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八沟村的头等大事

2014-07-25畅俊善

延河 2014年7期

畅俊善

一

近年来，丈八沟村的洪田经常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谁能见到他的笑，那真是太不容易了。他为此赢得了一个美称：洪田的笑太值钱了！

洪田有揪心的事啊！他有两个孩子，闺女洪霞老大，在西部大道的一家大公司上班，负责财务，在公司里也算个人物吧。提起闺女他就高兴啊，想起儿子洪磊就来气啊！儿子爱抽烟，一天抽一盒。儿子没有工作，哪儿来的钱抽烟？他不敢问洪田要，也不敢问妈要，要也不给。他问姐姐洪霞要，洪霞不给，他就像影子一样前后跟着要，甩都甩不掉。他还爱进网吧，没钱还是问洪霞要。洪田也是相信严师出高徒，严父出孝子的古训。有一次，他揍儿子，要不是老爹老娘出来吆喝，他能把洪磊揍死。

软硬兼施，洪田用尽了各种办法，洪磊没有丝毫改好。

媳妇说：你能把他打死？洪田也泄气了，他承认，就是打死，看来也改变不了了！就像当年日本鬼子对付中国人民一样，烧杀抢能征服中国人民吗？

洪田就此改变策略，变武力征服为经济诱降。洪田在开车跑长途之前贩卖过钧瓷，那是八十年代的事情。那个时候钧瓷还没有炒热，人们还没有认识到钧瓷的价值。换句话说，那时候多数人胆子还不大，思想还不解放。洪田胆子大，到钧瓷厂收购一些不是十分上档次的钧瓷，运到东北、新疆，还去过海南岛。敢想、敢干、敢闯，就能发财，洪田发了一笔横财。等到多数人明白过来，跟着学时，卖钧瓷的人也多了。洪田改行开长途车。村民们都说洪田能啊，洪田手里有钱啊。

洪田的苦恼也就在这里。那些年只顾跑着挣钱，两口子把孩子丢给老人，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有时几个月。闺女上学还算听话，学习不是很好，但没有给自己找过麻烦，后来考上省里一个大专，学的是财会。儿子就不行了，学会抽烟，学会上网。老师能把洪田的电话打破。洪田没有办法，让儿子转到了西安城里的私立学校，私立学校管教严，就是多拿些钱，值！

儿子已经是一个浪荡惯了的人，哪里能受了私立学校的管束？第二周的一个下午，洪田两口子开着车刚刚走出长安地界，就接到校长打来的电话，他儿子上到三楼的楼顶，要向下跳。

洪田想让儿子接电话，校长说要是能让他接电话不就能挽救你儿子么？

洪田明白了，人们到不了儿子跟前啊。洪田把车停在路边，想想，告诉校长，这正是阻止儿子的机会啊！校长也醒悟过来，说洪磊，你爹给你说话，和你爹说了话后，你再跳，没有人阻拦你。

洪磊答应了校长，去接校长递过去的手机，校长乘机抱住了他的腰，小兔崽子，看你还跳不跳。

洪田和洪磊通电话，有啥话你说吧，为啥要跳楼呢？洪磊说其实他不是非要跳不可，只要不让他上学，他就不跳了。若是让他继续上学，他就跳。

洪田没有办法，想出权宜之计，就答应他，让儿子先在学校等着，等他办完手上的事后，再把儿子接回家。洪磊不答应，现在他就要回丈八沟老家。洪田咬咬牙说行！

他媳妇埋怨说当初就不能答应他去城里上学，乡下学校条件差，但条件差有差的好处，那里封闭，学生接受乌七八糟事情的机会少啊，再说乡下的教师也负责任啊。

洪田也来气了，去城里上学你不是也同意吗？现在怎么就埋怨起我来了？

媳妇转换话题，埋怨洪田父母没有管好孩子，把孩子的前程葬送了。

洪田是不许埋怨自己父母的，父母都七十多的人了，照看家，照看地，负责亲朋好友之间的迎来送往，容易吗？你别跟我跑了，回家照管家去吧！

最初媳妇不想跟着跑，辛苦啊，受罪啊。再说家里还有孩子啊，土地啊。可是媳妇也是心眼多的人，他害怕让别的女人跟着跑车出现故事啊。和别人合伙？媳妇也不同意，生意好做，伙计难搁啊。再看看社会上有多少人，本来关系很好，一合伙做生意就翻脸啊。

