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兄弟》张力羽翼下的矛盾性构因

2014-07-19殷名伟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名作欣赏 2014年15期
关键词:肉体张力温情

⊙殷名伟[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论《兄弟》张力羽翼下的矛盾性构因

⊙殷名伟[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400715]

《兄弟》作为余华小说的长篇之最,意蕴丰厚,充满着巨大的艺术张力,具体表现为温情与暴力的混响、灵魂与肉体的游离。两组矛盾性的张力构因,相互依存又相互消解,构成了文本张力的两极。如果说温情与暴力的混响,形成了文本显在的情感张力,那么,灵魂与肉体的游离,则支撑着文本隐在的道德张力。

兄弟张力矛盾性构因

“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丑怪藏在崇高的背后,美与恶并存,光明与黑暗相共。”①余华的《兄弟》按照这一创作原则,建立起了文本的对照体系,具体表现为温情与暴力的混响、灵魂与肉体的游离。以上矛盾性构因,相互依存又相互消解,构成了文本张力的两极。

一、温情与暴力的混响余华在《兄弟》后记里说道“:这是两个时代相遇以后出生的小说,前一个是‘文革’中的故事,那是一个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相当于欧洲的中世纪,后一个是现在的故事,那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更近于今天的欧洲。”②作者笔下的暴力主要是指“文革”暴力,集中体现为宋凡平的惨死和孙伟一家的家破人亡。中国被压抑了数千年之久的权力欲求,在“文化大革命”“造反有理”的大旗下,顷刻惊蛰,犹如开闸后奔腾倾泻的洪流,血腥暴力事件一发不可收拾。在《兄弟》中,余华对血腥、暴力的描写依旧保持着“零度叙事”的写作姿态,以夸张、变形、荒诞的手法对死亡、暴力做了最大限度的呈现。作者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读者面前当场撕裂,而且故意炫耀着撕裂的动作和力度,意在向读者呈示个体生命与权力泛滥相抗衡的无奈与绝望。

在描述宋凡平惨死过程的字里行间,仿佛有一股血腥和暴力冲破文本外壳,喷薄而出,给读者的心灵以巨大的冲击力。宋凡平死后的遭遇也同样悲惨,为了适应一口棺材,需要砸断肢体,这一情节设置,无疑是对“文革”“削足适履”荒谬本质的隐在象征。荒诞残忍的“文革”暴力使死亡成了人们解脱的唯一途径,这是时代的悲哀,也是历史存在永远也无法弥合的伤口。宋凡平和孙伟直接死于暴力,而孙伟的父亲则是死于绝望的自我毁灭。宋凡平的惨死、孙伟一家的家破人亡,只是“文革”暴力群像的一个缩影,是大众权力欲望集体爆发的必然恶果。如果说人物的惨死,是对“文革”暴力直接的血泪控诉,那么刘镇群众对文化大革命“三句不离本行”的戏剧式模仿,则是对“文革”浩劫的意义解构。“文革”在作者的笔下被消解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意义失重,从而体现了其悖反人性的荒诞本质,达到了对历史真相的现场还原和深层认知。

如果说《兄弟》中的暴力书写让我们看到了生命个体与权力泛滥相抗衡的灾难性图景,那么作者笔下的温情叙述则体现了人性善的灿烂光辉与爱之温煦。在作者笔下,温情与暴力、希望与绝望总是同时或交替呈现,这些矛盾性构因彼此消解,又相互增殖着对方的魔力。温情的叙述消解了“文革”暴力给人们带来的恐惧与绝望,而死亡阴影的笼罩又显示着温情救赎的苍白与倔强。

两个残缺破碎的家庭重新组合,给了宋凡平和李兰一个新的圆满的家。然而,作者在两人的新婚之夜就安排了一场激烈的群殴事件,这一情节设置本身就充满着张力。宋凡平单打独斗的失败预示着生命个体与政治暴力相对抗的悲剧性结局,然而作者仍然没有放弃爱对死亡、暴力的倔强拯救。李兰依偎着宋凡平的尸身同眠共枕,奏响了温情与暴力的绝响,消解着死亡的恐惧;宋凡平死后她用瘦弱的肩膀撑起了一个家庭的重量,谱写了一曲“一洗白头”的爱情传奇。宋钢用他的一生以及年轻的生命实践着母亲临终前许下的誓言,一次次地弥合着兄弟之间的情感裂隙。孙伟母亲的疯癫,从反面烛照着母爱的伟大光辉。苏妈给孙伟赤身裸体的母亲穿上衣服,消解着文化大革命“他人即地狱”的冷漠人情。《兄弟》这部作品,在血腥与暴力的夹缝中植入了人文关怀的诗思和情感温煦,彰显了作者悲悯的人文主义关怀。

