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社会转型期的民间信仰
——以陕西省武功镇金仙信仰为例
2014-08-06刘洪波杨学军
刘洪波,杨学军
(西北农林科技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杨凌712100)
民间信仰具有悠远的思想源流,它以佛、道教为重要成分,又融合了诸如祖先崇拜、超自然崇拜在内的许多传统信仰成分,其中包含许多精深的人生哲理与社会价值观。周燮藩先生说过:“不了解中国的宗教,就不可能真正了解中国的社会、政治、文化和历史。”[1]民间信仰对农村居民的行为方式、价值观念和伦理道德产生着深刻的影响。它一方面满足了村民祈求平安幸福的美好愿望和心理诉求,另一方面也起到了维护村子的道德秩序,凝聚民心的积极作用。在乡村社会转型期,曾经被视为封建迷信而遭到批判的民间信仰迅速勃兴,充分展示了民间信仰面对社会转型所表现出的极强的适应性。
流行于陕西省武功镇一带的金仙信仰是整个关中农村民间信仰的一个缩影:具有完整的庙宇建筑,开展着丰富的庙会活动,在周边农村有重要影响;同时,作为金仙信仰依托载体的金仙观又没有专职的 “行职”人员,因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宗教信仰,可以看作是民间信仰较为完整的形态。本文试图通过对金仙信仰的个案调查,对社会转型期的民间信仰的流行状况进行描述和解释。
一、乡村社会转型期引发的民间信仰勃兴
我国各地的民间信仰都具有悠久的历史。新中国成立以来,由于国家政权力量强势介入农村社会以及相关不合理的政策,使得农村民间信仰在很多时间处于 “蛰伏”状态。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农村发生了巨大变化,民间信仰发展的政策环境不断宽松,农民的精神文化需求不断扩大。在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今天,中国正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从封闭性社会向开放性社会变迁和发展。[2]特别是农村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给农民造成的种种 “心理不适”,民间信仰得以快速勃兴。
金仙信仰是肇始和流行于陕西省武功县武功镇聂村一带的地方性民间信仰。自汉代形成以来,一直在周边村落都有一定影响。但自2000年前后起,繁荣发展起来,原因是多方面的,最主要的是由社会转型所引发的。
金仙观周边的村落正在遭遇着社会转型的巨大冲击:贫富差距进一步拉大,农民精神生活空缺,休闲活动单一化。先进的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价值观由于缺少与乡土结合的形式,难以深入到普通村民的日常生活。而民间信仰在一定条件下,不仅可以缓解人们的恐惧、愤怒、失望等诸种情绪,使内心得到一种安定平稳,从而控制过激行为的发生,有利于社会的和谐;同时它所包含的某些文化内涵,还可用于审美愉悦,以满足人们的精神文化生活需求。
二、金仙信仰的信仰状况
(一)金仙信仰的历史渊源及其演变
1.金仙信仰的产生
金仙信仰最早产生于汉代,相传东汉光武帝刘秀建武三十二年(公元五十六年),武功镇上聂村有位聂员外,员外有个女儿,这女孩一生下来就啼哭不止,员外一家焦愁万分。这一天门外来了一位出家于灵山的老道姑,能医治小孩啼哭。道姑在女孩脸上吹了口气,之后女孩停止了啼哭。聂员外喜出望外,要以重金酬谢,老道姑摇头不受,只说这女孩有仙根,是聂云霄转世,长大只可出家修行。之后女孩跟随灵山老母修行,十六岁时,聂家遭遇灭门之灾,聂云肖从灵山赶回家,将仇人杀死。进而在附近村子除恶扬善,成了一方村民的保护神。
金仙信仰产生的这一过程展现了地方民间信仰与正统神话传说的关系,聂云肖本是聂村聂家的家族英雄,在神化后成为 《封神榜》中聂云霄转世,又与灵山老母这一道教中的人物发生关联,充分展现了民间信仰吸收儒释道三教的内容,具有多神、泛化的特点。
2.金仙信仰的发展变化
金仙观最初是一座始于东汉末年的小庙,在清朝嘉庆年间大修过一次,现存的最老的建筑是修建于1947年的老母殿和土地庙。新中国成立,响应毛主席 “破除封建迷信”的号召,将庙中神像集中在一间窑洞并封起禁止参观。尽管如此,庙里的香火还是时断时续,极少数虔诚的乡民还会抽空偷偷去拜一下。文革期间更是将神像纷纷损毁,只留下金仙观庙宇被改作聂村小学得以保留,此时风声特别紧,即使最虔诚的信徒也只能在心里偷偷的信,或趁夜里到庙周围烧几张纸、磕几个头,再也不敢有公开的行动了。