把车卖了，不跑了！媳妇发狠话了。这话让洪田想不到，洪田生气说你卖去吧！

一车客人就看着两口子半路吵架，囔囔着让洪田专心开车，有事回家随便吵。

两口子这才结束短兵相接的战斗，继续开车。

回家后，洪田经过权衡，把车卖了，在县城街上开了水果门市部，卖水果。想让儿子洪磊再上几年学，好歹不混个高中毕业？

儿子已经成型了，再也不想进学校了，再也挽救不回来了。洪田天天看电视，电视上许多武术学校招生，他想把儿子送到武术学校去。送到哪里呢？他挑来拣去，选定了少林寺。一那里是武术之乡，高手云集。二那里的地方是深山，正好磨练磨练儿子的性格，让他吃苦，让他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洪田把洪磊送到少林寺武术学校里，对教练反复交待要好好管教。他回到家已是晚上的十一点，还没下车就接到校长打来的电话，儿子洪磊不见了，问回家没有？

洪田也懵了，我刚刚到家啊！

校长说我们正在找，他如果到家的话，打个电话说一声啊。另外你也要找找！

洪田恨啊，不找，不找，死了算了。那么大的山，那么深的峡谷，看他去哪里，看他咋出来！

二

第二天中午，水果店里来了一对恋人，好像是给谁送礼的。两个人挑挑拣拣，商量来商量去，举棋不定。洪田问是干什么用的，送礼也要讲究个技巧，看对象。女孩子不好意思说。男孩子说考公务员，找人的。洪田推荐他们买苹果和桔子。苹果乃富贵平安之意。桔子的“桔”和“吉”谐音，吉祥如意。有了这两样东西，然后红包要跟上。这样，保证马到成功，旗开得胜。

女孩子被洪田说得心花怒放，脸上灿烂成一朵花了。两个人买了水果，欢天喜地的走了。

做了这笔生意，洪田嚷嚷着上门，睡觉。以往都是开到晚上九点多，十点也不为过。洪田说没心情。媳妇磨蹭着不想关门。洪田自己动手搬东西。这时又来人了，是一个很好看的女教师，给校长送礼的。女教师想得到学校的优秀教师证书，去校长家坐坐。这次洪田没有推荐，想得到优秀教师证书用得着拿东西吗？只要给校长一千块购物卡就行了。这事他懂！一个县级优秀教师证书一千块，一个市级优秀教师证书两千块。既然人家愿意买东西，他何乐而不为？女教师挑选了几个橙子。洪田一看女教师有眼光，就有意送上吉利话，说“橙”，和成功的“成”谐音啊，祝你马到成功，心想事成。

女教师笑着说，老板真会说话啊，谢谢了。洪田心里也很高兴，当教师的就是懂礼貌，和别人不一样啊。

女教师走后，洪田又开始张罗着关门，媳妇想再等等。洪田说你回家去吧。晚上我在店里睡，你在家里睡。

媳妇磨蹭着不想走，洪田说你干啥啊，走吧。媳妇站门口看看，大街上依然人来人往，她想起了儿子，想让洪田去找，又怕洪田吆喝她。她犹豫一会儿，怯怯地说，你不找找洪磊？

我不找，死了算了！洪田骂道。

话是这么说，可他毕竟是你儿子啊，人家学校都在找，咱也得找啊。再说了，他也不是惹事生非的人啊，不就是不爱上学？

洪田燃着一支烟，吸了两口，语气已经没有刚才激烈了，他承认媳妇说得对，可是去哪里找？就是报警，也没有法儿报啊。是去少林寺呢，还是在咱这里……

媳妇声音有些嘶哑，看来是真上火了。洪田坐在椅子上想想，说没有办法，等吧。如果到天明回不来，就别等了。

你咋能说这话啊，你还是他爹不是？

洪田知道媳妇理解错了，说这么晚他能回来吗？少林寺离咱这几百多里地呢！他又没有去过，路不熟啊。他不会回来。等明天吧，我去一趟，他肯定在少林寺附近转悠，因为他从没有去过少林寺。

