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一口故乡的擂茶
2014-07-22刘阳河
◎刘阳河
故乡的擂茶不是茶,就像福建的干咸鱼不是鱼是零食一样。
福建人喜欢喝大红袍,喝茶的茶具也极讲究。一方木雕的四方盘子,几个紫陶杯,冲一大壶,趁热灌。旁边放些干虾和咸鱼,抓一个放在嘴里嚼,我闻出,大海的咸腥之气,在他们的咀嚼里波涛汹涌。这样的习惯,与他们常出海有关。而故乡的擂茶,就是在生产劳动中产生出来的。
我的故乡在雪峰山余脉东支,资水穿脚而过。夹岸青峰耸峙,深沟云壑,出行劳动不便。不知从哪朝哪代始,家乡的茶不是单纯的茶水了,是一种糊糊,既有茶的春气,也有杂食的香。这种茶,既解渴,又能填饱肚子,是出行劳动的必带之品。
那时候家乡的生活极差,春天摘几筐茶叶晒干,和一些玉米之类的,用擂盂捣碎,晒干备用,有时顶一餐正食。我就是这么过的,久了,就有情结,无论走到哪里,一闻到茶香,就惦记故乡的擂茶。
故乡的擂茶也有佳品,即用花生、芝麻等混合。这种擂茶过去仅在富贵人家有。平常人家即使有,也是春节待客的。我最喜欢的擂茶就是这种了,过年时,有亲戚来,母亲就把花生、芝麻捣烂,冲水泡一碗,诱人的香气,勾引起了我肚里沉寂已久的馋虫,它们立马在喉咙里爬动,于是我口水潮涌,喉结滚动,双目渴望。但结果往住是客人一饮而尽,用手指把碗里的残余归拢归拢喝下,剩下的茶碗如水洗一般干净。有时候,母亲看我们馋,也泡一碗擂茶。那一碗糊糊,在我的眼里,比今天餐馆里的山珍海味还要珍贵。
困难的日子终会过去。到了上世纪80年代,故乡到腊月每家每户都开始做这样的擂茶了。母亲擂得最多,她踮着脚在春天把嫩茶摘好,花生和芝麻熟了,都杵碎坛藏。母亲的大陶坛是“八宝箱”,春节我们回来,进门每人一碗,那幸福的场景,温馨的气氛,使我们这一年中在外面闯荡的喧嚣和苦累,统统在母亲的关怀中融化。
每年春节,母亲都要多准备些擂茶。我们临行前,袋子里的擂茶就温暖地躺在里面。有时我怕懒不愿意带上擂茶,母亲就说:“让外面的朋友尝尝。”我笑道:“他们吃海鲜开洋车,会吃这个?”母亲就难过了,准备拿出来。还是妻子善解人意,说:“妈,他们吃惯了好的,巴望着特产呢,他是懒。”母亲听了,在我的背上轻轻一打,说:“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我幸福地笑着,有妈真好啊!
春天又快来了,我似乎看到故乡一垄一垄的茶园里,茶青翠抽芽,妈妈背一个楠竹扁篓,轻轻地,如蝴蝶,从一丛飞到另一丛。
我还远远地看到,故乡的院子里,妈妈用一个偌大的擂盂,用一根坚硬硕大的捣杆,跳跃着,舞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