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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变与不变

2014-08-06石一枫

长江文艺 2014年8期
关键词:郭敬明李白时代

石一枫

对于移动互联网,大家有一些看法,说得可能更多的是“互联网时代的文化生活”,而不是“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文化生活”。这两者有什么差异呢?实际上,移动互联网和互联网之间的鸿沟是非常巨大的。

说一个最简单的例子,以前我们是对着电脑,对着台式机,现在我们是对着一个手机。在互联网时代,所有生活的变化,商业的变化,或者人的思维变化其实都已经发生了,但是这些变化并不是固定的。我坐在电脑前是一套思维,互联网思维,离开电脑了没法上网了,这套思维也就失效了,平常该怎么过日子还得怎么过。我到菜市场买菜的时候还能说“世界是平的”吗?能随时知道印度的萝卜贵了日本的白菜便宜了吗?恐怕不可能,除非我抱着电脑去买菜。但是移动互联网不一样,手机小啊,随时都能看,而且还越看越上瘾。比较极端的状态下,可以让人一天24小时都处在这个状态里。这看起来是一个量变的过程,但是量变已经决定了质变,对于人们生活的影响也就是决定性的了。现在上网的环境越来越宽泛,公交车已经有Wifi了,据说国航的飞机上也快有了,互联网几乎不再有死角了。人的网络生活从九十年代的偶然为之变成了常态,尤其是城市里,不在网中的时间反而成了偶然。北岛的那首题为《生活》的一字诗就是:网。这首诗现在看来不是哲理性的,它就是现实写照。

区分了这一点之后,我们才可以讨论一下新技术对于“文化生活”的影响。而文化生活并不是经济生活和政治生活,企业盈利模式和政府维稳形势之类的变化我就不谈了,也不是那方面专家。我想说的首先还是个体文化感受的新状态,这个状态就是无孔不入。

在以台式机为接受终端的互联网时代,网络文化对于传统的文化形态基本上还是蚕食。人一天能有多长时间在网上?七八个小时的基本上都是大学生和无业游民,再不就是不好好上班的公务员什么的,社会上的其他人则基本上都还是现实中人,该挥汗如雨就得挥汗如雨,该打情骂俏就得打情骂俏,该家庭暴力就得家庭暴力,而大部分时间之内所接受的文化模式也都是传统的,报刊、书籍、电视、电影。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宿舍里面都摆着电脑,但是文化生活的形态也并没有和九十年代初甚至八十年代有本质的区别,获取知识的途径主要还是靠纸媒介,原来那些文化经典仍然有着至高无上的地位。然而现在可不是这样了,蚕食变成了鲸吞,对于现在的年轻人而言,通过报纸了解新闻和到图书馆查阅资料也许都成了早该淘汰的劣习,随时随地打开手机什么都有了,而原来被局限于有限空间内的网络文化也在无限膨胀地衍生,充斥了人们可能打开屏幕的每一秒钟。这也是网络语言、网络红人、网络时尚在过去属于小众文化,而在现在却变成了大众文化的原因。相反,与传统媒介相伴相生的文化习惯和文化符号,反倒变成了小众的。这就是“攻守之势异也”。当然了,大众了也就滥了,以前要是有一个人满嘴网络语言,可能显得挺酷的,现在要想酷,就得一句网上的话都不说——所谓的“老克腊”也就这感觉了。