媳妇承认洪田分析得正确，就出了店门，要回家。这时洪田的手机响了，是武校校长打来的，问孩子回家没有。洪田说没有。校长又问，找没有？洪田不敢说没有找，说正在找。校长说学校已经派出去几拨人马，正在继续找，找到就回信。让洪田也找，找到回信。

学校这样负责任，让洪田心里感动，对校长感谢一番。校长说都是自己工作没有做好，出这样的事情，希望家长能原谅。两个人互相谦让一番，洪田挂了手机。

媳妇想问问情况，洪田催着赶紧走。

洪田关了门后，就睡觉。可是睡不着。虽说恨儿子，一旦儿子真找不到了，他心里还真是放不下啊。别的不说，老爹老娘要是知道孙子找不到了，不定怎样着急呢！再想想孩子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与自己当初不在家，忙着做生意挣钱有关系啊。就这样翻来覆去地想，天南海北地想，一直睡不着，也不知道什么时间，手机又响了，媳妇打来的。他马上一个激灵，现在已经五点半了，媳妇打电话干什么？有病了还是……他急忙接着手机，媳妇说儿子回来了。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什么……

媳妇重复说儿子回来了。

洪田恶狠狠地说我不想见他，啪地关了手机。这次睡着了，一直睡到媳妇来叫水果店的门他才起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九点了。

三

媳妇来守着水果店的门，让洪田回家吃饭。洪田回到家，进到儿子屋里，儿子正在酣睡，他退出来，关上门。

洪田吃着饭，心里感叹着，不知道是可怜，还是悲哀，还是痛恨，还是痛苦。或者都有吧。

洪磊的出走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很平常，平常得让人发笑！

学校开晚饭时是学生混乱的时候，洪磊突然萌发了想家的念头。他没有出过门，最多到县城，再远的地方没有去过。白天他才来，还没有参加训练，他并不知道训练的艰苦，他只是想家了，想他的爸和妈了。想他的姐姐。他以为在这里再也见不到爸妈和姐姐了，再也进不了网吧了，再也不能吸烟了。

跑！

他悄悄到大门口。那两条大狼狗是很恐怖的，想到它就容易让人想起凶恶的狼！那天，两条大狼狗对洪磊很是友好，好像知道他是这里的学生，是这里的人，是自己人，只是看看他，并没有叫喊一声。洪磊不慌不忙从大狼狗身边走过，给大狼狗一个淘气的微笑，告诉它，朋友，我要走了！洪磊就这样坦然地走出了大门。走出大门后，他回头看一下校园，学生们人来人往，有的吃饭，有的说笑。没有人认识他，也就没有人注意他。他还看见了他的老师，老师在校园里走动。由于他是才来，老师对他还不认识，也不在意他。

出了校门他也不慌张，没有跑的打算，更没有跑的意识。他也碰见一些人，都是来少林寺游玩的，也有驴友们。他谁也没有问，就顺着大路走。现在的路到处都是水泥路，光滑平坦，四通八达，到处都写有路牌，从哪里到哪里。他认识字，就按照路标走。路上也碰见去往长安城的客车，他没有乘车。他想走走，看看路上的风光。他就像个游客，走着，随便地看着，不时还笑几声，还拿起石子，向远处投掷。后来，天渐渐黑了，他还没有走出去，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他害怕了，他担心碰见狼，被狼吃了怎么办？他这时才想起了乘车，却没有车了。他就只好走，又走了不知道多远，过来一辆客车，正好是去往长安城的，他上了车。