在《兄弟》中,除了灭绝人寰的“文革”暴力以外,继承式的命定观,隐约反映出余华前期作品的痕迹。这种如何挣脱都无法逃离的宿命观,无疑是现实存在施加给现代人的隐性的“软暴力”。李光头和他的生身父亲刘山峰一样,都有着类似的偷窥情节——一个成于偷窥,一个死于偷窥;苏妹从小就陷入了身世之谜,又生下了一个身世不明的女婴,延续着母亲未婚先育的宿命;宋凡平惨死于暴力,死后尸首尚不能保全,而其子宋钢也死于非命,身体被列车碾成三截,被灰暗的死亡阴影所笼罩。这种“宿命暴力”相对于“文革”暴力,显得更加隐秘,是一种不可抗拒的、更深层次的“软暴力”。然而,李光头和宋钢两兄弟的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周游“离去—归来”肉体意义的回归,宋钢临死前绝望的诗意解脱,似乎又显示了作者试图通过温情叙述来消解“宿命暴力”的某种努力。

二、灵魂与肉体的游离纵观《兄弟》上下,始终贯穿着灵魂与肉体的矛盾冲突。在上部精神狂热、本能压抑的时代,作者笔下的刘镇开始出现了躁动的端倪,尽管传统道德伦理对人们的束缚开始出现松动,但是灵魂尚未逃离肉身的规约。李光头父子的偷窥则是“灵魂限制在肉身之内”的灰色隐喻。在下部伦理颠覆、浮躁纵欲的时代,传统道德伦理几成摆设,灵魂从道德规约里集体“越狱”,肉体成了灵魂的弃儿,与行尸走肉无异。如果说温情与暴力的混响,形成了文本显在的情感张力,那么,灵魂与肉身的游离,则支撑着文本隐在的道德张力。

在《兄弟》中,作者为我们描绘了一幅刘镇群众泛性图。“性爱是精神性的欲爱,纯粹的情爱就是在欲爱中成全、而不是伤害精神,情爱的‘纯粹’变得污浊,正是因为精神被欲爱遗弃了。”③然而,作品中的灵与肉长期处在一种矛盾对立的状态,很难看到灵与肉相互皈依的“纯粹”情爱。小说一开篇就上演了一场李光头偷窥被抓的闹剧。无疑,在这场闹剧中,李光头、赵诗人和刘作家是舞台上表演的主角,刘镇群众则充当了观众和配角的双重身份。李光头与刘镇群众是“被看”与“看”的关系,李光头偷窥到了林红屁股的秘密,而刘镇群众又从李光头的嘴里间接满足着自己偷窥的欲望。作者把笔下的人物置于灵与肉的矛盾冲突之中,以戏谑的笔法,漫画的表现方式,将中国民众隐藏在心灵深处的偷窥情结淋漓尽致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在这里,偷窥者已经不再是李光头,而是赵诗人、刘作家、被偷窥者家属以及国家暴力机关,甚至每一位读者都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偷窥者,这样作者就把道德批判上升到了国民性的高度。

“性本能失去控制,必将溃决而不可收拾,则苦心建设而成的文化组织将被扫荡而去。”④从“五个信使”和“十四个忠臣”的示爱闹剧中可以看出,李光头是深爱着林红的,然而林红身心所背负的被偷窥的耻辱,彻底消解了李光头美好的爱情想象。灵与肉的矛盾冲突在李光头身上不断地被撞击、拉伸,在宋钢和林红的新婚之夜被彻底撕裂,于是李光头做了输精管结扎手术,对灵魂与肉身进行了象征性的阉割。后来李光头飞黄腾达,虽然“睡了刘镇的女人,还睡了全国各地的女人,睡了港澳台及海外侨胞的女人,就是外国女人他也睡了好几个”,但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情爱。由此可见,没有爱的性欲泛滥,不仅没有使肉身得到抚慰,反而使灵魂也变得虚无缥缈。李光头与林红的媾和,也只是得到了性欲的满足,与爱情无关。

