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软件业如何自强

郝杰

中国有最大的市场和最好的人才，占据产业链上游，掌握自主核心技术，中国软件业方可自立。

倪光南院士选择以自己最原始的身份重新回归公众视野。远离商业纷争后，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开始潜心致力于在中国推进开放源代码Linux操作系统和国产软件业的发展，其间对微软垄断的“声讨”和对于中国政府软件采购的奔走呼吁让人记忆犹新。

在他参与的演讲和号召中，“自主创新”、“核心技术”总会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

数据显示，2013年我国软件产业规模首次跨过3万亿元大关，2013年实现业务收入3.1万亿元，同比增长24.6%，但我国工业软件的市场规模仅占到世界市场的1.27%。2013年全球软件企业500强排名中，前100名没有一家中国企业。从研发设计软件来看，2011年全球市场的规模是480亿美元，我国研发设计软件的规模是50亿元人民币，仅占到全球市场的1.67%。根据市场研究公司Gartner的最新研究报告，2013年，全球软件收入达到4033亿美元，同比增长4.8%。微软公司仍然是全世界最赚钱的软件企业，2013年其营收为657亿美元。

这些数据的反差折射出中国软件业的“虚胖”特征，如何从“变大变强”到“由大变强”，是政府与企业亟需思考与解决的问题，也是倪光南院士坚持奔走的目的所在。

尽管这是一个长期存在的“病症”，但他始终认为中国软件业的发展很快会迎来春天。微软XP系统退出中国以及中国政府对Windows 8 系统的禁用，都让倪光南感到，这将会是国产操作系统崛起的最好时机。“希望在一二年内从替代XP开始，首先在桌面实现国产化替代。然后，在三五年内，从桌面扩展到移动终端，逐步替代移动终端的操作系统。”倪光南充满信心。

拥有基于自主技术的、完整的软件产业体系，需要倪光南们的专注坚持，更需要有力的顶层设计的支持。环环相扣，才会有理想收效。

内忧外患

对于软件产业来说，是否有自主技术，是否有知识产权，是关键所在。

软件具有平台依赖性，在软件中操作系统有特殊地位，它是其他软件运行的平台，一旦某个平台形成了垄断，用户就很难转移到别的平台上去，这更加强了软件产业的垄断性。一直以来，中国的软件行业自主程度偏低，在桌面计算机领域、操作系统、办公套件等主要软件基本上被微软所垄断。

软件产业的平台依赖性意味着操作系统首先不能被别人所垄断，必须有自主的操作系统可供选择。除此之外，网络安全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我国政府禁购“Win8”是因为Win8系统转变为云操作系统，系统底层依赖云端，包括邮件、文档和通讯录在内的所有底层应用，都会内置同步到微软在美国的服务器上。从应用场景来看，操作系统可分成云操作系统、智能终端操作系统、嵌入式操作系统三类。其中智能终端量大面广，在中国这个总量更是以十亿计。而操作系统将很容易取得人所有的敏感信息，身份证号、位置等。所以，从网络空间安全来看，做自主可控的操作系统也显得十分必要。

然而我国自主操作系统却一直处于难产的尴尬局面。业内专家认为，这主要是由于自主创新不足，缺乏顶层设计所致。中国与发达国家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差距，一是关键核心技术受制于人。二是中国尚缺乏掌控产业链的主导权。苹果、谷歌、微软三家企业垄断着全球操作系统。微软垄断PC操作系统达30年之久。三是中国企业创新能力不足，投入不够。现在中国做移动操作系统的公司越来越多，但基本都在Android平台上做工作。Android上需要定制化，这样的知识产权不能说是自主的。如果按这个路径来做自主操作系统，即使十几家合在一起做，也是大同小异，并且难言安全可控。

移动互联网时代，我国有数以亿计的移动互联设备，却缺少自主可控的国产移动操作系统，这为国家信息安全留下了巨大的隐患。无论从产业发展还是国家安全角度，都需要攻克移动智能终端操作系统。

倪光南认为，在本土管理软件领域，软件技术更新快、中国软件人才创新能力强、且熟悉国情，国产软件推广的主要障碍不是来自技术而是来自其他方面：一是信任问题，二是责任问题，三是使用习惯和兼容问题。

中国软件企业众多，但真正能够参与国际竞争的屈指可数。由于政府和企业对信息化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对软件行业建设不够重视，投入严重不足。中国软件企业普遍较小，政府应当加以支持，“像软件产业这样一个战略性产业，如果没有国家意志，如果没有政府的强势态度，根本不可能发展起来，至多是像印度那样，为外国软件企业打工而已，但那称不上是真正的软件产业。”

标准至上

“当今世界，谁掌握了标准的制定权，谁就一定程度上掌握了技术和经济竞争的主动权。”

标准是规范软件发展的重要环节，同时也是软件业的制高点。文档是使用最普遍的信息资源，因而文档格式标准是目前信息领域最基础、应用最广泛的标准之一。而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的办公软件文档格式都在被微软的文档格式所垄断，由于封闭性，使得其他办公软件很难与其兼容。这使得中国国产的文档格式标准处于弱势地位，从而导致中国办公软件厂商的生存境遇不佳。

在政府机关等重要部门，文档软件的封闭性带来的安全隐患将直接威胁到国家的信息安全。倪光南在接受《中国经济信息》杂志记者采访时表示，从国家文档安全与竞争方面来讲，文档格式标准至关重要，“不能让外人牵着鼻子走。”

为摆脱标准受制于人的情况，2002年，由3家科研院所和5家单位组成的中文办公软件基础标准工作组组织制定推出《中文办公软件文档格式规范》国家标准（即UOF--Unified Office document Format，中文简称“标文通”）（以下简称“标文通”）。2007年，“标文通”获批成为国家标准并开始全面实施。

