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美丽的忧伤

彭蓉

摘要：《在黑暗的河流上——读〈越人歌〉之后》是诗人席慕容对古诗《越人歌》的现代诠释，它在某种程度上融入了女性诗人席慕容所独特的审美追求，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美丽而又忧伤的浪漫格调；主体消解回归真实的传统意识；片刻绵延成永恒的超拔情愫以及朴素淡雅真挚动人的审美趣味。

关键词：越人歌审美追求爱《在黑暗的河流上——读〈越人歌〉之后》（下文简称《在黑暗的河流上》）是诗人席慕容对《越人歌》的现代诠释。席慕容的这首现代诗并非简单的古诗今译，而是以极富张力的文学想象和联想对《越人歌》进行了二度创作，为我们勾勒出一幅诗人审美视域下的“越人歌”图景。

一、美丽而又忧伤的浪漫格调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越人歌》首见于《说苑·善说》所记载的故事：春秋时代，楚王母弟鄂君子皙在河中游玩，划桨者是位越人，对鄂君十分爱慕，便抱着船桨用越语唱了一支歌；当时鄂君子皙请人用楚语译出，也就成了这首《越人歌》。时至今日，人们对越人的性别身份尚未定论，所以关于这首诗歌的主题也莫衷一是，通常有男女爱情说、同性恋说以及政治说等。由于原诗主题的不确定性，就为解读提供了主观化空间。在席慕蓉这首诗歌中，将《越人歌》中的越人限定为越女，全诗描述的是越女爱之抒唱，这与席慕蓉将“爱的抒发”作为“第一主题”的创作意识是一脉相承的。

“在传说里他们喜欢加上美满的结局/只有我才知道/隔着雾湿的芦苇/我是怎样目送着你渐渐远去……”诗人用婉曲的手法将完美的结局打破，设置了一个遗憾的结局，即鄂君将痴情的越女孑然遗落在黑暗的河流上。

这首诗所描绘的不圆满结局与席慕容一贯的凄美感伤的审美追求是一致的，在席慕容的诗作中，最让人动容是那些吟咏爱情擦肩而过、或者不可挽回地失去的作品，如以《昙花的秘密》《雨中的了悟》《为什么》等为代表的席慕容诗歌大都被凄美的感伤情调所笼罩，将一个个美丽的梦剥离，凸现出一种迷人而又无奈、凄婉而又迷离的复杂体验。

一面是对爱情的热望，一面是爱情无法实现的落寞。这种现实与理想的强烈反差，使读者不由地从诗人构建的残缺境况中去追思爱情的真正内涵。席慕容说：“我一直相信，世间应该有这样一种爱情，绝对的宽容、绝对的真挚、绝对的无怨、绝对的美丽。”[1]爱是美的，但美好的东西却让人忧愁。正是这种“甜蜜的忧伤”，才能让人真切地体味爱情的魔力。

席慕容曾说：“我已经得到了我所盼望着的那种绝对的爱情。”[2]在现实生活中，席慕容享受着爱情的富足。这似乎与她诗歌作品中所刻画的欲爱不能的情形南辕北辙。其实这是席慕容在超越爱情体验之上对人类爱情做出的一种艺术假设，她剔除了她所能感知的爱情中两情相悦的温情，将爱情置于惘然的境地，这种独具匠心引导着我们在淡淡忧伤的氛围中将目光聚焦到个体的爱的选择与爱的态度上，从而进一步获得“爱的美好与纯粹”的感受。这种弥漫忧愁气息的假设正是诗人爱的理想在艺术维度下的佐证，也是对其现实“绝对爱情”的呼应，在情感表现上达到了震撼人心的效果。

二、主体消解回归真实的传统意识

纵观席慕容的诗歌，其受到传统诗词影响的痕迹甚为明显，诗歌中往往糅合了古典诗歌的气息，她常常拾掇古典诗词常用的意象，勾勒出清新悠远的意境，其所刻画的女性形象也多具有温婉柔弱的传统气质。

与此同时，她的诗歌也在某种程度上承继了古代诗歌背后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念。[3]在中国传统观念看来，温顺、矜持、含蓄、隐忍才是女人的主流取向，作为传统的女性，谁也无法逃脱这一文化框架对自身的规定，而滋生这种女性压抑情状的社会土壤就是男女地位的不平等，男人在传统社会占据着主导地位，而女人则多是被动服从对象。受到传统的男女性别意识影响，席慕容在无意中使其诗歌中的女性主体地位弱化。

《在黑暗的河流上》中越女“我”与鄂君“你”性别关系是不对等的。“你”是位高权重的鄂君，“我”仅仅是划桨的女子。可是就在这“美丽的夜晚”，黯淡的“我”却被光华夺目的“你”所吸引，并产生了爱意，起初“温顺羞怯”的“我”只能“从卑微的角落远远仰望”。然而“我”仍想为爱一搏，终于“我”用“一生中所能∕为你准备的极致”——“用我清越的歌∕用我真挚的诗”，向“你”吟咏“我”对“你”潮汐般汹涌的爱意。唱一次表白的诗歌对“我”而言，是作为传统女性隐忍压抑情感释放的极限。虽然诗歌是越女内心的吟唱，但让人感受到的却是其自身主体形象的弱化甚至消解，而鄂君的形象却被凸显强化，越女被置于由身份与心理共同构筑的低地。

席慕容的这首现代诗从传统惯力作用下的现实关照中切入，对传统意识进行一次心照不宣的重返，这在某种程度上映照了大众的世俗惰性思维与传统保守心理，同时也是对《越人歌》底本的真实艺术背景的遵从。