对单个的个人是这样,对于一个社会而言,移动互联网的影响当然也就呈几何级数扩大了。

但是除了变化,我还是想说一些恒定不变的东西。

我们人类有史以来,或者人类进入文明史以来,当然是历经着一次又一次的革新和变化,每次巨大的变化也都足以改天换地。但也有一些逻辑、道理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相对稳固的,它只是改变了一个表现形式,其本质和运行方式,却并未发生变化。而说到这儿,恐怕又要说到经济和政治方面的事情了。我们现在觉得和移动互联网相伴相生的自媒体非常发达,拿个手机随时随地拍照片传上网去,比过去的报纸及时有效多了,但在这一切的背后,又是什么在主导着已经被新技术改变了的社会的运行呢?恐怕还是很早以前就被指出过的那两个字:资本。《帝国》那本书里,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这样的:男人战斗,然后失败,但是他们会发现自己为之战斗的东西会在某一个角落里恍然再现。这种论调,实际上是在幻想工人阶级联合起来,无产者联系起来。但是实际上,普通人之间的联合好像变得越来越难了,并且有一种被越打越碎的趋势。这可能是互联网时代和移动互联网时代的一个新的趋势,工人阶级并没有实现天下大同。但是你会发现,普通人没有实现天下大同,人家资本家早就实现了。中国钱美国钱串来串去的。阿里巴巴早年间用的是雅虎的钱,用美国资本搞大之后,反过来又去投资和兼并其他企业乃至于跨国公司。国外资本和中国资本早就串起来了。资本的逻辑,资本主导社会的状况,我觉得没有变化。

再举个个人化的例子,一个女孩最喜欢耽美小说,不是耽美爱好者的男同学就不跟你聊,不跟你谈恋爱。这没问题,但是等到她结婚的时候还能凭兴趣决定吗?恐怕还是得尽可能在有钱的主儿里挑个比较厚道的,耽美不耽美无所谓。在新时代,古老的逻辑仍然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并且坚硬如铁。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觉得倒也没必要那么夸大移动互联网对人类的影响。或者说,它就算影响了我们生活的各个方面,包括文化生活,也是在资本的逻辑下影响的。它贯彻的是古已有之的规律。

最后再说一点悲观的话题,也是“纯文学”的话题。在唐诗的时代,李白的诗为什么能成为伟大的作品千古传颂下来呢?一是因为李白是天才,盛唐那个时代也特别“出人出作品”,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李白的读者是少而精的。头一拨儿看李白的诗的,可能也就是皇上娘娘太监,再加上他同时期的几个诗人和一些写诗评的。他只给少数高端读者写作,通过这些读者的反馈,他的作品就完成了高端的艺术价值,这是古典时代。古典时代之后就是印刷时代,从狄更斯一直到郭敬明的时代。看起来狄更斯和郭敬明不一样,但从机制上来说其实也差不多。这个时候好象读者变得平等了。过去一个士大夫说李白的诗好,那李白高兴;一个劳动人民说李白的诗好,李白未必能高兴。那个时代读者是三六九等有巨大差距的。但是到了狄更斯这个时代,一英镑一本书,作品的价值最后体现在购买。只要花了钱,那么对于作品的意义是平等的。当然在这个时候,可能还存在读者的分层,比如评论家可以发声,评论家对媒体说郭敬明这书好,郭敬明可能多卖一百本,说郭敬明这书太次了,他可能多卖一千本。再比如看安妮宝贝的瞧不起看琼瑶的,看先锋小说的又看不起看安妮宝贝的,分层也造就了分众。

而到了移动互联网这个阶段,作品的好坏最后都体现在点击上了。专家点击一下是点一下,普通人点击一下也是点击一下,哪怕根本没想看,一不留神误点了,也还是点击一下。读者高度平等,好像是民主出现了,但是我们怎么看到文学性越来越低了?伴随着艺术传播途径的“进步”,艺术水准反而降低了。这里面的原因很多,其中的一个恐怕是因为吸引低端读者比吸引高端读者要容易,再说不好听点儿就是傻子好骗。既然大家都是点击一下,赞一下,甭管聪明人还是傻子,体现在经济价值上都扯平了,那干吗不瞄准又好骗数量又多的人群下手啊?长此以往,不仅骗傻子,而且还要成批成批地制造傻子,这就太可怕了。

很多人都在欢呼技术的进步,媒介的进步,欢呼移动互联网时代的到来,一如海燕在欢呼“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但我还是想提醒海燕长长心,移动互联网带来了很多便捷性和丰富性,但从目前看来,它并没有改变世界运行的逻辑,甚至正在消磨人类文明已有的结晶和成果。我的看法可能太保守了,但在这个年头,没准保守才是真的激进呢。

责任编辑 吴佳燕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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