然而,信仰的力量是强大的,金仙信仰早已根深蒂固地埋藏于聂村乃至周边村落村民的心底,并成为他们生活下去的强大精神依托。无论神像、庙宇是否存在,广大村民内心对神灵的景仰和祈求却是一直存在的。[3]事实上,正是这种群体性的强烈心灵诉求成为了金仙观重建的基础。1979年起,党的宗教信仰自由政策开始逐渐得以重新落实,全国范围内的宗教活动也逐步恢复。1982年金仙观被确定为武功镇文物保护单位,并以此为契机开始了崭新的发展时期。
(二)金仙信仰的信众
金仙观属于附近的八个社(自然村),信众非常广泛。就聂村了解来看,村里除了少数信仰基督教外,其余不论男女老少均信奉金仙信仰。
金仙信仰与当地群众的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金仙信仰满足了农民精神归属的需要,有利于农村社会秩序的稳定。民间信仰能够帮助农民安抚心灵、寄托情感、减轻痛苦,促进社会和谐。在对祖先和神灵的祭拜祷告中,他们的情绪得到安抚,心理获得安慰。同时,金仙信仰也在无形中约束和规范当地村民的行为,有利于农村社会秩序的稳定。信众相信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一说法,他们担心报应,所以会对自己的行为有所顾忌,不会肆意妄为。
图1 金仙观所在村落示意图
(三)金仙信仰的信仰对象
美国人文学者阿瑟·H·史密斯曾说:“人们不能想象一个西方人同时既是基督徒,又是穆斯林,又是犹太教徒,然而人们常说,每个中国人都头戴儒冠(在国事典礼上),身着道袍(在有人得病道士光临时),足登僧履(举行丧礼时)。”[4]这一论述形象地说明了中国民间信仰中信仰对象的多样性。
为了能够最大程度上满足村民信仰实用的需要,信奉者常根据自己的意愿把各种神佛集中在一起供奉,以从各个方面满足不同阶层对于神灵的祈愿需求。就金仙观的情况而言,庙中供奉的神灵除了聂云霄外还包括财神,老母,天、地、水官,唐僧,观音,三清,玉皇,王母,土地爷。
图2 金仙观平面示意图
上图仅展示出金仙信仰的部分信仰对象,但也能一定程度上说明金仙信仰的信仰对象十分多样。
三、庙会活动
(一)庙会活动的整体概述
金仙观每年举行大型庙会三次,分别于农历正月十五、六月十九以及十月初五;每月逢初一、十五会有信众来庙中敬佛拜神。除此之外庙中还有各式名目繁多的庆祝活动,如王母娘娘的生日、土地爷的生日、聂云霄的生日等等,每月平均有两次以上的活动。而三次大型庙会无论是在规模、参加人数还是影响范围都是最大的。
(二)农历2013年十月初五庙会
庙会的主要活动有剧团演出秦腔、锣鼓表演、秧歌表演、烧香礼佛、发文问卦、许愿还愿、打麻将、披红以及商业活动;庙会的持续时间有3~4天,这不包括前期的准备工作,及庙会后的总结。十月初五庙会期间到场的群众人数超过两万余人,包括普通民众、小商贩和云游四方的虔诚信徒。
1.秦腔表演
剧团演出是邀请剧团到村里表演秦腔,2013年十月初五的庙会请到来自户县的振华剧团,花费2.2万元,有40到50人参加演出,表演三天四晚,表演的地点在金仙观北面的戏楼。
2.锣鼓秧歌
锣鼓、秧歌表演由各村的热心群众自发组织,主要由中老年妇女组成。
3.求神拜佛
这是庙会的最基本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形式,保留了古老的宗教传统,人们利用这一特定的节日,来庙会上烧香敬神,给神丢上一点香火钱,就可以图个大吉大利,来年有好运。从敬神人的目的看,主要有以下几种类型:
一是还愿敬神,这类人先前在神面前曾许下口愿,若自己的愿望得以实现,他们就会再到庙里来酬神,到庙会来烧香上布施,也叫 “还愿”,有的还敬牌匾,有的还请剧团唱 “还愿戏”。
二是求事敬神,主要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一个梦想和愿望,在神面前烧香磕头,有的为生儿育女,生意发财,有的为婚姻恋爱、升官晋级、升学晋职等,求神保佑而上布施。
三是一般的敬神,凡信神的人赶庙会,有事没事,总要烧烧香,上几个随心布施,图个平安吉利。[5]
祭祀是传统社会中至关重要的大事,通过这一活动,人们完成了与神的沟通,交流。因此,很多庙会最初被称为 “香火会”,庙会上祀神酬神在民众脑海中根深蒂固,这一活动贯穿了庙会发展的全过程。烧香敬神多为善男信女们个人的经常性行为,焚香膜拜,或求医求寿、或求子求福,一旦愿望实现,便再来进香,感谢神灵的保佑。[6]