灵与肉的矛盾冲突,在林红身上也表现得尤为激烈。“性爱无法逃避罪过的胎记,总带着生存上的负疚”⑤,林红由一个容易害羞的纯情少女,到一个和李光头疯狂做爱三个月的情人,这一人生轨迹的转变,正是灵与肉不断游离的必然结果。林红与宋钢的真心相爱毋庸置疑,但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不完美。有“爱”无“性”的婚姻,压抑着林红正常合理的生理欲求。在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困境中,她的内心和身体发生了分离,“她的内心每天都在思念着宋钢,她的身体每天都在渴望着李光头”。“灵魂与肉身在此世相互寻找使生命变得沉重,如果它们不再相互寻找,生命就变轻”⑥,林红灵与肉的游离,直接导致了宋钢以身殉情的自我毁灭。林红的沉沦堕落,既是对爱情背叛的无声忏悔,也是对纵欲肉身的灵魂救赎;既是对性爱道德的自我归罪,也是对传统伦理的冷漠反叛。

在《兄弟》中,作者以李光头和宋钢为主人公,贯穿着两个欲望化的时代,并且以宋钢之死和李光头的“武功全废”结束全篇。笔者认为,作者以“兄弟”命题,显然还有着更深层次的寓意,即“兄”与“弟”是“肉体”和“性欲”的符号象征。李光头八岁就萌发了性欲,并领略了“发育”“性欲”“阳痿”等成人词汇的含义,他在窥视到父母做爱的情形以后,就经常在与凳子、电线杆的摩擦中获得性欲满足的快感。“李光头只是一个身处时代核心的欲望发动机,正是他撕开了现实伦理背后的各种欲望真相,使我们看到人性内部的疯狂与现实秩序的疯狂总是以各种奇特的方式纠结在一起,坚定地颠覆了一切既定的伦理价值”⑦。十四岁的李光头,就开始在厕所偷窥女人的屁股,并为刘镇上演了一出丑闻闹剧,揭开了刘镇群众偷窥心理的隐秘面具;飞黄腾达的李光头更是身陷欲海,玩遍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显然成了“性欲”的符号象征。宋钢则与李光头恰恰相反,他所拥有的似乎只是高大的身材。文本多处有意无意地暗示着他的性冷淡:小时候他学着李光头与板凳摩擦,却毫无快感;而与林红结婚多年,却婚后无子,更让人们对他的性能力产生了质疑。除此以外,作者还人为地给宋钢嫁接了一对乳房,似乎是在有意抹杀宋钢的性别,把他浅化成肉体的符码。宋钢之死,导致了李光头的精神萎靡,隐喻着欲望依附于肉体,失去了肉身,欲望必将无家可归。

然而,即使是在灾难性的纵欲图景里,作者也没有把情爱彻底推进绝望的坟墓,小关剪刀夫妇浪迹天涯却相濡以沫的爱情,让我们在伦理颠覆、性欲泛滥的时代光影里,隐约看到了灵与肉相互沉醉的温煦。

温情与暴力,灵魂与肉体,两组矛盾性的构因在各自的疆域相互依存又相互消解,不断冲突又力求平衡,使文本的情感张力、道德张力处于运动的饱绽状态,而又不至于冲破叙事外壳。作者把温情、暴力、肉体、灵魂这些因子都抛进文本之中,各种矛盾性的因子相互激荡而又相互吸引,使得这部作品充满了巨大的艺术张力,给予了读者以特殊的审美体验。

①雨果:《雨果论文学·克伦威尔序言》,上海译文出版社1980年版,第30页。

②余华:《兄弟·后记》,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年版,第241页。

③⑤⑥刘小枫:《沉重的肉身》,华夏出版社2012年版,第246页,第174页,第102页。

④[奥地利]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商务印书馆1984年版,第246页。

⑦洪治刚:《在裂变中裂变——论余华的长篇小说〈兄弟〉》,《当代作家评论》2006年第4期,第99—104页。

作者:殷名伟,西南大学文学院2012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与现代思想文化。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猜你喜欢

肉体张力温情
把握学校文化建设的内在张力
于腹股沟斜疝患者中分别应用有张力修补术、无张力修补术实施治疗效果对比
巧测水膜张力
氤氲的温情,混沌的大美
我的诗
珍妮·萨维尔
论张力
论《少年派的奇幻漂流》中老虎的象征意义
胡子博
温情美文两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