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动员中的“买办”话语研究
2014-07-14骆利红
摘 要:买办原本作为一种社会职业,由于其依附洋人的经历和“代理人”角色,在革命动员中,经过政治宣传和诠释,买办话语被扩展到泛指为资本主义政治、经济、文化利益服务或与之密切相关的中国人。买办在一定程度充当了革命年代社会动员和反对西方势力的代名词。
关键词:买办;革命动员;话语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15-0130-02
作为一种社会职业,“买办”专指为官府与官宦家族进行采购的人员,其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代,并且这种职业身份一直维持到清代实行公行制度。买办由官府中掌握采购和其他杂务的差役,开始转变成为替外商包办舶运、采办伙食、经营银钱出入、传递书信等杂役之人。鸦片战争后,“买办”完全受雇于洋行,充当外国公司、行号、银行、工厂的在华经理或专门推销外国商品的经销人。由于依附洋人的经历,买办在晚清人们心目中的形象被定格为洋奴、暴发户、小丑、卖国、不顾廉耻等于一身[1]。进入民国后,虽然买办作为一种社会职业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然而其话语却与革命运动相始终。
一、国民革命时期的“买办”话语
辛亥革命之后,民国建立,随着社会的发展与政治的演进,传统政治秩序彻底崩溃,外国势力乘机勾结各地军阀,扩张在华势力。对帝国主义的侵略深感屈辱与愤慨,对军阀政府无力维护國家主权的痛恨,使边缘知识青年与精英知识分子汇入民族主义运动的洪流,新兴的中国共产党致力于唤醒工农运动,国民革命的矛头直指西方在华势力。买办依附洋人的原罪在“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北伐大革命中,正式进入了社会动员的革命言说系统。
陈独秀是较早将买办纳入政论的人,他提出“所谓中国资本家都直接或间接是外国资本家的买办,只能够帮着外国资本家来掠夺中国人,只希望他们发达起来能够抵制外国资本家,能够保全中国独立,再过一两世纪也没有希望。”[2]买办开始以“帮着外国资本家来掠夺中国人”的面貌出现在时政文论中。继陈独秀之后,瞿秋白是将买办纳入到政治言说中的代表人之一。他运用马克思关于阶级划分的方法,在《中国国民革命与戴季陶主义》中指出:“侧重资产阶级的利益,讲‘中庸、‘调和、‘统一而反对阶级斗争,其结果是为买办阶级的力量所利用,完全到右派及帝国主义一方面去”[3]。在《上海买办阶级的权威与商民》一文谈及买办有“性情驯服与不驯服的区别”,有些买办公然倡导“国家主权和民族平等”、“竟有些赤化嫌疑”[4]。瞿秋白认为,由于“中国资产阶级大半只能做买办事业,搜括农民原料,推销外国商品,经营投机的金融事业等等。”“地主土豪阶级现在已经大致变成官僚买办大地主的附庸……”[5]39、504-506
晚清时期,买办作为西方国家“代理人”执行经济文化侵略的行为,已在国人心理隐隐约约扮演接近“汉奸”的角色。陈独秀、蔡和森以及瞿秋白等人,在国民革命时期,进一步披露了买办出身不光彩的一面,从政治上揭示部分买办与外国势力相勾结的历史。不过,他们所指的买办已不再是作为晚清职业群体的买办,而是帝国主义在华的新代理人——军阀。在陈独秀、瞿秋白等人的文章中,买办由充当外国公司、行号、银行、工厂在华经理或专门推销外国商品的经销人,扩展到泛指为资本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利益服务,或与之利益密切相关的中国人,如买办政客、买办文人、买办性的大资产阶级等。
二、国民政府统治时期的“买办”话语
瞿秋白等人对买办认识的思路为后来共产党人所继承并全力付诸革命动员,毛泽东在强化了“买办阶级”概念,认为“在经济落后的半殖民地的中国,地主阶级和买办阶级完全是国际资产阶级的附庸,其生存和发展,是附属于帝国主义的。……特别是大地主阶级和大买办阶级,他们始终站在帝国主义一边,是极端的反革命派。”[6]3、4其后,“买办阶级”成为毛泽东分析国内的阶级关系常用的概念,1928—1935年的诸多文献中都有体现。这一时期的买办话语,受到来自革命动员的强势解读,在党的理论及其革命话语支配下,买办被灌输了新的政治内容。
陈独秀、瞿秋白、毛泽东等人,多兼具知识分子与革命家的双重身份,他们对于买办认识采用了“买办阶级”、“官僚买办资产阶级”、“买办资产阶级”、“带买办性的大资产阶级”作为思想表述及革命动员的中心词,买办被规定为国内的革命的对象,五四及北伐时期“打倒列强除军阀”的口号被移植为“打倒买办阶级”[7][8]。反对列强侵略的巨大民族主义洪流,为“打倒买办阶级”的口号提供了畅通无阻的路径。
党的宣传理论将帝国主义因素及压迫剥削人民等要素融入解释体系,改变了“买办”的内涵定义。逐步建构新的革命话语体系,并浸润到社会文化各界。在茅盾的《子夜》中,买办由最初小丑转变为社会大恶[9]206。文艺作品中的买办不再是可笑可厌的小丑洋奴,而是大奸大恶之徒。在民族危机的大环境下,买办作为西方经济侵略计划的执行者,成为强势力量的代表。同时也成了国人对外国势力恐惧、仇恨的宣泄对象。再经政党及知识界的对买办进行批判性划分,买办话语由小丑转而成大恶,很大程度上非买办本身的强大造成的直接结果,而是民族情绪的转嫁的产物。随着国共两党矛盾加剧之后革命进程的复杂化,共产党人不断发展自己的理论体系,将买办话语实用化,转而批判蒋介石等人及国民党,买办成为抨击时政的流行用语[10][11][12]。认为在民国以后,买办阶级与右派官僚相互勾结,而有“官僚买办”的出现,并将“官僚买办”视为买办发展的最高阶段,蒋介石、宋子文等人皆被视为“官僚买办”的代表人物。
