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30年代民国政府复兴农业原因探究
2014-08-06王军
王军
(河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24)
农业是国计民生之根本,我国农业落后历来是制约经济发展的瓶颈。农业问题历来是专家学者关注的焦点。关于民国时期的农业建设,目前学者往往关注民间人士的乡村建设运动,如梁漱溟的山东乡村建设、晏阳初的中华平民教育促进会,而对政府领导的农业复兴运动关注不够。鉴于此,本文拟就南京民国政府的农村复兴运动为重心,考察20世纪30年代南京国民政府推行农村复兴运动的原因。
一
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农村和城市无不因为各种原因遭受破产的危机。但我国作为一个落后的国家,传统的农本位格局依然牢固,城市生产和流通的大宗依然是农村的农产品为原料的加工及运输,这就决定了城市和农村一切矛盾的总根源在于农业危机。
原本富饶的徐州市 “百业凋敝,失业者众,物力维艰,谋生乏术……引起社会不安之情势”原因就在于 “今岁(1933年——编者注)麦收丰登,出口不易,内销亦紧,谷贱伤农,农商两受其困”。[1]徐州市因为农产品的生产及调剂出现问题导致徐州整座城市物价都涨、民不聊生。蚌埠市位于 “长淮中点,扼津浦要冲,为皖北重镇,商业素称繁茂,讵频年以来,天灾人祸,交相煎破,社会经济日趋衰落,农村破产失业日增,工商业均异常清淡”。[2]由此可见,虽然城市与农村都面临危机,但矛头的总根源集中于农村。天津市商业衰败的情形更加严重。
天津市一年来(1932年) “局处于内忧外患,苛捐杂税之下……饱经艰辛”。人们变卖金银饰品所得钱物大半存放储蓄机构,于是金融机构大盛,市场流通的货币大量流入,成为 “不动产”,[3]由此发展的后果是,金融机构畸形发展,流通的货币过少,造成通货紧缩,市场萧条。应该指出的是,通货紧缩通常伴随着物价下跌,人们生活水平暂时性提高。(如表1、表2所示)
表1 华北物价指数(1926年全年平均等于100)
表2 天津市工人生活费指数(1926年全年平均等于100)
分析表1不难看出,华北地区1932年的物价总指数要低于1931年物价总指数,并且1932年11月份的物价总指数要低于同年10月份。这说明了通货紧缩会持续影响经济的发展,尤其是与人们生活息息相关的食物价格指数下降明显,1931年全年食物价格指数为114.39,至1932年12月22日~28日食物价格指数降为102.16。
表2也显示出天津市工人的生活费指数逐步下降,尤其是工人用于维持基本生存的食物消费开支降低。消费者物价指数(CPI物价指数①消费者物价指数(Consumer Price Index),英文缩写为CPI,是反映与居民生活有关的商品和劳务价格统计出来的物价变动指数。CPI物价指数非常重要,因为消费者物价指数水品表明消费者的购买能力,也反映经济的景气状况,如果该指数持续下跌,反映经济衰退,必然对货币汇率走势不利。)持续下降,短时期内有利于提高人民生活水平。但长远来看,影响生产者生产积极性,会造成生产下降、商业萧条,根本不利于经济发展。而且就短时期内看,物价的非正常下降(由于人们把流通的货币 “冻结”成存款,造成流通的货币减少,形成通货紧缩,导致物价下降,在经济学上讲,这是非经济性原因导致的,故称之为 “非正常”下降),尤其是和人们联系最紧密的食物价格下降,会导致农村更加贫困。因为人们消费的主要食物即小麦、大米、粟、高粱(因高粱价低高产,故不少贫困人口以高粱为食粮)等农产品,农民生产的这些大宗作物的价格下降,无疑会影响农民收入,造成谷贱伤农,影响农民生产的积极性,加深农村危机。而农产品的持续下降导致的城市经济衰退、商业萧条则是致命性的,影响本地区乃至全国经济的发展。
值得注意的是,20世纪30年代中国多地爆发自然灾害,社会遭到极大破坏。“河北省天津县淀北李辛庄因地势低洼,自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海河放淤以来,连年未得收获,民生凋敝。”[4]灾害多导致农业减产,甚至颗粒无收,农民因灾致贫,更有甚者,农民因灾失去生存的根本——土地。“农民世居乡村,以耕种为本,今年(1932年——编者注)因天津海河放淤故,本运河上下游每年春训伏汛放水,人民受此损失莫大极点,春不能耕,夏不能耘,门外汪洋,尽成泽国世界。查敝乡(安次县在惠庄等卅二村——编者注)等人浮於事,谋食困难,数年之水荒实难尽述,民等所有积余数年,不得耕种,典卖皆空,室无悬罄。民等仰天求救,告贷无门,只以束手待毙,夫妇气馁,子女失色,暗地呼天,进退维谷,求死不得,欲生不能,视此情形,悲苦万状素闻。”[5]因灾致穷的农民,只能依靠政府救济。针对永定河水患,“华北水利委员会不得不重修旧闸,藉资灌溉以救残黎,而符善政由”。[6]这不得不花费政府大量救济款用于救济灾区,加剧政府负担。更严峻的是,大量灾民因灾失去家园,成为流民(乞丐),更加成为社会动荡因素。“罹灾民众,奔逃四方,若不设法营救,不免到处流离,而鬻妻卖子之惨闻,恐不鲜矣。”[7]为安置流民,稳定社会,警局不得不 “新增收容所以安置游民”。[8]这不仅需要政府加大财政开支,使入不敷出的民国政府财政更加拮据,而且迫使政府加大执政投入,加重执政成本。
