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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色散
——论盖尔·琼斯《六十盏灯》中的流散

2014-07-14黄碧莹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

名作欣赏 2014年33期
关键词:艾萨克盖尔露西

⊙黄碧莹[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

光的色散
——论盖尔·琼斯《六十盏灯》中的流散

⊙黄碧莹[深圳大学,广东深圳518060]

盖尔·琼斯是澳大利亚当代著名女作家,在小说《六十盏灯》中,她塑造了一个有着复杂、辗转的流散经历的女主人公——露西。露西从出生地澳大利亚迁移到英国,从英国来到印度,最后又回到英国,短暂的一生几乎都处于流散之中。这一历程伴随着她对家园无时无刻的回忆与怀念,伴随着无法消弭的孤独感以及在异国他乡作为一个异邦人的不适应感。然而,这一历程也让露西拥有了跨越一国一种族的多重视野,她对于文化间的差异与冲突有着异于他人的理解与包容。作者盖尔·琼斯借露西的流散经历与爱情体验对文化间的交流与融合作了一番期盼和展望:在流散中具备跨文化的视野,真诚地理解、包容各国文化,用这一超越种族和民族的爱架起文化间的桥梁。

盖尔·琼斯《六十盏灯》流散跨文化

盖尔·琼斯(Gail Jones),澳大利亚当代著名女作家。在西澳大利亚州大学教授文学、电影与文化。著有短篇小说集《气味屋》和《图腾》。她的首部长篇小说《黑镜子》获2003年凯博奖和同年西澳大利亚州总理图书奖——最佳小说奖。第二部小说《六十盏灯》入围2004年布克奖初选,获2005年迈尔斯·弗兰克林奖年度小说奖,2004年西澳大利亚州总理图书奖的小说奖和总理奖及2006年南澳大利亚州文学节最佳小说奖。第三部小说《梦呓》同时进入2007年迈尔斯·弗兰克林奖、NSW最佳小说奖和凯博奖复选。最新一部小说《抱歉》也于2008年在中国出版。

盖尔·琼斯童年在澳大利亚多元文化环境下生活,而后求学欧洲,这样的经历为她认识世界及自身写作提供了多重视角。她的作品“多描写澳大利亚人面临边缘化和身份认同危机,内容不一,但都表达了流散主题”①。对盖尔·琼斯的研究在国内几乎是空白。本文以盖尔·琼斯的《六十盏灯》为文本,结合相关后殖民理论和流散理论,梳理并分析小说主人公露西的多次流散经历,从而探究小说所要表达的主题。

diaspora,流散,也翻译为飞散、流亡、族裔散居、离散等。来自希腊语diasperirein,其中“dia”表示“分开或穿越”,词根“sperein”表示“播种或播撒”,最初指植物借花粉和种子的传播播撒而繁衍生长。“流散”最初在英语里是大写的,用来表示被上帝放逐的犹太人,常常与“受害”(victimhood)的心态相联系。在此意义上,“流散”包含着离根失乡、客居他乡的痛苦。文化批评家们认为当代的流散有着迥异于早前犹太流散人群的特征。

在当代的文学创作和文化实践中,飞散成为一种新概念、新视角,含有文化跨民族性、文化翻译、文化旅行、文化混合等含义……作为新的视角,飞散体现着超越的逻辑;它以跨民族的气度看待民族文化,以翻译的艺术繁衍家园;它携带历史负面的阴影,却是以肯定生命的繁衍形成性格……飞散是生命繁衍的形式。②

因此,对主体而言,流散的经历不一定就意味着损失和痛楚,也意味着拥有不止一个历史、一个时间和空间、一个过去和未来的可能性。

大多数人主要知道一种文化、一种环境、一个家,然而流亡者至少知道两个;这个多重视野产生一种觉知:觉知同时并存的缅想,而这种觉知——借用音乐的术语来说——是对位的。……在这种理解中有一种独特的乐趣,特别是如果流亡者觉知到其他对位的、贬低正统的判断并且提高欣赏的同情心并置的时候。③

在《六十盏灯》中,主人公露西从出生地澳大利亚迁移到英国,从英国来到印度,最后又回到英国。这一辗转复杂的流散经历既有着离乡之痛,又是一种“生命繁衍的形式”,更具有“独特的乐趣”。

(一)澳大利亚:永远的回忆源头

露西在澳大利亚生活一直到八岁。当她八岁、哥哥托马斯十岁的时候,伤痛降临在他们身上。母亲难产而死,父亲伤心过度,撇下他们跟着母亲走了。父母的突然离世在他们心灵中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从此孤独感便一直伴随着他们。后来舅舅奈维尔将两兄妹带到了英国生活,澳大利亚成了历史,成了过去。