天完全黑了，他觉得真好玩，比以往都有趣，权当出来旅游一次。他对少林寺也是仰慕已久啊，可惜没有到里面看看！

车到长安城时还早着呢，他不想着急回家。他知道那个时候回家是要挨骂的。挨打是不可能的，他早已不再挨打了。他摸摸口袋，还有一些钱，就走进网吧，一直玩到五点钟，肚子里咕咕叫了，他才回家了。他对他妈说他一直走到现在。

洪磊的这次壮举比之哪一次都名声远扬啊！所有的亲戚们，丈八沟的老少爷们，都知道啊！乖乖，你能说人家洪磊没有本事吗！人家从少林寺一个人都能走回来啊！

洪田早已不知道生气了，这次更不生气。他和别人一样，感到自豪，骄傲！儿子能走回来，说明真是有本事的！

洪田一句话也没有说儿子，该去门市部还去门市部。对洪磊不管，也不问。今天起床没有，啥时间起的床，一概不管。今天吃的什么饭，还不问。洪田已经麻木了！

一星期后，媳妇说给儿子找个事做吧，整天在家歇着，也不是个办法。

洪田还是那副不急不躁的样子，说你去找吧。

我要能找来活干，还用给你说？媳妇满是无奈和忧愁。

洪田在看电脑上的新闻，心思没有在这上面。

媳妇说让儿子来店里吧？

洪田说来吧，看看他能干啥？

媳妇没有经过洪磊同意，叫儿子就来到了水果店。

洪磊不知道水果的价钱，妈告诉他，一连说了一大堆，结果一个也没有记住。后来儿子记着了一些水果的价钱，他不会用磅，卖水果都是用的小磅。

洪田说媳妇，算了吧，我给他找个活吧。在咱这里干，给他发工资，是咱的钱，还是让他出去挣别人的钱吧。

洪田认识超市的老板大巴。大巴是网名，真名叫和浩利。和浩利对洪磊的名声也是早有耳闻，他和洪田是多年的友情，不需说明什么，当即答应下来。

洪田是不爱笑的，那天洪田看着大巴的脸在笑，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笑得脸都是疼的，很有仰人鼻息的样子。

洪田说，在这里就当成自己的孩子管教，该说就说，该揍就揍。

大巴笑，说是要说的，揍是不可能的。我会按照店里的规矩办事。

洪田知道人家能让来就给面子不小啊，什么也不用再说了，他对洪磊说，你如果在这里还不好好干，以后就不管你了，放任自流，愿意干啥你干啥。

洪磊的头发根根直立，乱蓬蓬如同冬天的蒿子。大巴说首先是仪容仪表，你先去理发，然后回来换上工作服，就开始上班。

洪田看儿子去理发了，他对大巴又交待一番，这就回去。

洪田回到水果店，媳妇在门口嗑瓜子。这天的阳光很好，人们看上去也精神抖擞。媳妇说但愿能好好干。洪田冷笑说不一定。媳妇说吃一堑长一智，他能没有一点长进？

洪田什么也没有说，拿起一张小报看起来，是街上那种常见的性宣传广告。赤裸的照片，极具挑逗性的话语。令人捧腹大笑的语言。有一个标题是这样的：“妻子高兴得拿出家用卷尺丈量男人的阴茎。”都是些啥玩意儿，洪田转身扔进门口的垃圾桶里。

到中午时，洪田接到女儿的电话，爸，我弟弟洪磊在网吧里。

不可能，他去大巴超市上班了啊。洪田心里很是懊恼，知道闺女对儿子有成见啊，有成见也不能这样啊！

爸，你来吧，我等着你！闺女的话斩钉截铁，闺女的话不容置疑，闺女的话落地生根！洪田的脸色一下子僵硬着了，轻轻叹息一声。

四

洪田有一辆二手轿车，花五万块钱买的。二手轿车也是轿车，在乡下人看来也是不得了的，看看人家都有车！就像有人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一样，不问价钱，也不知道牌子，反正是车，比三轮车值钱，比自行车更值钱。