“标文通”是以中文办公软件的普遍需求为出发点，体现中文办公特色的国家信息化建设基础标准。“如果政府的公文采用UOF文档格式，那将真正带动起国产软件的发展。”倪光南表示，“UOF标准发展了，国产Office软件就可以发展。从而进一步促进国产操作系统的发展，它是一切软件运行的平台，最终会带动国产CPU的发展。这个产业链条非常重要。掌握了文档标准，会影响硬件基础和软件基础，最终会推动整个信息产业的发展。”倪光南说。endprint

在此之前，开放文档格式联盟和OASIS标准组织制定了基于XML的开放文档格式（外语简称ODF），于2007年5月被接纳为国际标准。而在“标文通”制定之时，微软也在尝试从封闭走向开放，在Vista和Office 2007引进了被称为OOXML（Office Open XML）的文件格式，并于2008年成为第二个文档格式国际标准。

自此办公文档的开放标准呈现了三足鼎立之势。但“标文通”与微软的文档格式标准OOXML不同，它是开放性的文档格式标准，可以保证不同办公软件文档格式的兼容，摆脱标准垄断的局面。

“标文通”标准的制定，使得国产办公软件厂商能够有效掌握国内市场竞争的主动权，削弱上世纪90年代以来微软Office垄断市场的局面，摆脱过去高成本兼容微软Office文档格式的被动事实，获得更大的利益和生存空间。专家表示，中文的文件处理有世界上最大的用户群，“标文通”虽然现在只是国家标准，但是将来一定会成为市场标准。

但倪光南认为，尽管国产文档格式已经成为国家标准，但是国家对于国产文档的支持力度并不够。“如果政府公文采用UOF文档格式，自然会提高国产办公软件在政府和企业中的使用率，这样国产操作系统才会真正发展起来。”而目前来看，“标文通”在中国的发展道路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以倪光南为代表的业内人士也在为推动“标文通”的落地实施而奔走呼吁。

转型创新

早在1994年，以倪光南院士为代表的一些业内人士在政协会议上提出了《扶植高新技术企业的提案》，引起国家有关部门重视。其后，倪光南持续致力推动国家出台扶持以软件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为代表的高科技产业政策，最终在2000年6月形成了《鼓励软件产业和集成电路产业发展的若干政策》，也就是“18号文”。

自“18号文”发布起的十年内，中国软件产业保持了非常高速的增长速度。统计数据显示，软件销售总额十年间增长了22倍。

工信部作为全国软件行业主管部门，于2012年公布《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十二五”发展规划》（以下称《规划》），根据《规划》发展目标，到2015年，软件业务收入突破4万亿元，占信息产业比重达到25%，年均增长24.5%以上，软件出口达到600亿美元；到2015年，培育10家以上年收入超过100亿元的软件企业，产生3到5个千亿级企业。

在工信部2014年重点工作中，“支持企业成为技术创新主体”成为很重要的一项内容。根据十八届三中全会的精神，企业在技术创新中拥有主体作用，对于智力密集型的软件产业，企业在技术创新中的主体地位更为突出。如何为企业营造良好的创新环境，是政府所要思考的焦点。

国家信息化专家咨询委员会常务副主任周宏仁表示，要大力培育软件龙头企业，国家和地方政策要鼓励和支持有一定实力的软件企业并购产业链上其他的软硬件企业，彼此加强战略合作，形成强大的软硬件整合能力，去参与全球市场竞争。特别是在涉及信息化核心技术的软件领域，更应如此。

工业和信息化部总经济师周子学表示，企业应该在产业链中不断挖掘新的切入点，在市场中建立优势。“在产业链中不断地挖掘新的切入点、新的细分市场，然后在细分市场中建立自己的优势，利用这些优势整合硬件制造商、整合其他客户，这就是能够做大做强的一个机会。”

“未来一段时期是我国软件产业转型发展的关键时期。”工信部部长苗圩表示，伴随着信息技术的迅速发展和广泛渗透，软件产业加快向网络化、服务化、体系化、融合化的方向发展。

国家最近组建中国智能终端操作系统产业联盟，设立产业基金支持建构国产操作系统的生态环境，以此更好地推动国产操作系统的产业化，从而解决我国的信息安全问题。据中国智能终端操作系统产业联盟相关人士表示，在微软XP退出，Win8被禁用的情况下，联盟将替代微软接管XP的支持服务，使这2亿台电脑在微软停止支持服务后仍能正常工作，为下一步实行国产化替代创造条件。

据倪光南介绍，国产操作系统将会采取开源路线。开源软件至今有约30年的历史，它的发展模式很适合云计算，现在世界上（包括中国）的因特网企业所提供的“云服务”，绝大多数都基于开源软件平台。国产操作系统也应像苹果、谷歌那样善于利用开源软件。开源软件尤其有利于发展中国家，有利于打破跨国公司的垄断，使我们可以在一个开放的环境下，站在巨人肩膀上进行自主创新，从而有可能实现跨越式发展。

在他看来，发展国产操作系统，应该学习苹果与谷歌的应用商店模式。整个中国智能终端操作系统应该是一个生态系统，一个生态环境，里面可以有若干个操作系统，但是得共享资源。所以，营造一个能够与苹果、谷歌、微软抗衡的生态环境，才是国产操作系统成功的关键。

中国有最大的市场和最好的人才，不应该再做世界加工厂。占据产业链上游，掌握自主核心技术，才是“中国制造”向“中国创造”转型的关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