然而,“过去继续对我们说话。但过去已不再是简单的、实际的‘过去’,因为我们与它们的关系,就好像孩子之与母亲的关系一样,总是已经是‘破裂之后的’关系。它总是由记忆、幻想、叙事和神话建构的”④。露西在以后的成长中经常回忆过去,这“过去”大多是小时候母亲给她讲的那些故事,有神话故事、母亲小时候的故事和编出来的故事等等,这些故事“无形地将她填满”。其中一个是印度飞行的荷兰人的故事:荷兰人乘着一艘悬在热气球下面的威尼斯小船在天上航行,细细查看印度的每一座宫殿,要寻找一位美丽的公主。结局各种各样,但都不是大团圆。长大后的露西跟一位在去印度的船上与她有着露水情缘的男子威廉·柯洛里提到过这一故事,但威廉·柯洛里丝毫不感兴趣。后来又跟艾萨克·牛顿——奈维尔舅舅的朋友、在印度的相亲对象提起,艾萨克澄清了故事的原貌,露西备感失望,因为这与她从母亲口中听到的相差太远。

冰窖、荷兰人、热气球、光……露西不可遏制地、一次又一次地回忆起这些在她脑海深处的形象,通过这些形象的闪现,一次又一次地重构母亲生前的美丽形象,怀念那久远的、逝去的过往。离开故土,在异国他乡长大,而后独自旅行,在短暂的二十二岁的生命中,露西似乎一直处于不断地行走当中。虽然在行走当中视野变得越来越开阔,思想变得越来越成熟,但孤独感始终伴随着她,回忆,是沟通过去与现在、故土与异乡、漂泊与安稳的唯一方式。幸运的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露西在英国重逢了曾经照顾过兄妹俩的闵勤太太。露西说:“我们俩都从孤独中被解救出来了,我还逃出了一直感受到的那种异邦人的感觉,我不再是一个来自没人知道也没人相信的国度的人了。”⑤

(二)英国:沉闷的白色

露西对英国的整体印象大概可以用“沉闷的白色”来概括,而且她并不喜欢这种“沉闷的白色”。初到英国时,一切都让露西感到陌生和不适应:

那么多条道路和巷子,任是哪个姑娘也记不住,成千上万的烟囱戳向天空,建筑物,那无尽无休的建筑物,外墙都那么复杂,像一张张——蹙紧额头的瞎子——的脸。空气是棕色呛人的武器:伦敦人走路时全都面孔朝地,仿佛烟雾很重,压在他们头上似的。他们都深陷在沉沉的忧愁里。看着惹人厌,令人恼。

澳大利亚灿烂的阳光、爽朗的气候、来自各个国家和各个民族的侨民,都与这沉闷的英国有着天壤之别,因此露西认为“英国是一个苍白而虚弱的国家,到处都是冻得发紫的死白脸庞”。

当露西挑剔地审视英国时,英国也在用同样的眼光打量审视她。首先,来自澳大利亚的口音使她备受英国嘲弄:不管是上学还是工作,露西和托马斯都不得不忍受来自同学或工友没完没了的欺侮和排斥;另外,英国冬天可怕的冷空气也在无情地折磨着两个澳大利亚的身体,时刻提醒着他们的外来性。

露西在英国待到十五岁时,在奈维尔舅舅的提议下,前往印度。于是,白色在纷繁浓重的色彩包围下显得分外突兀。在一个人来人往的集市里,相对于印度本地妇女大量的色彩,露西第一次觉得自己漂得太白、太淡了,自己的脸在一片铜色中就像一盏白灯。此时,“她希望自己能黑一点,希望自己是印度人”。在英国,澳大利亚从来只是英国人想象中的遥远的国度——星星点点的黑人和罪犯、可怕的动植物、空旷无人的腹地,英国人谈论起殖民地澳大利亚时,往往带有明显的优越感,露西岂能感受不到所谓来自文明的一方、高高在上的傲慢?然而到了印度,她的角色似乎被置换了,她被打上了粗鲁的西方符号,成了她一向不喜欢的“沉闷的白色”的同一类人。街上偶然遇到的“白灯”会停下来向她点头致意,仿佛在交换什么神秘的英式信息,“她知道他们自以为比别人都要闪得耀眼,自以为比别人都重要,这才拿这盏白灯来启蒙”。她为此感到非常反感。

