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衣盘礴，魏晋风神

崔建平

石君，1958年生，湖南益阳人。湖南长沙理工大学设计学院毕业，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生院访问学者。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工笔画学会常务理事、中国美协线描委员会秘书长、中国热带雨林艺术研究院教授、中国人民大学林凡工作室特聘教授、文化部现代工笔画院特聘教授、湖南长沙理工大学客座教授、湖南省工笔画学会副会长、湖南省花鸟画协会副会长、长沙画院副院长、湖南省沅江市政协常委。

认识石君，首先是喜欢他的画。

喜欢他那一扫院体花鸟画陈靡之风独著西双版纳风情的花鸟画。不知为啥，观石君的画总能撩起我心中莫名的欣喜与激动。

一、解衣盘礴，恣意纵情

魏晋时期是我国历史上政治最混乱、社会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有智慧、最浓于激情，富有艺术创新的时代。中华文化艺术的经典之作几乎都产生于这个时代。如王羲之父子的字，顾恺之、陆探微的画，嵇康的广陵散曲，曹植、谢灵运等人的诗文词赋，云冈、龙门的石窟艺术，无不是光耀千秋、前无古人。石君对这段历史深有了解，对魏晋风神心领神会，特别地景仰称道。也许是润物细无声，魏晋风神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的做人与为艺。他崇尚魏晋人精神上自由解放、个性张扬，不受任何礼法说教束缚的影响，他追慕晋人风神潇洒、不滞于物的萧散超迈。在艺术表现上，玄澹神机，无法而有法，笔下点画自如，一点一拂皆有情趣，如天马行空，游行自在。石君作画从来没有什么条条框框，也不为什么主题专门创作，任性自然，率性奔放，体会自然饶有玄学意味，表现意境玄古幽深，仿佛是“空潭写春，古镜照神”。

石君特别欣赏古人“解衣盘礴”的创作方法。“解衣盘礴”是庄子《田子方》中的一例：“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之视之，则解衣盘礴，赢，君曰：‘可矣，是真画者矣。这段文字描写的是一个画家受宋元君之命来作画，他的举止与众不同。他步履舒缓，行礼之后，不像别人恭恭敬敬地在那站着，而是回到自己的住所，未作画前，把衣服脱掉，光着身子伸开两腿坐着……全然一副不经意自由萧散的样子。解衣盘礴就是脱衣箕踞，是借用画画的故事，讲道家“任自然”的思想，这种不受世俗礼法束缚的思想却道出艺术创作的一条特殊性，即艺术家创作时应有的精神状态，不受束缚，一任自由。据说王羲之的《兰亭序》写了许多次，第一次最好，后来怎么写也达不到第一次的效果，因为那种兴致后来没有了。石君画画，就很有这种“解衣盘礴”任自然、求自由的精神状态，全身心的放松舒展。一日雅集，酒酣饭饱之后闻讯席次有朋友过生日，石君立马来了兴致要画寿桃以赠，铺开宣纸，连续咬开四五支新笔的笔胶，率性而为，精神放松，用色用墨淋漓华滋，如有天机。一笔一划一个个红灼灼的寿桃呈现满纸，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解衣盘礴”虽然是古人关于作画的方法论，更是古人对于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必须具备的禀赋、修养和操守的品藻。古人对此从论述备至：“故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矣。”（朱长文《墨池编》）对此，石君了然于心，十分注重自身品性学养的积蓄培养，他幼时的贫寒是他宝贵的财富、励志的基础，儿时的庭训是他性格的摇篮、真诚的渊源，他少小幼时就研习《三言二拍》《论语》《史记》和《宣和画谱》。尤其对老子的《道德经》铭记于心：“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中华古老文化的学习滋养，使石君养成真诚为人率性做事、低调处世的个人风格。