值得注意的是，诗人这种对传统的承接不是简单的心理循环，更不是对传统性别意识的绝对信奉，而是为了使主体（以越女为代表的女性）之轻与爱意之重形成强烈冲突，为了使人们在这种富有心灵冲击的矛盾张力中彰显爱的伟力，而对大众熟悉或者默许的古典意识这一“舞台布景”进行的借用和迁移，其实真正的主角是女性在生存夹缝中擎起的纯爱之花。

三、片刻绵延成永恒的超拔情愫

“所有的生命在陷身之前∕不是不知道应该闪避应该逃离。”越女“我”内心明白对鄂君的爱难以抗衡现实的阻力，但“我”却只求“你目光流转处∕一瞬间的爱怜”；为此纵然是万劫不复的冒险，“我”依然选择以爱之名的孤注一掷——“用我清越的歌∕用我真挚的诗”来坦诚面对这弥足珍贵的爱，“我”知道就算是“我”不肯燃烧，“往后我又能剩下些什么呢∕除了一颗∕逐渐粗糙∕逐渐碎裂∕逐渐在尘埃中失去了光泽的心”。

席慕容向我们传达着这样一种爱情箴言：我们无法把握爱神能否将丘比特之箭射向自己，但只要我们生命不息，就绝不要放弃为爱“燃烧”的权利，因为我们只有竭尽全力而又无怨无悔的爱过，生命才能焕发璀璨的光芒——生命因真爱而美丽。这种理性而又不乏温情的爱情哲理可以使我们从现实中的找到慰藉与根蒂。

为了“一瞬间”的美好，越女愿意倾其一生中所能的极致，也就在那刻的绽放使她赤诚的爱获得了精神超拔，也使生命呈现出澄澈、透明的超越性。席慕容所追求的这种刹那的永恒之美在她的很多诗歌中都有所体现，如“其实∕我盼望的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你的一生。”[4]（《盼望》）“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与你同行》）“用芳香的一瞬来换我∕今日所有的忧伤和寂寞”（《无悔的人》）……她所刻画的一瞬间包含了全部的生命体验，也是生命中最为闪亮的极点。

《在黑暗的河流上》最后“在黑暗的河流上被你所遗落了的一切∕终于∕只能成为∕星空下被多少人静静传诵着的∕你的昔日∕我的昨夜”。

席慕容通过勾勒“刹那的永恒”来引导我们以豪迈洒脱的情怀来面对爱情的不完满以及生命的不完美，因为有时上苍所赐予给我们的或许有着不可避免的遗憾，这我们无法掌控，但我们依然有理由在残缺的境况下心存感激、自我绽放，唯有这样我们才会心安理得，不愧生命的体验与价值。

四、朴素淡雅真挚动人的审美趣味

《越人歌》共六十几个字，而诗人席慕容四百多字的现代白话文将原诗重新诠释，填补了原诗很多空白，也使“越人歌”的艺术对象形象化、具体化，形成了新的艺术风格。作为诗歌“颜料”的语言对整个艺术风格的成形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张晓风曾说：“席慕容的诗是流丽的，声韵天成的，溯其流而上，你也许会在大路的尽头看到一个蒙古族女子手执马头琴，正为你唱那浅白晓畅的牧歌。”席慕容诗歌的语言多是率真晓畅，很少用晦涩难懂的字眼。她常选用简单的语言，运用一定的表现手法和修辞手法，构筑一幅纯美的梦幻画面，用女性的感觉和声音来演绎女性所独有的生命体验，进而表达真挚动人的情感以及深邃智慧的领悟。

《在黑暗的河流上》的语言也是晓畅如话，没有富丽的辞藻，但是并不影响诗人所描绘的悠远恬淡的意境，以及所抒发的隽永深长的情感，整体来说形成了一种朴素真挚的风格。在这首诗中诗人以一位女子柔婉细腻的笔触，抒发抒情主人翁内心跌宕多姿、缠绵不绝的心绪。她选取“慌乱”“悲伤”“爱意”等一系列表示情感的字眼，曲折而不隐晦地将越女的心理状态表现得细致入微。用表示清丽意象的词：“灯火”“夜晚”“潮汐”“水波”“星空”等，另外用“灿烂”“美丽”这些轻盈的形容词加以修饰，使整个画面更为绵远悠长，也突显越女的百般柔情。诗中表现人物动作神态的文字也是动作幅度较小且包含深情的，如“微笑”“呼唤”“仰望”，我们通过越女低回喟叹的情态可以感受到越女隐忍、矜持、单纯的形象。

在这首诗中诗人娴熟地运用比兴、反衬、烘托、渲染、婉曲等修辞手法，将越女至深至切的情感刻画得酣畅淋漓、含蓄蕴藉。诗人还用祈使句、假设句、陈述句相互切换来展现情感的流转悱恻。

另外，整首诗的节奏舒缓，基调温和平缓，但随着主人翁心理的变化而变得起伏有致。连绵词以及词语的重复，使语调相对舒缓，增加了全诗的音乐美，同时也使缠绵感情层层深化，增强了感染力。

席慕容在前人“越人歌”图景的白描基础上，渲染出一幅深远隽永的“昨夜河流”图，形成新的艺术风貌。这种艺术风貌的形成与诗人追求凄美感伤的格调、朴素真挚的语言风格等审美理想是相契合的，同时也满足了女性细腻的感觉和知觉。

注释：

[1]席慕容：《七里香》，广州：花城出版社，1987年版。

[2]席慕容：《无怨的青春》，北京：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

[3]古大勇：《“罂粟花”一样的爱情——析席慕容<一棵开花的树>的爱情观》，福建师大福清分校学报，2010年，第4期。

[4]苏前清：《席慕容爱情诗歌浅析》，东京文学，200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