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被发现的出轨更沉重
2014-07-22谢际春
谢际春
惊恐发作
周一上午,同事向王曼抱怨单位的人与事。这个同事一贯如此,要是往常,王曼都能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可是那天,不知怎么的,她越听越烦躁,几乎按捺不住要呵斥同事让她停下。她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厌恶感吓了一跳,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礼貌听同事说完,但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耳边只有“嗡嗡”的轰鸣声。
终于熬到下班,王曼带着满耳的“嗡嗡”声回了家。孩子就要放学了,王曼挣扎着做饭。她想起上周和老公因为孩子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她是个老师,孩子的教育自然都由她主导。可是,在很多问题上,夫妻俩的看法却不一致。上周孩子要期中考试,焦虑得不得了,爸爸几番劝慰鼓励都不奏效,情急之下埋怨她平时要求太高、害了孩子。她听后接受不了,和老公吵了起来。
“难道还是因为这事烦?”她自问自答,“应该不是吧。”实际上第二天,她和老公就都冷静下来,他还道了歉,她的心情也基本恢复了正常。她想啊想,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心烦、头痛。这时,老公下班回家看到她,关心地问:“你怎么啦,脸色那么差?”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脏开始狂跳,一阵发慌,血涌上头,感觉就像要死了一样。她惊恐万分地想到那位同事:“她不会告诉我老公吧。”一想到这里,她冷汗直流,连饭都顾不得吃,就直奔同事家。
同事见到惊恐万状的她,也被吓坏了。她拽着同事的胳膊不停地问:“你告诉他了吗?你不会告诉他了吧?”同事不住地安慰她,半天才搞明白她在说什么。
原来,王曼在2009年曾出轨过,事后她内心煎熬,曾向这位同事倾诉过。当时,王曼烦躁不已、坐立不安,同事连连承诺绝不会告诉她老公。
有了同事的保证,王曼还是没有办法安静下来,既吃不下饭,也睡不了觉。不过此时她的问题变成“我能不能告诉老公?”同事陪她谈论了一晚上,结论是不能。次日一大早,又陪她前往精神专科医院拿了药。
服药一周多,王曼心慌的症状有所缓解,也渐渐可以入眠。但是,她还是很痛苦,时时有把真相告诉老公的冲动,她害怕自己忍不住说出来,于是来找我。
“我忍不住想要告诉他”
“我如果说了,这个家就毁了。我能想象我老公的反应,说不定会提出离婚,他的身体不好,前两年刚动了手术,年纪也大了,这会要了他的命,还有孩子,我不能没有他们……”王曼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像常人那样质问“既然你这么在乎这个家和你的老公、孩子,那你为什么还要出轨”,因为显然,关于这个她已经无数次拷问、谴责并不断惩罚自己,我就不必雪上加霜、多此一举了。
让我感觉奇怪的是:2009年的事情为什么现在发作?而且听起来她在当时都没有这么强烈的症状,这不符合逻辑啊!当我说出自己的疑问,王曼羞愧难当,低下头说:“2009年以后我们断了,但今年春节我又和那个人在一起了。这个我没有跟同事讲。”讲完,她仿佛松了一口气,而我则恍然大悟。
看她沉重的样子,我缓和气氛开起玩笑:“我当了一回牧师。”
王曼鼓起勇气继续说:“前些年,我和老公经常吵架。但是这些年,我们俩感情变得特别好,我老公对我和孩子都好极了。可我还是背叛了他,我实在没法原谅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抵挡不住别人的吸引,我恨自己……”
至此,王曼病因的脉络浮现。2009年她受到一位颇有才华的男士吸引出轨,虽然当时也悔恨,但那时他们夫妻感情一般,她的负罪感相对不是那么强。她甚至想如果老公不原谅,她可以离开家赎罪。而且她把事情告诉了同事,隐瞒秘密的压力得到一定程度的宣泄。同事劝她为了孩子维持婚姻,她也跟自己发誓自此一刀两断、绝不再犯,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到。所以那一次她没有“发病”。但这次不一样,他们夫妻这几年随着年龄的增大,遇到许多大事都相互扶持,彼此珍惜,感情越来越好。在这样的背景下出轨,她找不到可以原谅自己的任何借口,也无法跟好友讲, “因为太羞愧了”。且身为一个老师,“我没想到,我不能接受自己竟然是这么一个一错再错、道德败坏、不知廉耻的人……”骇人的秘密、道德的重负、自我的崩溃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支撑点,内心的冲突、痛苦、煎熬像压抑的火山,从春节压抑到现在超过半年,终于借由同事昔日蛛丝马迹的威胁,通过“心脏病”—惊恐发作的方式爆发、呈现和宣泄。
王曼又回到自己最关切的问题:“我真的好想告诉他,再不说,我怕我要疯了;可我又害怕,讲了就会家毁人亡,到底我该怎么办?”