金仙信仰并不固定于某一个神灵,信众大多数就是见神磕头,见庙烧香,对神灵的崇拜以是否灵验为基础,至于庙中供奉的到底是佛教还是道教的神祗则无关紧要,这就导致了民间信仰具有很大的盲目性、混乱性,甚至于民众入庙烧香连庙中供奉的是哪位神灵也搞不清楚。[7]
四、金仙观的财物来源及使用
金仙观总财产约300万元,现每年收入大约30~40万元,包括三次庙会的收入和每逢初一、十五的捐赠。每次大型庙会后结余约四万,初一十五老人敬佛拜神,每月收入大于3~4千。信众的捐款从几块钱到几千元不等,甚至有人一次性捐款一万元。金仙观得到了当地政府的承认和支持,但无财政补贴。除了捐款外,还有捐物,包括扩建庙宇时有人捐水泥、楼板、木材等建材,以及日常生活用品:米面、食用油、衣物等等。
村里和庙里的财产分开,金仙观并不向个人和村里提供经济帮助,所得善款大多用于寺庙扩建。1985年至今,金仙观不断扩建,将庙宇屋顶修葺一新,内部重塑彩像,并绘有壁画。近年来先后集资六十七万元,新建了双层戏楼,玉皇阁,觉本堂,保婴圣母宫,菩萨殿,大圣宫,绿化1200平方米,总占地面积1.32公顷。
五、金仙观的组织和管理
金仙观设有七人组成的庙管会,四个会长,三个常务委员。庙管会成员均来自附近的五个村子,聂村、洛阳、松林、陈沟村、张沟村。他们的年龄都在60岁到75岁之间,有一人为党员,职业多为退休村干部、退休企业职工,他们在知识素养和社会经验方面都高于普通村民。庙管会成员的主要工作是组织三次大型庙会、负责各种祭拜活动、庙会的日常管理工作、寺庙的建设等。四名会长主要由附近的五个村子指派,体现了行政力量对民间信仰的干预。
除了七名主要负责人外,庙管会还有70多名委员,他们主要由会长和常务委员推荐,经大家选举产生。每次庙会之前他们会开准备会议,对庙会工作进行分工,各司其职。
庙管会成员乐于为庙会做事,一是出于对神明的敬畏,认为为神做事会带来好运气;二是出于对庙管会负责人的尊重,认为他们年龄大、辈份高,组织庙会是造福村民。[8]
六、讨论
通过以上介绍,我们对流行于陕西关中地区的金仙信仰有了一个较为系统的了解,这其中也能部分地反映出中国民间宗教信仰的发展情况。中国民间宗教是复杂社会的宗教,它不具有制度化宗教的某些特点,与社会中的文本传统、官方文化和社会精英有着相当微妙的关系。[9]
关中的民间信仰活动将民间艺术活动与祭神巧妙结合,使庙会活动生命力更加旺盛,强烈地吸引着群众参与宗教文化活动。社会物质生产为文化发展创造了条件,精神世界的进化产生更多需求。敬奉祖先、纪念前贤、赞美忠臣贤孝之人都是顺理成章的事。这些活动有利于称颂好人好事,训诫不法之徒,强化确善、积德、养性、修身的精神文明的教育功能,有庙,有会,又有集市、文化活动,精神与文化的含义丰富了。[10]
[1]周燮藩,牟钟鉴.中国宗教纵览 [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1992:1.
[2]陆学艺.当代中国阶层研究报告 [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2:24.
[3]张祝平.传统村庙的当代变迁及实践逻辑——浙南Z村马氏天仙殿重建考察 [J].浙江社会科学,2012(6):13.
[4][美]罗吉斯,伯德格.乡村社会变迁 [M].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第4版),1988:11-12.
[5]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78.
[6]王磊,章征科.论新时期农民信仰与新农村建设 [J].中共合肥市委党校学报,2008(1):31-34.
[7]牟钟鉴.对中国民间宗教要有一个新的认识 [J].宗教与民族,2009(00):166-175.
[8][美]阿瑟·史密斯.中国人的性格 [M].延边:延边大学出版社,1991:112.
[9]王铭铭.社会人类学与中国研究 [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47.
[10]王明国.当代中国民间信仰的特征与功能探析 [J].宿州教育学院学报,2012,15(2):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