二、精细不苟，审物察情

花鸟画兴盛于西蜀南唐，黄筌、徐熙两大家并世称雄。但进入五代两宋以后，由于受南宋院体画的影响，加之明清时期文人画的兴起，工笔花鸟画渐入末路，几近衰微……对此石君不以为然。不信邪不言败的秉性使然，他放下已经十分熟谙并已有一定基础的水墨山水画，立志要以狼的坚韧披荆斩棘去打开花鸟画的“众妙之门”，为振兴工笔花鸟画做些事情。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石君认识到要想画好花鸟画，无论是工笔画还是写意，必须“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以自然为师，以传统为师；必须以“审物不苟，谨毛失貌”的精神，深入自然生活精细不苟、审物察情地观其形，察其神，形神兼备，才能达到顾恺之提出的“迁想妙得”。苏轼的“胸有成竹”讲的也是这个道理，他说：“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石君坚持36次去西双版纳写生，一住就是经年累月，二十年来的足迹踏遍版纳的荒山野岭、溪水沟壑，顶着烈日冒着酷暑，不顾荆棘、蛇蝎以及野兽的侵袭伤害，描花绘叶，勾鸟画禽，每一种花草、每一类鸟禽他都要仔细观其不同时期的习情变化，察其早晚晨昏的性情特点，包括每一片茎叶的阴阳向背，每一类禽鸟的羽毛形神，都了然于心，悉心描摹。准确全面地熟悉掌握各种花草、虫鱼、鸟禽的形貌习性……充分了解自然世界的千变万化，用心贴近自然生活，画了数以万计的花鸟写生稿。

一位大师曾经总结成功的八大秘诀，其中一条就是充分利用夜间的时光，如同延长生命的三分之一。聪慧的石君深谙此理，他充分地利用晚上的时间向古人学习，深入传统，每一个夜晚都在花鸟画的研习揣摩中攀爬。他找来了古往今来沉淀着的中国传统文化的子经史籍，逐一钻研不辍，最后目光停留在明代花鸟画大师徐渭的画前。徐渭是明代最富革新精神的画家、书家、文学家，他不盲目追随古人，书画创作有自己的面目，他的花卉草虫，重气韵，重逸神，水墨淋漓、笔畅墨酣。所谓“胸中有万卷书，目饱前代奇迹，又车辙马迹半天下，方可下笔”（《洞天清禄》南宋，赵希鹄）。讲的就是师造化师古人的道理。

“心师造化，迁想妙得”关键还是迁想妙得。石君重视写生，审物察情，妙得的是他笔下那一幅幅富贵高雅、幽香雅韵的花鸟画，是那一缕缕爽人的逸气、怡人的风神。

台湾国立国父纪念馆典藏的《春到江南花自开》，整幅画面恬静优雅、温情可人，六只喜鹊怡人自乐地各自栖息于密林花丛深处，或呢喃，或私语，或欢歌，或低吟，无数朵淡雅的花朵竞相开放，衬托着喜鹊幸福温馨的生活。整幅画，构图爽快娴静，用色淡雅清幽，气韵灵动潇洒，色彩线条笔笔见功，足见石君心师造化的功夫。

三、清新敦厚，借物抒情

从宋代开始花鸟画就崇尚借物抒情，无论工笔、写意，概莫如此。然能否达到借物抒情、诗意表达的目的，全在作者的秉赋才情。石君的工笔花鸟画没有空洞的敷粉抹脂，不是简单的施彩画形，而是赋予每一个具象的花卉、禽鸟以诗情画意。他的每一幅画构图都讲究意在笔先，重视营造感人意境，色彩语言丰富雅洁，这样板滞僵化的花鸟灵动起来，有了风神；普通的花花草草有了生命律动，神思飞扬，如画作《樱花》整个画幅呈竖式构图，密林深处的花丛中，三只为春天而歌的喜鹊，嬉戏跳跃，踏花迎春，一朵朵洁白的樱花争奇斗艳，竞相开放，无论是画面构成，还是色彩映衬都为的是烘托生命情趣，讴歌春天这美的意旨，妙趣天成。

石君作画很注重诗意表达，以景配诗。我不知道他是画前心中诗情勃郁，还是边画边酝酿诗情，反正每幅画作扑面而来的都是那一缕缕温馨的诗情。如《灼灼夏荷》：“轻轻杨柳小南风，千点万点夏雨声，翩翩不尽红莲俏，鹊鸟蜻蜓共和鸣”，浓浓的诗情让夏荷更红更艳，灼灼的夏荷凸现着隽永的诗情。再如《雨后新兰》：“心仪兰花爱意浓，山中寻踪乐春风，攀登危岩拨荆棘，一见芳姿露笑容。”表现了作者寻花觅春的艰辛与欢乐。石君的这些诗意盎然的作品，正应对了苏轼品藻王维的评语：“味摩洁之诗，诗中有画；观摩洁之画，画中有诗。”好像此评语用在品藻石君的花鸟画也是恰如其分的。石君的花鸟画禅境幽冥，格调高雅，尽管有些没有诗意题跋，但诗情画意缠绕在那些花花草草、湖石山色之中。

意境美是通过艺术家观察自然景物，迁想妙得、情景交融，得出来的优美境界，诗和画表达境界的只是方式不同，内容是一样的，这是中华民族艺术的优良传统与特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