设定忏悔时段
“我理解你想告诉他的冲动。道德的煎熬、情感的背叛最让人难以忍受,如果你告诉他,你可以获得道德上的漂白,坦白、真诚,至少感觉自己不是骗子,还可以让他来惩罚你,这样你会好过点,轻松些,对不对?”
王曼点点头,我又问:“可你也有说,你后悔、要赎罪,要加倍对他好,你觉得告诉他对他好吗?”
“当然不好,这我也知道。我的同事说如果我告诉他,那就太自私了。我了解他,这样的事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拿刀挖他的心,他宁愿不知道。可是我怕不说我会精神失常……”
“你的秘密现在跟我说了,就不会精神失常了,这就是牧师的作用。”
王曼将信将疑,“我相信你有心理承受能力,自己犯的错误还是自己承担比较好。何况你刚才还提到另外一个无法承受的后果,失去家庭。一边是你的轻松,一边是让他痛苦加上失去家庭的可能性,你选哪一个?”我直言。
答案是困难的,但是明确的,“我还是选择不告诉他。”
“我支持。你之所以生病是因为你承受不了负罪感,如果马上解除,未见得是好事,总得付出一些痛苦和代价,否则你没法放过自己,对心理、精神健康也没好处。”
“我明白,我愿意背负罪恶感,我只是害怕发疯。”
“嗯,要用相对好的方式来背负。你觉得你的罪恶感有多大?像什么?”
她用手比划,“这么大一个沉重的十字架。”
我注意到她的症状已泛化到生活和工作,比如不能集中精力、反应迟钝、连睡觉都在做噩梦、整日担忧无心工作等等,于是我说:“哦,这样大小的负罪感,是不是很影响你的生活?而且,你现在花在负罪感上的时间精力是不是超出十字架的分量了呢?”
我还提醒她不必过度惩罚自己的第二个理由:当人过于严苛惩罚自己后,可能会形成反向的补偿,甚至不知不觉中将惩罚变成为下一次出轨的准备,要小心掉进这样的恶性循环。她有过一次经历,不可再重蹈覆辙,这次的发作比2009年厉害,如果还有下一次,只会更严重,不知她的精神能否承受得住。
我们一致同意在目前阶段,她每天需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专门用来反省、忏悔、赎罪和思考如何补偿家人,其他时间仍应恢复正常工作生活,不能让负罪感淹没和侵蚀全部生活,这样对家庭也好。
“可我时不时还会想到怎么办?”
“那很自然,一旦察觉,提醒自己,‘等到了专属时间再想就可以了。专属时间要严格遵守,时间一到,即使感觉没够,也提醒自己可以明天再想,然后尽量转移注意力去做别的事情。”
我暗示,有了专属的忏悔时段,她就不需要再生病了。她的后悔、内疚、想跟老公坦白的话以及她想怎样弥补家庭等等,可以用说的方式(假想或对着他们的照片),也可以用写的方式表达出来。
我们结束了咨询,双方感觉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讨论,于是约定除非情况恶化,否则不需要再来了。
结束语:
时隔一个月,王曼没有再出现,相信她已度过危机。
从咨询的角度,王曼的发病机理不复杂,脉络清晰,几乎像教科书描述的一样。处理时,要点就是找出方法帮助她平衡负罪忏悔的尺度,既不能没有,又不能过度。
而从人的角度,她的案例让我们有机会看到一个复杂而又普通的人的心路历程和人生体验。其中有受到婚外情感的吸引和诱惑、有贪恋和不节制,也有为须臾的快乐付出道德和自我的惨痛代价以及严厉的自我惩罚。
也许有人会问: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让她受点罪?为什么咨询师要帮她?她是不是以后会心安理得地出轨?我们认为:清醒状态下的反省才更痛苦,也才更清晰、更理性和更有价值。来访者表现出的病症无论是精神的还是躯体的,实质是一种逃避,即心理学中常说的“逃入病中”现象,这样她就可以不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并回避反省。所以我们要帮助她控制症状,不允许她过度惩罚自己。至于她以后是否会再出轨,我不能保证,但这次她应该吃到了苦头,她自身的道德惩罚机制是相当严厉的。如果她不想发疯,我想她会停止出轨并反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