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恩师

罗良建

近读罗素《教育与美好生活》，当读到“教师应该比爱他的国家或教会更爱他的学生”时，我被这崇高的师爱深深地震动了，不由得想起我的彭老师。

7岁那年，我来到彭章会老师班上读小学一年级。初见彭老师，我这个农村小孩就感到特别亲切。彭老师年轻、漂亮，梳着一个大辫子，说话时总是笑眯眯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彭老师教我们的语文，那时具体教了些什么，现在我已记不得了，但有件小事，时隔30多年，至今难忘。

彭老师叫我当小老师，到黑板前指着生字教大家念，同学们都好羡慕我，但是我怕拼错音而特别紧张，声音很小。彭老师提示我声音大一点，不知为什么，我却大声不起来。彭老师并没有批评我，而是自己耐心地示范，又让我多次重复，直到我当小老师字音读准了、声音洪亮了。下课后，彭老师让我抱本子去她办公室，在大办公室里她对另外的老师介绍我说：“这个孩子很聪明，今后是考大学的料。”我迎来的是老师们欣赏的眼光。那时我虽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更不知道那时大学生乃凤毛麟角，但我似乎感受到了一种鼓励和暖意。不料，我放下本子，彭老师私下里对我轻轻说：“你要把拼音再练熟点，学好拼音很重要；说话时要大胆一点，不能‘茶壶里煮汤圆，有货倒不出。”彭老师一语中的，让我心悦诚服。哎！大学毕业后做了老师的我，对照彭老师的做法，常常感慨自己点拨不到位，更不懂得孩子，不知道孩子的心。

教到二年级，彭老师生小孩，请假了。之后，彭老师离开了我们这所乡村学校，到城镇里去教书。于是，我们班的老师走马灯似的换，一年一批，好在我的基础比较扎实，总是考第一，全校闻名。彭老师也曾多次回到这个她开始工作的地方来看我们，每次都捎一些东西送给同学们。有一次还送我及低我一级的弟弟每人一个漂亮的文具盒，这可是我们第一次拥有文具盒，弟弟也因此惹了沾光般的得意。师爱，有时就是这么简单和朴素，但师爱也需要智慧和勇气。2002年我调了单位，我教的一些学生到新单位来看我，我也打算着回去看望他们但又担心打扰他们，就在我犹豫着、忙碌着时，孩子们已悄悄毕业了、走了，留下的是我难以弥补的遗憾——想起彭老师的慷慨与及时，想起彭老师对学生爱的无痕，我简直是无地自容。

特别有意思的是，我们喜欢彭老师，连我妈妈也知道。一次偶然的机会，妈妈见到彭老师，说我经常讲起她，并告诉她该学期我数学只考了60多分，却是班上第二名（第一名是刚刚降级下来的），彭老师毅然主动决定让我转学到她当时的班上来。于是，小学的最后一年，我又来到了彭老师的班上。

在与彭老师相处的这段日子里，彭老师给了我深刻的影响，让我受益最大的在于这“一行一言”：

“一行”，是指彭老师每天都要听评书。每天中午，我和另外两个离家远的同学，到彭老师家搭伙吃饭。上世纪80年代，“有井水（收音机）处，皆听评书”。吃饭时，正好收音机里播评书。彭老师每天必听，不迟来不早退，雷打不动，听了有时还和大人小孩们议论议论。说书人那抑扬顿挫的声音，评书里曲折生动的故事，还有老师听评书的专注和对评书的喜欢，今天也似乎还在我的耳边眼前。刘兰芳的《岳飞传》，王刚的《夜幕下的哈尔滨》《烈火金刚》，袁阔成的《红岩》《水泊梁山》等等，就这样在午饭时分，被老师当成了可口的菜肴给我们分享着。由于听评书，我喜欢上了文学，在老师那里我看了《复活》《三国演义》《水浒传》

等好多书。后来觉得不过瘾，我们常常放学后溜到街边的图书摊上，2分一本的小人书，5分一本的小说，什么《隋唐演义》《中途岛战役》《铁道游击队》《西厢记》等等，看得不亦乐乎，往往忘了回家。就在这听和看中，我这个农村孩子也染上了一点书卷气。

“一言”，乃是一句忠告。在班上，看到一些很努力学习的孩子，班主任彭老师爱用一句话忠告：“不要太用功！”当时我们有些不理解，其他老师都让我们努力，努力，再努力，我们的彭老师为什么这么说呢？“不要太用功”，其实“功夫在诗外”。彭老师的父亲做过中学校长，在饭桌前也曾说过：“读书不要做书呆子，要耍得好才学得好！”或许这是“不要太用功”最生动的注脚。有一次，彭老师告诉我们，教我们美术的是一位很有才华的老师，“他的字写得可棒了，学校的板报呀标语呀，都是他写的！你们要好好学呀。”言谈间，我们读出了老师由衷的赞赏。要知道，那时小学毕业是要凭考试成绩升初中的，美术音乐这些学科是不考的，而我们班的音体美、读书写字活动课样样从没被“占领”过——彭老师给了我们小学成长应有的快乐和自由。“不要太用功！”这种声音即使在应试教育依然盛行的今天，也十分难得。也许，读好书，写好字，多练练琴棋书画，多进行体育锻炼这些东西，对小学生更为重要，基础教育就该注重基础，应在宽度上多下工夫，而不应在深度上太使力气。“不要太用功！”老师的话，已到不惑之年的我现在看来，它不仅是让我珍爱自身的一种警示，更是对我一生管用的智慧。试想，无论学习还是工作，如果你过于功利，把时间和精力放在一处全部用完，你自己的思想和灵魂，你自己更长远的成长就找不到了空间。“风物长宜放眼量”，人是需要成长的，而唯有心灵的成长，才是真正的成长！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恩师现在早已经退休，是一位老人了，好几年前我也曾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去看望她。她看见我们好是高兴，端水、倒茶、削水果，给孩子送这送那……离开时也非得把我们送了好远好远，真是热情不减当年。唉！看望她着实是在给她增添负担。

恩师啊！好久不见，您现在好吗？也许是缘分吧，长大了，我也做了语文老师，又从中学来到小学。人生回望来时路，难忘师恩儿时助。您虽然只教过我两年，但您却给了我小学语文老师的全部：

一半是语文，一半是爱护！

（作者单位：四川成都市教育科学研究院）

（责任编辑 刘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