农村衰败日甚一日。农民以农为业,灾害特别是重大灾害的直接后果就是农产品尤其是粮食作物产量的大面积减产绝收。这对以农立国的中国造成的危害是多方面的,农民失去生存的物质保障,城市工业多是以农作物为对象的加工制造(如棉纺织业和食品制造业等),农作物的减产绝收会影响城市工业生产,造成工业生产下降,进而导致工业萧条,工人失业增多,造成普遍性经济萧条。而我国在对外贸易的不利地位证明进口农产品是不现实的。然而更引人注意的是 “生产相对过剩危机”,[9]农业丰收出现的五谷丰登,导致粮食价格持续低落。由于交通信息的闭塞,农作物调剂不变,造成一定区域内农作物生产过剩,价格低落。农作物 “丰收成灾”造成的 “谷贱伤农”,损伤农民生产积极性,导致农业生产的萎缩,最终又制约农业甚至整个国家经济的发展(如表3所示)。
表3 近代中国农作物种植面积 单位:万顷
无论是灾害型生产不足危机还是生产相对过剩危机,都会影响到农民生产积极性,制约农业生产发展。作为农本位的国家,人口、民族、国家都是建立在农业基础上的,农村经济的衰败根本上制约了城市经济的发展。南京国民政府执政初期以复兴农村为突破口,无疑是明智的,体现出其执政能力提升。但这时期,政府以复兴农村为主导方针,还出自其他方面的考虑。
二
南京国民政府在20世纪30年代大力推行农业复兴还有其他方面的考虑。
其一,南京国民政府视复兴农业为挽救日益严重的债务危机的重要出路。中国的粮食大量进口(以1931~1933年为最)大大加重了国家外贸长期持续入超(以1930~1934年为最)的负担。以往的工业品进口形成的财政赤字,需要初级产品出口带来的外汇来弥补。然而当时工业制成品和粮食为代表的初级产品的双重贸易逆差,严重削弱了国民政府的财政来源。至1933年1月份国民政府应偿内债本息数额债券十四种共八百十五万余元,[10]二十一年度(1932年)国民政府偿付赔款外债数额折合银元共一亿六千一百余万元。[11]1933年正是国民政府在财政上 “倍感艰难”之时,中央政治局会议第三四九次决议通过二十二年度(1933年)财政预算 “计列岁入六万八千零四十一万五千五百八十九元,岁出八万两千八百九十二万一千九百六十四元,两抵不敷一万四千八百五十万零六千三百四十五元”,[12]因此政府靠举债度日,“就财政当局对中央所提十八(1929年)、十九(1930年)、二十(1931年)三个年度财政报告计之,三年内发行票券(债票、库券)额面,共为六万两千四百万元,而收入仅列四万零八百七十八万元,差额约在三分之一以上。政府编送二十一(1932年)、二十二(1933年)两年度普通总预算即均收不敷支”。[13]我国显然不具备在工业上和欧美发达工业国家竞争的实力,只能寄希望于农产品贸易上打开缺口,调剂盈亏。因此国民政府意图在财政上有所作为,复兴农村势在必行。
其二,南京国民政府视复兴农业为加强执政能力的重要一步。南京国民政府曾于1931年将革命政府以前惟一内地税税源之厘金首先裁撤,而代之以一税通行全国之货物出厂税(即通税)。1930年曾在不平等条约束缚之下制定关税自主之税则。1931年曾废除数千年就销地征收与豪商把持之盐税制度,颁布新盐法,“重定产场征收与自由贸易制度之盐制”。[14]民国政府在社会经济建设上,迈出了艰巨而重大的一步,是为民国历史上伟大进步。与此同时,民国政府欲在执政建设上取得更大成就,就必然触动制约中国经济发展之瓶颈,把改革的触角伸向贫困的农村就是意料之中的所为。
其三,复兴农业为南京国民政府对抗中国共产党土地政策的重要手段。毛泽东领导的中国共产党在江西等地开辟了根据地,大搞土地革命,废除地主阶级,把地主的土地无偿分给农民,使贫苦农民分得土地,[15]广大劳苦大众经济上翻身后更踊跃支持共产党的土地改革。国民政府为对抗共产党解放区土地政策,更为了保护地主阶级以加强统治基础,加强农村建设以削弱共产党影响无疑一箭双雕。
其四,复兴农业为南京国民政府加强对地方控制的重要措施。当时国内不少有志之士从事于农村建设,重要的有晏阳初的平民教育实验团,梁漱溟领导的山东乡村建设运动,金陵大学的农村试验区等,国内舆论界一片要求 “乡村建设”、“农村复兴”的呼声,这些知识分子普遍认为:“吾国以农立国,帝王躬耕藉田,后妃亲治蚕桑,不失农桑,为历朝秉政者之圭臬,全国民之百分之九十,均以务农为生。自通海以来,受欧美工业化之影响,新人物中有欲以工业立国之主张代替农业立国,而其效甚微。固有之农业,因不知改良之故,产品不能与外货立于竞争地位,致农村破产,国家整个之经济,亦随之动摇。有志之士咸主张恢复以农业立国之沿袭政策。救国之道,舍此无由。”[16]此时政府顺乎形势复兴农村,即可收笼络知识分子、排除异己、壮大统治集团之效,又可加强对民间乡村建设的领导。复兴农业不失为政府试图加强对地方控制的重要措施。
