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遗事》桃花女·鼻荆郎条人物性格分析

金东旭

（中央民族大学 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学院，北京100081）

高丽末期僧人一然所撰《三国遗事》，在记录古朝鲜以来的朝鲜半岛历史的同时，收集了大量的民间传说、神话以及佛教相关的宗教故事。可以说，《三国遗事》不仅是一部历史书，而且还是一部在朝鲜古典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文学作品集。《三国遗事》纪异篇所载桃花女·鼻荆郎条，更是一篇具有极高文学价值的神话故事。一直以来，由于桃花女·鼻荆郎条内容涉及新罗真平王代与真智王代的权利斗争与政权更替，该条记事成为了研究新罗政治史的重要史料之一。在文学领域，关于桃花女·鼻荆郎条的研究多与民俗学、宗教学相关，涉及人鬼交媾、巫俗、人的死后世界等内容。以下，本文将从文学的角度，考察桃花女·鼻荆郎故事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以探求作品的文学意义。

一、《三国遗事》桃花女·鼻荆郎条

《三国遗事》共分为5 卷，由王历、纪异、兴法、塔像、义解、神呪、感通、避隐、孝善9篇构成，桃花女·鼻荆郎条收于纪异篇之中，其全文如下：

①第二十五 舍轮王 谥真智大王 姓金氏 妃起乌公之女 知刀夫人 大建八年丙申即位 古本云十一年己亥 误矣 御国四年 政乱荒淫 国人废之②前此 沙梁部之庶女 姿容艳美 时号桃花娘王闻而召致宫中 欲幸之 女曰 女之所守 不事二夫 有夫而适他 虽万乗之威 终不夺也 王曰 杀之何 女曰 宁斩于市 有愿靡他 王戏曰 无夫则可乎 曰可 王放而遣之③是年 王见废而崩 后二年其夫亦死 浃旬忽夜中 王如平昔 来于女房曰 汝昔有诺 今无汝夫 可乎 女不轻诺 告于父母 父母曰 君王之教 何以避之 以其女入于房留御七日 常有五色云覆屋 香气满室 七日后忽然无踪 女因而有娠 月满将产 天地振动 产得一男 名曰鼻荆④真平大王闻其殊异收养宫中 年至十五 授差执事⑤每夜逃去远游 王使勇士五十人守之 每飞过月城 西去荒川岸上 在京城西率鬼众游 勇士伏林中窥伺 鬼众闻诸寺晓钟各散郎亦归矣 军士以事来奏 王召鼻荆曰 汝领鬼游信乎 郎曰然 王曰 然则汝使鬼众 成桥于神元寺北渠 一作神众寺 误 一云荒川东深渠 荆奉敕使其徒炼石 成大桥于一夜 故名鬼桥⑥王又问鬼众之中 有出现人间辅朝政者乎 曰有吉达者可辅国政 王曰 与来 翌日 荆与俱见 赐爵执事⑦果忠直无双 时角干林宗无子 王敕为嗣子 林宗命吉达 创楼门于兴轮寺南 每夜去宿其门上故名吉达门⑧一日吉达变狐而遁去 荆使鬼捉而杀之 故其众闻鼻荆之名 怖畏而走⑨时人作词曰 圣帝魂生子 鼻荆郎室亭 飞驰诸鬼众 此处莫留停 乡俗帖此词以辟鬼

桃花女·鼻荆郎条故事，从内容上可以分为桃花女和鼻荆郎两大段，即桃花女与舍轮王的人鬼交媾谈和鼻荆的驱魔辟鬼传。以叙事内容的展开，具体可分为九个小段落。

在①段中，舍轮王被国人所废的理由是“政乱荒淫”，这一点为②段的展开做了铺垫i。舍轮王迷恋于桃花女的美貌，将其招至宫中，试图满足其色欲，但被桃花女以“不事二夫”为由所拒。第③段的人鬼交媾淡，可以说是桃花女·鼻荆郎故事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内容。舍轮王死去两年之后，桃花女的丈夫也离开了人世。仅仅过了十天，国王便出现在了桃花女的房间里，要求兑现之前的承诺。桃花女和舍轮王同房七日后ii，故事的另一个主角鼻荆出生了。关于鼻荆的诞生，作品赋予了“五色云”、“香气”、“天地震动”等诸多神秘的因素。在第④段中，真平王iii在听到有关鼻荆的神异之事后，将其接到宫中抚养，并且在15 岁的时候，授予了“执事”一职。从第④段开始，故事主角从桃花女变成了鼻荆。鼻荆长大之后，开始领着鬼众游玩，真平王听到这个消息后，命其率鬼众建桥，而鼻荆则不负重托，带领鬼众在一夜之间就完成了建桥任务。