洪田开车来到丈八西路丈八沟小学门前。

丈八西路分为东西两部分。西头部分路程短，在这头大声说句话那头人就能听见。西路的尽头是南北贯穿的西三环和丈八立交。丈八西路是一条小街道，宽广平坦，两旁种满了绿化树，绿化树把人行道遮挡得有些阴暗。洪田老远就看见洪霞在公交502路车牌那里站着。

洪田到洪霞身边，下了车，看看左右没有网吧啊，洪霞的公司在西部大道，她怎么到这里？

旁边一条小巷，距丈八沟小学不足三百米，路边一块标志牌：丈八新村东滩社区。

洪霞说：我从这里路过，看见洪磊进了这条小巷里。我跟进来，里面有一个网吧，洪磊进去了。

洪田很不高兴啊，说你把他喊出来不就行了？知道我多忙吗？

洪霞想不到老爸会这样埋怨她，她很委屈啊。她能喊动洪磊吗？虽说她是姐姐，洪磊是弟弟，实际上，洪磊根本不听她的话，有时洪磊还指挥她！

洪霞头前带路，就像当年敌后武工队去捉汉奸一样。

这里是一个黑网吧，门前没有任何标志。洪田和洪霞直接进入里面，看到一个面黄肌瘦的男孩子，和一个穿着一条超短裙的女孩子在负责。一看就知道不是正规的网吧。

这两个主儿对洪田进来很是警惕，但又不屑一顾。里面玩电脑的人也不多，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出大概有四五个吧。洪田站在门口瞄了一眼就看到洪磊了，过去拍拍洪磊的肩膀。洪磊回头看是老爸，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着就出来了。

三个人默默地出来，默默地穿过小巷，默默地来到车旁。洪田回头看着儿子，那一刻他想轮开巴掌把洪磊一顿狠揍。

他没有。他说过他不再打儿子了，不是怕食言，他知道棍棒真是不能教育儿子了，再打，只有打死，或者打残的结果。

你不知道这是黑网吧？洪田问。

洪磊很是坦然地说，知道。

知道还进去？你不知道黑网吧多黑？你欠人家钱，人家可以打死你，把你扔到大街上，将来凶手都很难查。或者他们把你卖到外地，比方说卖到哪个拆迁工地上，送到哪个黑砖瓦窑场里，累死你，折磨死你，将来连个尸首都找不到，别想回家了。如果在网吧发生斗殴，把你杀了，扔到荒郊野外，扔到垃圾沟里，我们去哪里找凶手？黑网吧真是害死人哩！

洪磊只是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洪田骂够了，看洪磊一句话不说，说妈的，我真想一棍子敲死你！

洪田把儿子带回家后，发誓再也不想管他了，问都不想问一声。

儿子并不生气，开始流浪，有时在家，有时去姐姐那里。更多的是在姐姐家，吃吃饭，再到街上转转，有时也去网吧里。洪田几乎把他忘记了，每日只顾着做生意，和别人聊聊天。超市的老板和洪田一起吃过几次饭，提起儿子的事情，浩利只是笑。洪田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孩子的坏处，他认为孩子这样，有自己的责任。再说，即使孩子有错误也不能随便说，那会对孩子造成不好的影响。

也不能让儿子在家歇着啊！还得找个事做啊！找谁呢？他想到了他闺女洪霞，洪霞在一家大公司里是负责财务的，管着单位的经济大权啊，安排进去一个人还不是喝凉水一样容易？

他给洪霞打电话，他不直接说让儿子去她那里，要是那样说，闺女肯定不同意。他知道洪霞烦洪磊啊！他说中午改改生活嘛，你妈让喊你。洪田还叮嘱洪霞带上儿子和女婿军民。洪田喜欢军民啊，军民那孩子懂事，孝顺。逢年过节，军民总是给洪田拿烟，拿酒。这两样都是洪田喜欢的。