(三)印度:带有斑点的七彩

相较于白色的英国,带有浓重色彩的印度似乎更受露西的青睐。露西从孟买港的码头出来,“很快就注意到这个世界的着色要浓重得多:颜色更明亮,更嘈杂,与物什的关系更密切”。街上有三轮车、手推车和马拉的车,以及各种各样的人:买卖人、乞丐、圣人、孩子们等,在露西眼里都带有浓重而明亮的颜色。慢慢地,她爱上了这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她在市场摊位前停下来,俯身呼吸香辛味道;她看到脖子上挂了一环环黄玫瑰和橘红色的金盏花编的花环的拉克什密雕像时大声哭泣泪流满面;她在市场上买了涂眼圈的黑笔,在自己眼睛周围画了黑黑的一圈……她的行为让艾萨克·牛顿觉得露西毫无端庄稳重的观念。

露西在怀孕期间学习摄影,在街上看到一些人或一些场景,就会想着用镜头表现出艺术的、美化了的一面。后来她渐渐明白,这个想要美化一切的想法是鄙俗的。“视觉由骇人的瞬间和可怕的污渍共同组成”⑪,在印度会不期然地见到一些具有强大冲击力的事情,例如暴力,例如死亡,这些东西确确实实存在着,以不那么美的方式存在着。然而万事万物均存在有斑点、存在着瑕疵,如同照片上的阴影。“世界就是这样”“时间会到处打上标记,投下阴影,留下瑕疵”。印度就是这样一个存在,有各种各样美丽的神像,或大或小的神龛,庄严肃穆的仪式,虔诚修炼的苦行僧,同时也有着羸弱贫穷的孩子,突如其来的残忍的死亡。露西睁圆双目,带着好奇的、震惊的、怜悯的眼光看待这一切,将这一切形象一一安放在大脑深处、镜头之下。

回到英国后,露西感到无所适从,因为她满脑子还想着印度,觉得自己在情感上和地理位置上都错位了。这里涉及到一个文化认同的问题。

人们从原居民国移居到另一个国家,或从乡村迁居到城市,所面临的不仅是环境、工作等变化的实际问题,而是关于“我是什么,而不是什么”“我曾经是谁,现在是谁”“我为什么如此生活”的问题,他需要有一个完整、合理的意义解释,以便来平衡转变所带来的心理风险,使自我和变化着的环境的有效联系得以重建,以免主体存在失落感。身份就是人和他所生存的世界作为文化环境(即文化历史设定)之间的被意识到的联系。⑥

露西对澳大利亚、对印度文化的认同,远远大于对英国文化的认同,英国的摩登、喧嚣、沉闷等等都让露西无法接受,然而露西必须生活在英国,毕竟自己最后的亲人在这里。所以,处于尴尬境地的露西不管在身体上和精神上都一直无法安定,一直处于孤独和游离状态中。她的文化认同问题无法得到解决。

此外,英国对印度的恶意编排加剧了露西的痛苦。露西观看幻灯秀,幻灯片上播放的是1857年印度叛乱事件。

屏幕前,一个穿着英国军服的人宣布了片名。他每宣布一次就会举起一柄弯曲的军刀。

“野蛮的米如特!”

“胆小鬼印度兵被勇猛的英军击败!”

“大叛变被镇压!”

“我们的官兵喜获胜利!”

“帝国保住了!”

这些图片,把印度人塑造成一群狂号乱叫、凶残暴虐的野蛮人,英国人则属于高贵的种族,永远的正直、英勇、高尚。这是典型的意识形态的渗透,是西方对东方这一“他者”的建构。萨义德在其著作《东方学》中说道:“西方与东方之间存在着一种权力关系、支配关系、霸权关系……之所以说东方被‘东方化’了,不仅因为它是被19世纪的欧洲大众以那些人耳熟能详的方式下意识地认定为‘东方的’,而且因为它可以被制作成——也就是说,被驯化为——‘东方的’。”⑦露西在印度生活过,她的亲身经历、所见所闻给予她一种客观的判断,她知道真正的印度并不是这个在幻灯秀上的被英国无端放大和恶意阐释的印度,她感到非常难过。然而当她去质问哥哥托马斯时,托马斯却说这种秀很受欢迎,有利于民族精神的建设。她回答说这让她恶心,托马斯表示出惊讶和不以为然。这一时期的英国,正是以这样类似的方式将印度妖魔化、东方化,进行一种文化压迫,使得东西方文化之间产生不平等的、无法跨越的鸿沟。