第⑥⑦⑧段，故事以吉达为中心展开。真平王要求鼻荆从鬼众中推荐辅政人才时，鼻荆推荐了吉达。吉达被鼻荆推荐给国王后，最初是兢兢业业，得到了真平王的赏识，被赐为角干林宗的嗣子。角干是新罗十七等官位中最高官位，吉达能成为林宗的嗣子——有继承权的嫡长子，显然是被寄予了厚望。但是，有一天吉达却突然变成狐狸逃走了。对这一事态，鼻荆迅速行动起来，派鬼众捕杀了吉达。通过捕杀吉达，鼻荆展现了其驱鬼的能力，也使其成为了鬼怪们所畏惧的对象，并且完成了由人鬼向驱鬼者的角色转变。第⑨段是故事的结尾部分。鼻荆出现在了辟鬼词中，人们帖词以辟鬼，鼻荆成了人们驱邪避魔的象征性的存在。

二、《三国遗事》桃花女·鼻荆郎条人物性格分析

桃花女·鼻荆郎故事中先后有舍轮王、桃花女、鼻荆、真平大王、吉达五个人物登场亮相。这其中，舍轮王、桃花女、鼻荆的人物形象十分鲜明，也富具人格魅力，故事中的核心人物当属这三人。因此，本文以下将对三者进行人物性格分析，以明确其人物在整个故事结构中作用，并考察故事中的人物形象塑造过程。

（一）舍轮王

在第①段中，对舍轮王的评价是“政乱荒淫”。故事从一开头就将其定格为一个荒淫无道的国王。从第②段中，舍轮王贪图桃花女的美貌，将有夫之妇的她招入宫中，企图满足其色欲的举动来看，“政乱荒淫”的评价显然不是空穴来风。在这一段中，舍轮王邪恶的一面暴露无遗。但故事在展现舍轮王邪恶面的同时，也突出了其性格中的另一面。作为一国之君的舍轮王，虽然以暴力相威胁，但他并没有付诸于行动，而是尊重了桃花女的“不事二夫”的意愿，在得到了“无夫则可”的承诺后，将其放回家，使之回到了丈夫身边，而且事后也没有对桃花女的丈夫采取任何行动。

在桃花女的丈夫死去之后，舍轮王以死灵的形式再次找到桃花女时，也是彬彬有礼，甚至能够等待桃花女向其父母征求意见，显得耐心十足。通过第③段中对舍轮王的描写，其人物性格轮廓逐渐显现，人物形象也更加清晰。从第②③段的内容来看，舍轮王算不上是一个昏庸无道的君主，与“政乱荒淫”的评价显得是有些距离。

在第⑨段的辟鬼词中，故事将舍轮王以“圣帝”相称，与第①段的“政乱荒淫”完全相反。从②③段的记述中，虽然能够得出舍轮王并非“政乱荒淫”的结论，但也不至于将其提升到“圣帝”的高度。关于这一点，在这里能够得出的一个合理的解释是，是鼻荆造就了这个“圣帝”。换句话说，能够降魔驱妖的儿子鼻荆的存在，将一平凡的、换个角度也可被称为“政乱荒淫”的舍轮王变为了“圣帝”。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桃花女·鼻荆郎故事实际上鼻荆的英雄神话故事，所有的故事展开及构成，都是围绕着鼻荆这一人物，舍轮王也不例外。

（二）桃花女

桃花女作为桃花女·鼻荆郎条的核心人物，故事的前半部分主要是以桃花女为中心展开。关于桃花女，从“沙梁部iv之庶女，姿容艳美，时号桃花娘”的记述，能够确认以下的信息。其一，桃花女是非正室所生的庶女出身；其二，桃花女是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人；其三，故事没有记载她的名字，“桃花娘”是其名号。桃花女因其美貌，被舍轮王招至宫中，这本身对出身低微的她来讲，是其身份上升，得到荣华富贵的绝好的机会。但桃花女以“不事二夫”为由坚决拒绝了舍轮王的要求，甚至是在受到死亡威胁的情况下也没有动摇。从桃花女强调的“女之所守、不事二夫”来看，显然受到了儒家贞节观的影响。但与此同时，桃花女也并非是“从一而终”、“不更二夫”的典型烈女形象。她的“无夫则可”的回答，没有彻底断了舍轮王对她的念想，留下了与舍轮王发生关系的可能性。而桃花女留下的这一余地，在故事的第③段落中，通过与舍轮王死灵之间的人鬼交媾，使桃花女与舍轮王的关系得到了最终的完结。