中午安排吃火锅。吃着，洪田和军民喝着小酒，两人亲热得跟亲父子爷们一样。军民是开出租车的，洪田聊了一会儿开出租车的事情，没有忘记今天的主题。他开始关心洪霞公司的生意情况，工资情况。说了一些关心企业发展的话，出谋划策一番，让洪霞很是感动。爸，我给俺老总说说干脆你去当业务经理吧。

军民说让咱爸当业务经理？你问问他去不去？

洪田说我只是给你们出谋划策，真要让我去，我才不去呢。我一个月挣多少钱？你们总经理一个月能给我多少钱？洪田说得振振有词，像真的一样。看看火候已到，洪田说这样吧，给你们总经理说说，让洪磊去吧。

洪霞不知道老爹给她设圈套，笑笑没有当成一回事，说爸，别说我们总经理不同意，我这一关都过不了！

洪田说闺女，那是你弟弟，你要对他负责任！你要给他闯社会的机会，为他搭建平台，将来他要自己混社会，打天下啊。

洪霞说爸，就让他跟着你打天下吧！

这一句话就像一记铁拳，狠狠擂在了洪田的心窝。不过没事，姜还是老的辣。洪田说，让他跟着我干可以，可是，这挣的是自己的钱，到你们那里，挣的可是别人的钱，你愿意让你弟弟挣咱家的钱？再说了，跟着我干，有什么出息，有多大长进？你们那里是大单位，小河和海洋的区别你还是知道的吧？

洪霞仍是不答应，说不行，肯定不行，就他那样子，他那行为，你们不感到丢人，我还丢人呢！

洪田仍然是不温不火，说他没有经济来源，还问你要，你服不服？

这话像是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洪霞的心窝里。她放下筷子，真是恼恨交加！

洪田说要因人而异，他不是好玩电脑？就让他管电脑啊！

洪霞真是佩服了老爹的想象力！

五

洪霞还是答应让洪磊去公司了，负责电脑。领导也很给面子，想委以重任。去了三天，公司要求太严，他主动提出不干了。

又回到了家。洪田暂时找不到给洪磊干活的地方，就让他跟着卖水果，说是卖水果，他不知道价钱，不会看磅，不会应酬，也就是看个门吧。

洪田也决定不让他出去干活了，就在自己店里忙活吧，全当是雇个干活的。

转眼到了秋天。洪田老家是丈八沟的，老家还有承包的土地，玉米也熟了。现在掰玉米省事啊，有掰玉米机器，机器过去后玉米杆也粉碎了，掩埋到地里。邻村有个叫黄平安的人，他买了一台机器，掰一亩地是三十元钱。丈八沟地区附近村子的玉米都是他负责掰的。那天，洪田开着车，带着洪磊回老家收玉米。

洪田和黄平安也是熟人，中午洪磊喊平安叔吃饭喝酒。黄平安说这是你儿子？都这么高了啊，多大了？

洪田说二十一了。

平安说还没有结婚吧？

洪田笑笑说和谁结婚？媳妇还没有呢！

平安说你们家条件好啊，现在发财了。

洪田说发什么财啊，还不是巧要饭的。只要有人愿意跟着咱这个家，就不错了。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话，洪磊饭已经吃完了，要走。洪田让他回城里去，帮帮他妈。洪磊站起来，说伯伯，你和我爸说话吧，我进城去了，我妈一个人在店里，我得去帮帮我妈。

洪田一愣怔，差点把筷子掉了，想不到孩子会说这话。平安把筷子放下，竖起大拇指，说看看怎么样，在城里闯荡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吧？我那孩子要是能说这样的话，能有这样的聪明，我就满足了。

洪田高兴啊，却又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说小孩子家慢慢来吧。

洪田回到城里后，和媳妇说起洪磊的表现，高兴地说兔崽子还是聪明的嘛，要是能争气，好好干，我们就满足了。

媳妇说要说聪明，孩子还是聪明的。树大自直吧，慢慢调教吧。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洪田接到平安的电话，说给洪磊介绍一个媳妇，找个时间见个面。