其五,复兴农业是南京国民政府摆脱危机的重要方式。南京国民政府执政初期面临日益严重的政治危机。时值内忧外患的国内国际环境,南京国民政府虽然作为全国形式上最高代表,但是国民党内部派系纷争、中央与地方矛盾憧憧。此时日本已经占领东三省并不断向内地蚕食,英美等列强国家加紧对中国的经济侵略。国民政府显然不具备对抗以上诸因素的决心和能力,而推行农村复兴不失为引导社会舆论,减轻人们对政治关注的 “良策”。
三
我国以农立国,国命所托就在农村。“自五口通商以来,深受帝国主义者经济的压迫,农村日趋崩溃,又加上贪污及土劣奸商的剥削、榨取,农民迫于生计铤而走险,逐为赤匪利用,造成四省(鄂豫皖赣四省——编者注)数年来的祸乱,农村经济遂益破产。在这种情况下,苟欲救国,必先救农。全国农民在数量上占百分之八十以上,在今日经济组织下,能替国家负担生产责任者只有农民,而农民穷困至此,欲使他们尽生产之能事,必须用政府力量。”[17]
农业危机深刻的影响到全国经济的发展,“中央因鉴于农村之日渐凋零,产物之日渐衰微,故除成立行政院农村复兴委员会外,全国经济委员会及实业铁道财政各部,对于复兴农业之设施,无不尽力从事”。[18]国民政府努力实践与复兴农村事业,设置行政院农村复兴委员会总领全国农村事业,力图在农村开辟出执政建设的新局面,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一个新政权试图掌控民心舆论的尝试。无论国民政府动机如何,它毕竟是在内忧外患环境下,政府主导下建设农村的一次尝试;无论结局如何,它都给以后的历届政府以警示,中国的问题归根结底是农村问题,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主力军是农民;无论国民政府复兴农村的措施如何,它毕竟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
[1]吴伯钧.徐州物价陡涨 [N].大公报(天津),1933-01-01(5).
[2]候杨方.蚌埠商业概况 [N].大公报(天津),1933-01-06(5).
[3]黄霖升.现票俱跌 [N].大公报(天津),1933-05-01(7).
[4]河北省政府秘书处.河北省天津县政府关于淀北李辛庄灾民代表李致祥请发急赈情形属实应予救济与华北水利委员会的来往函[Z].北京:北京市档案馆藏(J007-02-00372),1932:10.
[5]河北省政府秘书处.安次县在惠庄等卅二村要求解决永定河水泛和武清县受灾民众请求赈济的呈及华北水利委员会的批示 [Z].北京:北京市档案馆藏(J007-002-00375),1932:12.
[6]河北省政府秘书处.华北水利委员会批具呈人静海县种富台代表冯绍孔等 [Z].北京:北京市档案馆藏(J007-002-00375),1932:1.
[7]北平市蓝十字会.北平市蓝十字会关于成立灾民收容所、反私立慈善小学的呈文及社会局指令 [Z].北京:北京市档案馆藏(J002-006-00140),1931:5-9.
[8]北京市警察局.北京市警察局外五区警察署关于责令查获游民乞丐48名送往收容所的报告 [Z].北京:北京市档案馆藏(J181-033-00605),1933:3-7.
[9]夏明方.民国时期自然灾害与乡村社会 [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2000:166-177.
[10]彭恭.国府应偿内债本息数额 [N].大公报(天津),1933-01-03(6).
[11]彭恭.国府偿付赔款外债数额 [N].大公报(天津),1933-01-05(6).
[12]财政科学研究所,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民国外债档案史料第二卷 [M].南京:档案出版社,1991:17-18.
[13]中华民国二十二年六月国民政府行政院档案 [A]//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史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财政经济(一)财经会议与财政概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372-373.
[14]第二历史档案馆.中华民国史档案史料汇编第五辑第一编财政经济(一)财经会议与财政概况 [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7:374-376.
[15]越景天.兴国土地法 [EB/OL].(2011-12-19)[2013-04-15].http://baike.baidu.com/view/1306888.htm.
[16]张力.中外专家组织农业协会农业救国 [N].大公报(天津),1933-03-05(9).
[17]文伟.农村合作运动两大任务(上)[N].大公报,1933-01-11(4).
[18]行政院农村复兴委员会秘书处.一年来复兴农村政策之实施状况 [M].南京:商务印书馆,193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