作者盖尔·琼斯,对这一东西方文化的冲突与破裂试图进行弥合,对文化间的相互理解与包容作了一番美好的展望。文中的两位男性——艾萨克·牛顿和雅各布·韦布,象征了沉闷的白色的大英帝国,而露西,则是沟通英印之间、宗主国与殖民地之间、东西方文化之间的桥梁。

艾萨克·牛顿,少年时期便从英国来到印度,此后一直在印度生活。他喜爱收集印度的奇珍异宝,并熟知每一件东西的历史和起源;懂得多种当地语言,自称已经不是地道的英国人并自感骄傲。艾萨克家里的仆人均是当地的印度人,艾萨克虽然酷爱印度文化,但对当地“土人”冷淡而显高人一等。他习惯独处,自我封闭,对他人的生活丝毫不感兴趣,似乎是一个厌倦了生活的人。

露西的到来渐渐改变了艾萨克。艾萨克发现露西对英国妇女的社交俱乐部、桥牌、羽毛球、八卦和宗教话题都不感兴趣,却对印度的集市、香料、雕像等有种特殊的嗜好。露西对当地的英国人也不感兴趣,反而和仆人交上了朋友。她教管家阿索克下象棋,给女仆巴珊蒂编辫子,家里的每一个仆人都喜欢她,只要她一出现,每个人的眼睛都跟着她转。露西好奇心强,对各种事情都有自己的想法,经常与艾萨克交流,在一次对话中,艾萨克同意了关于“瑕疵”的观点,并承认自己收藏的每一件也都是有瑕疵的。两人从刚开始的互相忍耐到互相喜欢。艾萨克逐渐敞开心扉,向露西倾诉自己怀揣多年的秘密,走出自己孤独的世界。艾萨克·牛顿,如同与他同名的那位物理学家一样,将白色分散,而后发现了光谱。露西将封闭的沉闷的白色的艾萨克从孤独中解救出来,教会他重新发现印度浓重而明亮的色彩,并将瑕疵带入他的世界,使其懂得理解与包容。

雅各布是一个画家,在公园画画时被正在摄影的露西吸引,此后两人坠入爱河。雅各布的父亲早逝,给他的童年留下了阴影,使其内心敏感而忧伤。露西带雅各布去见托马斯,当他看到幻灯片上各种猥亵的、撩拨人的东方舞者和一些狂野荒蛮的图景时,他感到怪异;同时,他又惊异于露西在这些图片面前表现得舒适自得,“世上再没有一个人像露西·斯传奇小姐那样;她是一个热烈无比、具有强度的女人,独一无二”。露西带他去有音乐有红酒灯光璀璨的舞场,教他跳舞,享受快乐,抚平他内在的恐惧。露西给他讲印度,异邦人的难处,雅各布表示自己也想做个异邦人,可以拥有外来的观念,看待事物时可以比较。正如露西对雅各布所说的“你太沉重了”“让我来把你点亮”。露西用自己的生命之光点亮了雅各布灰暗沉重的生命,让雅各布感受到了充沛的活力和热烈的、充满力量的爱情。雅各布是单调的沉闷的英国,而露西则是跨文化、多民族的种子,播种了这样的种子,英国得以丰富多彩、绽放活力。这也是作者的一种美好的希冀。

结语

流散生生割裂了自身与家园的纽带,使人终其一生与回忆相伴;流散也带来了文化认同的危机,使人在不同的文化间游移徘徊,难以安定;当然,流散也能使人不再局限于一国一文化的狭隘视野,在了解他国文化的基础上能够客观地、比较地认识世界。如何消弭文化之间的冲突?作者盖尔·琼斯借《六十盏灯》的主人公露西的流散经历与爱情体验作了一番期盼和展望:在流散中具备跨文化的视野,真诚地理解、包容各国文化,用这一超越种族和民族的爱架起文化间的桥梁。

④罗钢、刘象愚主编:《文化研究读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212页。

⑤[澳大利亚]盖尔·琼斯:《六十盏灯》,庄焰译,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214页。(文中有关该小说引文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⑥钱超英:《自我、他者与身份焦虑——论澳大利亚新华人文学及其文化意义》,《暨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000年第4期,第4页。

⑦萨义德:《东方学》,王宇根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8页。

①荆丽敏:《盖尔·琼斯小说流散主题研究》,2012:5

②赵一凡、张中载、李德恩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第113页,第124页。

③Edward Said.The Mind of Winters:Reflections on life in Exile.Harper’s,September 1984:55.

作者:黄碧莹,深圳大学2013级在读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编辑: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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