时候,我心里很失落,看着因为等待搬迁而变得破破烂烂的村庄,和村庄里人们焦灼而又担忧的状态,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等有一天大家彻底搬走后,这个村子就不存在了,我们生命里那么多的记忆将在哪里安置?去哪里寻找?我觉得随着村庄被空置后,这里就是一片荒凉,我的故乡就没有了。当然这是一个写作者的近乎矫情的心态,可是我真的很焦虑很感伤。就开始缅怀已经远去的关于村庄的记忆,所以写了酸菜和干粮,接下来还有一个系列,正在一个一个写。我想用文字把那些温暖的记忆留下来。”

有一天,微信朋友圈里聊天,聊着聊着就正经起来。我问:这是最好的时代还是最坏的时代?某同学答:都不是,是最乱的时代。这个乱,大概是指时代的巨变。从好的意义上讲,时代的巨变带来巨大的冲击力,心灵动荡不安,思想错综复杂,既有抱负又有表现力的作家,也自然会产生强大动力和非凡目标,他们有机会成为人民的代言人。

马金莲是可以期待的吧。endprint

猜你喜欢

心灵史作家群西海固
一部新时代的脱贫攻坚史
莫言与“红高粱作家群”
西海固文学研究的典范
——评钟正平《知秋集》
《贝加尔心灵史》
巨大的翅膀和可能的高度——“宁夏青年作家群”的创作困扰
灵修与朝圣——次仁罗布的“心灵史”书写
“被遮蔽的心灵”
——从叙述者“我”的角度解读心灵之作《心灵史》
关于西海固 我们一直了解得太少
文学自觉与当代文学发展趋势——从昭通作家群说开去
昭通作家群的困境与局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