洪田问长相如何。

平安说你亲自看看就知道了。、

洪田还有点迟疑，说孩子年龄还小着呢。

平安说还小啊，二十一了，我们村二十一的小伙子生的孩子都会跑了。再说现在这孩子们都不听大人的，给他找个媳妇，媳妇能管着他，咱不就省心么？结婚后分开，让他们单独过去！

洪田想想也是，如今那些男孩子们都是不听大人的，听女孩子的。如果找个女孩子来管着他，大人就是省心又省力。好，好，见见就见见吧。

洪田开着座骑回家了，见到平安。平安介绍这个女娃是他们村的，家里三个闺女，一个儿子。像这样的家庭，在当前的农村也不好找啊。平安把话已经说清了，这个闺女是老大，她妈一连生了三个闺女，第四胎才有了一个儿子，家里还没有脱贫致富。

洪田笑道，整天忙着生孩子，要能够脱贫致富，非出奇迹不可！

见面安排在平安家。闺女妈领着闺女去见的面。见过面后，洪田开着座骑回到城里，先给媳妇汇报工作。媳妇说，这些年青人活不会干，饭不会做，啥都不知道，就知道玩！

洪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也不能养活他一辈子，结婚后分开，让他们自己单过，他们会想办法！洪田又说难为难为他吧！

媳妇想想，说好，先看看再说吧！

洪田又对洪磊说，人，我见过了，我相中了。

儿子没有相过亲，也不知道那个中滋味，只是傻愣愣地听着爹的话。

洪田说咱洪家在丈八沟村不敢说是名门望族，但，洪家的媳妇要有个标准，首先是身高不能太低，其次不能太丑，再次不能太窝囊，那孩子我看了，都符合我的标准。就看你的了。

儿子对这个标准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觉得老爹有点像大理论家，对一个平民老百姓讲大道理。儿子不置可否，因为他对婚姻还没有一丁点印象，也就是说没有一丁点准备。

去见个面吧！洪田说。儿子就随着洪田去见面，地点还是安排在平安家。女方陪同的还是她的母亲——在当今社会形势下，这样的相亲方式已经不多见。

闺女叫车红梅，很阳光的一个名字。

那天，洪磊和车红梅在屋里说话。洪田和车红梅母亲还有平安在另一个屋里说话。红梅妈说，她们不图别的，图的是洪田能买下房子。洪田什么话也没有说，心里好笑，这点要求对他来说太不值一提了，他能买不起房子！

洪田心里话，只要你闺女能相中我儿子，和我儿子结婚，把我儿子教育好，管教好，别说一套房子，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见过面后，洪田安排在闹市街上的丈八食府饭店吃了一顿饭。饭桌上，洪田发现儿子对车红梅的感觉就不一样了。

吃过饭后，洪田开着他那座骑拉着儿子回城里。车上，洪田说，这个姑娘我是相中了，不知道你感觉如何。

洪磊心里还是似是而非，只好说我不知道。

洪田笑了，这是什么话？可以不可以你得说句话啊？反正我是相中了！

洪磊接着说也可以吧！

洪田又笑了，看看儿子说，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咱家的媳妇不能太丑，身高也不能太低，也不能太窝囊，要能够拿得出手。我认为这个姑娘都符合咱家的标准。

洪磊说你看可以就可以吧。

洪田骂道，你说这是啥话？是给你娶媳妇的，将来要和你过一辈子！

洪磊傻愣愣地，对老爹的话有点雾里看花，云中望月。对于找媳妇，他还是真没有想过。一旦要成为现实，又觉得手足无措。他是想着要好好玩几年的，玩到啥时候，他其实心里也没有个底，反正是觉得玩着很开心。