桃花女能够与死灵交流，并产下鼻荆一事来看，说她具有超自然的神异能力也不为过。而这一点，从“桃花娘”这一名号也可一窥究竟。自古以来，“桃”即被认为具有灵性，拥有超自然力，成为了人们驱鬼辟邪的灵物v。作为鼻荆的母亲，桃花女被赋予超自然力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以说，“桃花娘”这一名号，正是为了具有超自然力的鼻荆的诞生所做的设定。

桃花女这个形象，并不是“不更二夫”的典型烈女形象。在其丈夫死去十天之后，她就放弃了“不事二夫”的原则，接受了舍轮王。而这一原则，曾经是舍轮王以死相威胁都没能让她改变的。作品对桃花女这一人物性格塑造，有其前后难以理解的部分。但违背“不事二夫”信念的后果，诞生的却是能够驱魔辟邪的鼻荆。因此，从结果上来讲，其选择显然是功德圆满。可以说，桃花女的人物形象，并没有因其违背初衷而受到损害，反而使其人物形象显得更加有血有肉、有信有义，人物性格更加鲜明。

（三）鼻荆

作为人鬼交媾所生的鼻荆，其出生本身就非常神奇。在十五岁时，即被授予“执事”一职，并且能与“鬼众游”，表现出了不同凡响的超自然力。带领鬼众们在一夜之间完成“鬼桥”的建造，也显示了其出众的领导力。在其推荐的吉达遁形逃走后，派手下的鬼众捕杀吉达，更是显示了其果断、强硬、冷酷的一面。捕杀吉达使鼻荆成为了鬼怪们所畏惧的存在，也使其赢得了不动的辟鬼神的地位。

从身世上来讲，作为人鬼交媾的产物，鼻荆可谓是个地地道道的鬼胎。也许正因为其独特的身世背景，鼻荆才具有了能够与鬼众交流的能力。但另一方面，鼻荆虽然不是普通人，但他也不完全是鬼怪。从他处理吉达的事件上看，可以说鼻荆更加倾向于人的立场，注重维护人世的利益。归根结底，鼻荆是舍轮王的儿子。当鬼怪们能够为我所用时，他可以与“鬼众游”，反之则与之断绝关系，坚决地走向其对立面。从桃花女·鼻荆郎条的内容构成来看，故事的真正的主角是鼻荆，其人物形象更多地被赋予了正面的因素，被描绘成为半人半神的、介乎于人神之间的英雄形象。

三、结语

《三国遗事》桃花女·鼻荆郎条中先后有舍轮王、桃花女、鼻荆、真平大王、吉达五个人物登场亮相。这其中，舍轮王、桃花女、鼻荆的人物形象十分鲜明，也富具人格魅力。

桃花女·鼻荆郎故事，从内容上可分为桃花女与舍轮王的人鬼交媾谈和鼻荆的驱魔降妖故事。但是从故事的整体结构上看，是鼻荆引导了整个桃花女·鼻荆郎故事。舍轮王与桃花女的人鬼交媾，归根结底也是为鼻荆实现其英雄业绩所做的铺垫而已。桃花女·鼻荆郎故事也可以说是另类的英雄神话。

朱蒙神话是朝鲜半岛代表性的英雄神话之一。据《三国遗事》高句丽条记载，朱蒙经历了神异的诞生、经历苦难、发挥能力、完成伟业这一过程vi。这一点与鼻荆的成长过程非常相像。虽然鼻荆没有“经历苦难”这一段，但他经历了神异的诞生、一夜建桥、捕杀吉达、成为辟鬼神的过程，从整体上来看二者非常相似。鼻荆作为已逝国王灵魂与桃花女结合的产物，有着先天所授的超自然力，并且成为了能够驱邪避魔的英雄人物，这一点为舍轮王与桃花女非凡的结合，赋予了正当性的同时，可以说是为整个故事打下了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