经过几年的不断诠释与运用,共产党人建构了一套有力的解释体系,即以买办“封建”、“落后”、“反革命”、“卖国”为中心的革命话语。买办由于依附外国势力的历史,其差异性和丰富性在政治语境中一定程度上被简单同一化为投靠、勾结和支持外国资产阶级入侵中国的帮凶。对买办一刀切的处理方式,有简单化而抹杀爱国买办的危险,但在当时,这种方式却有巨大的社会动员效率。在革命宣传解释体系中的“买办”、“买办资产阶级”、“官僚买办阶级”,实际上与19世纪中国被迫对外开埠后的条约口岸之买办有着本质的差别,也与学术层面的话语差异极大。在革命宣传的诠释和运用中,可以看出,其基础是根据当时国内阶级关系的变化情况以及党在当时的路线、方针和任务的要求而使用概念;换言之,这些概念的提出都是为了适应当时阶级斗争和政治斗争的需要。
三、1949年后的“买办”言说
1949年后,买办已完全退出历史舞台,“買办”话语却超越了感性经验层面而进入到历史的评价层面,在现实生活中没有“买办”原形可以提供批判,但并不影响赋予“买办”更为生动可耻的形象。人们重点关注“买办”话语衍生出来的危害意义,即“卖国”、“内奸”、“汉奸”……而不是“买办”本身。这样一来,“买办”在之前被有限认可部分价值也被忽略不计,“买办”被融入了全民轰轰烈烈的记忆创造中。
新的话语体系不只具有政治性或宣传意义,政治宣传离不开学术,缺乏学术依据的革命理论和政治宣传,不会有竞争力和生命力。革命运动及其理论需求可以推动学术发展,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共生关系。意识形态宣传中“官僚买办资产阶级,他们是帝国主义的工具,是封建主义的保护者和同盟者,是民族民主革命最凶恶的敌人,必须对他们进行坚决的斗争。”[13]“学术研究”中凡涉及“买办”大多斥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忠实走狗”[14],“是帝国主义向中国进行经济掠夺的鹰犬”[15]。
买办话语不仅运用在政治斗争中,而且还用以推动社会改造,并取得相当的成功。凡是与军阀、资本主义国家、国民政府相关的政客,以及宣扬与传播资本主义国家文化的人都被列入买办行列,如蒋廷黻、费孝通、胡适等本与买办职业无关的人也被归为买办之列。“买办”话语在日趋专断的同时,又隐含着相当的任意性,只要封谁为“买办”,就可以剥夺对方的合法性。以至于到“文革”时,对刘少奇、邓小平等领导同志的批判也用上了买办话语[16]。
“买办”在经济活动中因依附于外国势力而引发人们对汉奸的联想,就近代中国所面临内忧外患的局势而言,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在这一阶段不仅认定“买办”就是汉奸,而且本与买办职业无关的人也被冠以买办之名,“买办”完全成为政治批判的利器,了解历史的需要让位于史实的政治性修正,买办话语因政治需要完全取代了历史认知,甚至于有些史学工作者在撰写关于买办的文章时,也不惜采取冒险的做法:忽略“买办”的多样性和复杂性,把“买办”描绘成一无是处的“汉奸”抑或出买民族利益者。当然,在政治气氛浓厚的年代,与政治舆论保持一致可以却保自己停靠在一个安全的港湾,但因此抹杀“买办”在近代历史进程中的丰富性,就显得太过于武断。在人人都得向统一的标准看齐的年代,这种武断恰恰成为一种优秀品质和革命热情的一种展示。于是,买办成为大奸大恶的代名词,并渗透到人们的思想观念中。买办的“洋奴”倾向和“代理人”角色一定程度充当了社会动员和反对西方势力的替罪羊。
参考文献:
[1]骆利红.晚清“买办”的形象演变与身份认同研究[J].沧桑,2014(1).
[2]陈独秀.独秀复东荪先生底信[J].新青年,1920(4).
[3]瞿秋白.中国国民革命与戴季陶主义[J].向导,1925(129).
[4]瞿秋白.上海买办阶级的权威与商民[J].向导1926(162).
[5]瞿秋白.瞿秋白文集:政治理论编: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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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政府是洋奴买办阶级所雇用的[J].文艺新闻,1932(47).
[11]帝国主义买办阶级的双重掠夺[J].战士,1938(41).
[12]新闻背后的新闻:买办意识作崇[J].中央周刊,1941(13).
[13]刘少奇.马克思列宁主义在中国的胜利[J].红旗,1959(19).
[14]余先鼎.早期亲美的买办分子杨坊[J].历史教学,1966(4).
[15]李坚.一九二四年广东人民反买办阶级之战[J].中山大学学报,1964(1).
[16]葛信钧,朱殿军.爬行主义是买办洋奴的反动哲学[N].人民日报,1969-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