六

洪田给洪磊看了对象后，给闺女洪霞打电话，说了情况，要闺女也去看看。闺女感到惊讶，说弟弟这副德性能有闺女主动送上门来？

洪田是要卖弄一番的，你去看看啊，对你弟弟的事你就是缺乏关心啊！还不如别人呢！

洪霞嗤的一声笑了，说实在的，她还没有为弟弟想过这事啊。弟弟整天那副德性把她早气得头懵啊！

洪霞不能不去。按照父亲的安排，女婿军民也得去。洪霞感到好笑，老爸你这是干啥啊？洪田认真地说，一个人的眼光是有限的，人多了才能看出毛病。

洪霞无奈，只好通知了军民，传达了最高指示。军民接到这个圣旨后，感到可笑啊，这算怎么回事呢？是我相媳妇？

洪霞骂道，别放屁，要么你去，不去拉倒。

军民说当然去了，不然将来小舅子不让进家怎么办？

那天洪田仍开着他那辆座骑，女婿也开一辆车，到丈八沟，还是在丈八食府饭店。还是车红梅和她妈两个人。吃了一顿饭，回到城里，洪田卖弄地问怎么样？女婿军民要开出租，耽误一天耽误的是钱啊，笑笑说我要上班去了。洪田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白去一趟不是？洪霞还是和父亲连着心的，说爸，要说人长得是没说的，可是，有些问题得考虑考虑啊。比方说，她长这么好，为啥着急找婆家？她为啥非要找咱？她咋能看上咱洪磊？

洪田不假思索地说这家穷，还不是看上咱有钱，在城里又有房子，又有生意。

洪霞说，你知道，现在社会上骗子多，骗钱的方法多种多样，可得提防啊！

洪田说你放心吧，骗不了。洪田说了他和平安的交情，让女儿尽管放心，不要总是疑神疑鬼的。

洪田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子。他给她们打了电话，告诉她们这个消息，让她们也去看看。姐姐听后笑道，洪磊只要同意，我们当姑的能有啥意见？只是结婚时告诉我们，我们只管出红包就是了。

洪田说那不行，只要是咱家的人必须都看看，将来谁也不能说埋怨的话。姐姐只好嘻嘻哈哈笑着答应了。

洪田又给妹妹打电话，妹妹可没有姐姐那么好说话，我说哥，你这是显摆不是？儿子相媳妇有这样的吗？老爹看了，儿子看，儿子看了，还得让女婿看，女婿看了还得让姑姑看，你是不是还准备让咱姨，咱舅都去看看啊？这是人家的闺女，要是俺闺女找婆家，我绝对不允许对方这样！

洪田是不经常笑的，这个妹妹经常咋咋呼呼习惯了，洪田还对她真没有办法，他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就叫重视。说明我们洪家非常看重这件事，对女方家来说是莫大的荣誉。怎么了？他们家那么穷，我们家富裕，闺女没有进门我给她安排工作，还把房子买好，装修好，对不起他们家？想当年我结婚时有什么？咱家就那三间平房。如今是我和你嫂子多年拼搏才挣来的江山啊。妹子知道哥不说话则已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行了行了，知道了。

洪田说你到底去不去？

我为啥不去？红包都准备好了！

洪田说这就对了嘛，说那么多没用的话干啥？

还是洪田开车，儿子在副驾驶座上坐，两个姑姑坐后面。

大姑不善言语，二姑说侄子，听说那女孩子很漂亮，是真的吗？

洪磊只顾看前面，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二姑说不想给姑说是吗？那好，今天我不给她钱。洪磊说咋说啊姑。洪田笑道咋说，说心里话嘛，心里有啥对你姑说啥嘛。

洪磊很害羞的样子，说你去一看就知道了。

二姑说侄子，你相媳妇又不是你姑相媳妇啊，让姑说啥？

大姑说，谁能相中俺侄子她真是跳到福窝里啊！

二姑说侄子，现在是她追咱，定着亲后，先让她给咱生个孩子，然后再结婚。

洪田和大妹子都笑起来。洪田说看看你多会教你侄子！你啊，孩子们都让你给教坏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说笑着回到丈八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