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采访蓝宝石

王欣芳

接到老赵电话，让我去拿镶好的首饰。思索五秒钟，才想起是寄存他处的几粒蓝宝石。当年约定如下：有人买，出手；否则，镶首饰。三年后，买卖不成项链在。

这等事，一般人不告诉。

2011年，我跟同事到昌乐采访。彼时，昌乐蓝宝石价格飞涨，古火山的馈赠如巨大的索伦之眼，将一个北方县城全面纳入势力范围。这里的财富故事是传奇的、突如其来的，也是甚至畸形分裂的。宝石城在短时间内已经规划到七期，挥挥洒洒站了半个县城。开盘的三期单价3000+，许多二线城市的商业地产价格尚不能与之比肩。墙外一路之隔，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摊出热气腾腾的菜煎饼，等着出售给宝石城里工作的年轻人。外面的平顶民房上，正在刷新“建设和谐新农村”的标语。

人也分裂。宝石城内的店铺老板能够迅速地说出蓝宝石首饰近两年的涨幅，却讲不出男女老幼佩戴蓝宝石饰品的要求和区别。穿着职业装和黑丝袜的营业员面若春晓，一开口却是本地土话。每当有人坐下来聊聊蓝宝石，老板们便熟练操作一套“昌乐式功夫茶”：茶叶用密封袋里的铁观音，自来水用电壶烧出来，滚沸着就倒进茶壶。那样子似在提示，倒给你的茶水，而是有关蓝宝石的财富。

蓝宝石效应下，人们更多的是被裹挟着往前走。政府不得不设计一个新的部门来总管蓝宝石相关事宜。这个叫做宝石城管委会的单位属于事业编，但因组织结构不清晰，工资发不全，打印资料没预算，只能刷个人信用卡垫付。员工不敢有怨言：垫付的款项远未还清，再者，宝石城有朝盈利，工资据说可以翻倍。

在一个长期凭有限知识生活的圈子里，权威很容易被塑造。从未被人当面戳破过幻觉的群体，也总以为自己无可挑剔。当地“大拿”不断吃进资源，他们住内有恶犬的深宅大院，布旺财锁富的风水局，用全世界最先进的保险柜，但面对“有没有想过昌乐蓝宝石不被市场接受”的简单诘问，有的梗直脖子强调蓝宝石的稀缺性，有的沉默不语，有的挂下脸来口出恶言。

采访之便，有机会探访方山。

这座“四望皆方”的小山，因富蕴蓝宝石资源而远近闻名。经过八十年代的全民挖宝，如今山心里已经被掏空，由某部队驻扎封锁。我穿着红裙子哆哆嗦嗦跟在一群人身后钻进不过一米高的洞穴，愈走愈黑，愈走愈矮，碗口粗的木棍支撑着巨石，两壁的宝石花闪着幽幽的暗光，危危若坠。沉寂多年有关财富的妄念死灰复燃，向导和一位同事刘谦般变出小锤和短锹，将场面推向混乱：手电被丢开，脚步不再谨慎，有人要回去，有人要前行，有人跟风捡起石块敲击岩壁，当年全民挖宝的疯狂可窥一斑。我扶着石壁的手感到一阵颤动，黯淡光线中，似乎看到无数面无表情的陌生人从石缝中钻出，盯着同伴兴奋又忐忑的脸痴痴冷笑。

汗毛倒竖的我一口气跑出洞穴，犹自心悸。

经此一役，宁愿欣赏“大拿”们的收藏。热情的张大哥从院子角落的破花盆里挖出一只喜之郎包装盒，掀开，露出几件让人惊艳的存货。其中一块画意蓝宝石，下方图案如一只陶瓷花盆，生长着一棵灵芝，灵芝上落着一只凤头，画面有些3D效果，连凤头上的羽毛走势都被自然造化得清晰可见。

在方山探险的刺激中，我买下两只葫芦形蓝宝石，四个凸面全有星光效应，其中还有十二射星光。我想像着将其镶嵌做成传家宝，想像着孙女欣赏它们时眼中的亮色。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回家，土相星座的妈见我将仅有的积蓄换成两颗石头，顿时用意念取了我的首级。这才惊觉自己这次大投资是不是有点冲动和顽皮？

如今把项链拿回去，势必会被亲妈询价。突然觉得，这世界上最盼望中国楼价下跌的是谢国忠，最盼望昌乐蓝宝石涨价的，可能是我。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